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眼,拔出他腰侧的战刀,提着慢慢走了出去。
身上的伤还没有全好,刚才的动作又牵动了伤口,可萧启丝毫感觉不到身上的剧痛,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体,只是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清秀绝美的脸上满是阴狠决绝之色。
此时的萧启,意识已经被愤怒占据,杀死郭甫义,更是将他心中所有的狠绝爆发了出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杀死齐响。
温和淡然如萧启,即使齐响百般排挤都默默忍受,可是,倘若齐响敢动自己的兄弟,那么,萧启绝不轻饶。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直至现在,萧启仍不知道兄弟们的情况,虽然派了李有才前去,但料想凶多吉少,更何况,齐响知道千夫营兄弟情深,想必是确认兄弟们已经身死,才来赐死自己,否则,很可能会引起兵变。
猛得推开门,守在门口的御医还没有回过神,就被萧启一刀划开了喉咙,接着,萧启又与守在门外的卫兵斗在一处。
当时因为担心萧启不肯自裁,齐响派了二十余人守在门外,一旦萧启不肯就死,便上前将毒药强行灌入,可他们都没有想到萧启会杀死郭甫义,夺刀突围,一时也是手忙脚乱。转瞬间,就被盛怒的萧启杀死五人。
于是,那卫兵中最外围的一人匆匆离开,前去报信。
萧启因为重伤,刀法不如往日自如,但招架那些卫兵也是绰绰有余。不一会儿,萧启便解决了那些卫兵,战刀和身上上也满是血迹。
萧启不敢耽搁,换上自己的铠甲,随手捡起一块布擦干血迹,收刀入鞘,便赶往齐响住处。
因为齐响封锁了消息,很少有人知道处死萧启和千夫营兄弟的消息,见到萧启出来,纷纷侧目,熟识的将领还都上前和萧启打招呼。
萧启只是淡淡迎合,手中的刀也越握越紧,见萧启往齐响帐中去,一个好心的百夫长提醒道:“展邦将军,大帅在犒赏士兵呢!您等会儿再进去吧?”
萧启的脚步生生顿住,僵硬的问道:“什么犒赏?”
百夫长丝毫没有听出萧启声音的异样,道:“大帅把原来千夫营两年考核没通过的人都请到自己帐里喝酒了!大帅真是仁德啊!对下属真好,我以后也要好好打仗,多立功,争取也有大帅的赏赐!”
听了他的话,萧启心头一紧,终究,不放过一个人吗?想到这里,萧启无暇理会还在喋喋不休的千夫长,快步向齐响大帐奔去,被扯开的伤口让萧启几乎跌倒,可他紧紧咬住下唇坚持,兄弟们,你们,一定要等我……
第二卷 且看雏鹰傲青天 第五十章 刺杀齐响
跑到齐响大帐门口,门口没有守卫,里面也悄无声息,丝毫没有觥筹交错的声音,萧启心中升起一丝不祥,于是紧紧围住刀柄,抬手挑开门帘,随即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地上,全是尸体,自己兄弟的尸体。
脸色青紫,七孔流血,分明是中毒!
萧启心头酸楚,心中剧痛,不由发出一声低吼,喊道:“齐响!你杀我兄弟,我必取你人头来报此仇!”
话音刚落,齐响冷漠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萧启重伤神志不清,来人,带萧启回去休息!”
萧启拔刀出鞘,声音暗哑低沉,却散发着重重的杀意:“齐响,你必须死!”
说完,便一个蹿跃,奔到齐响近前,挥刀便砍,谁料齐响身后一个毫不起眼的卫兵隔空一掌,强大的内劲击向萧启前胸,打得萧启气血翻腾,不由后退了几步。
抬起头,生生咽下险些喷涌而出的鲜血,萧启又一次举起刀冲向齐响,这一次,齐响身后的两名卫兵也纷纷拔刀,挡住萧启的去路。
那两人本是大内一等一的高手,加之萧启重伤未愈,不多时便落了下风,被一名卫兵猛的砍中右臂,战刀脱手,接着,另一名卫兵的掌风也袭向萧启前胸,萧启躲闪不及,只觉脑内轰鸣,胸口剧痛,喉头一阵腥甜,吐出一口鲜血,身体也摇摇欲坠。
砍伤萧启右臂的卫兵趁萧启还未平复的空挡,将刀架在萧启颈上,另一卫兵也用手扣住萧启脉门,是要微一发力,萧启便命丧当场。
齐响冷笑着踱到萧启身前,轻蔑道:“蚍蜉撼树,自不量力,想杀本帅,你还嫩了点儿!”
萧启深吸一口气平复胸口的剧痛,抬眼看向齐响,秀美的眼睫下,全是升腾的杀意:“你分明知道,即使有才做了皇上,我们也会全心辅佐,可是你因所谓皇室辛秘杀我兄弟,今日我无力报仇,但倘若死后有灵,我定取你性命!”
齐响冷笑道:“就你?你就是死了,也是个窝囊鬼!老子排挤你的时候你不也一个屁也不敢放?现在厉害给谁看?”
萧启无力的闭上眼,没想到,自己天性里的温和和担心牵连兄弟的隐忍,竟然被看做了软弱。
齐响还嫌不够,继续嘲讽道:“你看看你自己,长得一副男宠的样子,呆在军营老子都嫌丢人!”
萧启因剧痛无法开口,心中悲哀之感犹甚,齐响说的两条,自己都无从辩驳。
齐响又道:“想不到,你也有强硬起来的时候,就和那些愚昧的平民一样,刀子架到脖子上才知道反抗,可惜,晚啦!哈哈……看在你也强硬过一次的份儿上,老子答应你!你的兄弟,还有你,都会被记为战死,受国家供奉,享百年哀荣。”
萧启的脸色因剧痛而惨白,嘴唇也微微颤抖,但眼神依然阴狠的令人胆寒。他薄唇微启,嘲讽道:“人都死了,要这些虚名又有何用?齐响,我在地下等着你!”
齐响冷笑道:“你强硬起来的样子,更让人刮目相看呢!老子喜欢!可惜……晚了!送展邦将军上路!”
说完,就有卫兵端着药碗走了过来,齐响阴阳怪气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萧将军战功卓著,应当留个全尸。”
萧启心中虽不平静,却毫无畏惧。他强忍着越来越强烈的眩晕,昂首怒视齐响,拇指境界,虽不言语,但神情中透出的铮铮风骨却让人肃然起敬。
齐响也看向萧启,他没见过战场上杀意凛然的萧启,只觉得这个文弱少年性格软弱可欺,却不知所谓的软弱与隐忍,只是为了千夫营的一干兄弟。如今,兄弟们枉死,萧启自然再无顾忌。只是……终究,不能报仇吗?
药碗已经端到了唇边,此时的萧启,只觉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决不允许自己在这种时刻昏过去,于是,他吸了一口气,感觉着胸口抽骨般的剧痛,向齐响道:“齐响!我等着你,我和兄弟们都等着你!”
卫兵得到齐响的示意,一手捏着萧启的下巴,一手端着药碗,就要灌药。
萧启任凭卫兵摆布,此时的他也没有其他选择,只是,这种死法让他不甘,对于自己的死法,他想象过无数种可能,死在沙场上,死在敌营中,却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自己友军的屠戮下,想必,自己死去的兄弟也不会想到,袍泽的屠刀最终会落在自己头上。
低头看着漆黑的死药,齐响,我即使死,也不会放过你!
就在着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声惊呼从帐口传来:“七哥!不要啊!”
众人向门在看去,只见李有才头发蓬乱,形容憔悴的站在帐口,眼中满是惊惧愤怒之色:“你们放了七哥!”
齐响一惊,没想到李有才会出现在这里,出口道:“煜儿,你怎么来了?”
李有才吼道:“我不是煜儿!你们杀死我的所有兄弟还不够,还要杀死我的七哥吗?”
齐响道:“为国储君,切不可感情用事!快,灌药!”
“等等!”李有才发出一声尖利的吼叫,猛地拔出佩刀,顶在自己喉头,然后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泪水止不住的流了出来,他哭吼道:“我答应你们还不行吗?我答应叫他父亲,我答应做太子,我都答应你们!只求你,只求你不要杀死七哥!”
李有才一边说,一边膝行上前:“你们射杀了千夫营的精英!毒死了我的兄弟!如今,又要杀死我的七哥!干脆,你们连我也杀死好了!”
齐响吼道:“闭嘴!你这个样子,哪里还像一国太子?”
李有才抬头冷笑道:“太子?我根本不稀罕什么太子!我希望你们根本就没出现过!”
齐响叹口气,摇头道:“煜儿,这种事情,是无法改变的……”
李有才把刀刃更加靠近自己的脖子,抬头缓缓道:“所以,我答应你们和你们走,条件是,你们放了我七哥,我愿意叫那个人父王,愿意做太子,如何?否则我就自刎在此,大齐,也不会有太子!”
齐响无奈的看了看李有才,又不甘的看了看萧启,长叹道:“好吧……来人,带萧启回去,好生照看!”
李有才看向萧启,眼神深邃:“七哥,兄弟们只剩你一个了,你一定要好好的啊!”
萧启只觉全身无力,眼前发黑,身体一软,终究还是晕了过去。
第二卷 且看雏鹰傲青天 第五一章 前路漫漫
萧启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却仍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似乎连抬起手也分外困难。缓缓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窗外昏黄的日光。已经……黄昏了吗?
挣扎着想坐起身,可是剧痛的双臂根本使不上任何力气,只是微微动了动身子,这时,萧启忽然听到了铁链抖动的声音,萧启心生疑惑,又微微抖动了一下身体,果然,那铁链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萧启艰难的抬起头,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一看便知是焦先生的手艺。自己的脚上,绑着一根粗大的铁链,看长度,估计根本不够走到门口,而已萧启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可能挣断铁链,重重的躺下,萧启心中悲凉,终究,还是逃不过做阶下囚的命运。
可惜,这次一击不成,终究没能为兄弟们报仇。萧启轻轻叹了口气,拳头一点一点握紧,只要自己一息尚存,就有机会。
门忽然打开,焦先生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见到萧启醒来,明显一愣,动了动嘴唇,安慰的话却不知如何说出口。
萧启淡笑着接过碗,仰首喝干了碗中的药,然后躺下,闭目不语。
焦先生不甘心的坐在萧启身边,轻声道:“外面的守卫不下五百,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还有……别做傻事……我和将军都在想办法,你……”
萧启睁开眼,美目中一片清明:“萧启为何会求死?萧启不仅不会死,还会好好活着。”
焦先生一愣,轻声道:“萧启,你……和平日里不同了……”
萧启惨笑道:“不同?其实,无论是你还是将军,根本就没有真正了解过我……”
焦先生无奈的拍了拍萧启的肩膀,安慰道:“什么也别想了,养好身体要紧,神算子让我捎句话给你,他说,白将军他们会尽力救你,可是,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要努力的活下去,千万不要……”
萧启侧过脸看向焦先生,目光灼灼:“兄弟们大仇未报,心愿未了,无论怎样艰难,我都会活下去。即使等十年,二十年,也在所不惜!”
焦先生定定的看向萧启,叹了口气,道:“我不能久留,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目送着焦先生离开,萧启淡笑着闭上眼睛,兄弟们,我会好好活着,只要我活着,我们千夫营的所有兄弟就都活着……
三日后的一个正午,焦先生刚刚看着萧启喝了药,林公公就举着一个明黄|色的卷轴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名铁甲军士。见到躺在床上的萧启,轻轻摇了摇头,展开圣旨道:“展邦将军萧启接旨!”萧启看了林公公一眼,却没有起身,只是看着林公公。
林公公干咳一声,继续念道:“诏曰:展邦自从军以来,骁勇善战,屡立战功,中州一战,重伤不治,殁于中州,举国为之哀。特追为傲边侯,食千户。贱民史多,伪入军营,首鼠两端,行j细之事,屡教不改,特贬为奴,发往苦寒之地,即刻启程,遇赦不得释。钦此。”
萧启默默地听着,一直没有低下头。毕竟重伤未愈,脸色惨白如纸,表情却出奇的平静。待内监读完,萧启并未谢恩,而是坐起身,抬起双手,从内监手中接过圣旨。低下头,明黄的颜色,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焦先生可以看到,萧启纤长的手指一点点握紧,锦帛上面已满是褶皱。
自己英勇作战才洗去贱奴的身份,谁知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了原点。
萧启此生,共收到三道圣旨,第一道,将自己提拔为大齐最年轻的准将,第二道,任命自己为大齐高阶将领,那时的自己,豪情万丈,对未来充满希望。可是,第三道圣旨,又将自己打入了无底深渊。
从此以后,失去了名字,失去的身份,失去了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曾经威名四海的展邦将军萧启,只是一个死人,而活在世上的,是贱奴史多,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自己活着,总有一天,可以报仇雪恨,可惜,自己恐怕不可能完成兄弟们的愿望了……
片刻,萧启抬起头,看了一眼林公公身后的军士,扬了扬嘴角。站起身道:“还请几位大哥稍等片刻。”
军士们也经历过南景战场,对萧启的威名仰慕已久,知道皇上的旨意,全都为萧启感到惋惜,听到萧启的要求,自然不会拒绝,但内监在场,也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萧启淡淡一笑,闪亮的眼睛深不见底,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深吸一口气,转向焦先生,直直的跪了下去。
焦先生一愣,忙弯腰去扶,萧启虽重伤在身,却执拗不肯起来。焦先生担心牵扯到他身上的伤口,也就不再勉强。
萧启抬起头,表情微微有些僵硬:“焦先生,您数救萧启于濒死,您的恩德,萧启铭感五内。萧启一直以为,自己总有机会报答先生大恩,可今日才知道,萧启今生今世,恐怕都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先生,请受萧启三拜。倘有来世,萧启结草衔环来报大恩。”
说完,俯下身重重叩首。扣毕,额头微红,焦先生别过脸,不敢看萧启那张绝美的脸,片刻,叹道:“你……要保重……”
萧启轻叹道:“萧启答应过神算子前辈,自会惜命,先生放心。还请先生转告伊娜,就说……萧启……为保性命,入赘到中州神医世家。”
焦先生道:“伊娜不会相信的。”
萧启道:“焦先生这样说就好。”
说完,萧启站起来,向军士道:“走吧。”
为首的军士看了看萧启,掏出肩环,为难道:“将军,这肩环……”萧启笑道:“身为贱奴,自然要上肩环,兄弟们不必为难。”
军士道:“萧准将,得罪了。”说着,拿起肩环,看准萧启的锁骨,猛的扣了下去,登时鲜血四溅,有几滴更是溅到了萧启脸上,衬着惨白的面容,令人心悸的凄凉。
萧启全身猛的一颤,紧紧咬住嘴唇,任锋利的肩环刺穿了自己的双肩。抬起头,深深望了焦先生一眼,没有说话。
军士又拿起铁链,小心翼翼的穿过肩环,将另一端握在手里,道:“萧准将,请吧。”
萧启抿了抿嘴唇,好看的酒窝若隐若现。焦先生心下一痛,低下头不忍再看。
因为气血虚弱,并没有多少血流出,但双肩已经染得鲜红,因为担心触痛萧启,军士每次都是等萧启上前,自己再向前走几步。
一直走到门口,萧启都没有回头,焦先生这才猛的回过神来,转身抓起药箱,也不看里面有多少药,一股脑的塞给一边的军士,嘱咐道:“药的用法都标在瓶子上,路上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军士点点头,道:“先生放心。萧准将是我们心中的大英雄,这一路,我们自会好好照应。”
听到焦先生的话,萧启身形微微一滞,但又很快向外走去。
行行重行行,连绵的群山,芳草萋萋,乱云翻滚,风雨欲来。
萧启一路上没有回首,只是默默向前,锁骨上的血迹已经干涸,虽然军士都很小心,但每走一步,铁环都磨得伤口剧痛。身上的重伤也一直没有痊愈,每走一步,都要承受莫大的痛苦。可萧启不言,只是默默承受。
很多次,随行的军士都让萧启停下来休息片刻,可萧启一直拒绝。
军士押送萧启,直到江州城外。名叫霍江的军士道:“将军,我们只能将您送到这里了,过了江州,会有渡州的军士前来接管。那时,他们得到的,只是史多的资料……所以,可能他们对您……总之,山高路远,将军珍重!”
萧启淡淡一笑,神情虽然憔悴,风骨却丝毫不输往日:“多谢两位兄弟的照拂,有一句话,萧……史多想叮嘱兄弟,送走我后,断断不可再回军营!切记切记!”
霍江一愣,看了看同行的朱骏,似乎有些不解,萧启也不便解释,抬起戴着镣铐的手整整蓬乱的头发,笑道:“渡河吧。”
霍江犹豫片刻,道:“将军,我们……明日再走吧?”
萧启摇头拒绝道:“不必,夜长梦多,倘若误了期限,反而连累你们。”
朱骏一向寡言,也不多说,只是向萧启深深一揖,萧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多谢兄弟们照顾,切记,不要再回去!”
此时,哨公已经将船摆渡到了岸边,南景刚刚收复,对于押送奴隶的军士,哨公也习以为常。可当他看清萧启的面容时,一脸骇然,几乎惊叫出声。
萧启侧过脸,不去看那哨公,淡淡道:“很多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
哨公会意,只是低头划浆。
萧启静静现在船头,望着如洗的天空,嘴角扬起一抹淡薄的笑意。自此一去,世上再无萧启,取而代之的,是贱奴史多。然而,无论是萧启还是史多,报仇雪恨的责任,永远不变。
大齐军表言,展邦将军萧启,重伤不治,殁于中州。天下缟素,万民哀戚,可这些,萧启都看不到。
第二卷 且看雏鹰傲青天 第〇一章 坤城战狼
坤城位于大齐最北端,接壤咯卫什和景北诸部,一年到头,寒风呼啸,不见四季。
坤城采石场位于云梦山中,群山环绕,少有外人前来,只是隐约传出的敲击声,昭示着采石场的存在。
这里虽然名为采石场,实际上并不是为了提供石材,而是为了消耗被贬为奴的重刑犯的体力,让他们无力反抗。这里的刑犯,大多是十恶不赦的匪徒,杀人魔王,以及……因言获罪谏臣。
他们每日的工作,就是将大石从采石场的一头搬到另一头,周而复始。身体强壮的匪徒,有的还可以支撑个几年,那些体弱的文官,大多不到半个月就会死去,然后被随意丢在乱葬岗上,任野兽啃食。
已是初冬,可里面的奴隶,大多光着上身,艰难的搬运着一尺见方的石块。
采石场的东南方,一个瘦弱的男子正扛着一块大石缓缓的走着,男子低着头,看不清他的容貌,但锁骨上已经生锈的肩环以及前胸后背狰狞的伤疤让人不忍细看,少年走到采石场西南,放下大石,抬起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又低下头,搬起一块大石原路返回。
一条皮鞭狠狠的抽在男子身上,男子鞭痕斑驳的后背上立刻又爆出一道血痕:“史多!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动作快点。”
萧启的身体并没有因为皮鞭而有所停滞,就连颤抖都没有,只是低头赶路。那头领纷纷的又抽了萧启一鞭,吼道:“快!否则别想吃饭!”
萧启不言,只是默默,这时,刺耳的锣声又响了起来,这是采石场午饭的信号,萧启将大石放回东南角,排队领了小半碗已经发酸的野菜,一个比石头还硬,点缀着霉斑的窝头。
萧启苦笑一下,冬日里还可以保障酸菜的供应,真真不易……
强忍着恶心吃下令人作呕的午饭,萧启站起身,看着阴沉的天空,仍然微笑,兄弟们,我会活到,为你们报仇雪恨的那一日!
已经入夜,可采石场还没有休息的迹象,直到交了子时,才有尖利的锣声提示他们可以去休息。所有的奴隶都被卫兵押着,进屋睡觉,唯有萧启没有动,因为,按照上面的吩咐,萧启每日都是被绑在门口的柱石上,不得进屋。虽然所有卫兵都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规定,但视人命如草芥的他们,也不在乎这些,甚至乐此不疲的折磨这些奴隶。
其他奴隶,大多见惯了虐待与死亡,所以,不会也无暇对任何人施以同情,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他们的眼中,唯有漠然。
而萧启,已经习惯了这些非人的折磨,活下去,为兄弟复仇的心愿一直支撑着他,忍辱,然后活着。
白日里的阴霾渐渐散去,如水的月色照在萧启脸上,望着温柔的月光,萧启无来由的想起了伊娜美艳的脸庞。
伊娜……终究,是我负了你,可是,在军表上,我已经是个死人,又背负着兄弟们身死的深仇,这样的结局,于你于我,也许是最好的结果。
三日后,已经接近子时,萧启一如往日的搬运着石块,忽然,山上响起一声尖利的呼啸,接着,就听到巡逻兵喊道:“狼群来啦……”
卫兵一听,只留下少数看管住萧启等人,便跑上山抵御。
群山中遭遇狼群本不稀奇,可是在初冬时节便有群狼来袭却是不多见,听巡逻兵声音里显而易见的紧张,想必这次的狼群来势汹汹。
萧启和所有奴隶一起,被十余个卫兵赶到一处,围在中央,卫兵的刀尖,齐齐对着他们。萧启无暇顾及离自己只有半寸的刀刃,而是静静的听着山头上的动静。
士兵们似乎先是用箭射杀狼群,奈何黑夜能见度不高,加上山中狼夜视能力好,举动又灵活,箭大多落了空。听着箭矢碰到山石的声音,萧启微微皱了皱眉头,果然,过了一会儿,就听到有人喊:“撑不住啦……把奴隶顶上去!咱们撤!”
下面的人会意,摇晃着手中的尖刀驱赶着萧启等人,让他们上山,挡住疯狂的狼群,给卫兵逃跑的机会。
看着山下狂怒的狼群,萧启身边的奴隶纷纷向后退去,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全身颤抖,猛的跪在卫兵脚下,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啊……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卫兵冷冷的看着那少年,不为所动,那少年颤抖的抱住卫兵的腿,又道:“求求你……求求你快救救我啊……”
手上的泥土,蹭脏了卫兵的靴子,卫兵嫌恶的皱了皱眉头,拔刀出鞘,猛的砍下少年的头颅,狠声骂道:“贱奴!竟然敢脏了大爷的鞋?”
喊完,用脚踩着少年的背擦了擦刀身,然后向萧启等人吼道:“不想被老子砍死的,都乖乖的冲上去!后退一步,老子就砍死一个!”
一个曾经连杀五人的虬髯大汉,“呸”的一声,一口浓痰正中那卫兵面门,铁拳随后赶到,打得那卫兵的脸凹陷下去,那卫兵鼻血喷溅,仰面倒下。大汉一声暴喝,挥拳攻向另一铁甲卫兵,这时,他身后的屠刀也举了起来,奈何大汉虽然孥力过人,但空手夺白刃却不是人人都可以,大汉头颅被身后的卫兵削下,高高飞起,落在几丈开外的碎石上,接着就滚到了一边的阴沟里。
杀一儆百,连死了两个人,其他奴隶的脸色也吓得惨白,一时不敢做任何动作。
为首的卫兵喊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滚上去?”
卫兵见众奴隶仍不肯上前,便冲上前去推那些吓呆了的奴隶。很快,便有十数人滚落下山,成为狼群的食物。
见了血的群狼更加凶猛,嚎叫着意图冲上山坡。卫兵见状,更加疯狂的推搡着外围的奴隶,期望让他们为自己增加活命的几率。
当一只手伸向萧启时,萧启忍无可忍,闪身避过,然后伸手抢过卫兵身上的软弓和箭壶,失如流星,弓如满月,射向狼群,每射出一箭,至少有一只野狼毙命。
卫兵见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又见萧启手法娴熟,准头又好,为了活命,不敢上前阻止,有的卫兵,甚至向萧启递上满满的箭壶。
萧启接连射出三十余箭,野狼群中亦有不下五十头送命。奈何野狼数目众多,兼之同类的死激发了它们的凶戾之气,狼群的进攻,很快疯狂。而这边,由于刚才毫无准头的射杀,已使箭所剩无几,萧启无奈的放下弓,如此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这时,传来一声清远的狼嚎,众狼皆停止行动回应,接着,竟然开始了阵行的转换。动作齐整,不亚于军士。看的萧启心中暗暗称奇。
这时,狼嚎再一次响起,萧启凝神望去,只见五十丈开在的白色巨石上,傲然挺立着一只白狼。月光照在它纹丝不乱的毛发上,显得分外威风凛凛。料想这便是狼王。
萧启来不及多想,回身抽出离他最近的卫兵的佩刀,跃入狼群中。众狼见有人出现,纷纷低吼着扑向萧启,萧启临危不惧,刀影翻飞,白刃过处,必有野狼命丧当场。
萧启不敢恋战,而是开路直奔狼王冲去,擒贼擒王,对野兽亦然。狼王见萧启向自己杀来,又发出一声长嚎,狼群微微一滞,继而又扑向萧启,狼王全身白毛竖立,又嚎了一声,众狼才不甘的纷纷后退,为萧启和狼王闪开了一条通路。
萧启心中诧异,继而敬佩狼王,它自知自己只为斩杀狼王,不忍族人伤亡过多,竟为保存狼群实力,不惜以身涉险。
狼王低头拱了拱脚下一只通体雪白的巴掌大小的幼崽,一抖身上的白毛,稳步走向萧启,眼中满是傲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萧启的上身满是狼血,后背上还有几道明显的爪痕,手握战刀,直视着狼王,眼神平静无波。
狼王走到萧启身前,静静与萧启对视,却没有扑上前,萧启握紧刀柄,全身戒备,也没有贸然攻击。
半响,那狼王眼中露出一丝诧异,竟然后退了几步,引颈长嚎,然后带着群狼,掉头便要离去。
此时,坤城守军前来救援,虽见狼群撤退,为争军功,仍不依不饶的弯弓射向狼群。
萧启挥刀斩落一只箭矢,吼道:“它们已经走了,何必斩尽杀绝?”
上面悄然无声,回答他的,只有如雨点般密集的箭雨。
萧启一声暴喝,挺身挡在狼群身前,也不管那狼王能不能听懂,吼道:“我顶着!你们退!”
狼王回头看了萧启一眼,眼神深邃,随即,一声长嚎,带着狼群速速离开。
萧启拼尽全力挥动着手中的战刀,努力为狼群挡住箭矢的袭击,然而,仍然有跑得慢的野狼被箭矢射中,萧启一声暴呵,手中的刀飞舞的更快,毕竟只是卫兵和守军,没有受过高强度的系统训练,箭矢一时伤不了萧启分毫,白狼回头看了萧启一眼,带着群狼匆匆离去。
狼群渐渐远去,上面的箭雨也越来越稀疏,萧启持刀静静立在坡下,长发纷飞,眼神中的杀意一闪而逝,随即,丢下手中战刀,一步一步登上山坡,回到奴隶阵营。刚才,萧启并非没有机会逃走,可是,他不能逃,身上带着奴隶的标记,一旦被抓回,恐怕再也不能逃走。谨慎如萧启,没有十足把握,从不涉险。
卫兵本已将箭矢瞄准了萧启,见他竟然弃刀返回,不由心中诧异,随即一拥而上,将萧启按在地上。
为首的百夫长吼道:“贱奴史多,袭击侍卫,妄图逃跑,将他吊在采石场大门上,示众三天!”
萧启低着头,微垂的眼睑下,将自己所有情绪静静隐藏,忍辱,活着……
第二卷 且看雏鹰傲青天 第〇二章 众狼混战
就在萧启被吊到采石场大门的第二日,云梦山就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直到第三日都没有停息。
萧启的身上,已经满是雪花,饥寒交迫。已经是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可他一闭上双眼,就能看到旧日兄弟们如生的笑脸,看到中州城外的满脸不甘的尸首,看到齐响大帐中七窍流血的景象,所以,他不敢昏迷……
抬起头,望着纷飞的雪花,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将到了唇边的叹息生生吞下,飘摇此身,只为两件事而活。
伊娜……轻轻呼唤这个名字,萧启已经,再没有资格站在你身边……
微微动了动已经酸痛到麻木的手腕,还要再撑半日,就可以被放下,可还要再撑多久,才能到报仇雪恨的那一天?
忽然,萧启恍若看到,浑黄的天边,一人一骑飞驰而来,那人身穿大红棉衣,在大雪中格外醒目,不多时,便到了采石场门前,来人一扬手中的竹简,吼道:“城令宣史多进城!”
坤城,大雪纷飞,城主府内,暖意融融。
坤城令季刚雄正与上京来的林公公闲话,林公公身穿白袍,分明是大丧的仪制。
季刚雄的衣服微微有些褶皱,膝盖上也粘着不少灰尘,想必是刚接过圣旨,此时他正一脸讨好的向林公公道:“林总管,这史多到底是什么人啊?先帝遗诏里……”
林公公不耐道:“你只要按照先帝密旨做事就好,其他的,还是不要多问了。”
季刚雄尴尬的点点头,道:“公公放心,下官一定照办。”
林公公点点头,道:“天气一冷,腿脚就容易不舒服,我先回去暖和暖和,你自己处理吧!”
季刚雄陪笑着送走林公公,吩咐下人送两个黄花闺女过去,才叫人带萧启上来。
只闻镣铐轻响,两名卫兵押着一个着上身的消瘦少年,少年形容略微有些憔悴,但依然绝美异常,身体虽然瘦,却并未给人柔弱之感,特别是他的眼睛,大而明亮,单看这双眼睛,很难将眼前的人和首鼠两端的j细联系起来。
季刚雄干咳了一声,道:“来人可是贱奴史多?”
萧启镇定道:“正是。”
季刚雄上前拿起萧启的肩环,仔细检查了上面的刻字,点点头道:“正是。”接着,不忍看他身上狰狞的伤疤,缓缓道:“五日前,皇上驾崩,此前,立下遗诏,下令将你处死。”
萧启神色平静,似是没有听到,可心中已在暗暗追寻逃出的对策。
季刚雄叹口气道:“可是……见到你,我却忽然不忍心让你就这么死了……一见你,我就觉得,你是冤枉的。我看过史多的资料,而你,绝对不是摇摆不定之人,我不想知道你其实是什么人,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卷入朝堂纠葛,但是,我不想要你死。我想想……一会儿,我会派人将你抬出城……以后,就看你的造化了……”
萧启默默点头,咬牙施礼道:“大人恩德,贱奴没齿难忘,日后定当厚报!”
傍晚,两个军士抬着一卷凉席,悄悄出了坤城大门,守军一脸嫌恶的看着那凉席,恐怕又是谁家死了的贱奴,这家还算仁慈,用凉席一卷扔了出去,有的人家,直接就扔进兽笼中取乐。
军士抬着凉席一直到云梦山下,然后轻轻将凉席放下,扶萧启站起来,亲自替他取下肩环。
黑脸的军士道:“义士,我们大人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希望义士可以顺利逃出生天。”
萧启点头道:“多谢,请转告大人,倘若七郎能够逃过此劫,一定报答。”
另一个军士道:“七郎……我记住了,其实,义士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我家大人虽然官职低微,但是一向行侠仗义,义士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天高地广,任义士驰骋。”
萧启咬咬嘴唇,道:“大人恩德,七郎铭记于心。”
黑脸军士脱下自己的棉袍披在萧启身上,道:“刚才在城中不便,义士受苦了。”
萧启本想挣扎,但看到军士真诚的眼神,只能默默接受,犹豫道:“敢问……两位哥哥大名?”
两人齐齐摇头,一人道:“萍水相逢,义士不必知道,倘若有缘,自会相见。”
萧启不在坚持,回头看向大雪覆盖的群山,轻声道:“两位哥哥留步吧,七郎就此别过。”
萧启转身离去,不再回头,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入茫茫深山,萧启知道,翻过这几座山,就是景北诸部,那里的百姓,崇尚力量,也许自己到了那里,可以有容身之地。
萧启在群山中跋涉了两天两夜,饿了,也只是刨一些草根什么的食用,虽不致饿死,但也只是勉强支撑。
傍晚,萧启翻过一座土包,惊讶的发现,土包后面的平地上,遍布野狼的尸体,大部分还是温热的。似乎,两群野狼刚刚经过一场恶战。看到满地的狼尸,萧启的第一反应,不是恐怖,而是……终于有了食物。人在极度饥饿的时候,除了填饱肚子,不会想到其他。
萧启拖过一具狼尸,用尖利的石块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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