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欢馨惊得一转身,便对上了弗朗克在黑暗里闪闪发亮的眼眸,刚要推辞,就听男人低低说道:“你要是再病了,我的腿可就真的保不住了!”欢馨紧了紧抓着外套的手,笑着转过头去。
野外的夜空寂静空旷而深不可测,天空和人无限接近又无限遥远。欢馨虽然感觉身体无比疲惫,但是亢奋的神经让她怎么也睡不着,她懒懒地斜倚在山石之上,把目光投射在苍穹的深处,仿佛在那儿正在上演着一出隐秘的故事。
突然,寂静的夜里陡然响起一阵枪声,在空旷的原野里传出老远。站岗的士兵刚喊了一声“游击……”一个“队”字还卡在喉咙口,高大的身躯已经软软地倒在地上,
斯蒂芬猛地跳起来嘴里高着“隐蔽”,一边已经指挥另外两个士兵开始射击。有些发懵的欢馨被身边的弗朗克一个侧扑压倒,耳边是子弹呼啸而过的声音。
“费恩!”她挣扎着推开身上的男人,着急地用眼睛去搜寻同伴的身影。
“我没事,欢馨,你快躲起来!”费恩被子弹堵在了一丛灌木的后面,只能抱着头大声喊。
欢馨见费恩没有事情,心里的大石头顿时落了地,再看回头看时,弗朗克已经拖着伤腿趴在土坡后面,利用地势的掩护开始还击。
枪声四起,对方似乎并不能确定这边的情势,所以只是用密集的火力网阻断他们前进的道路。欢馨蜷缩着躲在山坡后面一动也不敢动,子弹就在头顶上飕飕飞过,打在他们的身边的泥地上、树上啾啾乱响,激起了一片尘土,而紧随其后的则直扑不远处的岩石,射入的同时迸出阵阵火星。这还是欢馨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短兵相接的惨烈,她紧咬牙关,贴着小山坡的后背满是冷汗。
突然,欢馨听到“嘶——”一声令人心悸的嘶鸣声由远及近破空而来。她心里刚闪过不好的念头,一个东西就落在了费恩躲藏的地方。
“趴下!”说时迟那时快,弗朗克大喝一声将欢馨扑倒在地。
“轰”!火光一闪,伴随着震耳的巨响,欢馨看到那里有什么东西被炸飞了,然后一条血肉模糊的大腿如电影中的慢镜头般垂直落在她的眼前,那上面套着的赫然是半截费恩身上的蓝色牛仔裤的裤腿。
欢馨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炸开了,仿佛被人打了一记闷棍。她呆呆地趴在地上,眼睛干涩得发疼,她忘了身边叫嚣的子弹、忘了前面虎视眈眈的敌人,只是看着眼前焦黑的残肢心里有些奇怪:怎么刚才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一眨眼就变成了残缺的肉块?
此刻,斯蒂芬和他的同伴已经杀红了眼,其中一个跳起来端着手里的冲锋枪朝着密林一阵急扫,但不多时就被对面飞来的子弹击中眉心。他圆睁着赤红的双眼瘫倒在地,那里面似乎还有无尽的不甘和悲凉。
“肖利!”斯蒂芬见同伴倒地,发出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的嚎叫,他握着发烫的枪管一阵扫射,决绝的眼里星光闪烁。
现在这边加上受伤的弗朗克只有三个人了,而他们就快压制不住对方的火力了,弗朗克抹了抹湿漉漉的脸,果断地吩咐道:“往树林里撤!”
他们背后就是茂密的树林,但是因为不熟悉地形所以没敢贸然进入,但是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弗朗克朝着斯蒂芬做了一个手势,然后咬牙匍匐到欢馨边,说道:“欢馨,我们要马上撤!别让你朋友的死变得不值得!”
欢馨听罢身体猛然一震,眼泪唰的从黝黑的大眼睛里流下来。她摸了摸面前的残肢,轻轻说道:“费恩,再见!”然后一抹眼泪,跟着弗朗克朝浸没在黑暗中的树林里撤退。
斯蒂芬和另一名士兵用交替火力掩护法进行撤退,欢馨则架着弗朗克一路疾走,无奈他腿上有伤,欢馨又是个女子,速度再怎么快也是有限。而身后的枪声和追赶声如影随形,始终和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一只猫在戏耍着自己的猎物。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林子里奔跑,几乎没有时间停下来辨别方向,欢馨只能凭着本能在里面左拐右转,跌跌撞撞也不知转到了哪里。
身边的弗朗克则是一声不吭,咬牙拖动受伤的腿,尽量不让自己拖慢大家的速度。但是近在咫尺的距离,让欢馨有好几次听到了男人轻轻的闷哼,手下的身躯在微微颤动。一定是伤口因碰撞而裂开了!
“你没事吧!”欢馨气喘吁吁地问道,语气充满了关切。
“死不了!”弗朗克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腿上的剧痛让他每说一个字都仿佛要耗尽浑身的力气。
欢馨将他向上托了托,并没有停下脚步。她知道此刻除了往前走,他们已经别无选择了。
忽然,欢馨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弗朗克似乎也有所察觉,轻轻“咦”了一声,然后两人同时发现了不对之处——四周太静了,不仅没有了枪声,连一直紧随其后的其他两人的脚步声也消失了。
“斯蒂芬!你在吗?”弗朗克试探地轻声呼唤道。
可是回答他的仍是死一般的寂静,欢馨这才意识到他们几个有可能走散了,也有可能斯蒂芬他们已经牺牲了。
四周的黑夜突然像可怕的恶般魔向他们涌来,让欢馨恐惧得浑身一抖。弗朗克及时拥住了她削瘦的肩膀,用低沉而有力的声音说道:“别怕,还有我!我会保护你!”
那人的话颇有安定人心的力量,欢馨抬手拍拍他的后背,然后架着他继续往前走。
也许是他们的运气不错,在树林里转了几个圈后,欢馨和弗朗克竟然走了出来。再次见到如银似水的月光铺满大地,两人都长长松了口气。
可太幸运有时似乎也不是件好事,正应了那句老话“天上是不会掉馅饼儿的”。正当两人预备停下休息时,不远处土坡的后面突然跳出数个手持步枪的苏联人,齐刷刷的枪口一致对准了树林边的欢馨和弗朗克……
第一卷 151折磨(上)
此情此景在欢馨看来是多么的熟悉,她仿佛又回到了初来这个时空的日子,只不过此刻在她身边的已不是那个执拗而固执的男人。
也许因为已经经历过相同的场面,所以欢馨到没有想象中那样紧张,而身旁的弗朗克早已将搭在欢馨肩上的手臂放下,用单脚支撑地面斜靠在欢馨身上,将她的大半个人挡在了身后。
对面那一群人穿着各式各样的服装,端着的武器也各不相同,有冲锋枪,有步枪,甚至还有猎枪,一眼望去就知道是一支东拼西凑起来的民间武装组织,但个个脸上都显出彪悍之色,看着欢馨和弗朗克的眼神似乎恨不得把他们吃下去。
中间站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大汉,他的身材魁梧而硕壮,穿一身半新不旧的绿色军装,腰间扎着一条宽皮带,脚上穿着一双皮靴,看上去颇有些军人的气质。此刻,那人浓眉下面深藏着的一对炯灼的眼睛正放射出犀利的光芒。
弗朗克紧绷起浑身的肌肉,手里稳稳地攥着冲锋枪,用从喉间发出的轻微声音说:“不管他们对我怎么样,你只要咬定是被我胁迫的就好!”
欢馨的左手一直拽着男人军装的下摆,听到这话她的手不由抖了抖,然后蹙着眉一脸倔强地看着弗朗克。
弗朗克还待说什么,就听对面那个军装大汉已经冲他们大声喊了几句话,同时四周立刻传来密集的拉动保险栓的咔咔声,所有人都屏息盯着靠在一起的一男一女。欢馨相信此刻只要他们一有异动,瞬间就会被打成筛子。
“他们只是要我们放下枪投降!”欢馨听懂了那几句苏联话,俯在弗朗克耳边轻轻说道。
弗朗克剑眉微挑,然后将枪缓缓放下,高举双手示意自己已经没有武器,可是眼角的余光已经开始探寻周围的地形和环境。
欢馨扶着男人的腰也慢慢从他身后走出来,目光平静地看着对面杀气腾腾的一群人,忽然勾起嘴角轻声说道:“能逃出去最好,逃不出去我可就和你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欢馨!”弗朗克对欢馨戏谑的口气很不赞同,严厉地喊出了她的名字。欢馨依然故我地笑着,只是扶着他的手臂紧了紧,暗示了自己的决心。
这时,那个领头的男人已经带着几个彪形大汉走了过来,一把将欢馨和弗朗克分开,弗朗克一个站立不稳险些栽倒在地。欢馨急得要冲过去,但身形娇小的她被后面粗糙的大手如老鹰抓小鸡般控制住了。
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三两下就用牛筋绳将弗朗克绑了个结实,绳子深深地勒紧他的肌肤里,但弗朗克没有丝毫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脸上平静得仿佛是一潭死水,丝毫不起任何波澜。
领头的苏联人从身后的人手里接过一条二指宽的皮带折成三折在手心里敲得啪啪作响。,欢馨紧张地看着他踱到弗朗克面前,森冷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一番,然后将目光停在了弗朗克的上尉肩章上。
“是个军官?”他如鹰鹫般的眼睛直视着弗朗克,沉声问道。
弗朗克并不懂俄语,因此索性装作一副迷茫的样子回望着对方。
男人皱了皱眉,转身朝后面的人嘀咕了几句,不一会儿从队伍里跑出一个面容清瘦,颧骨高耸的男人。
只见他跑到军装男人面前恭敬地问:“列夫米拉同志,您有什么指示?”
“问他什名字,身份,还有他们的部队现在在哪里?”列夫米拉指了指弗朗克的方向。
翻译员忙点头哈腰地答应着,转过身立刻换了一副厌恶的神情,看着弗朗克用不甚流利的德语问道:“你的名字,身份,还有你们的部队现在在哪里?”
弗朗克轻蔑地瞅了他一眼,用铿锵有力的声音说道:“我叫弗朗克。海因里希。赫奇特,德国陆军上尉,编号g452178!”
“你们的部队现在在哪里?”翻译员见弗朗克答得如此干脆忙追问道。
“我叫弗朗克。海因里希。赫奇特,德国陆军上尉,编号g452178!”弗朗克似乎没有听见他的问话似的,依旧重复着自己的名字和身份。
“我问的是你的部队现在驻扎在哪里?”翻译员瞥了一眼脸色阴沉的列夫米拉,厉声又问了一遍。
“我叫弗朗克。海因里希。赫奇特,德国陆军上尉……”对于敌人的咆哮,弗朗克却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平静地再次作出回答。
这下可把列夫米拉惹恼了,他眉毛倒竖,额头上顿时暴起了一道道青筋,嘴里还在咒骂着,手上的皮带已经朝毫着无防备的弗朗了脸上抽了过去。只听“啪”的一声响,强大的冲击力将弗朗克打得向右一歪,只感觉左脸颊一阵火烧火燎地痛,仿佛半张脸皮都要被撕裂开来。欢馨立时发出一声惊呼。
“还不老实?你们德国人对苏联人民犯下了滔天大罪,杀了我们那么多游击队战士,今天看我不活剐了你!” 列夫米拉一张油腻腻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使得他脸上那些斑斑点点变得异常明晰。
弗朗克将凌乱的金发向后甩了甩,抬起半边已经肿得老高的脸,嘴角是一模嘲讽的笑。
“烧死他!”
“绞死他!”
……
不知谁在后面的人丛里喊了一声,然后更多的声音加入进来,排山倒海般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列夫米拉饶有兴味地听着部下的怒吼,眼神如锥子一般扎在弗朗克脸上,似乎在思考让眼前这个德国军官怎样死法才能解恨,而押着弗朗克的两名年轻人的眼神更像是孩童发现了新奇的玩具,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
弗朗克用一条腿支撑着全身的重量,将上身挺得笔直,毫不畏惧地直视对面的人。耳边是一阵高过一阵的“杀死他!”的呼喊,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浑身散发出作为一名军人的高傲。
列夫米拉终于将头转开,似乎已经失去了猫抓老鼠的兴趣,让后扬了扬手里的皮鞭,后面站着的年轻人立刻心领神会,一把按住弗朗克的肩膀想要让他跪下。
弗朗克哪里肯听,咬牙挣扎起来,怎么也不肯跪下。后面的青年一脸不耐,狠狠朝着弗朗克的伤腿踢了过去。弗朗克猝不及防,眼前一黑,痛得差点昏过去,但是军人的尊严让他紧咬牙关,弯曲的膝盖就是不肯着地,鲜血瞬间染红了半条裤腿,而身后的苏联人见弗朗克如此硬气,一时倒也没了办法。
欢馨在一边本就急得直冒汗,但是怕弄巧成拙所以一直忍着没出声。现在她见列夫米拉真要处决弗朗克,浑身立时从头凉到脚,不顾一切地叫起来:“你们不能随便处决俘虏,这是违反国际条约的!”
尖利的女声在一众怒吼中显得给外突兀,所有人忽然安静了下来,齐刷刷地将目光对准了欢馨的方向。弗朗克也是立刻停止了挣扎,抬起布满汗水的脸望向欢馨,眼里的冷硬已经被担忧和不赞同所代替。
列夫米拉这才注意到刚才还抓了一个女的,他一抬手阻止弗朗克身边人的动作,朝着欢馨慢慢踱过来。欢馨立刻绷紧了浑身的肌肉,紧张得连呼吸都快要停止。
用皮带粗鲁地抬起欢馨尖尖的下巴颏,一张布满黑灰的脸出现在列夫米拉眼前,看不清容貌,但是一双大眼睛在女孩垂下的睫毛里波光闪动,让人不由想起清澈的海水。
“德国人?” 列夫米拉望着欢馨皱眉问道。
欢馨挣开了身后松松锢着自己的手,露出手臂上的白底红十字袖章,答道:“我是国际红十字会的医生,中国人!”
“中国人?你是被他抓来的?”列夫米拉看看欢馨又鄙夷地望望狼狈不堪的弗朗克,虽是疑问的语气但脸上的表情已经作出了肯定的回答。
弗朗克冲着欢馨微微点头,示意她将错就错,把所有的责任推到自己身上。
欢馨望着男人恳求的目光,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她灿烂地一笑,镇定地望着列夫米拉说道:“他受伤了,我救了他,就是这么回事!你们不用浪费时间再来给他安些别的什么罪名!”
所有人都以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欢馨黑一道白一道的脸,列夫米拉一把捏住欢馨的下巴,眼里闪动的是嗜血的光芒,他从牙缝一个字一个地向外挤:“女士,看来今天有必要让您认清事实!德国人在这里杀害平民,他们绞死所有抓到的游击队员,他们是魔鬼,他们在片土地上犯下的罪行足够死一万次!”他的声音逐渐高亢,如闷雷般传出老远。
这时欢馨索性豁出去了,虽然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但此时此刻求饶是毫无用处的,她无畏地盯着眼前凶神恶煞一般的男人,晶亮的眸子几乎晃了人眼。
“是的,先生!您说得没有错!但站在这里的您和您的同志们,以及你们视为十恶不赦的德国军人,谁又是真正愿意让自己的手沾满血腥,谁又是真正可以抛下妻子儿女去打仗的!你说德国人乱杀俘虏,那你们今天不也做着同样的事情,这和你们口中的魔鬼有什么两样!欢馨的声音并不高,但是字字掷地有声。
列夫米拉迷惑地看着眼前这双闪着流光的黝黑眼眸,感觉她的话似乎有些道理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对劲儿,手下不觉加大了力道,疼得欢馨眼里泛起泪花。
弗朗克见状喘着气奋力站直身体,大声喝道:“不要为难她,她只是个医生!”
弗朗克的喊声让列夫米拉一下子清醒过来,心里暗自懊恼被一个女子轻易动摇了心智。他猛地甩开欢馨拔出枪对准了弗朗克。
“不!别开枪!”欢馨一声惊呼,本能地冲向弗朗克,脑子里闪现的却是曼菲斯德如湖水般蔚蓝的眼眸。
第一卷 152折磨(下)修
见欢馨像护雏的母鸡一般扑到自己跟前,弗朗克不由大惊失色。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撞开押着自己的两人,一个转身将女孩撞倒在地,用宽厚的背挡住了黑洞洞的枪口。与此同时,只听耳边一声枪响,两人都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列夫米拉是气糊涂了还是故意为之,子弹擦着弗朗克的脚边飞过,打在石头上火星四溅。接下来,他似乎并不想放过紧挨在一起的两人,接连扣动扳机,噼噼啪啪的巨响在他们四周炸开。欢馨被弗朗克护在身下动弹不得,她只能用纤细的胳膊紧紧搂着男人的脖子,每一声枪响都让她的身体为之一颤,可心里对死亡却出奇地平静,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见到曼菲斯德最后一面。
终于四周安静了下来,在场的人都直愣愣地看着一脸狰狞的列夫米拉,静谧的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味道。
欢馨抬起脸,那上面湿漉漉的早已分不清是泪还是汗。她顾不得去擦,只是一个劲儿推着身上的男人,急促地呼喊道:“弗朗克,弗朗克……”可是弗朗如同死去般纹丝不动,头软软地垂下,紧抿的嘴角滑落一丝殷红。
欢馨一骨碌翻身爬起,抱着弗朗克毫无形象地大哭起来。这一哭不仅是对挚友死去的悲伤,还有不安、愤懑和对爱人的思念。但这样一来,反倒让周围的大男人面面相觑起来。
“他又没死,你哭什么?” 列夫米拉不耐烦地看着哭得昏天黑地的欢馨,眉心拧成了疙瘩。
欢馨一听立刻清醒过来,刚才由于思维定势的作用让她以为弗朗克一定是死了,现在经人一提醒,作为医生的职业敏感立刻又复苏了。
她马上收了声,将手轻轻在弗兰克的鼻子下探了探,果然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现在他只是昏了过去。
欢馨哀伤的情绪一下子飘散了大半,愣了几秒钟,仿佛经历了从地狱到人间的轮回,可是朋友仍然活着的认知让她心情大好,不由破涕为笑。
春花般的笑容绽放在她的脸上,仿佛勃勃的生机在她唇齿间掠过,那晶亮的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就在此刻闪烁起了生命的热力。
列夫米拉瞳孔骤然一缩,他慢慢蹲□,如被蛊惑一般抬起欢馨的下巴。欢馨没有防备,笑容一下子冻结在脸上。
男人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女子光洁的脸颊,呢喃道:“你笑起来可真像我的伊丽娜!她也总是这样笑,这样纯真,这样美丽……” 欢馨紧张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知他又在搞什么名堂,但生怕自己的反抗会再次刺激到他,只能将呼吸放轻放缓,浑身僵直不敢挣扎。
静静地盯着欢馨看了几秒钟,列夫米拉猛然站起身,冲着后面的人命令道:“带上这两人,去山坡上就地休息!”
“为什么要带上这两个俘虏?”身后的队伍里立刻传来反对的声音。
列夫米拉停下高大的身形,转头朝后面一扫,如寒冰般的眼神瞬间让反对声消失。然后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解释般说:“男的用来交换俘虏!女的么,我们这里不是还缺个医生吗?”
众人不再出声,默默整顿队伍准备出发。由于弗朗克昏迷着,在欢馨的强烈要求下,那两个看守的人才不情不愿地弄来了一副破得就快散架的担架,将弗朗克如同破布般朝上面一扔,抬着一起前进。
天色愈发深沉,队伍如蛇般蜿蜒曲折,只有前面的火把在黑暗中给人们带来一丝希望。没有人说话,但是仇视的目光始终萦绕在两人身边,其中还有不少鄙夷、猥琐的目光落在欢馨身上。
欢馨单手扶着担架,无视所有人的目光,昂首向前走。现在她什么都不在乎,唯一希望的就是两人可以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走了大约半小时,部队在一个背风处安营扎寨。虽然这队伍看上去完全是游勇散兵的模样,但是在列夫米拉的指挥下倒也井然有序。
布置岗哨、安顿伤员、生火做饭……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欢馨和弗朗克则被安排在了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也许因为他们一个弱不禁风,一个奄奄一息,所以列夫米拉只留下个瘦得跟芦柴棍似的少年看守,欢馨听别人叫他谢苗。
谢苗一脸敌意地端着比他矮不了多少的步枪,虎视眈眈地看着两人。
欢馨席地而坐,冲他温和地笑笑说:“你不用那么紧张,我们不会跑!” 谢苗一动不动地回视着她,眼里流露出和年龄不相符的冷漠,对于欢馨表现出来的善意根本不屑一顾
欢馨暗暗叹了口气,侧过身体想去解弗朗克手上的绳子。她的异动惹得谢苗一阵紧张,端着枪的手一抖,大声呵斥道:“你干什么?”略显稚嫩的嗓音立刻引来了附近人的侧目。
欢馨吓得立刻举起了手,眼睛盯着谢苗搭在扳机上细细的、似乎还在颤抖的手指。欢馨不知他再这么抖下去枪会不会走火?
“别紧张,我只是想帮我的病人解开绳子,让他舒服点!”欢馨放柔了声调,安抚着眼前浑身紧张的少年。
“不行,列夫米拉同志没有交代过!” 谢苗绷着脸一口回绝,又用枪指了指示意欢馨坐回去。
欢馨舔了舔嘴唇,看看弗朗克若金钱纸般的脸,再一次恳求道:“他的伤口裂开了,我能不能帮他重新包扎一下?”谢苗犹豫地看着一脸诚意的女子,抿着嘴不搭话。
欢馨见他犹疑不定连忙继续游说道:“你们的列夫米拉同志还要用这个德国人换你们被抓的战友,他要是死了不就换不成了?”此刻,欢馨诱哄的语气让她觉得自己有些像狼外婆。
“这……”谢苗眼神闪了闪,脸上铁板的表情有一丝松动。
“可以,但是等一下你得帮我们的伤员看看!”不知什么时候列夫米拉提着欢馨的急救包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列夫米拉同志!”谢苗立刻立正敬礼,看着他的眼里是无限的崇拜。
欢馨抬头看了看他隐在火光里的脸,接过急救包“嗯”了一声,麻利地找出剪刀和纱布,迟疑了一下,将绑着弗朗克的绳子剪断,又将染满鲜血的裤腿剪开,重新处理伤口。
“他是你情人?”忽然一直默默站在欢馨身后的列夫米拉并没有阻止,只是突兀地问了一句,语气是冷冷的。
欢馨手下的动作一顿,摇摇头说:“不是,是朋友!”
“朋友!我以为……”列夫米拉不可思议地望着女子清瘦的背影,他想不出为什么一个中国女子拼了命保护的男人,和她只是一个朋友,而且还是德国人!
“治人者的罪行不是治于人者的过错;政府有时会是强盗,而人民永远也不会是强盗!再说友谊是不分国界的!”欢馨手下不停,轻轻说道。话语里引用了雨果的句子,她觉得这个很适合他们现在的情况。
“嗯,欢馨……”突然,躺在地上的弗朗克发出一声轻微的□,然后缓缓睁开眼睛。
欢馨正将纱布重新扎好,蓦然听到熟悉的声影,眼里立即涌起惊喜,她扑过去喊道:“弗朗克,你觉得怎么样?”
弗朗克没有焦距的眼睛生滞地转动着,视线逐渐清晰起来,欢馨放大的脸近在眼前。
“欢馨……欢馨……” 弗朗克呼吸有些急促,抬起手想触碰欢馨灰黑的脸。
“嗯,是我!我们都活着……都活着……”欢馨抓住弗朗克粗糙的大手不禁哽咽。
“都活着……”弗朗克喃喃地重复道,然后望着眼前的女子柔声说,“欢馨,你是个傻瓜!”
欢馨哭着笑出了声,弗朗克也跟着勾起了嘴角,劫后余生的友情更显珍贵。
列夫米拉不解地望着靠在一起两人,弄不明白不是恋人的男女之间怎会有如此不离不弃的情谊。但是刚才欢馨决绝地扑向弗朗克的那刻,像极了自己已逝的爱人伊丽娜。曾几何时,伊丽娜也是如此义无反顾地扑到自己身上,挡住了敌人的子弹。他至今记得,女孩年轻的躯体在自己怀中逐渐冷硬,胸口如玫瑰花般绽放的鲜血,那么刺目、那么惊心……
想着,列夫米拉的眼睛突然转到了弗朗克原野灰的国防军制服上,眼神骤然变得冷酷和阴沉。他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呼吸也急促起来。
欢馨只感觉脊背上一阵发凉,背后怨恨的目光如毒蛇般缠绕过来,她瑟缩了一□体,立刻就被弗朗克发觉。
男人艰难地撑着身体坐起,一把将欢馨搂进怀里,戒备地直视列夫米拉。
“列夫米拉同志,可以开饭了!”恰在这时炊事员的声音在后方响了起来。列夫米拉浑身陡然一松,深深看了两人一眼,转身就走。
欢馨见他要走,急忙从弗朗克怀里直起身子,喊道:“那个……长官,可不可以给我们点水?”
列夫米拉似乎并没有听到欢馨的请求,头也不回地径直消失在人丛里。
第一卷 153人性是魔鬼
欢馨担忧地看着弗朗克灰败的脸和干得裂开了血口的唇,正要再度开口,弗朗克却已摇了摇头,虚弱地道:“算了,他们……巴不得我们死掉!”
欢馨不吭声,靠着树干坐好,将弗朗克也扶着躺下。为了让男人舒服些,欢馨很自然地将他的头枕在自己大腿上。弗朗克没有拒绝,刚才的动作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此刻只感觉身上一阵热一阵冷,昏昏沉沉得只想睡觉。
不多时,远处却走来一个背着枪的大胡子男人。他走到近前冲着谢苗一点头,递给他一个搪瓷杯和一块夹着肉干的黑面包。谢苗接过晚餐蹲到一边大口嚼起来。欢馨看着他咽了几口口水,索性闭起眼睛准备睡觉。
“给!”那大胡子男人斜瞪着靠在一起的两人,不甚情愿地递过一杯清水和一块面包,嘴里哼哼着,“浪费粮食!”
欢馨见有了食物,也不和那人计较,扶起弗朗克软绵绵的身子,把杯子凑到他唇边说:“弗朗克,喝点水!”
弗朗克正感觉喉咙像要烧起来一样痛,清凉的带着一丝甜味的水汽飘入鼻腔,他立刻本能地喝了起来。说是一杯水,其实也就半杯的量,男人一口气喝完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舌头,似乎并不够。
“能不能再给点儿?”欢馨拿着空杯子,乌溜溜的眼珠子乞求地望着对面高大得像座山般的男人,神情就像一只可怜的小狗。
那男人到底有些心软,嘴里骂骂咧咧但还是又倒了一杯给她。
喝完水,弗朗克的眼神清明不少,望着欢馨手里巴掌大的一块面包说道:“你吃吧,吃完可以睡一会儿!”
欢馨掂了掂手里的食物,又看看谢苗手里夹着肉干的面包,心里微微叹气。阶级仇恨真是全体现在了这里!
她撕下一小块凑到弗朗克嘴边,弗朗克紧抿着嘴,摇了摇头。于是欢馨也放下面包看着他不动。
弗朗克迟疑地看着她问道:“你——不饿吗?”
“你不吃,我们只好一起挨饿了!”欢馨歪着头,做了一个俏皮的动作。弗朗克看着欢馨幽幽地笑了,欢馨趁机将一小块面包喂进他嘴里,然后自己也吃了一小口……
似乎是两人互相谦让的情形使得那大胡子男人有些过意不去,最终欢馨他们又分得了一小块面包。
弗朗克接过来将之撕成两半,把大的那半递给欢馨说道:“刚才那块几乎都进了我的肚子,这次大的给你吃!”说着,漂亮的眼眸里泛起柔柔的深情。欢馨掩饰地咳嗽一声接过面包,装作没有看见似的吃了起来。
弗朗克凝视着欢馨低垂的侧影,只见她半边的面孔被火光镀了一层柔和的光芒,晶亮亮的煞是动人,不觉有些愣神。
“苏联人会拿我们怎么样?”欢馨啃完最后一口干硬的面包,咂咂嘴问道。
弗朗克将双臂枕在脑后,食物让他精神好了不少。他将眼神从欢馨脸上转到悠远的星空,轻声答道:“不知道!也许真的用我们去换俘虏,也许明天我就可以解脱了!”
欢馨眼神一黯,手不自觉抚上胸口的项坠,刚才与死神擦肩而过都没有让她害怕,而此刻却突然有了哭的冲动。她好想曼菲斯德,好想他带着薰衣草气息温暖的怀抱。
“你别怕!苏联人只是仇视德国军人,你是红十字会的医生,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弗朗克见欢馨一脸哀伤,以为她是担心自己的处境,连忙安慰她。
谁知弗朗克的话没能起到安慰欢馨的作用,反而好象给她紧绷的神经加了一把外力,瞬间绷得断了。欢馨拼命地熬住,绷紧了面皮,不让自己呜咽出声,可是眼泪还是涌上来,亮晶晶地挤在眼圈边儿上,一眨眼工夫便从眼眶里涌出来。
弗朗克慌了手脚,想也不想将欢馨搂在怀里。此刻,欢馨只感觉心里憋得慌,非要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才罢休。
揪着弗朗克的军装,欢馨无声地留着流泪,像个小孩子般哽咽地说道:“我想你活着,我想曼菲斯德活着,我想大家都活着,不行吗?”
此刻,弗朗克眼里也涌出热意,他拍着欢馨削瘦的肩膀,轻轻呢喃:“好!我们都活着!”
逐渐,欢馨在弗朗克的怀里安静下来,但谁也没有开口。
旁边的谢苗时不时用眼睛瞟一眼依偎在一起的两人,眼里是鄙夷的神色。
“你来找曼菲斯德?” 弗朗克突然开口问道。
“嗯!”欢馨有些羞赧地直起身体,点了点头说,“我是不是太天真了?这么大的地方怎么找得到?”
“不,你很勇敢!”弗朗克勾起唇角说道,“不过我想他一定不希望你来,他一定希望你在后方平平安安的!”
欢馨侧着脸看了他一眼,微微叹了口气说:“可我忍不住想见他!所以我就来了!”
弗朗克突然换了副轻松的表情说道:“曼菲斯德 冯。路德维希现在在东线可以赫赫有名!路德维希上校带领的装甲步兵师被苏联人围困三天三夜的,断水缺粮,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完蛋了。谁知他却带着部下奇迹般地突围出来,并且反守为攻,里应外合打得苏联红军第三步兵师仓皇撤退!现在他可是成了东线德军的精神象征,还被元首授予银橡叶骑士铁十字勋章!”
对于曼菲斯德的丰功伟绩欢馨显然没有弗朗克那么感到兴奋,沙场建功,千古留名,大概是每一个男人都有过的梦想,可惜弗朗克和曼菲斯德都生错了年代。她暗自叹息着将视线调转向另一边的一群人。他们三三两两地坐在篝火边,有的默默擦枪,有的低声谈笑,完全没有战场上的冷酷和萧杀。
“弗朗克,你想过为什么要来苏联打仗吗?”欢馨突然问了一个很深奥的问题。
弗朗克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忽然敛了笑意沉沉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比起当军人我更愿意去当足球运动员!”
欢馨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肯定地点点头:“我相信你一定能成为像穆勒一样的世界球星!”
“穆勒?是谁?”弗朗克疑惑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一脸虚心求教的样子。
糟糕!说漏嘴了!欢馨一拍脑袋,尴尬地望着男人一吐舌头,挠着头皮答道:“穆勒……是……是……我家邻居!呵呵……”……
以后的几天,欢馨和弗朗克跟着队伍穿行在山林间,似乎真的要带他们去交换俘虏。同时,欢馨应列夫米拉的要求担任起了他们的临时队医。也由于这个原因,其他人对于欢馨的敌视少了很多,随之而来的是她和弗朗克的待遇也提高不少,至少每顿都可以吃饱。
这天上午,列夫米拉不知接到了什么命令,带着一小队人马离开了大部队,一直到下午也没有回来。
弗朗克靠在树下闭目养神,欢馨则蹲着给一个游击队员溃烂的伤口换药。
突然,林子外边起了一阵马蚤动,然后那个最初拿食物给欢馨他们的苏联人当先闯了进来。
他一进树林,就凶神恶煞般朝着欢馨他们扑过来。还没等欢馨回过神,身边的弗朗克已经被他一把揪住衣领拽了起来,同时小钵一般的拳头打在了他的下巴上,随后对着弗朗克没头没脑地一阵拳打脚踢,嘴里不住地咒骂着:“你这个该死的德国佬,去死!”
弗朗克被打得眼冒金星,只能用胳膊护着蜷缩在地,欢馨惊叫一声上去想推开那男人壮如铁塔一般的身躯,但是被男人轻轻一甩就跌了出去。
“你们快阻止他!快阻止他!弗朗克快被打死了!”欢馨挣扎着想要再次冲上去,可是身体早已被身后的人架住,她只能流着泪哀求周围的人。
一张张冷漠的脸从她眼前闪过,人们只是冷冷地看着弗朗克挨打,甚至那些她救治过的伤员也避开了她哀求的目光,仿佛打死这个德国人是他们一致的认同。欢馨只感觉自己的心一直在下沉下沉……直至她的哭喊变得嘶哑,依然没有人动。
“住手!弗拉基米尔同志!“忽然人群外边又想起了一个吼声,人们自动闪开一条道路,列夫米拉出现在人丛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