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很着急,依照历史轨迹,王翦还有十几年的寿命,虽然遇刺,但最多不过受伤而已,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不过宜安这一战,王翦自始至终没有露面,是不是就是因为突然遇刺,导致北疆军未能及时赶到战场?
“公子,刺客在箭头上淬有剧毒,我大父连中三箭,伤势严重。”王离眼圈红红的,悲声说道。
周围将领一听,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跟着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有人更是破口大骂,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刺客撕成碎片。
宝鼎心里陡然一沉。不会吧?真的伤势严重?王翦遇刺重伤,那北疆军支援河北战场一事肯定要延迟。宝鼎对改变宜安大战的结果本来还有三分信心,这下顿时化作乌有了。没有王翦亲临战场指挥,在宝鼎看来这一仗想转败为胜根本不可能。
宝鼎跟在王离后面穿过一层层卫士,心急火燎地冲进了大帐,抬头一看,王翦高踞首席,正与公孙豹悠闲地品茗聊天,师傅冯劫陪坐一侧,正乐呵呵地说着什么。王贲和羌瘣(hui)站在地图边上,窃窃私语。
宝鼎一颗心顿时落地,跟着无名火气,不待王离做出反应,抬腿就是一脚。王离骗倒了宝鼎,心里正得意,打算回头调侃两句,谁知宝鼎的脚已经到了,当即被踹了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
宝鼎冲上去一把卡住了王离的脖子,“下次再骗我,打断你的腿。”
王离委屈啊,但又发作不得,“大兄,不是我要骗你,是大父的命令,我不敢不听啦。”
两个小家伙的打闹已经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冯劫看到宝鼎不问青红皂白抬手就打人,眉头不禁皱了起来,有心想告诫两句,眼角余光却扫到了一脸笑容的公孙豹,心里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位豹率,还是不要招惹的好,免得自取其辱。
“公子来得很快啊。”王翦冲着宝鼎招招手,示意他坐到案几边上来。
王离倒是乖巧,虽然捱了宝鼎一脚,但还是勉为其难地给宝鼎倒了一盏茶。宝鼎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急躁了,既然王翦没事,但又让王离散布其重伤的消息,这里面肯定有名堂,自己这一脚踹得太冒失了。乘着王离给自己端茶的时候,宝鼎冲着他尴尬地笑笑,然后低声道了个谦。王离翻了个白眼,心想多大的事啊,用得着抱歉嘛,公子这也太过了吧。
王贲和羌瘣也走过来坐下。
“都准备好了?”王贲笑着问道,“弓弩数量够不够?”
“谢谢左更了。”宝鼎微微躬身致谢,“上将军没事吧?”
“有惊无险。”王贲说得轻描淡写,但眉宇间还是掠过一丝怒色,“赵国黑衣乘着上将军和豹率在晋水小酌之际,突然下手行刺。事出突然,骁雄卫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豹率就已经出手了,当场杀死了两人,另外三人在逃亡过程中被锐士斩杀。”
赵国黑衣?是不是代北的长歌?宝鼎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长歌追到了这里,赵仪岂不危险?还有那个田光,他是不是带着一帮燕国死士追去了咸阳?宝鼎脑中胡思乱想,目光却转向了王翦,关心地问了两句,然后又转向公孙豹,“老爹,你没有受伤吧?”
“受伤?你以为老夫十五年不杀人,手里的长剑不快了?”公孙豹冷笑,傲然说道,“老夫就算手里没剑,一样可以杀人,一步杀一人。”
宝鼎无语,心里却暗自为那位死去的好兄弟抱屈,真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这位豹率的骄横跋扈一般人哪里受得了,大概也只有神智不清的痴儿才能忍受。
“老爹,黑衣刺杀失败,很可能还要再刺第二次,你看……”宝鼎紧张地望着公孙豹,查看他的反应,一旦发现苗头不对,立马闭嘴,“上将军的安全至关重要,正好你和上将军又是二十五年没见了,你看是不是暂时留在晋阳……”
“怎么?翅膀长硬了,要单飞了?”公孙豹斜瞥了他一眼,嗤之以鼻,“河北战场我要去,另外我还要把你安全带回乌氏交给你母亲。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把你自己的事办好就行了。”
“老爹,我不是那个意思……”宝鼎急忙摇手,“我主要是担心上将军这里……”
“我的安全不会有问题。”王翦和善地笑道,“我倒是担心你的安全。有豹率在你身边,我就很放心了。我故意佯装遇刺重伤,就是想把消息传出去,骗骗李牧而已,如果他上当了,提前发动反击,那我们就能在战场上掌握一定的主动。”
宝鼎疑惑不解。李牧提前发动攻击,秦军还能掌握一定的主动,这是为什么?
王贲接着说话了,“辎重将军魏缚坐镇晋阳,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控之中,如今他受了重伤,又是晋阳私盐大案的首犯,已经无法行使辎重将军的职权,上将军依律接管了辎重大营,如此一来,我们北军就可以以演练为名,将主力迅速调到井陉要塞西面的绵崆山一带。”
“绵崆山距离井陉要塞大约一百里,目前属于太原郡。我们把北军调到这里,名义上并没有违反咸阳的命令。”王贲说到这里冲着宝鼎微微一笑,“宜安城距离井陉要塞大约一百二十里,距离肥下有三十里,距离赤丽大约六十里。假若李牧向赤丽或者宜安城发动攻击,我们最迟在两天之内就可以抵达战场。”
两天?两天还是太长啊,等北军赶到的时候,仗都打完了。宝鼎暗自摇头,小声问了一句,“两天的路程是不是太长了?北军主力能不能提前赶到井陉要塞?”
王翦轻轻摇手,淡然说道:“公子,这个距离非常合适,无论是对咸阳还是对桓齮(qi)来说,都非常满意。”
“公子,北军主力一直没有参加宜安大战,麃(biao)公的军队也一直驻守在井陉要塞和赤丽城之间,同样没有参加攻城大战。如果我们靠得太近,就有下山抢功的嫌疑,这会招致前方将士的不满。”羌瘣解释道,“他们打了好几个月,损失巨大,至今还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的进展,这时候我们在没有接到咸阳命令的情况下贸然进入河北战场,肯定会激怒他们,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冲突,所以……”
宝鼎愣了半晌,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这都是军功爵禄制惹得祸啊。军功意味着爵禄,爵禄则意味着地位和财富,是人都会去抢,而且还是光明正大的抢,结果就造成了如今这种尴尬的局面。
“上将军,北军何时开拔?”宝鼎问道。
“不急,依河北战局而定。”王翦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大军主力刚刚开始攻击肥下,李牧即使要出动,也要等到我主力大军疲惫之后,所以至少半个月之后他才会反击。此去绵崆山不足四百里,北军日夜兼程的话,四天足矣。”王翦说到这里看了宝鼎一眼,“你明早起程,顺便护送一支辎重车队去河北。”
宝鼎恭敬应诺。
“到了河北,先去赤丽见麃公将军。”王翦继续说道,“桓齮上将军的行辕在宜安战场,麃公会带你去见他。”接着他指指案几上的一个乌黑木函(木匣),“公子,这是我写给桓齮上将军的书信,你替我带给他。”
王贲转身捧起黑函递给宝鼎。宝鼎双手接过,感觉入手甚重,估计里面装着竹简。王翦用竹简给桓齮写信,可见内容并不重要,也没有牵扯到机密。宝鼎稍稍心安。假如这份信涉及机密,必须函不离身,那抱着这么大一个木函从晋阳跑到河北,就是一件苦差事了。
这年代没有纸张,能够拿来写东西的也就竹简木牍和羊皮绢帛。如果用竹简木牍书写,再用木函封装,那一封信看上去就算“庞然大物”了。望着手里的这份“书信”,宝鼎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应该发明一下纸张?这不但可以让自己名利双收,还能让更多的贫贱者获得读书的机会,是利国利民利己的一件大好事啊。
记得前世听历史老师说过,纸虽然由西汉蔡伦发明,但其实在他之前,已经有工匠造出了类似于缣帛的可以用来书写的东西。这个已经被后世的考古证实了。蔡伦正是因为受到了这种最原始纸的启发,进而把树皮、麻、布、鱼网等东西放在一个大锅里煮啊熬啊捣啊的,结果就鼓捣出真正意义上的纸了。
既然蔡伦一个宦官都能造出纸来,我这个穿越而来的本科大学生也应该差不多吧?蔡伦发明纸的时间大概在三百多年后,而在这之前就已经有工匠鼓捣出这东西,只是因为身份地位等原因,这个直接推动人类进步的发明者给直接无视了,否则也就没有蔡伦这个享誉千古的名字了。
假如自己在这个时代造出纸来,那以后享誉千古的四大发明者之一不就是大秦公子宝鼎了?宝鼎心脏一阵猛跳,这个前所未有的诱惑让他瞬间失神。以他现在的地位身份,权势财富样样不缺,召集一些工匠试验造纸根本就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用自己的先进思路,再配以工匠们的聪明才智,不但造纸绝对没有问题,制造更多的有利于推动这个时代发展的工具也应该同样没有问题。科技就是生产力,如果我能用前世学到的知识来推进这个时代的科技发展,把科技转化为生产力,那大秦统一之后生产力会不会飞速发展?生产力发展了,国富民强了,大秦帝国内部所蕴藏的激烈矛盾会不会因此得到有效缓解?帝国的寿命会不会因此延长,避免突然倾覆的命运?
“公子,公子……”王贲的喊声把宝鼎从遐想中惊醒过来。
“你在想什么?”公孙豹眉头紧皱,十分不满地问道。
宝鼎尴尬地笑笑,“我在想我终于有机会继承父亲的遗志,上战场杀敌了。我可以面对面地与敌人浴血搏杀,亲手砍下一颗又一颗的首级,一想到这里我就热血,难以自持。”
这话刚一出口,帐内众人无不变色,就连王翦脸上的笑容都陡然变僵,眼内更是露出深重忧色。
“公子,切切不可。”冯劫断然摇手,“如果公子抱着这样的想法去河北,那简直就是一场灾难。”说着他转身望向王翦,急切说道,“上将军,请重新考虑一下,我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我反对公子在这个时候赶赴河北战场。”
“上将军,我们应该慎重再慎重。”羌瘣也说道,“虽然咸阳马上就要派人来,上将军有意让公子暂避风头,但相比起来,公子留在晋阳更合适。公子此刻的安全关系到咸阳政局的发展,关系到国之安危,容不得任何差错。上将军,秦国的仗还有得打,公子立战功的机会数不胜数,伯父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宝鼎愣住了,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然造成这种后果,真是大嘴巴,早知就把嘴巴闭紧了。
王翦犹豫了一下,转目望向公孙豹。公孙豹神色凝重,显然也是踌躇,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宝鼎。
“上将军,老爹,我知道你们担心我的安全,我保证,此去河北,我坚决听老爹的话,老爹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宝鼎当即发誓,看到王翦依旧犹豫不决,他马上又补了一句,“上将军,我在代北九死一生,最后还不是刺杀成功,安全回来了吗?”
宝鼎原以为用代北的事可以证明自己的实力,谁知捅了更大的马蜂窝。公孙豹两眼一瞪,凌厉杀气喷涌而出,“你给我闭嘴。你还好意思说代北的事,我问你,当初离开乌氏的时候,我是怎么嘱咐你的?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十几年来,我说过的每一句话,你都言听计从,但出了乌氏你就变了,你竟然置若罔闻。”
“你心里还有你母亲吗?还有我这个师傅吗?你如果死在了代北,你母亲还能活下去?她会悔恨而死,会死在你父亲的坟前,她发过誓的,她至今还站在你父亲的坟前,等着你的消息。”
公孙豹眼圈蓦然一红,老泪忍不住涌出了眼眶,“你太过份了。你母亲为了你,忍辱负重,为了治好你的病,曾亲自远赴西疆采药,差点死在了冰川。你是她唯一的希望,是她活在这个世上的唯一理由,但你是怎么报答她的?就用你这一身的伤痕?用你的剑去残忍地刺痛她的心?”
宝鼎心神震颤,羞愧低头。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想到了伛偻着身躯艰难走在山道上的柔弱背影。自己是怎么报答母亲的?用自己的自私、用自己的死亡报答了对自己寄予了一生希望的母亲。宝鼎心痛如绞,一时再难控住自己的悲恸,泪如雨下。
众人黯然无语。
公孙豹仰起头,强自忍住了眼泪。当宝鼎在代北惊天一刺的消息传到离石要塞,公孙豹气疯了,一面严禁手下将消息传回乌氏,一面恳求王翦即刻派人到代北寻找宝鼎。到现在为止,王翦派去代北的人还没有回来。
宝鼎安全到了晋阳,如实述说了代北的事。王翦又把此事告诉了公孙豹,至此公孙豹才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当时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杀了郿城西家那个卑鄙的小子,他竟然差点断送了宝鼎的性命。至于暴龙,他的确被苍头骗了,他既然把宝鼎托付给了苍头,苍头就应该兑现诺言,结果一转眼苍头就把诺言丢到了脑后,所以公孙豹原谅了暴龙,不过他不会饶恕苍头,他发誓要打断苍头的腿,替宝鼎找回公道。
“你说句话吧。”王翦伸手拍拍老友,“我听你的。”
“你们都说听我的,但从来就没人听我的。”公孙豹愤怒地骂道,“现在就连这个一向听话的孩子都阳奉阴违了。好,我说句话,让这个孩子去河北。他是武安君的后代,是公子弘的儿子,是老秦人的孩子。老秦人的孩子就应该上战场,就应该浴血杀敌。”
“纠纠老秦,共赴国难,昂昂虎烈,死不休战,这是他的誓言,他既然发誓了,那就要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去然诺,否则他就不是武安君的后代,不是我们老秦人。”
第一卷 崛起 第84章 初见麃公
第84章 初见麃公
从晋阳到井陉要塞不到五百里,一路都是山路,还要攀越太行山,所以辎重车队的速度并不快,直到第8天宝鼎一行才抵达井陉要塞。
驻守井陉要塞的是一支北军,两千步卒,统率是麃(biao)公帐下的一员裨将。司马断与这位裨将不但认识,还曾经并肩杀过敌。两人见面之后激动拥抱,寒暄两句后,那位裨将就为司马断打抱不平,破口大骂了,不但骂咸阳的权贵,连大王都骂。
宝鼎在一旁暗自咋舌,老秦人的骄横彪悍果然名不虚传,一个裨将都敢把大王骂得狗血淋头,由此也可看出,老秦武人和咸阳的仇怨非常深,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虽然这个时代的君臣之间远没有像后世那样壁垒森严,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但像这位裨将一开口就把大王骂得狗血淋头还是太过了,最起码的尊敬还是要的,从这一点不难发现今日的大王在军中的威信并不高。
不过想想也是,大王在位十三年了,没有拿得出手的功绩,相反接二连三地逐兄弟禁老母,把个咸阳搞得鸡犬不宁血雨腥风,尤其让人气愤的是,大王依靠一帮楚系外戚屡屡诛杀老秦人。从古至今有多少君王会昏庸到相信外姓人的忠诚而大肆屠杀自己的族人?恐怕不多吧,但今日咸阳的大王肯定是一个。这样的大王让老秦人如何去尊敬他?如何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这位裨将的战功比不上司马断,但他已经是左庶长爵裨将了,而司马断不过是个四等不更爵,整整差了六级。司马氏和白氏因为被禁锢,即使战功卓著其爵位也只能到四等不更爵为止。四等爵在军中的身份就是“卒”,到了五等大夫爵才是官长将率,所以白氏司马氏子弟虽然依旧在军中拼杀,积累了大量军功,但爵位升到“不更”就停下了,这使得军中将士非常同情他们,对咸阳更是大为不满,怨言满腹。
司马断随后给这位裨将介绍公子宝鼎。听说眼前这个少年就是在代北一次刺死两位大权贵的传奇人物,这位裨将惊叹不止,当他得知宝鼎的深厚背景,发现眼前这个少年竟是一位显赫的贵胄公子后,两只眼睛顿时就瞪圆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的记忆里,宗室王族也就在昭襄王时代出了一个樗里疾,一个嬴豹,还有一个嬴弘,都算是了不起的人物了,谁知二十多年过去了,几乎被国人无视的宗室王族竟又出现了一位了不起的人物,而且还是个少年,那可以想像一下,随着这位少年公子的崛起,未来几十里大秦宗室王族都将因为这位传奇般的人物而被国人所尊重和敬佩。
宝鼎对这类极度惊奇的目光已经司空见惯,凡是第一次把传奇刺客宝鼎和有着深厚背景的公子宝鼎重合到一起的人都是这副不可思议的神态,就象看到神话故事里的“四不象”一样,叹为观止。初始宝鼎还很享受,多了就不以为意,再延续下去,长期被人当作“四不象”来围观,估计就要受不了了。
司马断又介绍了公孙豹。这位更是传奇了,他那一辈的人几乎死绝了,如今军中像他这样老资格的显赫人物大概也只有王翦、麃公和桓齮等寥寥数人,诸如司马梗、王龁、王陵、蒙骜这些人都已成为历史了。
这位裨将激动得热泪盈眶,转眼就把公子宝鼎扔到一边去了。对于一个热血老军来说,公孙豹就是他们的偶像,他们的神话。武安君属于高山仰止的人物,而公孙豹则是活生生的人,他的战绩,他的强悍,他的霸道,他的疯狂,他的一言一行都是那么真实的存在,为了袍泽他可以抛头颅洒热血,为了袍泽他可以冲撞大王,可以拎着把长剑义无反顾地杀进丞相府,为了袍泽他丢弃了一切,亡命天涯二十余载……这才是老秦人的军魂,老秦人的热血,老秦人心目中高高屹立的英雄。
裨将太激动了,激动得手舞足蹈,最后他疯狂地冲上要隘鼓楼,擂响了战鼓,他要把豹率回归的消息告诉自己的兄弟,告诉所有的大秦人。
战鼓如雷,吼声如雷,将士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他们呼喊着,欢呼着,呐喊着……
公孙豹被将士们抬上了城楼。两千名要塞守军,两千五百名苍头卫士,近万名辎重民伕同声欢呼,震耳欲聋的叫喊声如同一层层惊天大浪,狠狠地撞击在要塞上,气势磅礴。
公孙豹站在要塞的最高处,站在大秦的纛旗下,挥舞着双臂,在将士们的欢呼声里,老泪纵横。大秦没有抛弃他,大秦的将士们没有忘记他,即使过去了二十五年,他依旧是一杆不倒的战旗,依旧在风云之中猎猎狂舞。
公子宝鼎被激动的将士们所淹没,被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所深深震撼,他第一次看到了一个被大秦人所拥戴的英雄,相比起来,自己不过沧海一粟,实在不值一提。
他蓦然想到了远在咸阳宫的秦王政,想到了秦王政默许重建虎烈卫并把这支军队安置在离石要塞的目的,他和王翦一样,一心一意要把自己推进河北战场,其中固然有为了给自己积累军功的目的,但更大的目的却是逼出公孙豹,让公孙豹回归大秦,回归大秦军方,从而揭开二十五年前的那道血腥伤痕,掀起遮掩在大秦将士心头上长达二十五年的那层阴霾。
秦王政用这种办法旗帜鲜明地告诉老秦人,告诉大秦将士,他要治愈那道流血二十五年的伤痕,他要驱散那层厚厚的阴霾,他要让大秦军队再次成为纵横天下的无敌之师。
从井陉要塞向东南而行七十里就是赤丽城。
公孙豹在要塞将士们的欢呼声里离开了井陉,再行三十里抵达黄驿。北军副统率麃公带着几位将军、裨将飞马来迎。
公孙豹与麃公袍泽情深,两人紧紧拥抱,激动的泪水滚滚而下。
宝鼎等人和麃公的部下都远远避开,让两位老将军把臂言欢,尽情享受着这重聚一刻的惊喜和快乐。
王离给双方做了引见。麃公帐下的将率都已经知道了公子宝鼎和他近期的所作所为,也知道这位公子的未来不可估量,是以都有心结交。
贵胄公子其实不在乎年纪大小,而在乎他自身实力和其背后实力的大小,尤其背后的实力,更直接决定了贵胄公子的未来。宝鼎的背后有老秦人,这一点毋庸置疑,而他同时又是昭襄王的嫡重孙,宗室兴国君一脉的传承,这个宗室身份的实力同样不容小觑。宗室公子与老秦人这两股实力的联合,等于强强联手,对双方未来的发展都极其有利。
宝鼎表现从容,不卑不亢,矜持但不倨傲,有礼但不谦恭,给这帮将率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这中间有个细节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当王离介绍到冯毋择时,宝鼎表现得较为亲热,而冯毋择更是当着众人的面揭穿了谜底,他的叔父太原郡守冯劫就是这位公子的师傅。
冯劫是公子宝鼎的师傅,而上党冯氏又是逐渐崭露头角的咸阳新贵。从这个小细节里,将率们很自然地联想到了公子宝鼎的背景恐怕远没有看上去的简单,而是异常复杂。不过想想也是,如果公子宝鼎的背景过于简单,被对手看得一清二楚,那他将来在咸阳必定被对手压制地动弹不得,那还混什么混?
白氏、司马氏伴随于公子宝鼎左右属于正常,未来他们能否解禁重新崛起就要靠这位公子在咸阳大展身手了,而乌氏巨贾也出现在这支队伍里就显得有些突兀了,估计也是看中了公子宝鼎的未来前景吧。
正当这些将率们一边热烈攀谈一边胡思乱想的时候,麃公与公孙豹述完了旧,并肩走了过来。
宝鼎不待麃公走近,先行上前施礼。他这次来河北有一部分目的就是为了这员老将。麃公性格张扬,打仗勇猛,一直是大秦军方威名显赫的悍将之一。宝鼎早在晋阳的时候就经常听人说起他,早是如雷贯耳了。麃公年过花甲,高大威猛,发须灰白,紫褐色的面膛上有一双咄咄逼人的锐利眼睛,威严十足。
“虎率之子,不错,看上去颇有几分虎率当年的威风。”麃公声音洪亮,手捋长须,笑呵呵地夸奖道。
“何止几分?”公孙豹揶揄道,“出了乌氏就自以为是,为所欲为,像足了他的父亲。”
“少年人嘛,胆子大,血性足,敢拼敢闯,这样好。”麃公用力拍拍宝鼎的肩膀,“不要以为豹率对你有什么不满,其实他心花怒放。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赤手空拳就敢横行天下,挡者披靡。你父亲拍马都追不上他,否则以你父亲的实力,当年何至于遭人陷害,流配边荒?你又何至于遭受如此苦难?”
宝鼎被老将军扑面而至的威严压得几乎喘不过气,哪敢回话,只能躬着身子,唯唯诺诺而已。三位老将军里,宝鼎觉得王翦最为和蔼可亲,让人倍感亲切;公孙豹太过跋扈,让人恐惧;而麃公则威风八面,让人敬畏。
公孙豹嘿嘿一笑,望着宝鼎的目光里露出一丝罕见的嘉赏之色。的确,他耗费了十五年心血,把一个痴儿打造成了一个悍不畏死的猛士,一出山就气冲斗牛,震惊天下,他怎不得意?这个时代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就是碌碌无为而死,像宝鼎这样即使死在了代北也值得,毕竟他创造了一个奇迹,成为一个传奇,而无数的才俊英杰至死都默默无闻,这才是最悲哀的事。
“什么样的师傅就教出什么样的弟子。”麃公笑道,“公子以弱冠之龄孤身北上,赤手空拳刺死两位当世权臣,到了晋阳又拳打脚踢,把楚系打得颜面扫地,狼狈不堪,如此杰作,就是你师傅当年也做不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公子,你出师了,可以让这头老豹子滚蛋了。”
宝鼎尴尬无语,公孙豹则哈哈大笑。
“当年,如果你父亲能像你现在一样……”麃公又发感叹了。
“不要提当年的事。”公孙豹皱皱眉,“虎率心里很苦,所以他才远离中土,最后甚至等不及孩子出师就早早离开了人世。其实他早就不想活了,他一心求死,否则以我之力,还救不了他一家三口?”
“虎率,唉,他呀……当年邯郸大战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了无生意了,果然,没过多久……”麃公说到这里摇摇头,忽然面色一整,冲着宝鼎大声问道:“如果有人要杀你的生死兄弟,你怎么办?”
“杀了他。”宝鼎毫不犹豫地说道。
“如果那人是你的亲人呢?”麃公追问道。
宝鼎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麃公的意思。想来当年昭襄王要杀白起,公子弘帮哪边都不好,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我是重生之人,我穿越而来,我的抱负是拯救大秦帝国,如果有人因此挡我的道,我绝不手软。
公孙豹和麃公紧紧盯着宝鼎,等待他的回答。
“杀了他。”宝鼎断然说道。
公孙豹和麃公互相看了一眼,目光中同时掠过一丝喜色。
“这才是你的弟子。”麃公叹道,“十五年啦,你这十五年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
“他还是太小了。”公孙豹略略有些遗憾,“如果再等几年,我可以让他心如坚铁。”
“凡事都有个度,过犹不及啊。”麃公抚须说道。
“过犹不及?”公孙豹冷笑,“当年死了多少人?如果当年虎率……如果他听我们的话,果断出手,怎么会死那么多人?他只考虑自己,考虑他那个王族,何曾考虑到我们老秦人的生死?死了那么多人,他愧疚,他痛苦,他远离中土,他不想活了,难道这样就行了,就可以减轻他的罪孽?”
麃公看到公孙豹的脾气又上来了,担心他刺激了宝鼎,急忙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了。
“当年我在月氏碰到他,如果不是白家那个姑娘苦苦哀求,我就一剑剁了他。”公孙豹怒气上涌,哪里按捺得住?
宝鼎头皮一麻,这老头也太彪悍了吧?我那兄弟的痴呆毛病是不是给他活活打出来的?
“好了好了不说了。”麃公一手拉住宝鼎,一手拍拍公孙豹,“走,我们回营,我给你们接风洗尘。”
第一卷 崛起 第85章 走进死地
第85章 走进死地
鸿山掩映在郁郁葱葱的密林之中,阵阵山风吹过,掀起层层绿浪,悠长而雄厚的低鸣声随风掠下山峦,与山下营寨中的猎猎大旗互为应和,交汇成一道低沉的声浪回荡在夏日的阳光下。
宝鼎站在山岗之巅,目光从蔚蓝色的天空上缓缓落下。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平原上杂草层生,看不到庄稼。这几年秦军频频翻越太行山,由井陉要塞向呼沱水南北两岸展开攻击,试图切断河北与代北的联系,包围邯郸。连绵不断的战事导致庶民大量逃亡,如今这里已经渺无人烟,除了大片大片的荒芜土地,只有三三两两从山上跑下来觅食的野兽。
目光循着平原缓缓回收,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巨大的营寨。营寨内帐篷林立,大纛飞扬,缤纷战旗迎风飞舞,来来往往的车马队川流不息,成群结队的甲士巡守在要害之处,戒备森严。
这就是秦军在河北战场上的辎重大营。大营西靠鸿山,有河流从营中流过。东北连赤丽城,东南接宜安城,正东方向四十里处就是呼沱水。在大营东南北三个方向,筑有六座大型堡垒,以阻御敌军的攻击。
“呜呜……”一阵悠扬的号角声从东南方向传来,接着一支车队从地平线上慢慢驶来。
宝鼎望着那支由远而近的车队,脸上的悲伤之色更为浓厚,目光中更是流露出深深的痛苦,此刻那风中传来的号角声听在耳中分外凄楚,仿佛死去的冤魂在哀嚎在哭泣,让人感同身受,痛苦不堪。
“又是运伤兵的车队。”王离从草地上站起来,指着远处的车队对宝鼎说道,“肥下的仗打得太惨烈,每天都要成百上千人的阵亡,损失太大了。”
宝鼎幽幽叹了口气,黯然魂伤。
战争,这就是战争。前世他生活在一个和平年代,战争的硝烟已经远离中土,但今世他生活在一个大争之世,虽然这个绵延了六百余年的大争之世已经走到了它生命的尽头,这头吞噬了六百余年鲜血和生命的战争猛兽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然而,它死亡前那一刻的疯狂,死亡前所爆发出的巨大力量依旧有吞天灭地的威力,依旧让人恐怖不安。
在大营里待了三天,这三天对自己来说是一次痛苦的煎熬,所受的痛苦远远超过了代北酷刑之后肉体上的痛疼,这是一次灵魂的煎熬,是一次生命的锤炼。那日夜惨嚎的伤兵,那一个接一个在哀嚎中死去的大秦将士,从肉体到灵魂上,都给了自己前所未有的冲击。谁都知道战争的残酷,但只有真正站在战场上,亲眼看到成千上万的将士在痛苦中死去,亲耳听到无辜孱弱的百姓绝望的哭号,才会切身感受到战争带给这个世界的巨大苦难。
初进战场,看到这血腥的一幕,恐惧和痛苦占据了自己的心灵,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到伤卒凄厉的哀嚎,自己一度想逃跑,想远远离开这人世的炼狱。慢慢的,自己尝试着用仇恨来代替恐惧,用愤怒来焚烧痛苦。慢慢的,自己麻木了,从心灵到肉体,都麻木了,对战争、对死亡似乎渐渐适应了,这种日子也不再恐怖,只是,自己依旧不想待在这里,逃离战场的念头一天比一天强烈。
三天的时间很短暂,在这三天里,自己一次次从马车上抬下鲜血淋漓的伤卒,一次次抬着死去的将士爬上山岗,把他们埋葬在这片树林里。这仅仅是其中的一小半,更多的伤兵还在战场上厮杀,更多死去的将士至今还躺在战场上无人掩埋。当自己的手上沾满了殷红的血迹,当自己铲起泥土洒到一具具冰冷的躯体上,一种侵蚀人心的悲哀随着血液流遍了全身。他们为何而死?为谁而死?说得残忍一点,他们的死毫无价值,不过是为了满足君王权贵们的个人私欲而已,说得高尚一点,他们是为和平而战,是为结束六百余年的战争而战。
一定要结束战争,一定要让这个世界的人过上安宁的日子。这个誓言曾经贯穿了人类整个历史,这个誓言上沾满了鲜血,这个誓言其实就是胜利者的面具。现在这个誓言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非常好笑,但它却是真实的。自己的地位身份决定了自己的命运,要么做个失败者,随同咸阳的大火灰飞烟灭,要么做个胜利者,戴上这块血淋淋的面具,书写一部胜利者的历史。
一队骑士从地平线上冲了出来,他们一路飞驰,越过了辚辚车队,像狂飚一般卷进了大营。紧接着,从中军大帐的位置传出嘹亮的号角声,一面耀眼夺目的红色鸿雁令旗冉冉升起,猎猎狂舞。
“公子,左庶长请你到大帐议事。”曝(bao)布就站在宝鼎的后面,看到令旗升起,马上躬身说道。
宝鼎微微颔首,转头看向身后。几十名虎烈卫正带着一群民夫在掩埋阵亡将士的尸体,但因为昨夜死去的人太多,而宝鼎又固执地要求给每位死去的将士一个墓|岤,这导致掩埋速度非常缓慢。
“公子,还是挖一个大坑吧。”曝布面色阴沉,目露悲色,“将士们在天之灵知道公子的心意,他们不会怨怪公子。”
宝鼎坚决摇头,“不行。”说完他转身就向山坡走去,那意思要亲自动手了。
曝布一把抓住了宝鼎的手臂,“公子,左庶长以红色鸿雁旗相招,说明有紧急军情,战局正在发生变化。请公子即刻下山,马上赶到中军大帐。”
宝鼎吃了一惊,心跳骤然加速,呼吸也急促起来。战局发生变化?难道李牧要反击了?以王翦的预测,李牧最佳的反击时间就在这几天。宝鼎不再坚持,调头就向山下跑去。王离紧紧跟在后面。
曝布冲着站在附近的黑夜锐士们挥了挥手,十六个人即刻分成两队,一队抢在了宝鼎的前面,一队则由曝布带着,尾随于宝鼎之后,寸步不离。
宝鼎看到黑夜锐士们一个个神色冷峻,全神戒备,在自己前后周围飞速狂奔,把自己团团围住,不由得想起了前世那些领导人的保镖。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一天,虽然所处时代不同,但这种前呼后拥的派头一模一样,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时候他又想到了王翦。在离开晋阳的时候,王翦特意召见了这批黑夜锐士,重赏之后说了一句话,此去河北,你们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公子,公子的安全关系到国之安危,只要你们把公子完整无缺地送回咸阳,大王肯定会给你们升官晋爵。关键时刻,这种实质性的奖励远比假大空的哄?br />好看的电子书shuba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