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把衣服换上。”
宝鼎看了看打扮得像个清秀小僮的赵仪,又看看她手上的玉冠白袍,还有一双黑皮靴子,好奇地问道:“哪来的新衣服?”
“公乘给你备办的,总共有十套。”赵仪俏生生地说道,“还有两千布币,一百金,说是给你零碎花的。公乘还叫我告诉公子,出手一定要大方,该赏的时候一定要赏,该花钱的时候一定要花钱,千万不要吝啬……”
赵仪叨叨了一大堆,宝鼎听着听着脸上就发烧了,羞愧啊,自己看错苍头了,没想到苍头很仗义,到了晋阳就给自己准备了很多东西,可叹自己有眼无珠,刚才还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赵仪把衣冠放到席上,跪坐到宝鼎身边,准备帮他换衣服。
“算了吧,我这衣服早上才换的。”宝鼎摇手拒绝,心想这也太奢侈了吧?外面很多人衣不蔽体,自己却一天换两套衣服,天打雷劈啊。
“你是公子。”赵仪笑着指指席上的新衣,神情很坚决。
我是公子。宝鼎叹了口气,你真是惜字如金啦,四个字就把我搞定了。
礼仪这个东西不管在古代还是现代,也不管是在东方还是在西方,基本礼仪都差不多,比如发须、服饰要整洁干净,这既代表了自己的身份、修养,也是对他人的一种尊重。赵仪叫自己换衣,显然是因为蒙恬要来,蒙恬算贵客,故此要沐浴更衣。沐浴免了,但衣服肯定要换,毕竟上午跑了一趟胡市,沾满了灰尘汗水,不换的确也是不礼貌。
麻烦啦。宝鼎捂脸哀叹。看这样子,未来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心理状态的调整。前世小市民,今世贵公子,一个天上地下,两个不同的世界,两个不同的阶层,身份起了颠覆性的变化,但心理上若想颠覆过来,恐怕还要很长一段时间。
换好衣服,梳理了长发,戴上玉冠,穿上皂靴,配上长剑,宝鼎感觉焕然一新,郁闷的心情也随之改善了很多。
看到赵仪这个尊贵的公主像个侍婢一样围着自己忙碌,宝鼎百感交集,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每次他都有这种复杂的感受。初始赵仪主动伺候他,宝鼎诚惶诚恐,后来就洋洋得意了,被一个公主伺候着,当然超级爽了,再后来就坦然了,反正我救了你的命,还背着你爬山越岭躲避追杀,你回报一下也未尝不可。等到踏入秦国土地,宝鼎的感觉又变了,同情赵仪啊,一个尊贵的公主竟然落难到如此地步,不能不让人感叹世事无常。今天又不一样了,因为宝鼎违背了承诺,把赵仪出卖了,赵仪未来的命运如何,宝鼎已无力控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自己的能力保护她,一旦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他也只有眼睁睁地放弃了。
我为什么要放弃她?我刚才是怎么对天发誓的?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敢抢我的东西,坏我的心情,老子做了他,就算是秦始皇也不行,因为老子发过誓了,这辈子,我绝不再委屈自己,绝不让自己再窝囊地活着。我宁愿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
宝鼎的心阵阵颤栗,前世今生、现实虚幻纠缠在一起,让他蓦然觉得做人太难太难。前世的遗憾今生来弥补,但代价却和前世一模一样,那就是生命。堂堂正正地活着,有尊严的活着,自由自在地活着,就这么个小小的愿望,竟然要用生命来交换,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世道?自己究竟又是怎样的一个命运?
宝鼎忽然感觉很累很累,就象条远航回来的船,需要找个宁静的港湾休息一下。
“来,给我抱一下。”宝鼎展开双臂,对赵仪说道。
赵仪玉脸一红,正踌躇间,却看到宝鼎神情疲惫,一双眼睛里更是露出无尽悲伤。赵仪的心骤然收缩,跟着长久压抑在心里的巨大悲伤轰然爆裂,她感觉心痛,痛得她想吼想叫,泪水顿时泉涌而出,娇躯更是无力地倒进了宝鼎怀里。
两人紧紧相拥,悲伤和痛苦仿若一座桥梁,把两颗心悄然相连。
斗钧手拿玉谒(ye),匆匆走进院子,远远看到宝鼎和赵仪抱在一起,当即转身又退了出去。(谒,先秦时期的名帖。)
蒙恬带着一队卫士来访。
蒙恬的卫队叫虎翼,都是清一色的重甲骑士。虎翼过去是上将军蒙骜的苍头私兵,有两千多人,其中黑鹰锐士就有十几个。蒙武做了假上将军之后,这支虎翼私兵就由他继承。蒙恬十五岁随祖父征战,屡建战功,现在爵位已经到了左庶长,军职则是裨将,其卫队建制为千人。依家族惯例,其卫队也叫虎翼,其中就有六个黑鹰锐士,都是昔年祖父蒙骜的旧部,爵位都在公乘一级。
像他们这种平民身份的人,爵位升到公乘就到头了,因为他们都是行伍出身,基本上不识字,也不知兵法,学识就更谈不上了,他们就是战场上的杀人机器,所以家主即使有心继续培养他们或者将他们转为地方上的武官也是力有不逮。
大秦推行军功爵禄制,以军功授官,以爵位定禄,看上去很公平,可以让一部分军功突出的普通平民拿到爵禄、得到做官的机会,但实际上,普通平民大都不识字,没读过书,不具备做官长、将率的基本资格。
普通平民子弟连个温饱都解决不了,哪有钱财供子弟读书?这个年代知识和书籍都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求学不但要长途跋涉,给老师一笔不菲的钱财,还要供自己吃喝。这个开支太庞大,一般家庭无力承担。老师看你不错,才会允许你抄录书籍。这个年代没有纸,用绢帛太贵,只能用木牍和竹简,但那玩意儿无论保存还是运输,都太麻烦,而一本书估计用一车竹简都不够,可以想象这其中耗费的钱财要多少。
由此推知,军功爵禄制的真正受益者是寒门子弟。所谓“寒门”,不过是相对豪门而言,特指其身份地位低下而已,与真正的贫贱者完全两回事,所以一般来说,寒门的家境都还殷实,这样才能让子弟读书。
至于那些特权阶层,军功爵禄制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在世卿世禄制的外面盖上一层华丽的外衣而已,其实换汤不换药,庙堂之上还是他们那群人,而寒门子弟若想跨入这个阶层,没有攀附上“大树”,没有相当的人脉和背景,想都不用想。
宝鼎第一次看到先秦时期的名帖,而且还是很高级的一种,不禁大为好奇,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心里暗想,这要是拿到前世去拍卖,恐怕价值无穷吧。
赵仪却是暗自吃惊。谒分几种,以玉为尊。蒙恬以玉谒投递,那算是进见了,并不是普通亲朋同僚之间的礼节性拜访,而蒙恬送的礼物,更是颇有份量,由此可见宝鼎身份之尊贵。赵仪偷偷打量了一下宝鼎,疑惑层生,他到底是秦国宗室中的哪一支?难道是秦王政的亲弟弟?秦王政除了那个逃到赵国的公子成蛟外,好象没有弟弟了。
赵仪至今不知道宝鼎的背景,但这次她从蒙恬以玉谒进见一事上,已经大致揣测到了宝鼎在秦国宗室中的地位,这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心,不惜一代价也要跟在宝鼎身边。
宝鼎匆忙举步,出外迎接。
“公子……”赵仪忽然轻轻喊了一声。
宝鼎停下脚步,诧异地回头看向她。赵仪紧走两步,凑到宝鼎的耳边低声说道:“你的背……”
我的背?我的背怎么了?“有灰尘?”宝鼎奇怪地问道。
赵仪脸一红,期期艾艾地说道:“公子,你的背有些弯……”
啊?宝鼎愣了一下,随即醒悟过来。真是糟糕,自己前世小人物心态根深蒂固,稍一疏忽就露出了马脚。前世宝鼎跑推销,看到客户、领导当然要曲意奉承,天天点头哈腰,那腰自然就弯了,久而久之成了习惯,逢到应酬场合腰就直不起来,整个一大虾米。
宝鼎暗自诅咒了几句,用力挺直了腰身,深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心神,这才举步而去。这次像模像样了,有点贵公子的倨傲派头。
蒙恬站在门外,并不着急。玉谒送进去一段时间了,宝鼎才一摇三晃地走出来,从容淡定,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宝鼎心里倒是有些愧疚。蒙恬是什么人?现在虽然只是假上将军王翦帐下的一个裨将,爵位不过是第十等爵左庶长,算是中高级军官,估计相当于后世的师长级干部,但他十几年后不得了,出任帝国北疆军统帅,麾下有三十万大军,军职和爵位都是帝国最高级别,尊崇至致,名留史册啊。
宝鼎是想放低姿态刻意结交,但经赵仪那么一提醒,又想到苍头临行前的那番怒吼,他就理直气壮了。我这个大秦公子现在有利用价值,所以上至大王,下至你蒙恬,都想把我拉进咸阳那个漩涡。好,我现在啥都没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任由你们宰割了。等到将来我没有利用价值了,估计就是兔死狗烹的下场,到那时你蒙恬想必也不会救我,搞得不好还要顺势踩我几脚。既然如此,我对你客气什么?巴结你干什么?我犯贱啦?
蒙恬看到焕然一新的宝鼎走出来,眼前顿时一亮,对他的好感再度增加了几分。瞧这气度,不卑不亢,沉着稳重,尤其那淡淡的笑容,非常清晰地传递出他的真诚,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戒备,生出一股亲近之感。
嬴豹那个老匹夫是不是故意和大王过不去啊?说起来他当年在长平大战的时候,还欠了公子弘一条命,结果十几年来,他不但不替公子弘照顾孤儿寡母,反而在大王需要宝鼎的时候,蓄意阻扰。这件事我一定要再奏,让大王把那个老匹夫狠狠地骂一顿,最好把他赶回雍城老家去,免得碍手碍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两人才分别个把时辰,没什么好寒暄的,只是相互点点头,一个说“来了?”,另一个说“来了。”于是就并肩走了进去。
其实这不符合礼仪要求,主宾要有一番礼让说辞的,但宝鼎不懂,以为就象后世一样点头打个招呼就行了,而蒙恬是武人,武人最反感士人那套虚情假意的狗屁礼节,所以宝鼎这番“失礼”反而赢得了蒙恬的好感,觉得这位公子为人真诚,很有武人的爽直性格。
六位黑鹰锐士跟在他们身后,就是先前出现在悬瓮山的那六位甲士,这次都穿上了铠甲,全副武装,背上还有一面黑鹰铁盾。这铁盾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背的,首先它增加了负重量,仅此一项在选拔锐士的时候就把一大批悍卒淘汰了;其次它代表了一种荣耀,能够被选拔为锐士背上这面黑鹰盾牌,那是无数大秦勇士的梦想;最后,它是一个传奇,有资格参加黑鹰锐士选拔的悍卒,都曾在战场上斩首百级。斩首一百而不死那是奇迹,但不死并不代表他还是一个能征善战的勇士,如果残了废了你还能继续打仗吗?还有,这年代奇迹太多,有些奇迹是用鲜血和生命创造的,但也有奇迹是撞大运,甚至是伪造的,所以还要选拔淘汰。
真金不怕火炼,只有真正的传奇才能享受到无上的荣耀,而大秦黑鹰锐士的选拔制度就是这个无上荣耀的保护神。
当六位甲士走进馆驿的时候,暴龙和他的十二位兄弟震惊不已,恭恭敬敬地站在路边,就差没有顶礼膜拜了。这个时代的人崇拜武勇猛士,斩首一千的传奇在同一时间同一地方出现六个,给人的震撼太强烈了。
蒙恬停下脚步,目光从暴龙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暴龙脸上。六位黑鹰锐士中的一位大步走到暴龙,递给他一根泥封铜管,一个铜制令牌。
“凭此令牌可过关穿城,直达离石要塞。”蒙恬的声音低沉而威严,“此处距离离石要塞四百余里,每三十里有驿站,换马不换人,明天入暮之前必须到达要塞。四天后的入暮时分,我要在晋阳看到公子的苍头短兵。”
暴龙不敢马上答应,在蒙恬话音刚落的时候,目光迅速望向宝鼎。宝鼎微笑颔首。蒙恬的霸道他已经见识了,现在自动无视。再说报讯离石的事本在谋划之内,而宝鼎自始至终都是棋子,对整个谋划一无所知,这个命令当然由蒙恬下达。
“诺!”暴龙扯着嗓子大声吼道。他虽然不是行伍出身,但对军队里的事情还是略有耳闻,这声吼倒是有模有样。
蒙恬用力一挥手,“即刻起程。”
暴龙再度望向宝鼎。宝鼎用力点了一下头,“快去快回。”暴龙躬身向宝鼎行了一礼,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走上台阶,蒙恬注意到堂屋没门,但他没在意,跟着宝鼎进了屋子,目光四顾,发现站在门边的黑衣小僮长得眉清目秀,不由多看了一眼。
两人分宾主坐下。
“我这里简陋,也没有巴蜀的好茶,怠慢了。”宝鼎笑着问道,“要不要来一点甘醪?”
“那东西也能喝?”蒙恬不屑地撇撇嘴,“晚上给公子接风洗尘,喝楚国的兰陵酒。”
楚国的兰陵酒?宝鼎知道这酒,后世也一样有名,其历史就和青铜器的历史一样久远。
“那就叨扰左庶长了。”
蒙恬客气了几句,然后问道:“公子,赵国公主可有妥善安置之处?”
这次蒙恬没有越俎代庖了,不过听得出来,他已有安置之策,这句话,只是客气一下罢了,下一句话就要直接带人走路了。
赵仪骇然心惊,睁大一双恐惧的眼睛望向宝鼎,娇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骗我,他一直在骗我。
宝鼎的脸色顿时放了下来。蒙恬太霸道了,咄咄逼人啦。你以为我是谁?你当真以为我是砧板上的肉,任你宰割啊。
宝鼎没有犹豫,一跃而起,大步走向了赵仪。先前他已经下了决心,这辈子不能再委屈自己,绝不再窝囊地活着,绝不忍气吞声,宁愿站着死,不能跪着生,所以他现在的原则就是,不要惹我,否则灭了你,大不了你我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宝鼎抓住了赵仪的手。仅仅数息时间,赵仪已经面色苍白,小手冰冷,整个人就象掉进了冰窟一般,眼神更是绝望到了极点。
蒙恬很奇怪,不知道宝鼎突然跳起来干什么,等到他看到宝鼎走向赵仪,目光顺势望去,顿时恍然,原来那个小僮就是赵国公主。
宝鼎把赵仪搂进怀里,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以生命兑现诺言。”
赵仪的心已经冷透了,但宝鼎这句话却如烈火一般突然融化了她的心,她想哭,但她忍住了,这一刻,所有的仇恨都消失了,只剩下心里那团火。
宝鼎拉着赵仪回到席上,一起坐在了蒙恬对面。
蒙恬面带笑容,兴致盎然地望着他们。公子的反应很强烈啊,看样子,这事有麻烦。
“这是赵国公主。”宝鼎说完松开赵仪的手,从腰间解下剑,放在了案几上,淡然说道:“这是烈日秋霜。”然后露出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望着蒙恬,一言不发。
蒙恬犹豫了。当宝鼎把代北的故事全部告诉他之后,赵国公主虽然被他直接无视,但直觉告诉他,这是个麻烦,很大的麻烦,必须及时处理掉。
苍头回到咸阳后必定如实禀报,而黑冰肯定要搞清楚宝鼎所救女子的身份。宝鼎救出赵仪的时候,黑衣正要杀她。李牧不是残忍之徒,公主也没有任何价值,但黑衣为什么要杀她?这其中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假如黑冰探查到了这个秘密,而这个秘密又不利于宝鼎,那将来必定影响到整个计策的实施。
“这是个麻烦,是个潜在的隐患。”蒙恬正色说道。
宝鼎笑而不语。
蒙恬皱皱眉,又说道:“咸阳的态度如果非常坚决,公子打算如何处置?”
“没有麻烦,也没有隐患。”宝鼎从容说道,“你禀奏咸阳,如果我没有绝对把握,我绝不会走出乌氏。”
蒙恬沉默了。宝鼎非常自信,这种自信因为有代北的传奇故事而让蒙恬不得不重视。宝鼎太强悍了,那一身伤痕就是铁一般的证据。这个少年不能以常人度之,他的爆发太过震撼,假如他下一次的爆发还是如此震撼,那咸阳的大风暴或许就可以被大王所操控。
宝鼎的自信源于对历史的了解,他知道秦王政肯定赢得了最后的胜利,而楚系外戚将在八年后败出咸阳,他只要为秦王政义无反顾地冲锋陷阵,那就没有麻烦,也没有隐患,赵仪的事根本不值一哂。
“善!”蒙恬退让了。
整个计策的核心就是公子宝鼎,如果公子宝鼎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他根本就不足以承担大任。既然他坚持,那就把这个麻烦或者隐患当作对他的一次考验吧。其实,如果事事都安排妥当了,他还怎么成长?
注释:
感谢血色珊瑚虫找到先秦时期用“诺”的证据,感激不尽。
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战国策赵策四》
孟尝君不说,曰:“诺,先生休矣。——《战国策齐策》
第一卷 崛起 第55章 琴氏大匠
第55章 琴氏大匠
在咸阳圣旨没有下达之前,宝鼎还是流配公子的身份,理所当然要保持低调,所以蒙恬只是带来了十几匹马,让宝鼎一行混在虎翼卫中间飞马出城。
一行人到了城门附近,忽然听到城外传来车马飞驰的“隆隆”轰鸣声,由远及近,直奔城门而来,接着号鼓响起,震耳欲聋。
守城卫卒立时紧张起来,站在城墙上面的急忙鸣号回应,城墙下面的则纷纷列队,进出城门的行人则四散避开。转眼之间,大道之上空无一人。
虎翼卫立时减速,迅速转入一条侧巷,让开了大道。
宝鼎好奇地四下张望,心想这是谁来了,好大的架势啊,不会是上将军王翦吧?宝鼎转头去找蒙恬,却见蒙恬远在巷子深处,似乎刻意躲避。宝鼎愈发肯定了,能让霸道的蒙恬躲到巷子里的大概只有上将军王翦了。
“公子……”一个黑鹰锐士恭敬地喊道,“左庶长有请。”
有热闹看,宝鼎当然不愿躲到后面,所以他摇摇手,笑道:“我就在这里看看。这是上将军的车驾吗?”
黑鹰锐士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辎重将军。”
一个辎重将军就有这么大的派头?辎重将军多大的官?也就相当于后世的军区后勤部长而已,相比起来还不如一个掌兵的实职师长。宝鼎诧异了,情不自禁地转头望向蒙恬,这主儿太过了吧,你好歹也是个裨将军,正职师长,你还怕一个辎重将军?让个路也就算了,人家的官确实比你大一级,但你也没必要躲那么远吧?你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亏心事?
宝鼎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车队进城了。前面是开道甲士,四人一排,高头大马、盔甲鲜明、大旗招展。接着是卫队,全副武装,气势汹汹。然后就看到一辆青铜轺(yao)车,轺车上坐着一位玄衣高冠的中年人,神情冷峻,正襟危坐。在他旁边是一位白衣玉冠的年轻人,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神态看上去很嚣张
紧随轺车之后是一辆豪华的四马辒(wen)车,紫红色的厢体如缎似玉,色泽耀眼逼人,沉穆典雅,雍容华贵。辒车之后,一队黄氅剑士紧紧相随。
宝鼎的目光紧紧盯着那辆辒车,倒不是因为辒车的豪华,而是辒车的材质让他想起了后世的紫檀木。
紫檀在红木家具中仅比黄花犁差一些,后世的黄花犁已经炒到了天价,而紫檀家具也是上等的奢侈品。宝鼎在大学时期对文物收藏产生过一些兴趣,曾在博物馆里亲眼看到过黄花犁和紫檀家具,所以当他看到那紫红色的车厢马上就想到了紫檀。这时他故态复萌,又想到钱上去了,假如这辆辒车是用紫檀做的,那拿到前世去拍卖,估计是个天文数字。
“巴蜀琴氏……”宝鼎的耳畔突然传来黑鹰锐士的惊呼。
巴蜀琴氏?寡妇清?宝鼎惊讶地望向那位黑鹰锐士。
“公子,我曾在咸阳见过这辆辒车。”黑鹰锐士面露惊喜之色,指着远去的车队兴奋地说道。
“你肯定?”宝鼎有些怀疑。凭一辆辒车就确定里面的人来自巴蜀琴氏,这个理由未免不足。难道秦国就这么一辆豪华辒车?即使它是紫檀做的,紫檀又产于东南亚一带,但秦国早已兼并了巴蜀,想办法从遥远的南部蛮荒之地搞点紫檀做几辆马车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这名黑鹰锐士已经知道宝鼎来自北疆蛮荒,没见过什么世面,所以非常耐心解释道,“公子,琴氏本楚人,楚人尚黄衣,琴氏的劲督卫在坚甲之外一律罩黄氅,所以不会认错。另外,这种紫红色的辒车在咸阳只有三辆,一辆在咸阳宫,一辆在相国府,还有一辆在兰房。兰房是琴氏在咸阳的府邸,琴氏家主出行一般就用此车。”
宝鼎立即想到了寡妇清,不假思索地问道:“车里坐的是琴氏家主?”
“应该是琴氏大匠。”
“琴氏大匠是谁?”宝鼎追问道。
“大匠琴唐。”黑鹰锐士目露敬佩之色,“大匠天纵奇才,威力无比的十二石蹶张弩就是由他所造,军中皆以唐弩称之。”
宝鼎恍然大悟。上午他就听蒙恬说到过巴蜀琴氏,还特意提到琴唐这个人,只是当时自己没在意,巧合的是,下午就在晋阳城里看到了琴唐的车驾。这时一个念头忽然闪过宝鼎的脑海。上午自己与蒙恬见面之初,不过随意提了一下巴蜀巨贾,结果蒙恬劈哩啪啦说了一大通,不但给自己介绍了巴蜀琴氏,还着重提到了琴氏劲弩,显然蒙恬知道琴氏大匠要来晋阳,因此一时兴起,多说了两句。以蒙恬的性格,应该不是喜欢闲扯的人,他是不是心里有心事,而这个心事恰恰又和巴蜀琴氏有关?
黄氅剑士之后又是一队全副武装的甲士,足有一百多人。大秦军方以如此隆重的方式迎接琴氏大匠,可见对他的尊敬和重视。
车队轰隆隆的过去了,城门处的卫卒很快撤去,大道两旁的行人商旅一边窃窃私语,猜测辒车里的神秘人物,一边纷纷散去,该出城的出城,该进城办事的继续办事,转眼就恢复了正常。
虎翼卫重上大道。宝鼎等到蒙恬出了巷口,拍马与其并辔而行。
“左庶长,你躲那么远干什么?”宝鼎难得有机会打击蒙恬,故意调侃道。
蒙恬浓眉紧锁,脸色阴沉,半晌才说了一句话,“看到辎重将军了?”
宝鼎看看他,听出来语气不善,估计和那位辎重将军有矛盾,而且好象还不是一般的小矛盾。
“不认识。”宝鼎答非所问。
“他叫魏缚,穰侯魏冉的嫡孙,中更爵,现为假上将军桓齮(qi)的辎重将军。”
宝鼎一听就明白了,魏缚是楚系外戚,蒙恬是关东外系,两人分属不同阵营。从蒙恬脸上的表情看得出来,他和魏缚的矛盾很深。
桓齮现在是北路军统帅。北路军分两部分,一部分是桓齮从南线带来的十五万大军,一部分是王翦的五万北疆军。这个魏缚既然是桓齮帐下的辎重将军,那就是负责整个北线军队的辎重,位高权重,即使是王翦,恐怕也不敢对其颐气指使吧?
宝鼎擅长察言观色,在揣摩人的心理方面也有独到之处。这与他前世的职业有关,穿越重生后,处境尤其艰难,他不得不打足十二分精神,把自己这个特长发挥到极致。他从蒙恬和魏缚的矛盾联想到大秦军方的派系,又联想到正在进行的河北大战,随即又联想到了刚刚看到的巴蜀琴氏大匠。
巴蜀原为楚地,琴氏原是楚人,很显然,从派系上来说,巴蜀琴氏肯定攀附在楚系外戚这颗大树上。刚才那一幕足以说明巴蜀琴氏与楚系外戚的亲密关系。楚系的辎重将军魏缚亲自出城迎接琴氏大匠,从这个规格来说,北疆军做为地主,好歹也应该派位将军露个面,但显然王翦没有这么做,而蒙恬刚才做得更绝,直接躲到巷子里了。
巴蜀琴氏的造弩技艺对秦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此刻琴氏派一位重量级的大匠赶赴晋阳,其目的显而易见,那就是楚系要全力以赴打赢这一战。
看样子,桓齮把自己的辎重将军放在晋阳,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魏缚这位辎重将军是楚系外戚的嫡系,与咸阳的权力核心有着直接联系,很多事情由他出面,比桓齮出面效果更好。当然了,桓齮也有可能还有其它考虑,但以宝鼎目前对秦国的了解,他也猜不出来。不过有一点非常肯定,这场大战的背后,其实就是咸阳各方势力之间的激烈博弈。
想到历史上秦军在宜安大战中大败而归,宝鼎不禁暗自叹息。上午蒙恬说得义正严词,说什么大秦将士上下齐心,现在看来都是冠冕堂皇的假话,大秦军方各派系现在正斗得热火朝天呢。
“轺车上还有一个人,他是谁?”宝鼎问道。
那位白衣年轻人能和魏缚坐在一辆轺车上,而且在魏缚面前眉飞色舞地滔滔不绝,显然身份不一般。
刚才蒙恬躲在巷子里,没有看到。他略略皱眉,望向一直陪在宝鼎身边的那位黑鹰锐士。
“公子厉。”黑鹰锐士的脸上掠过一丝厌恶之色,好象说出这个名字都污了他的嘴。
公子厉?他是一位王族?宝鼎惊讶地望向蒙恬,却发现他也是一脸惊讶。
“他来晋阳干什么?”蒙恬摇摇头,疑惑不解。
“左庶长,琴氏大匠如果独自北上,未必有资格坐那辆辒车吧?”那位黑鹰锐士似乎猜出什么,有意识地提醒了一句。
“琴氏小少主?”蒙恬立即反应过来,“这么说,小少主的孪生妹妹也来了?”
那位黑鹰锐士鄙夷地撇撇嘴,“从咸阳追到晋阳,阴魂不散。晋阳有热闹看了。”
这句话传进蒙恬的耳中,让他眼前蓦然一亮,心中顿时有了一个主意,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宝鼎,嘴角处露出一丝狡黠笑意。
“公子,公子厉是高陵君的曾孙,他的外祖母就是华阳太后的姐姐。按辈份算,你们是堂兄弟。”蒙恬笑道,“想不想和他见一面?”
宝鼎连忙摇头。华阳太后的姐姐应该就是历史上的华阳大姐,如此说来,华阳太后就是公子厉的姨祖母,来头好大啊。
蒙恬稍降马速,与那位黑鹰锐士走到一起,“杜尚,晚上把王离那小子给我叫来。”
杜尚咧开大嘴就笑了,“左庶长嫌晋阳不够热闹?”
蒙恬朝宝鼎的背影使了个眼色,“明天叫王离陪着公子在晋阳四处转转。”
杜尚心领神会,与蒙恬相视而笑。
第一卷 崛起 第56章 又一个秘密
第56章 又一个秘密
到了军营,蒙恬直接去了主帐,安排晚上的接风宴。杜尚则一直陪着宝鼎,将其引到事先安排好的一座大军帐。
军营内正常情况下不允许骑马行车,只能走路。这一路走过来,宝鼎发现营内的气氛非常紧张,士卒们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练武演兵,鼓号金钲之声此起彼伏,远处有骑士策马飞车,往来冲杀,飞扬的烟尘遮天蔽日,完全是一副大战在即的态势。
宝鼎不时停下来驻足观看,兴致很高。杜尚大概得到了蒙恬的命令,站在他身边详细解说,凡军中事务,从军制到军律,无论大小,想到什么说什么。宝鼎对此一窍不通,但他要学,必须要学,而且还要尽快学会。杜尚讲的都是一些常识性东西,如果连这些常识都不能马上掌握,到战场上可真是两眼一抹黑了。
杜尚性情豪爽,心直口快,讲述之余,也流露出对咸阳的不满。此刻秦军主力已经在河北战场上厮杀了三个多月,北疆军做为后备之师,只能待命于太原,将士们因此愤懑不平,只好把一身力气发泄在演武场上。
到了军帐后,宝鼎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又拉着杜尚去了演武场,主动向他讨教。斗钧本想带几个人跟在后面,但被宝鼎拒绝了。
杜尚身后跟着一队虎翼卫士,个个彪悍,站成一排威风凛凛,反观宝鼎,这个公子做得太寒酸了。斗钧这帮人本是马贼,而蛮屠就是一个胡市屠夫,大家平时散漫惯了,一个个发须凌乱,衣容不整,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带着他们去大街上打架斗殴倒是合适,在这里带出去招摇,那就是打自己的脸了。
不知不觉,太阳西斜。杜尚隐晦地提醒了几次,但宝鼎沉浸在一个崭新的天地里,身心完全投入其中,丝毫没有察觉。
这时,蒙恬和一位玄衣高冠的中年人在一帮虎翼卫的簇拥下远远走来。宝鼎这才意识到天色已晚,他冲着杜尚抱歉地笑笑,随即迎了上去。
这位中年人大约四十岁左右,身形矫健,一张黑褐色的刚毅脸庞,颌下一把浓密长髯,宽额高鼻,深陷的眼窝里有一双犀利的眼睛。宝鼎注意看了一眼,发现蒙恬竟然拖后了半步,跟在他后面。
这位就是大秦名将,在统一大战中灭三国,功封通武侯的王贲?宝鼎正想加快脚步迎上去,身后却传来杜尚的声音,“公子,那是太原郡守冯劫。”
太原郡守?冯劫?宝鼎吃惊地停下脚步,再次凝神望向那位中年人。
他就是冯劫?这个人在历史上的记载非常少,记忆中好象只有在《秦始皇本纪》中出现过两次。一次是秦王政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就是秦国统一那一年,他以御史大夫的身份与丞相王绾(wan)、廷尉李斯献“皇帝”尊号。还有一次是秦二世二年(公元前208年),他以将军的身份,与右丞相冯去疾、左丞相李斯劝谏二世暂停修建阿房宫,全力平定关东叛乱,结果被二世关进了大牢,自杀了。
御史大夫实际上就是副丞相,这个官职仅次于丞相。十二年后,冯劫就是御史大夫了,或者,他在更早之前就会出任御史大夫一职,可见此人在秦王政心中的份量,也就是说,他肯定是秦王政的亲信。
蒙恬曾说,要等咸阳的诏书送达晋阳之后才公开自己的身份,但这才过了几个时辰,蒙恬就陪着冯劫出现在自己面前,这足以说明他与秦王政之间有非同寻常的关系。
忽然,宝鼎的脑海中跳出右丞相冯去疾的名字。《秦始皇本纪》中,右丞相冯去疾第一次出现的时间,是在秦始皇最后一次巡游的时候,他负责留守京城。在先秦时期,以“右”为尊,在丞相公这个级别中,右丞相为正,左丞相为副。当时的左丞相就是李斯,从秦始皇对李斯的信任和器重来反推的话,那么冯去疾在秦始皇心目中的份量更重。
秦王政把楚系驱逐出咸阳之后,权力核心层应该都是他的亲信。御史大夫冯劫在前,右丞相冯去疾在后,这两个人都姓冯,又先后得到始皇帝的重用,那么这两个人是不是一家人?是不是出自同一个家族?
宝鼎的心跳突然加剧,意识到自己可能又发现了一个湮没在历史中的秘密。
自己在读这段历史的时候,显然忽略了这两个人,而这两个人有可能来自同一个家族,大秦历史上的冯氏家族。秦统一天下后,始皇帝在位十二年,期间冯劫出任御史大夫,冯去疾出任右丞相,而蒙氏兄弟中的蒙恬先为内史,后为北疆军统帅,蒙毅的官职不祥,但他一直在始皇帝身边,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九卿之一的郎中令。这样一看,冯氏、蒙氏就是始皇帝的左膀右臂,而冯氏的权势要大于蒙氏。
后世人普遍认为,秦王政的绝对心腹是蒙恬蒙毅兄弟,大秦第一权贵是蒙氏,但假如自己推测正确,那么大秦的第一权贵就不是蒙氏,而是这个冯氏了。
宝鼎深吸了一口气,暂时把探究秘密的想法放下,大步迎了上去。
冯劫年长,又是郡守,将来他还要坐到御史大夫的高位,这种人就算不是秦王政的亲信,也是秦王政非常器重的大臣。宝鼎确信,只要自己能够与他建立一种亲密的关系,未来必定受益。因为存了这种谋利的心思,宝鼎非常客气,不待蒙恬上前介绍,就先行躬身施礼,态度极为恭敬。
冯劫便服而来,在礼节上就随意多了。乘着蒙恬为双方介绍的时候,他仔细打量着宝鼎,暗自点头,对这位公子的第一印象颇为不错,尤其宝鼎表现出来的那种老成稳重让他高悬的心至少放下了一半。
大王这步棋走得好,可以说是神来之笔,而这位公子的配合堪称精妙,代北的惊天一刺,转眼就把大王当前的劣势一举扭转,接下来,只要这位公子利用白氏、司马氏两家的力量在河北建功,大王随即就有了解禁白氏和司马氏的借口。白氏和司马氏重新崛起,可以帮助大王牢牢守住阵脚,让大王不至于在楚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