拽下背上的牛角号,高高举起,用尽全身的力气吹了起来。
“呜呜呜……”
报警的号角声突然撕裂了黑夜的静谧,回荡在深邃的夜空之中。
第一卷 崛起 第90章 恐怖一击
第90章 恐怖一击
“咚咚咚……”震天鼓声从鸿山响起,群山回荡,气势如虹。
号角声此起彼伏,渐渐与鼓声相呼应,一股铺天盖地的肃杀之气从黑暗中如潮水一般涌出,霎时淹没了鸿山上下,璀璨美丽的灯火就像受到惊吓的娇娆,花颜失色,惊惧不安。
“撤,撤,所有民夫即刻撤到山上。”宝鼎一边狂奔一边对紧随身后的曝布叫道,“告诉唐仰,河西的东西不要了,统统丢掉,把人撤回去,快,快。”
曝布举起号角,再度吹响。
“传令司马断,布阵鸿山右翼;传令白公差,死守鸿山左翼,准备阻敌。”
“再告王离、王蕃,速整弓弩军,于河西车阵之后列阵,快。”
宝鼎一个命令接着一个命令,看上去颇像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但他紧张的面孔、恐惧的双眼则暴露了他新兵的真面目,诸多命令之所以脱口而出,都是在心里预演了无数次的结果,形势一紧张,不由自主地便脱口而出了。
麃(biao)公和公孙豹并肩而行,一边走一边回头远眺,脸色越来越严峻。
远处黑暗中的那点亮光正在变大,渐渐变成了一条亮丽的红线。以他们的经验来判断,来犯赵军至少在万人以上。两位老将军相顾失色,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骇。如果不幸给宝鼎言中,李牧从代北带来了十五万到二十万大军,那赵军兵力将远远超过秦军,河北战场就不是桓齮在挖陷阱,而是李牧在挖陷阱了,可怕的是,桓齮自负自大,偏偏就掉进了李牧的陷阱,此番决战,秦军已先期陷入被动,前景堪忧。
侥幸的是公子宝鼎料敌于先,抢在赵军展开大规模攻击之前把辎重转移到了山上,现在只要依据有利地形牢牢守住辎重,保证大军的粮食武器,那秦军尚存一战之力,将士们不至于完全绝望,主力大军更有可能杀出重围,不至于惨遭全军覆没的命运。
鸿山灿烂夺目的火星云突然如一潭美丽春水被一声惊雷炸开,平静的水面上骤掀万重波澜,潭下更是暗流涌动,一时间风雷大作,波涛滚滚。在震耳欲聋的鼓号、呐喊声鸿山了。
一队队惊恐万分的民夫向山上撒腿狂奔,一队队弓弩手从营帐里跑出来慌慌张张地列阵,一队队全副武装的虎烈卫则从密林中冲出,向山坡树障后集结,还有一部分虎烈卫则沿着河西车阵飞速奔跑,在车阵之后迅速列阵,但鸿山树障曲曲折折绵延数里,河西车阵也长达五百步左右,二千五百名虎烈卫散分于各地,防守太过单薄了,根本不堪一击。
麃公默默注视着山上灯火的移动,眉头皱得更紧了。如果桓齮没有在最后一刻把两千五百北军调到赤丽前线,辎重营搬到山上后倒是可以坚持一阵,如今却是千难万难了。
麃公暗自叹气,觉得桓齮应该更稳一点,兼顾一下辎重营的防守,旋即想到自己也是一样,以为只要在赤丽、宜安一线挡住赵军,辎重大营就万无一失,谁料到李牧手上有足够兵力牵制赤丽、宜安两地的秦军,更有几万骑军可以用来直接偷袭鸿山,给秦军致命一击。一步错,步步错,如今已是懊悔莫及了。
宝鼎看到辎重营紧张有序地动了起来,不禁长长吁了一口气。虽然大家都是措手不及,很惊慌,但在这个全民皆兵的时代,即使是老弱民夫也有丰富作战的经历,尤其那些白发苍苍的士伍老军,能够活到这个年纪也不知打了多少仗了,临战经验之丰富甚至超过了青壮伍卒,所以鼓号响起之后,他们迅速冷静下来,依号而动,匆忙而不乱。
宝鼎放慢脚步,转身对麃公叫道:“将军,请到鸿山之巅指挥全局,我和公孙老爹在河西车阵阻敌。”
麃公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公子的安危至关重要,还是公子上山,我和豹率在山下阻敌。”
“将军,我懂什么?我第一次上战场,我什么都不懂,怎么指挥?”宝鼎心急如焚,情急之下瞪着眼睛扯着嗓子就叫了起来,“将军,我们只有两千五百人,还有五千苍头老军做射手,我们就这点人,能不能坚守到救兵来援全靠临阵指挥了。请将军速速上山。”
“那你随我一起上山。”麃公断然说道。
“将军,我是大秦公子,我是虎烈卫的统率,这里的将士为大秦而战,我的虎烈卫天天保护我,但打仗的时候,我却躲到他们的后面,让他们在前面送死,我大秦宗室的尊严在哪?我王族的威信在哪?我的勇气又在哪?”
麃公神情微动,暗自赞叹,但他不能让宝鼎亲冒矢石与敌厮杀,一旦出了意外,他承担不了这个责任。他刚要拒绝,公孙豹说话了,“让他留在这里。他说得对,他是大秦公子,他的一举一动代表着宗室王族的尊严。如果他要建立自己的威信,要赢得老秦人的拥戴,他就应该留在这里,与将士们并肩战斗,同生死,共存亡。”
“豹兄……”麃公有些激动,大声说道,“公子身负重任,他要做的事远比杀几个敌人,斩几颗首级重要。”
“在大秦,没有任何事比击败敌人更重要。”公孙豹厉声说道,“当年虎率甚至有可能成为大秦储君,但他自始至终和我们并肩杀敌,从来没有退缩过,没有害怕过。”
公孙豹毫不退让,一把拉过宝鼎,冲着麃公连连挥手,“你快上山吧,快……”
“公子,将军,你们快看……”曝布突然指着后方叫了起来。
众人齐齐回头。远处黑暗里的那条红线不断扩大,如今已变成了一团翻涌的火星云,正飞速向鸿山方向飞来。
“赵军至少有几万人。”曝布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浓浓的杀意,“鸿山有一场恶战了,有死无生的恶战。”
“将军,请速速上山。”宝鼎急切催促。
麃公再不强求宝鼎,一边加快了脚步,一边向自己的卫士说道:“立即派出快马向井陉要塞求援,请他们急告王翦上将军,河北战局发生惊天逆转,我主力大军被包围于宜安、肥下一线,请他火速驰援。”
“急告赤丽,不惜一切代价挡住赵军的攻击,守住赤丽城,从而确保太原援军可以在最快时间内抵达战场。”
“向宜安辛胜将军报警,求援。”说到这里他面露苦笑,摇摇头,“鸿山与宜安的联系肯定被切断了,但还是派人跑一趟,尽尽人事吧。”
“将军,我们已经找到了一条通往宜安的小径。”宝鼎急行一步,追上麃公,大声说道,“这条小路要翻山越岭,耗费时间较长,但应该比较安全,书信有把握送出去。”
麃公回头看了他一眼,毫不吝啬赞美之辞,高兴地夸了他两句,“立即派你的人以最快速度飞奔肥下,向桓齮上将军报信,请他火速从肥下撤军,与宜安辛胜将军会合,然后向鸿山方向突围。告诉他,你已先期将辎重营搬到山上,辎重万无一失。另外,王翦上将军已经抵达绵崆山,三日内即可抵达鸿山战场,请他务必不惜一切代价向鸿山方向突围。只要南北两路大军会合于鸿山,就会得到粮秣武器的补充,如此我大军可以重整战阵,与李牧再决雌雄。”
麃公语气铿锵,虽面临危局,但依旧充满自信,并没有因为形势的恶劣而沮丧悲观。
一行人过了小河,驻马河堤回头再看。黑暗中的那团火星云正在飞速膨胀,翻涌的星团里透出一股浓郁而凛冽的杀气,仿佛鬼魅幽灵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乌重、长史唐仰,还几个军吏都候在大帐之中,看到宝鼎等人过河而来,匆忙迎上。众人也不介绍寒暄了,略略点头便进了大帐。
唐仰马上向麃公介绍辎重营的移营步骤以及目前辎重营的布署、储备。唐仰口齿伶俐,条理分明,短短十几句话便把辎重营的情况禀报完了。
“鸿山防线太长,防守兵力太少,虽有山势之险但无济于事。”麃公断然说道,“紧急下令,所有民夫立即参战,以最快速度分发武器、甲胄,将他们火速充实到各处防线。”
“将军,赵军距离鸿山近在咫尺了,你还是赶快上山吧。”宝鼎再次催促。
麃公点点头,手指唐仰,“你跟着我。你熟悉这里,我需要你的帮助。”
唐仰巴不得上山了,闻言大喜,点头哈腰地跑到了麃公身边。
出了大帐,再望向远方,那团火星云已经扩大到令人恐怖的地步,隐约可听到轰隆隆的战马奔腾声,地面似乎也有了些许的颤抖。
麃公抬头向山峦望去,眉头锁紧,稍加沉吟后,对唐仰说道,“传令,山上灯火立即熄灭,全部熄灭。”
宝鼎和公孙豹互相看了一眼,已然明了麃公的想法,只是这疑兵之计未必奏效,赵军气势汹汹地扑过来,如果发现辎重大营空无一物,十有八九都要强行攻山。
辎重已经变成这场决战的关键,谁拿到了鸿山辎重大营,谁就控制了战场主动权。
麃公与公孙豹交换了一下防守计策,又留下两百卫士给宝鼎,嘱咐他务必小心在意,然后催马上山,急速离去。
第一次上阵厮杀就碰到一场恶战,一场血战,不知是宝鼎运气不好,还是老天要故意折磨他,总之麃公离去不久,当宝鼎看到越来越近的敌人,听到越来越清晰的轰隆隆的战马奔腾声,他又害怕了,后悔了。刚才热血上涌,一时血气方刚没控制住,说了几句狠话,结果现在进退两难,只有拎着脑袋向前冲了。
公孙豹带着宝鼎最后一次巡视河西战阵。留在河西的虎烈卫,还有五千弓弩老军看到公子宝鼎竟然留了下来,竟然要与他们并肩杀敌,同生死共患难,一个个激动不已。宝鼎所到之处,将士们纷纷振臂欢呼,在震耳欲聋的呐喊声里。宝鼎的热血又了,豪气冲天而起,面对勇敢的大秦将士,他情不自禁地高举双手,放声狂呼,尽显豪迈气概。
火星云呼啸而来。
浩浩荡荡的代北骑军出现了,铺天盖地,,排山倒海一般,气势如虎。密集的战鼓声震撼了天地,连天号角声撕裂了夜幕,大地在马蹄下颤抖,惊雷般的杀声如惊涛骇浪般猛烈撞击着鸿山。
河西地势比河东高,大秦将士严阵以待,弓弩并举,蓄势待发。
鸿山璀璨夺目的灯火消失了,山峦湮没在漆黑的夜色里,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猛兽,悄悄地张开了血盆大口。
公孙豹挺拔的身躯屹立于大帐后方的高台之上,手握诸色令旗,渊渟岳峙,两眼如炬,杀气凛冽。
宝鼎、曝布和十五名黑鹰锐士站立于车阵之后,神色紧张地望着如洪水一般咆哮而来的赵国骑军。
地面抖动得越来越厉害,宝鼎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身躯在颤抖,他的双脚、他的手都在颤抖,他睁大了双眼,恐惧着看着逐渐逼近的骑兵大军,冷汗不知不觉湿透了衣衫。
曝布突然伸出一只大手,紧紧抓住了宝鼎的肩膀,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的声音穿透了轰隆隆的马蹄声,钻进了宝鼎的耳中,“吸气,大口地吸气……”
宝鼎吸气,不停地吸气,整个胸部几乎都要爆炸了。
“喊出来,用尽你全身的力气喊出来。”
宝鼎猛地抬头,用尽全身的力气疯狂高吼,“杀,杀,杀……”
他疯狂的喊,疯狂的叫,身体里的血液了,一股战意从心底涌出,跟着在身体里轰然爆裂,他的身体开始燃烧,烧毁了恐惧,烧毁了所有的感觉,他的战意冲天而起,他瞪大了一双血红的眼珠子,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杀,杀……
近了,近在咫尺了。
代北骑军的号角几乎同时吹响,跟着令人恐怖的一幕的出现了。
野牛,身躯庞大的黑色野牛,几百头野牛,上千头野牛,就那么突然从黑暗里冲了出来,它们越过了骑军,它们冲进了鹿砦,它们摧毁了营寨前的所有障碍物,然后如惊天巨浪一般狠狠撞上了栅栏。
第一排野牛没有撞开,但第二排紧随其后,再度撞了上去,第三排……
“轰……”高大坚实的栅栏碎裂了,倒塌了。
庞大的野牛群冲进了辎重营,摧枯拉朽,挡者披靡。
赵军爆发出一声震天欢呼,跟着杀声如阵阵惊雷,在夜空中声声炸响。浩浩荡荡的代北骑军如决堤洪水一般冲进了辎重营,如惊天狂飙一般将河东大营席卷一空。
大秦将士骇然睁大了双眼,他们第一次看到如此庞大的野牛阵,他们仿佛看到了从地狱里跑出来的嗜血猛兽。几万人的骑军大阵更是气势磅礴,那毁天灭地的巨大威力让他们心神震颤,仿佛突然间看到了死神的来临。
鸿山骇然色变,辎重营里的所有人都在黑暗里发抖。无坚不摧,真正的无坚不摧,如此强大的赵军,拿什么才能抵挡他们?拿什么才能击败他们?如果不是身处高山,如果不是居高临下,恐怕没人能够禁受得起如此恐怖的一击。
麃公的手在抖,脸色早已变得非常非常难看。
“擂鼓,擂鼓……”麃公猛然回头,冲着身后的卫士们厉声叫喊,“擂响战鼓,迎战……”
“点燃山巅篝火,升起令旗,告诉河西战阵,挡住敌军的第一击,不惜一切代价,将野牛阻杀于车阵之外。”
“咚咚咚……”上百面战鼓同时擂动,一时间地动山摇。
十几堆篝火冲天燃起,将鸿山之巅照耀的亮如白昼。
公孙豹举起了令旗,河西战阵里霎时鼓声如雷,将士们放声高呼,弓弩同时向天,张弦待发。
王离一拳砸下,战马痛嘶,沿着弓弩军阵前风驰电掣。
“备大弩……唐弩第二阵……”王离挥舞着令旗,在弓弩阵前声嘶力竭地叫着喊着。
近了,越来越近了。野牛在狂奔,战马在狂奔,地面在剧烈抖动。河西车阵在轰隆隆的奔腾声里呻吟颤抖,大秦将士在排山倒海一般席卷而来的狂飙面前骇然变色。
八百步……六百步……
公孙豹再举令旗。
王离猛勒马缰,战马前蹄高扬,直立而起,仰首狂嘶。
“大弩……射,射,射……”
一千张大弩发出刺耳啸叫,一千支弩箭射向了夜空,惊心动魄的厉啸霎时越过车阵,直射前方。
瞬间,弩箭钉进了六百步以外的野牛阵,“轰,轰,轰……”一连串的撞击声连续响起,中箭野牛凄厉惨嚎,接二连三栽倒于地。
野牛的速度更快了,代北骑军的速度更快了。黑夜在轰鸣声里战栗,死亡的气息笼罩了整座鸿山。
战鼓声惊天动地,号角声直冲霄汉。
唐弩发动了,箭阵更加密集了。
野牛连续倒毙,代北骑军的盾阵在弩箭的厉啸声中片片碎裂。
蹶张弩发动了,强弓开始齐射,五千名白发苍苍的射手竭尽全力,一万五千名苍头老军全力配合,秦军箭阵的威力已经发挥到了极致。
近了,近了,野牛冲进了小河,浪花飞溅中,一头撞进了车阵。
“轰……”一声巨响,一辆辎重车被疯狂的野牛撞得倒飞而起。
宝鼎冲了出去,手中的长矛如闪电一般,狠狠扎进了野牛的脖子,鲜血喷射而出。
第一卷 崛起 第91章 狂风暴雨
第91章 狂风暴雨
车阵之后的虎烈卫凭借丰富的作战经验,在野牛冲阵的第一时间射出了弩箭,箭无虚发。他们手里的弩只有一箭,但这要这一箭射中,就足够毙杀一头疯牛。
车阵被多处撞开,赵军骑士紧随野牛之后冲过秦军箭阵,风驰电挚一般杀了上来。有的乘势纵马冲进了车阵,有的则从马上高高跃起,跳上战车,杀进阵内。
虎烈卫们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便和赵军骑士杀在了一起,一时间杀声震天,血肉横飞。
公孙豹摇动令旗。王离在弓弩军阵前往来飞驰连续下令。箭矢如蝗,铺天盖地,肆意射杀。
代北骑军迅速变阵。中阵减速,散开,以躲避秦军的正面箭阵。如果继续往上冲,人马挤在一起,那就是给秦军做靶子了。两翼向南北攻击,继续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辎重大营。
宝鼎陷入了疯狂,烈日秋霜如掠空闪电,挡者披靡。曝布和黑鹰锐士们以宝鼎为箭头列锋矢战阵,将其紧紧护住。一名传奇刺客,十六名黑鹰锐士,一个无坚不摧的战阵,在车阵之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宝鼎每一剑下去,必杀一人,无人可挡。这一路杀下来,酣畅淋漓。公子的勇猛无敌激励了虎烈卫士,秦军的攻势如浪潮翻涌,一浪高过一浪,将赵军骑士杀得鬼哭狼嚎,狼狈不堪。
赵军骑士誓死不退,第一阵尚在浴血厮杀,第二阵五百骑士便再度冲了上来,他们越过车阵,一往无前。
赵军攻得异常猛烈,赵军骑士杀得更凶,杀,拼命的杀,他们就像冲向堤坝的大浪,前赴后继,虽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鸿山之巅的麃(biao)公望着山下的河西战阵,心急如焚。很明显,公孙豹和宝鼎马上就要坚持不住了。一千多名卫士戍守长达五百余步的车阵,防线太过单薄,而赵军的攻势如狂飙一般,完全不计伤亡,这样打下去,一千多名卫士很快就会被如狼似虎的赵军完全吞噬。
这仅仅是车阵正面的战斗。现在赵军两翼骑士正在横扫大营南北两个方向,他们很快就会调头杀回来,到时候就是几万人围杀一个小小的车阵。河西战阵一旦三面受敌,全军覆没不过是瞬间的事。
唐仰气喘吁吁地冲了过来。
“还有多少人没有领到武器?”麃公不待他开口,便厉声问道。
“拿到武器的都冲下去了。”唐仰嘶哑着声音说道,“但人太多了,武器来不及搬运,时间也太短了。请将军再宽限我一点时间。”
“你自己看看……”麃公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拖到自己身边,指着山下战场说道,“你看看他们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唐仰俯身一看,骇然变色。车阵前方已经被赵军骑士完全淹没,秦军将士正在拼死阻杀,但敌人太多了,杀不胜杀,这样下去,赵军很快就会冲破第二道车阵,杀进弓弩军。弓弩军都是苍头老军,手里除了弓弩没有其它武器,一旦让赵军杀过去,那就只能任其宰割了。
唐仰再不说话,掉头就跑。
“将军,赵军两翼骑军掉头了。”有卫士惊惶叫起。
麃公左右看看,连连摇头。太快了,赵军骑士的速度太快了,让人紧张得窒息,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一连串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打得秦军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传令,正面山坡,点燃篝火。”麃公用力一挥手,“吹号,告诉豹率,马上后撤,先把弓弩军撤回来,快,快……”
没办法了,只有放弃山下的河西战阵,靠陡峻的山势来阻击赵军。山势陡峻其实挡不住赵军推进的脚步,唯一能挡住赵军的是士卒,是勇敢的士卒,但麃公没有,他手里没有军队,他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民夫身上,寄托在这些曾经为大秦浴血奋战的苍头老军身上。
“派人急赴肥下,再告桓齮上将军。”麃公急忙招手叫来一名卫士,“赵军以主力攻打鸿山辎重大营,数万代北骑军铺天盖地杀来,大营已经全部丢失,目前仅靠鸿山险要奋力阻击,粮秣武器危在旦夕,请他火速从肥下撤军,以最快速度向鸿山方向攻击前进,以牵制赵军主力,给辎重营赢得喘息之机。”
卫士飞一般狂奔而去。
正面山坡上,篝火一堆堆点燃,转眼之间,一道火龙由鸿山之巅飞射山脚。
苍头老军们来不及佩戴甲胄了,一个个拿着戈矛向山下冲去。山坡上到处都是树障,有得依据陡削地形而设,有得则将树林连为一体,层叠交错,密密麻麻。辎重营的民夫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伐树建障,绵延数里,也算是一个奇迹了。
公孙豹双手举旗,连续挥动,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苍头老军们令行禁止,同时从六个方向向山上撤退,以便最大程度地缩短撤军时间。
“咚咚咚……”赵军战鼓雷动,冲锋的号角震天响起。
南北两翼的骑士骤然加快了速度,直杀河西车阵。
秦军箭阵逐渐稀薄。正面冲阵的骑士随即抓住机会,发起了更加猛烈的冲击。
宝鼎依旧在冲杀,但体力渐渐不支。曝布和黑鹰锐士们扩大了战阵范围,不时把宝鼎护进战阵之中,给他赢得喘气的时间。随着体力的下降,宝鼎已经做不到一剑杀一人了,这时候武器的碰撞声不停地将其从疯狂中惊醒,他意识到虎烈卫已经陷入了赵军的围杀,如果再不及时撤退,恐怕就要全军覆没了。
“撤,快撤……”宝鼎扯着嗓子叫起来。
不待他提醒,虎烈卫已经开始撤退了。公孙豹亲自带着一队悍卒四处接应,解救那些处在包围中的虎烈卫。
曝布指挥着这支无坚不摧的黑鹰战阵,继续横冲直撞,帮助更多的虎烈卫撤出战场。
赵军攻势更猛,他们突破了第二道车阵,以最凌厉的手段攻杀虎烈卫。
就在这个时候,率先撤到半山腰的第一批弓弩手开始了疯狂射击。王离嘶哑的叫声、苍头老军愤怒的狂呼、弓弩爆发时的厉啸交汇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势不可挡的锋锐,箭矢如狂风暴雨一般劈头盖脸地射向了敌人。
赵军攻势顿时为之一滞。虎烈卫乘此良机,急速后撤。
公孙豹白衣血染,发须之上更是血迹斑斑,其凛例杀气让赵人肝胆俱裂,其一步杀一人的惊人武技更是让赵军骑士避之不及。当他把最后一名活着的虎烈卫送到山脚之时,他终于看到了宝鼎和黑鹰战阵。
宝鼎浑身上下鲜血淋漓,瘦弱的身躯跌跌撞撞,但手中长剑依旧锐利,他冲在战阵的最前面,无人挡其锋锐。曝布和十五名黑鹰锐士护在左右,黑鹰盾牌层叠交错,各式武器轮番攻击,如同一头嗜血猛兽,贪婪地吞噬着敌人的鲜血和生命。
秦军箭阵越来越密集,箭矢遮天蔽日,厉啸之声更是惊心动魄。
赵军南北两翼的骑士呼啸杀到。河西敌阵已经攻克,但收获甚小,整个秦军辎重大营里并没有堆积如山的粮秣武器,他们的目光转向了湮没在黑暗里的鸿山。
赵军停止了攻击,这轮恐怖的进攻终于停了下来。
宝鼎艰难走到山脚下,无力瘫倒。这时候他的神智非常清晰,不需要他人的帮助自己就清醒了。战场搏杀果然九死一生,幸好自己有一身神力,有超绝的武技,还有一帮身经百战的黑鹰锐士护在左右,否则自己早就死透了。
这短暂的一仗太可怕了,双方将士拼尽了全力,都是以命搏命的死战,当真是血不流尽死不休战。自己就是疯狂砍人,到底砍死了多少根本不知道,但看看自己浑身上下的血迹就知道战斗的惨烈。
宝鼎躺在地上,望着深邃的星空,忽然一阵锥心的痛楚袭来,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前世自己连小鸡都没杀过,今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杀人,放开手脚酣畅淋漓的杀人。前世受到欺负受到凌辱的时候曾无数次意滛要报复要杀人,当这一切真的变为现实的时候,自己却受不了,真的受不了了,杀人之后的那种恐惧那种痛楚就像梦魇一般死死缠绕着自己,让自己愈发痛苦。我变成杀人恶魔了?这个时代的人都是杀人恶魔吗?
宝鼎突然感觉自己变了,变得非常陌生,陌生得连自己都不再认识自己。仅仅因为有人不听自己的命令,大手一挥就砍下十七颗头颅。这是一个正常人干得出来的事吗?
伸开双手,望着手上粘乎乎的血迹,一股难闻的腥臭直冲心底,他感觉非常恶心,想吐,想远离这个地方,永远离开这个世界。这不是我的世界,这个世界让我疯狂了,彻彻底底的疯狂了。
一只大手从天而降,将宝鼎拎了起来。公孙豹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受伤了?”
“我不知道。”宝鼎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失声痛哭。
公孙豹默然无语,将他搂进怀里,任由他尽情宣泄心里的痛苦。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拿着武器疯狂砍人,第一次看到遍地死尸,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袍泽一个个倒下,是人都会害怕,都会被这种恐怖和痛苦猛烈地冲击着身心,很多人甚至就此终身陷入无边的噩梦,再也无法摆脱战争的梦魇。
宝鼎哭了一会儿,心里的痛苦得到了宣泄,混乱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虎烈卫损失惨重,几乎有一半战死了,还有一小半受了伤,严重的缺胳膊断腿,就此残疾。宝鼎呆呆地坐在地上,默默地看着他们从自己身边走过。战争太残酷了,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几百人死了,前一刻,他们还在与自己一起欢呼呐喊,这一刻,人鬼殊途,化作点点烟尘。
“走吧。”公孙豹把他拉了起来,“上山吧,休息一下,接下来还有更残酷的厮杀。”
宝鼎拿着宝剑,走了两步,又停下了,转头望向尸横遍野的战场。死去的虎烈卫就躺在那里,连块葬身之地都没有,这就是战争。
宝鼎慢慢向山上爬去。一路上,民夫们高呼着“公子”,数不清的人向他躬身致礼,向他欢呼致意。
刚才那一幕太震撼了,如果不是公子宝鼎强行移营,现在他们大都变成了死尸,几乎没人能够活下来。是公子宝鼎救了他们,是公子宝鼎给了他们生命,让他们可以活着回家。虽然危机依旧,死亡的阴影依旧笼罩着鸿山,但他们居高临下,有鸿山为庇护,他们在心理上占据了优势,他们知道只要守住这座山就能活下来,就能回家与亲人团聚。
宝鼎再一次流泪了。这次不是情绪失控,而是感动,被这些苍头老军们感动了。自己以一己之力改变了历史,挽救了十万人的生命,这让他切身感受到了穿越而来的意义,在这个时代好好活下去的意义。我曾发过誓,为他们而活着,为他们而战斗,为他们而死,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
一行人到了山顶。站在山巅俯视山下,眼前是一片耀眼的火星云,数万赵军骑士正在重整队列,鼓号连天,欢呼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气势恢宏。
“他们马上就要攻山吗?”王离指着山下兴奋地问道。他的嗓子已经叫哑了,但他天生就是一个士伍,他的父亲带着他不停地打仗,早已将他锤炼成为一名勇敢的战士,战斗越是残酷,越是能激发他身体里的潜能,此刻他虽然筋疲力尽,但依旧战意盎然。
“暂时不会了。”公孙豹的声音非常平静,“赵军气势汹汹地杀来,一鼓作气摧毁了我们的辎重大营,但一无所获,战果与他们先期的预料大相径庭,这时候他们自然估猜到我们已经把辎重搬到了山上,他们攻下的不过是一座空营,这已经影响到他们的整个攻击部署,为此他们要急报李牧,要由李牧来做是否继续攻击的决定。”
“他们最好马上来攻。”宝鼎冷笑道,“他们攻得越猛,拖在鸿山的主力就越多,这可以给宜安的辛胜将军和肥下的桓齮将军赢得更多的时间。”
“代北骑军大多为北虏,北虏习惯于纵马掳掠,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绝不会强行攻坚,以己之短攻他人之长。”曝布摇摇头,想到刚才的那番恶战。他没有与北虏打过仗,但他听说过北虏的凶悍,刚才的激战让他领教到了北虏人的厉害。风一般的速度,狼一般的凶狠,突如其来的袭击,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击,风卷残云一般的气势,代北骑军给了大秦人迎头一棒。
“这是一个可怕的对手。”公孙豹抬起头,目光仿佛要穿透黑暗一直看到肥下,“桓齮那个老匹夫从来没有与北虏打过仗,他不了解北虏,也就不了解李牧,他要吃大亏了。”
众人望着山下的火星云,望着在火星云里翻涌的道道星流,一股寒意透心而起。桓齮和主力大军已经被包围,被李牧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包围了,但唯一的援军就是王翦的三万北军。秦军在河北战场上的兵力处于绝对下风,而李牧手中竟然还有如此强悍的北虏骑军,秦军若想突围,恐怕难于登天。
麃公匆匆走来,远远便看到宝鼎浑身血迹,一颗心顿时拎了起来,脚步骤然加快。
“公子受伤了?”麃公急切问道。
“没有,那都是赵人的血。”公孙豹一句话就让麃公的心放了下来。
“这小子在代北杀了人还能安然无恙地逃回太原,这种本事到了战场上虽然不值一提,但保命却是绰绰有余。”公孙豹拍拍宝鼎的后背,关爱之色溢于言表。
“我看看……”麃公不放心,上下摸了一遍。大伤是没有,但小伤十几处,有几道伤口还在渗血。宝鼎一直冲在战阵的最前面,任他强悍无敌,一样难逃对手的攻击,受伤在所难免。麃公心痛不已,连声问道:“痛不痛?快找医匠来……”
“没事。”宝鼎毫不在意地摇摇手,“如果痛的话,我还能站在这里和你们说话?”
麃公的确有些诧异,看伤势不算轻了,但看人却是神色自若,难道他不知道痛?麃公对此心存疑惑,曝布和一帮锐士也是一样,不过在他们看来这说明宝鼎太强悍了,心志更是坚毅,真正的勇士。
“赵人会不会马上攻山?”宝鼎担心地问道。
“肯定要攻山。”麃公说道,“不过李牧不会用骑军攻山,他很快就要调材官(步军)赶赴鸿山战场。”
“李牧当务之急是拿下宜安,切断我大军主力的退路。”跟在他后面的唐仰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赵人的目标是桓齮上将军和我大军主力,有必要死盯着我们不放吗?”
“李牧需要粮秣武器,迫切需要。”麃公神色凝重,皱眉说道,“这一仗打了九个月了,赵国国力损耗殆尽,邯郸还有多少粮秣武器可以送给李牧?代北贫瘠,这些年人口又不断增加,日益贫困,假若李牧征调代北所有青壮南下作战,他需要多少粮秣武器?代北有这么多储备吗?邯郸给不了,代北又没有,李牧又要决战,而决战的损耗更是惊人,李牧怎么办?”麃公手指山下,“你们自己看看,李牧以几万代北骑军偷袭鸿山,可见其势在必得啊。”
公孙豹手抚长须,微微颔首。众人则是恍然大悟。人站得高看得就远,尤其像麃公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从战局的变化马上就能推测出对方一系列的攻击部署。假若麃公推测正确,接下来鸿山必有一场恶战。众人的目光转到了湮没在黑暗中的鸿山。辎重大部分是搬上来了,人也转移了,但这样一座大山,即使十万人日夜辛苦也不过在大山的正面粗粗建了一道几里长的树障,若想阻挡赵军的攻击,无疑痴人说梦。
“如果桓齮上将军动作迟缓,攻击不力,未能以最快速度最猛的攻势拖住李牧的主力,从而让李牧有足够时间调配兵力攻打鸿山,那鸿山必定失守。”麃公抬手在空中绕了一个圈,“赵军四面攻山,我们拿什么防守?需要多少兵力才能守住辎重?”
“将军,马上向赤丽求援,请赤丽分兵来救。”王离急不可耐地说道。
“这条路肯定被赵人断绝了。”麃公摇摇手,“如果赤丽分兵来援,必定在途中遭到赵军围杀,送死而已。我现在只能指望马兴给我牢牢守住赤丽。假若赤丽给赵人攻破,王翦上将军那三万援军就遥不可及了。”
“将军,我们还有十万民夫。”这时候唐仰想到了那些苍头老军,现在能否守住鸿山辎重,就只能靠他们了。
“十万民夫。”公孙豹嘿嘿冷笑,“李牧能调多少军队过来?就算给他一个个砍,也够他砍上好几天。我们只要坚守三天,三天后,桓齮如果还不能杀过来,那他还活着干什么?他可以去死了。”
宝鼎心里一阵痛楚。他想尽了办法才挽救了十万民夫的性命,但一转眼,这十万民夫竟然成了秦军的救命稻草,竟然成了河北战局的主宰,他们的鲜血将染红鸿山,他们的尸体将堆满鸿山。宝鼎黯然苦叹,无力地闭上了双眼。我能改变历史吗?我改变不了,我即使知道历史的轨迹也改变不了,因为我太渺小了,渺小到就如沧海一粟。这一刻,他强烈渴望自己强大起来,强烈渴望手握权柄。只有至强者才能改变历史,自?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