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处境,随时可能被咸阳下令斩杀,他当然要悔婚,一旦结婚生子,他的脑袋没了,他的妻子儿女也要跟着陪葬,何苦来哉?
当时还是昭襄王在位,公子弘倒是没有想到,在他死后,不但白氏和司马氏把解禁的希望寄托在他儿子身上,就连他的侄子秦王政为了争权夺利,最后都把主意打到了宝鼎身上。假若公子弘生前有知,估计他宁愿远走大漠,也不会迎娶白氏,生下一个儿子。
大帐内再度陷入沉寂,气氛很压抑。
“你父亲成亲了,那一夜,我们一帮兄弟喝得酩酊大醉。”
王贲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浓浓的悲伤。
“第二天,我们醒来一看,你父亲走了,带着你母亲一起走了,远走大漠,再也不回大秦,永远离开了我们这帮兄弟。”
“几年后,我们忽然接到一个消息,你父亲战死了。为了守护大秦,他从大漠回来了,和匈奴人浴血奋战一个月,最后倒在了长城上。”
“他实现了他的誓言,他为守护大秦而死,他死在了大秦的土地上。”
王贲哽咽难言,泪水悄然滚落。
随着王贲的讲述,一幕幕画面掠过宝鼎的脑海,他的心阵阵颤栗,心中蓦然痛楚,泪水忍不住也流了下来。
“你父亲不愿意连累任何人,他当时做得很绝情,我们兄弟为此骂过他,怨恨过他,直到他战死了,留下你们这对你们孤儿寡母在边疆艰难度日,我们才知道自己做错了。”
王贲黯然摇头,悲声叹道,“如今看到你,看到你这一身伤痕,我心痛,悔不该当初逼走你父亲,否则他不会死,你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左更……”宝鼎抹了把泪水,刚想说话,却看到王贲冲着他摇了摇手。
“我和你父亲是生死之交,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叫我一声叔吧。”
“叔……”宝鼎的泪水再度模糊了双眼。
“他是我长子王离。”王贲向白衣少年招了招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比他大四个月,以后你就是他大兄。”
王离赶忙走过来,深施一礼,叫了声“公子。”少年人尤其崇尚武力,听到宝鼎的故事,又看到宝鼎那一身伤痕,虽然年纪相仿,但对宝鼎既崇拜又敬畏,态度异常恭敬。
宝鼎没想到眼前这个英俊少年竟是王离,脑海中立时掠过巨鹿大战的惨烈场境,瞬间竟有些失神。
王离,这可是未来帝国的悍将,曾追随蒙恬北伐匈奴,蒙恬死后他就是北疆军统帅,一度在河北与关东各路大军激战,最后在著名的巨鹿大战中败给了项羽,不幸被俘。项羽的祖父项燕就是败在王翦手中,饮恨自杀。这两家仇怨甚深,估计王离后来的结局也很惨,十有八九是给项羽杀了。
看到王离躬身施礼,宝鼎这才从惊愣中醒悟过来,急忙要站起来还礼,但被王贲一把拽住了。
“十五年前,你父亲战死沙场,你们母子本有机会回到咸阳,但因为你父亲以待罪之身远走大漠,违背了大秦律,最后只落个功过相抵,导致你母子受难至今。”王贲说到这里脸色变冷,目光中更是露出凛冽杀气,显然内中原因复杂,并不像他说得那样简单。
“你出生后,我们一帮兄弟又去了一次边疆,拜祭了你父亲,看望了你母亲。当时我们对你母亲说,等你长大了,就把你接到军中来生活,但五年前,我派人去乌氏接你的时候,却被你母亲拒绝了。当时她的理由很奇怪,说你是个痴儿,她就守着你在边疆过一辈子。”
王贲亲昵地拍了拍宝鼎的后背,问道:“你这次走出乌氏,你母亲怎会同意?这其中可有什么隐情?”
蒙恬一听坐不住了,转身就走。
冯劫看到蒙恬走了,急忙找个借口也跟了出去。
两人出了偏帐,互相看看,均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欣喜之色。
“如大王所愿。”冯劫长长吁了口气。不出意外的话,这次王翦肯定要力挺宝鼎,接下来整个计策将走上正规。老秦人终于还是忍不住再一次爆发了,不过这次冲锋陷阵的是老秦武人,而且冲在第一个的是德高望重、功勋卓著的上将军王翦,这下楚系恐怕要遭到狂风暴雨一般的猛烈攻击了。
王翦是什么人?频阳王氏又是何等显赫家族?王翦拔剑了,郿城孟西白和夏阳司马氏还会隐忍不发?这次老秦武人联手,将爆发出何等惊人的力量?
“如大王所愿。”蒙恬也高兴地笑道,“不过,有一点让我很意外。”
冯劫奇怪地望向蒙恬。
“据我所知,左更与公子弘是刎颈之交,生死兄弟,两家的交情自然非同一般,但今天第一次见面,左更就表现出了一种急迫,一种要把公子宝鼎急速拉进老秦武人一系的急迫。你不觉得以左更的沉稳性格来说,有些反常吗?”
冯劫略一思索,立刻喜上眉梢。
“上将军要动手了。”
“我已经送给上将军一个绝佳的机会。”蒙恬笑道,“上将军一直在等待,现在机会来了,你想他会错过?”
冯劫抚须大笑,“左庶长,连夜急奏咸阳,让大王提前做好准备。上将军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必定雷霆万钧,无人可当。”
第一卷 崛起 第60章 三个茶盏
第60章 三个茶盏
上将军府很快有了回音,将军羌瘣(hui)匆忙赶到了军营。
冯劫和蒙恬看到羌瘣脸上的笑容,知道王翦拿出了决策,而且决策有利于大王,计策终于成功了。计策的成功,首先要归功于秦王政对局势的准确把握,并且选择了一个恰当的时机果断出手。
此刻正是秦赵决战的关键时刻,楚系外戚却被眼前的惊天利益所蒙蔽,要独揽灭赵大功,这太贪婪了。治国就如治家,家和万事兴,若要家庭和睦,尤其对于一个大家族来说,利益分配必须做到公平公正。肉脯就那么大一块,大家都想吃,唯一的办法当然是见者有份。然而,楚系因为太贪婪,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刻犯下了一个致命错误。
秦国若想建立统一天下的伟业,首先就要击败赵国,赵国亡,山东诸国的屏障则轰然倒塌,那接下来的仗就好到了,所以赵国历来是秦国最为强劲的对手。长平之战打赢后,秦国曾有机会攻克邯郸,但因为咸阳的权力倾轧,错过了最好时机。一转眼二十七年过去了,秦国再次迎来了攻克邯郸的最好时机。很显然,谁都想独揽亡赵的大功。灭赵的意义不在于吞并一个王国,而在于它奠定了统一天下的坚实基础,这才是亡赵功绩中最为浓彩重墨的一笔。
这个大功劳如给楚系独占,可以想像,老秦武人在未来的统一大战中更难建功,在大秦军方的实力也随之削弱,以致于最终沦落到为楚系冲锋陷阵的地步,至于大秦王国,恐怕最终也要落到楚人的手中。
表面上看,这是一次军功的争夺,但实际上,这是一次朝堂权柄的争夺,再往深处挖掘,那就关系到大秦王国的存亡。大秦王国到底是谁家的天下?是身体里流淌着纯正老秦人血液的嬴姓秦氏,还是身体里流淌着楚人血液的嬴姓秦氏?王国君主血统的纯正并不仅仅代表着这位君主的身份,它直接关联到了谁来主掌王国权柄的根本性问题。若楚系持续掌权,迟早有一天会成为齐国第二。齐国是田氏代姜,而秦国则有可能演变为芈(i)姓代嬴。
当年昭襄王之所以要把楚系逐去朝堂,原因正在如此。国相范睢曾直言不讳地告诉昭襄王,如果任由楚系坐大,其结果必然重蹈齐国之覆辙,嬴姓大秦或许在不久的未来变成历史。
今日秦王政的想法与其先祖一样,楚系力量的强大让其如芒在背,旦夕不安,夜不能寐,但他年少继位,太后主政,他就是一个傀儡,所以无论是成蛟兵变还是嫪毐(o/ai)之乱,当楚系打着维护君主、维护王权的大旗,大肆杀戮,全力清除对手的时候,他只能眼睁睁地站在一边,束手无策,独自咀嚼着一个傀儡君主的苦痛。
不过他毕竟长大了,名义上主政了,手里有权了,虽然这个权力受到了极大的挚肘,但那毕竟是至高无上的王权,即使实力不尽人意,但威严犹在,足以威慑整个王国。这时候的秦王政就象一只雌伏的老虎,耐心等待时机。终于,他等到了时机,并果断出手。
秦王政的推测非常准确,老秦人,尤其老秦武人在楚系不遗余力的压制和打击下,终于忍无可忍了,但因为前有成蛟兵变、后有嫪毐之乱这两个血淋淋的教训,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一直在等待机会。宝鼎的出现,就是秦王政送给老秦武人的机会。
宝鼎有深厚的老秦人的背景,有宗室身份,当然,他这个宗室身份目前给除藉了,但只要秦王政一纸诏书,他就能重返王族,他就是大秦公子。宝鼎事实上是一座绳桥,虽然只是一根摇摇欲坠的绳子,但这跟绳子可以把秦王政和老秦人之间那座已经断裂的桥梁重新连接起来。
蒙恬突然在近万大秦将士面前公开宝鼎的身份,宣扬他在代北的惊天一刺,等于在各方都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把这座绳桥架了起来。有了这座绳桥,远在咸阳的秦王政马上就会做出回应,他的回应就是恢复宝鼎的宗室属藉,摆明自己支持老秦武人的姿态。
今天这件事传到咸阳,蒙恬在前,王翦和老秦武人在后,事实上已经把王系和老秦武人连到了一起,无论是秦王政还是王翦,其实都没有退路,只有携起手来走到底,否则又是一场血雨腥风,但这次假若秦王政还不能发挥他做为君王的作用,就象成蛟兵变和嫪毐之乱一样沦为楚系的傀儡,把手上的王权变成楚系最为犀利的武器,那后果不堪设想。一旦老秦人再受重创,不但老秦人崛起无望,秦王政也失去了巩固和集中王权的最好机会。他和楚系反目成仇,随着他的儿子公子扶苏逐渐长大,他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
但现在的问题是,蒙恬在晋阳的做法迫使王翦和老秦武人不得不马上做出回应,而秦王政呢?他还不知道,楚系也不知道,等消息传到咸阳,秦王政和楚系都会在第一时间拿出对策,假若楚系看出了其中所蕴藏的危机,主动向秦王政妥协,那结果又是什么呢?
羌瘣带来了上将军王翦的口讯,他也不避讳宝鼎,当着宝鼎的面把老将军的担心说了一遍,最后对王贲说道,“上将军说了,这件事,你拿主意,王氏的兴衰存亡,在你一念之间。”
王贲陷入沉思。
秦王政这一招太厉害,击中了王氏的软肋。王氏与郿城孟西白、与司马氏都有联姻,而且还是数代联姻。老一辈的感情不用说了,到了他这一代,又与公子弘情同莫逆。公子弘的母亲出自司马氏,公子弘又娶了武安君的女儿,他们是兄弟加亲戚。其实在昭襄王的有意安排下,兴国君一脉已经是老秦人一系在宗室中的代表人物,如果兴国君顺利继承王位的话,现在的朝堂上就是老秦人的天下,根本轮不到楚系外戚执掌大权、嚣张跋扈。可惜兴国君死得太早,自他死去之后,老秦人在这三十年时间里屡遭重创,可谓饱受苦痛,苦不堪言啦。
就凭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王氏就要接纳宝鼎,帮助他建功立业,帮助他重返王族。王氏也是一直这么想的,现在宝鼎来了,本是一件高兴的事,结果宝鼎却陷入咸阳大风暴,成了各方博弈的棋子,这让他们不得不慎重,反复权衡利弊。
秦王政有心计,也够狠的,在咸阳宫里运筹帷幄,把各方势力玩弄于股掌之上,这才刚刚开始,一出手就给了老秦人一个措手不及,老秦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风暴已经把他们卷了进去。
其实这件事他们误会秦王政了,秦王政可不想激怒老秦人,他原本打算安步就班,先给宝鼎恢复宗室身份,然后让老秦人做出选择,谁料想蒙恬胆大妄为,突出奇兵,上来就给了老秦人一记闷棍,把老秦人打得眼冒金星,至今还不知道打人的是谁,反而记恨到了秦王政头上,以为是秦王政阴了他们一把。
老秦人倒也不惧,卷就卷进去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况老秦人早就存了主动攻击的念头。再不攻击就只能任人宰割,连还手机会都没了。现在宝鼎出现,背后由秦王政操控,摆明了王系打算与老秦人联手,在当前这个关系到咸阳政局发展的最关键时刻,与势不可挡的楚系正面对抗。
这是好事,老秦人之所以迟迟不敢动手,就是因为实力不足,而秦王政和他手上的王权则直接关系到了对阵双方的生死存亡。谁获得了王权的绝对支持,谁就能获得最后的胜利,但前车之鉴太可怕了。
前车之鉴就是相国吕不韦。吕不韦靠攀附楚系而上台,随着他的权势越来越重,以他为首的关东外系渐渐摆脱了对楚系的依赖,转而以秦王政为后盾,与楚系正面抗衡。楚系外戚岂会让一个关东商贾恣意猖狂?借着嫪毐(o/ai)之乱的风暴余威,在华阳太后的亲自干涉下,吕不韦被罢相,接着被赶到洛阳,追随他的关东外系尤其是那些根基较浅的士卿,几乎被全部赶出了咸阳,一锅端了。
秦王政当时有没有机会力保吕不韦和关东外系?当然有,他是大秦国的君王,他已经成|人主政了,他手上有至高无上的王权,但秦王政却畏惧于祖母华阳太后的权威,竟然在关键时刻做了缩头乌龟,任由楚系以狂风扫落叶之势,将吕不韦和大部关东外系士卿扫出了咸阳。
这次也是一样,假若关键时刻秦王政顶不住华阳太后,再一次做缩头乌龟,那不排除类似于成蛟兵变和嫪毐之乱那等规模的大风暴在瞬息之间把老秦人席卷而去,留下一地血腥。
秦王政会不会再一次做缩头乌龟?肯定会,只要桓齮(qi)在河北战场击败了李牧,取得了胜利,秦王政没有任何选择,他只能做缩头乌龟。
老秦人若想在此刻与王系联手对抗楚系,打击楚系,唯一的办法就是两个,一是临阵换帅,由王翦代替桓齮,以北疆军为主力与李牧决战河北,但这是不可能的事。其次,就是置王国利益于不顾,设计拖桓齮的后腿,让桓齮兵败河北,但这触及到了王翦和老秦武人的底线。大家可以争权夺利,但前提是不能损害王国利益,不能以牺牲将士们的性命为代价。这是老秦武人的底线,触及到了这条底线,王翦也罢,老秦武人也罢,绝对不会干。
秦王政选择这个时间与老秦人联手,其目的不言而喻,但他非常狡猾,他只在咸阳遥相呼应,必要的时候给予配合,至于怎么与楚系厮斗,那是老秦人的事,他不管,他也不能过问,除非他不想做这个君王了。
王贲头痛欲裂,根本找不到办法。怪不得王翦把这件事交给他处理,因为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当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接纳宝鼎,帮助他建功立业,同时以宝鼎为桥梁,保持与王系的良好关系,一旦有了机会,则联手出击。
但问题是,一旦桓齮的大军击败了李牧,攻克了邯郸,楚系建下了显赫功绩,那不管是秦王政,山东外系,还是老秦人,都陷入了极度被动的境地,再想联手与如日中天的楚系抗衡,基本上就是自寻死路。
河北大战的重要性由此彰显出来,尤其在此刻王系与老秦人一系考虑到未来局势不得不提前联手的情况下,楚系不能败,也败不起,他们必须竭尽全力,否则未来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场灾难了,他们将失去对军队的绝对控制,而失去军队支持的楚系,其实力损失之大可想而知。
羌瘣(hui)把王翦的口讯传达之后,注意力就放到了宝鼎身上。
“像,太像了。”羌瘣仔细打量了一阵,然后感慨地叹了口气,“你和虎率年轻的时候长得很像,我们这些老家伙一眼就能认出来。好,不错,你总算来了,我总算看到你了。”
宝鼎也在打量着羌瘣。这位将军大约四十岁左右,身材健壮,皮肤黝黑,脸颊深陷,颧骨高耸,一双眼睛深陷于浓眉之下,眼神如鹰一般犀利,大概因为额头和眼角皱纹太多的原因,他看上去比较苍老。前世宝鼎在史书上看到过这位将军的名字,出现的次数很少,但他的名字生僻难记,所以印象深刻。
“叔……”宝鼎恭敬地喊了一声。
这一声喊出来,羌瘣眼圈一红,多年来埋藏在心灵深处的愧疚突然涌了出来,让他心里一阵酸楚,眼眶中顿时含满了泪水。
羌瘣冲着宝鼎摇摇手,然后背转身,擦了两把眼泪,极力压抑住激动的情绪。
“你母亲还好吗?”羌瘣问道。
宝鼎恭敬地答了。他现在心情其实很不错。自从他决定承担死去宝鼎留给他的艰巨使命后,他已经开始从心理上逐渐接受公子弘这个父亲,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位父亲不仅留给他一个显赫的王族身份,还留给他一帮昔日的生死兄弟,而这些叔叔伯伯竟然都是大秦军方的显赫人物,像王贲、羌瘣、王离现在或者将来都是军方的统帅级人物,有这些强悍的大人物给自己做后盾,自己在这个时代还不是横着膀子走路,怕谁啊?
“五年前,我们派人去乌氏接你,但被你母亲拒绝了。”羌瘣苦笑道,“现在你来了,但是……”羌瘣看看王贲,见他还在凝神苦思,不禁叹了口气,“如果你五年前就来,何至于有今天的麻烦。”
宝鼎大约猜到了他们的难处。先前苍头的分析很详细了,从苍头匆匆赶赴咸阳一事就能看得出来,老秦人不仅对秦王政没有信心,对眼前的局势更没有信心。大家都没有信心,这事就难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非常被动。
如果历史轨迹没有因为自己的穿越而马上发生变化,桓齮将被李牧击败,秦军遭遇重创,这样一来,楚系固然受到重击,但因为秦王政和老秦人都没有做好这方面的准备,也未必能及时利用这次机会扭转乾坤。尤其老秦武人,因为受到河北大败的牵连,恐怕短期内难以翻身,至于白氏和司马氏解禁一事,更将因此而无限制搁置下去。老秦武人不能大翻身,白氏和司马氏不能解禁,军队就难以掌控,这对自己的未来发展极其不利。
想到这里,宝鼎忍不住了。
“叔,河北大战,我们一定会嬴吗?”
“当然。”羌瘣毫不犹豫地说道。
“假如败了呢?”
羌瘣佯装生气地瞪了他一眼,“秦军不会败。假上将军桓齮也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当年他和王龁(he)、王陵、蒙骜都是一方统帅,是武安君帐下最为骁勇的四员猛将,名震天下。”
宝鼎笑笑,从案几上拿下三个茶盏放到席上。
“叔,你看,假如这里是呼沱水。”宝鼎手指第一个茶盏说道,“这是呼沱水南岸的肥下城。往西,这里是宜安城。再往西,这里是赤丽城。由赤丽城往西北方向,就是井陉要塞。”
王贲、王离的目光投向席上茶盏,父子二人也被宝鼎这番话吸引了。
“李牧的军队如今都在呼沱水南北两岸,凭借河流与坚固的堡垒阻挡我大军的攻击。我大军主力集结于宜安城下,试图攻克宜安,以切断李牧支援邯郸的道路。”
宝鼎抬头看看羌瘣,突然伸出右手盖在第一个茶盏上。
“叔,假如上将军桓齮分兵攻打肥下,做出渡河北上,将李牧大军包围于呼沱水南岸之态势,从而迫使李牧放弃宜安城,撤到呼沱水北岸,与我大军隔河对峙,那邯郸形势就会愈发危急。这时候,上将军桓齮只要把李牧的大军阻挡于呼沱水一线,他就可以抽调部分兵力南下,与南线的杨端和南北对攻,攻打邯郸。”
羌瘣连连点头,对宝鼎的这番话并没有在意,权当少年人纸上谈兵而已。偶一转头,却看到王贲神色凝重,两眼紧紧盯着宝鼎抓住茶盏的那只手。
肥下?羌瘣蓦然想到什么,脸色顿时郑重起来。
“叔,如果李牧在肥下挖一个陷阱,诱使上将军桓齮移师攻击,同时亲率主力猛攻宜安,一举夺下宜安城,那么我大军是不是被赵军包围了?”宝鼎问道。
羌瘣暗自吃惊,望向王贲。
王贲迟疑了片刻,问宝鼎道:“这是你想出来的?”
宝鼎摇摇头,正色说道:“我听李牧说的,偷听到的,他当时说什么肥下城、陷阱之类的。后来我有空琢磨了一下,估计他要在河北设计,以击败我大军。”
王贲和羌瘣互相看看,目露惊色。
“中更,你速去禀报上将军。我待筵席散后再返幕府。”王贲断然说道。(中更,秦二十等爵第十三爵。)
羌瘣答应一声,与宝鼎打了个招呼,匆匆离去。
第一卷 崛起 第61章 恍若一梦
第61章 恍若一梦
宴席一直持续到深夜方散。
宴上最耀眼的人物当然是公子宝鼎,由于王贲、王离父子的驾临,公子宝鼎的份量在北疆军将领们的心中陡然加重。
兴国君与公子弘毕竟已经成为历史,昭襄王嫡长子这一支王族子孙对远离咸阳的军中将领们来说,已经非常陌生,甚至忘却了。白氏、司马氏禁锢已久,在军方中高级将领中早已失去了他们的身影,虽然他们的影响力依旧,但这种影响力是靠他们的亲朋故旧来支撑,在名义上已经大不如昔,所以公子宝鼎头顶上的光环看上去耀眼夺目,金光灿灿,但光环之下却没有任何依托。
没有权势,没有实力,这种光环没有持久力,很快便会消散,打回原形,最多保留一个神秘的传奇而已,但左更将军王贲父子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当今掌军队实权的显赫人物,频阳王氏更是老秦武人的中坚力量,他们的出现就是权势,就是实力,这足以支撑公子宝鼎头上的光环持续发出金灿灿的光芒。
另外,太原郡守冯劫、左庶长裨将军蒙恬也各自代表了当今大秦关东外系的两个显赫家族。众人拾柴火焰高,今天大秦三大权势家族同时出面力挺公子宝鼎,其意义不言而明。对于军中这些中低层军官来说,咸阳朝堂上的权力争斗距离他们太远,遥不可及,他们很多人并不知道这三大权势家族实际上代表的是两大派系。
宝鼎今日的公开亮相实际上是在秦王政的努力下,利用宝鼎在两大派系中的深厚背景,第一次把两大派系拉到了一起,目前至少在表面上,秦王政达到了目的,频阳王氏与老秦武人给了关东外系一个面子,大家坐在了一起,以宝鼎为纽带向楚系表明了一个姿态:凡事都有个度,过刚易折,过度易损,在灭亡赵国这件大功绩上,还是不要太贪婪了,还是大家均沾,见者有份为好。
宴席散后,宝鼎和蒙恬把王贲父子,还有冯劫送到辕门外。
王离乘着父亲与蒙恬、冯劫说话的时候,悄悄拽了一下宝鼎的手臂,小声说道:“说好了,明天上午我来接你。”
宝鼎微作沉吟,没有马上点头。
宴席当中,两人在一起言谈甚欢。王离是个少年,但宝鼎心理年龄二十六了,与一个差十几岁的少年能谈什么?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王离在说,宝鼎在听。王离毕竟少年心性,喜欢炫耀,因此大肆吹嘘他在咸阳的一些“壮举”。
宝鼎发现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纨袴们的作为大致相近,不外乎争强好胜四个字,凡事都要个面子,都要争个高低,而女人自然是他们最为投入的一个方面,青春萌动期嘛,情有可原。
女人向来是亘古不变的话题,王离也不例外,他也说到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果然引起了宝鼎的好奇。
王离所说的这个女人来自巴蜀琴氏,是琴氏家主的女儿,与琴氏小少主是一对孪生兄妹。这个叫琴玥(yue)的女孩漂亮聪慧,是咸阳有名的美人,追求她的王孙子弟成百上千,其中追得最紧的就有两个,一个是公子厉,一个就是王离。
王离风风火火,搞得动静很大,家中老娘治不住他,向王贲求援,王贲一封书信把王离叫到了晋阳。王离到了晋阳后花心不死,三天两头鸿雁传书,终于感动了佳人,相约北上探视。今天佳人终于到了晋阳,原准备晚上花前月下,谁知又被老爹带进了军营。不过这趟收获巨大,让他发现了宝鼎这个传奇级的强力后援,当即打定主意要带着宝鼎到处炫耀一番,尤其要在那个不爱鲜花爱英雄的佳人面前好好露把脸。看到没有?这是俺哥,代北惊天一刺知道不?就是俺哥干的。三箭齐射听说过吗?那不稀奇,那是俺哥的拿手绝活。至于那个像牛虻一样死盯着佳人不放的公子厉,直接让哥把他打倒,出口恶气。
王离这么一想哪还忍得住,死缠着宝鼎,说明天一定要带他到处转转,晋阳有不少寻胜探幽之地,值得一看啦。正好蒙恬也在一旁极力怂恿,王离见有蒙大哥支持,心花怒放,更缠着宝鼎哀求不断了。宝鼎本想在军营好好待着,他的求知欲正是旺盛之期,恨不得一天变两天以便多学东西,哪有玩耍的心思?但碍于面子只好敷衍答应了,原以为不过一句酒话,酒宴一散也就抛之脑后了。前世宝鼎应酬场合多,随口瞎掰已经成了习惯,哪知这年代的酒都是米酒,度数低,很难喝醉,一个个自始至终都很清醒,结果一句戏言变成了承诺,推都推不掉了。
宝鼎无奈答应了,相约明天再见。
送走了王贲父子,冯劫也要乘车走了,临行前,他主动提出来,读书的时候如果遇到疑惑不解的地方,送个信去郡府,他晚上一定来为公子答疑解惑。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第一你要读书,在咸阳那地方混,没有学问不行,纠纠武夫终究落了下乘,若想出人头地,最终还要靠学问。第二我冯某虽不是什么显学大家,但教你读书识字写写文章还是可以的。
事前驷车庶长赢豹和国尉尉缭都详细了解过,宝鼎是个痴儿,整天只知骑马射箭,砍柴练剑,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如今秘密揭穿了,宝鼎虽不是痴儿,但学识有限却是事实。宝鼎的未来是大秦宗室重臣,是未来君王的辅弼之臣,没有武技没关系,但没有学问那是万万不行。冯劫在这个计策中的任务就是在有限时间内教授宝鼎急需要的知识,先应急,以后有时间了再固本。
宝鼎心知肚明自己的要害在哪。死去的兄弟留给了自己一身武技,但学问怎么办?这个时代的学问是显学,是法儒墨兵家等诸子学问,是经世治国之道的大学问。没有学问就是自己的要害、自己的软胁,仅凭此一点自己若想上位就难于登天。宝鼎正愁这事,不知如何越过这道坎,结果冯劫马上就雪里送炭。
宝鼎大喜,二话不说,撩衣跪倒,行拜师大礼。
他早就存了结交冯劫之念,只是苦无机会,现在如愿了,一跪跪出一个师傅来,有了师生之谊,宝鼎就算攀上了冯劫这棵大树,以后冯劫做了御史大夫,他这个做弟子的在咸阳当然会受到照抚。
宝鼎其实还是前世小人物心态作祟,不知道他这个公子身份、他身后背景的真正价值,他的心理状态还没有调整过来,还没有站在王孙权贵的高度俯视芸芸众生,所以以其前世小人物的心态,他非常自然的认为自己要攀附冯氏、蒙氏这种豪门做靠山,非常自然的就跪下行礼拜师。
宝鼎虽然不喜欢这种跪礼,但跪父母、跪师长他还是愿意的,毕竟他是在农村长大,农村还保留着一些传统的礼仪习俗,很多场合还是必须用跪礼。宝鼎这一跪,师傅一叫,倒把蒙恬和冯劫吓了一跳,没想到一句话竟然产生这种匪夷所思的结果。
冯劫急忙俯身搀扶,心里乐开了花。宝鼎的未来是秦王政一手打造的,是为大秦未来百年的发展做准备的,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宝鼎就是未来大秦的柱石,冯氏靠上这棵大树,其好处之大不言而喻。即便是现在,凭借宝鼎在宗室和老秦人两方面的深厚背景,也足以给冯氏以不可估量的助力。就以他本人来说,只要宝鼎在河北建功顺利返回咸阳,那他这个师傅距离走进咸阳权力中枢的时间就很近了,不至于像现在一样遥遥无期。
冯劫扶起宝鼎,两人的关系瞬间亲密。冯劫喜笑颜开,当即就问起宝鼎的学业。宝鼎也不隐瞒,--了,除了认识上千的字以外,一无所知啊。冯劫倒是喜出望外,他就怕宝鼎不识字,一切从头开始,那就耽误时间了。现在好了,认识字有基础,那起步就快了。读书不在乎年龄大小,关键是勤奋努力,这才是最重要的。
师生两人谈得高兴,一边的蒙恬陪着笑脸,但心里却在不停的腹谤冯劫,这个老家伙赚翻了,不但便宜拣了个公子身份的弟子,还给冯氏开创了一个美好的未来,这都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怎么好事都给他碰上了?
送走冯劫,蒙恬和宝鼎并肩走进辕门。蒙恬执意要送他,宝鼎也有心打听一些事,于是两人闲庭信步,边走边聊。
历史上蒙氏祖孙三代的履历交待的很清晰,但冯氏却没有留下什么资料,这显然也是一个历史悬案,大凡历史悬案自有其产生的原因,比如昌平君、昌文君就是因为要隐瞒楚系外威这个秘密,那冯氏呢?他们又有什么秘密?
“左庶长,你能说说师傅家的情况吗?”宝鼎有意把话题扯到了冯劫身上,“以后常与师傅见面,假如因为不熟悉,做出什么失礼的事就不好了。”
“冯氏……”蒙恬哂然一笑道,“说起来可就话长了。”
“洗耳恭听。”宝鼎暗自窃喜。
“冯氏一族是韩国上党人,冯劫的伯父叫冯亭,曾任上党郡守。”
宝鼎听到冯亭这个名字,霍然止步,吃惊地问道:“就是那个引发长平大战的韩人冯亭?”
蒙恬点点头,“既然你知道,那我就长话短说了。”
长平大战前,秦人攻韩,取河内地,上党遂被隔于太行山以北,夹在秦赵之间,旦夕不保。冯亭无奈,召集族人商议,是奔秦还是投赵,族人意见不一,但以投赵呼声最大。冯亭遂投赵。
秦人大怒,发兵攻击,长平之战就此爆发。赵国战败,冯亭战死,其家族随之四分五裂。一部分归韩,一部分投赵,一部分奔秦。
冯劫这一支奔秦,为秦重用。在吕不韦为相期间,冯氏历任上党、太原郡守,子弟多在北疆军中效力,建下功勋,其中三位子弟最为突出,首推便是这位太原郡守冯劫。此人文武全才,先从军,后在相国吕不韦府上为吏,曾参予编纂《吕氏春秋》,其后随蒙骜征战。吕不韦罢相前,将其由军方调到太原郡任郡守。
冯氏另一位俊杰叫冯去疾,是冯劫的堂弟,才华横溢,曾为议郎,随侍秦王政左右,为秦王政所倚重,现任治粟内史府的右丞。
还有一位是冯劫的侄子,叫冯毋择,现在麃(biao)公帐下效力,五大夫爵裨将。另外冯氏还有十几位子弟分别在京都诸府,太原、上党郡府和军中供职,不是独掌一方就是身居要职,所以现在冯氏在咸阳也算是一门新贵。
正如宝鼎先前猜测的那样,冯氏、蒙氏果然是秦王政的左膀右臂,宝鼎若想赢得秦王政的信任,快速崛起,必定要与这两姓大族建立亲密关系。至于曾经在始皇帝时代显赫一时的冯氏,为何湮没于历史,从蒙恬这番话里并没有找到原因。难道冯氏与司马氏结有仇怨?太史公作《史记》,虽秉承公平原则,但个人好恶还是存在的,如果在所谓的大义上找不到原因,恐怕只有从个人原因去揭密了。
宝鼎暂时放下了探秘的念头。毕竟这种家族仇怨说不清道不明,以现在冯氏的权势,似乎还没有可能与司马氏结仇。
蒙恬随之问及王贲、羌瘣(hui)与他谈话的内容。宝鼎无意隐瞒,直接说了。
如今蒙恬不过一个裨将,在北疆军还说不上话。至于咸阳的秦王政,他位于权力中枢,负责大策略的制定,恐怕在这种具体的攻击策略上也无法干涉,这是前线统帅的事,所以真正能干涉河北战场攻击策略的只有同为假上将军的王翦,但王翦会干涉吗?干涉会有效吗?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身处其中的统帅虽然需要情报,但知道情报是一回事,怎么打又是另外一回事。
此刻就算宝鼎依据后世历史把宜安大战的经过说出来,但谁信?宝鼎自己都未必信。因为那是历史,不是战役总结。历史记载的只是结果,大战的具体经过除了当事人,?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