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递过来的纸巾里,包着一块她最爱吃的巧克力。
因为被同学撞见她陪外婆捡瓶子得了“拾破烂的”这个外号,他也笑嘻嘻地跟着叫了一回,石楠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满脸。
整整一个星期,再也不正眼看他,再也不跟他说一句话。他每天小心翼翼塞进她桌兜里的巧克力,被她狠狠地摔到地上。他捡起包装纸里已经粉身碎骨的巧克力,一言不发地装进口袋里。
可是,第二天早晨来到学校里,石楠却惊讶地发现,一块崭新完整的巧克力又不屈不挠地躺在自己桌兜里。
再扔,再捡,再塞,直到她冲他大吼再也不要妄想拿巧克力贿赂自己,他却只是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说“对不起”。
那个因为学习成绩差老抄她作业所以一直在她跟前小心翼翼的同桌,那个从来不敢跟她吵架却仍然会惹她生气然后一直说对不起的同桌,那个天天带包子糖果巧克力等形形色/色好吃的给她的同桌,是除了孙媛以外,她最好的朋友。
只是,毕业以后,成绩优异的她进了最好的高中,而他却连一家最普通的高中都没考上。
最后一次见面,是到学校取毕业证的时候。石楠永远忘不了,听到自己考上重点高中的消息时,他眼里深切的羡慕。
当她问到他的情况时,他白白胖胖小包子一样的脸立即哭得皱成了一团。
她被男孩的眼泪吓得不知所措,看他摘下眼镜不停地擦眼泪时,只苍白地劝他去复读,鼓励他继续努力,还假惺惺地说自己相信他明年一定能考上高中。
忘了怎么告别的,只知道从此她在高中为功课忙得一塌糊涂,再也没见过他。
高三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遇到在别班上高中的初中同学王栋才,才听说他没再上学,在他家早餐店里卖包子了。
那是她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
而毕业以后,他也从来没有寻找过她联系过她,那些情谊,于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淡化,直到她已许久都不再想起——否则,如果早一点收到他的表白,也许,还真没陈启航和安雅丽什么事了。
只是,时隔多年,即使当初曾有过些什么朦胧的情愫,也早已在时间的倾轧中风化湮没了。
何况,事到如今,难道他们几个人之间的关系,还不够混乱吗?
石楠再转过身来的时候,脸色已经变得无比平静。
她不动声色地从刘代辉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像当年一样狠狠白了他一眼,语气相当不善地问:“刘袋鼠,你今天是打算在我跟前耍酒疯耍到底了?”
21、真相
不知怎么,气氛就有点僵了。
但刘代辉很快就笑嘻嘻地开口,说:“我没有耍酒疯。”
只是,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却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头,又顿了顿,才接着说,“只不过,两次同学聚会你都没参加,今天好不容易才见着你,我不就是想和老同桌叙叙旧么?”
石楠看着他那个一到尴尬时候就会出现的习惯性动作,只觉得思绪仿佛又被一下子带回了当年。
九年同桌的记忆里,看着那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一点一点变成个白白胖胖的少年,由最初甚至都不敢和她说话的羞怯,到最后成为她最好的异性朋友。
而现在,在看到她略有不悦的神情之后,他立即聪明地转了话题,可见当年那个单纯而羞怯的男孩,早已在生活的历练中变得精明圆滑。
只是,那个无比熟悉的习惯性小动作,到底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秘密。
听到他这样说话,石楠心底暗暗舒了口气,眼神和声音便不由自主柔和了下来:“可我觉得,你今天好像有点喝多了,这个状态不适合叙旧,还是改天吧?”
“改天吗?”刘代辉微一停顿,又笑着说,“改天是个好主意。只不过,改天我可能又不那么容易见着你了。”
“瞧你说的。”石楠笑着回道,“都在一个城市里,离得又不远,见个面还不是很容易的事?要不,是你贵人事忙,怕抽不出空?”
刘代辉终于举起双手弃械投降:“好了好了,你又挖苦我。咱俩那么多年同桌,我还不清楚你的口才了?你也别借口改天了,现在过来跟我们这帮老同学一起坐坐,这总行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石楠自然没法再拒绝,何况他身后还站着那一帮初中同学。
大厅里婚宴的桌子早已全部撤干净,而且服务员已经开始打扫卫生了,所以孙媛就叫大家都去刚才那个包间里。
一帮同学吃喝都已尽兴,所以都不肯上桌子,只成堆地歇在沙发上,叫孙媛夫妇和伴郎伴娘赶快吃饭,完了回家休息,不用管他们。
那四个人又饿又累,特别是孙媛夫妇想着等会儿还要应付闹洞房的,也就不多推辞,快快吃过饭之后,就收拾东西回家了。
孙媛倒还有心跟大家坐坐,但同学们却都笑着说今天新老公最大,催她赶快跟何志刚回家。
孙媛略略客气两句,到底还是跟着何志刚走了。
石楠自然不能跟他们一起走了。
她跟郑伟王栋才赵丽琴他们挨个打招呼寒暄之后,到底还是被刘代辉拉到包厢一隅,跟他坐在了一起。
时隔十年,大家虽然都已走入社会,但在老同学面前,一个个却又仿佛回到了青葱少年的时代,都特别乐得看点彼此间的小暧昧。
所以,没人凑到两人跟前来做电灯泡,各自散成堆聊得热火朝天。但是,满含八卦意味的眼神却不时地会飘一个过来,同时附带一脸心照不宣的暧昧笑容。
石楠无奈,且无语。
真坐到一起的时候,刘代辉似乎反而没有之前那么放得开了。
所以,两个人聊的倒都是些很平常的问题,不外乎毕业十年后彼此的境况罢了。
说到外婆去世的事情,石楠的眼泪不由自主就又流了下来。
刘代辉缓缓地递过来一张纸巾,突然低低地说:“对不起,今天没有准备巧克力。”
石楠接纸巾的手不由一顿。
原来,当年的情形,他也一直记得。
刘代辉看她一言不发地低头擦眼泪,终于叹了口气说:“石楠,上学的时候,我一直觉得咱俩差距好大——我一直,都在仰视你!”
仰视?
石楠擦眼泪的手再次顿了一下,错愕地抬眸看他。
只见他一脸苦笑,缓缓地说:“早知道会有今天,我一定不会给那个人任何机会!”
居然会从他嘴里听到这样一句话,石楠再次愕然,一下子记起孙媛说今天的刘代辉变得张狂多了。
不知怎么,就又想起当年那个白白胖胖的男孩,从小到大,老是穿着各种各样前面带个通兜口袋的棉质体恤,看起来很乖很胆小的样子。那个“袋鼠”的外号,正是由那些通兜口袋的体恤而来。
眼前西装革履的男人,白白胖胖的包子形状虽然没有太大变化,但因为长大了的缘故,看起来似乎比当年稍微清瘦了一些,也因此仿佛多了些棱角。
甚至当年那更显出他腼腆憨态的大黑框眼镜,也已经因为换成了轻巧的金丝镶边,倒叫人觉得多了几分世故的深沉。
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似乎正在渐渐远去。
石楠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竟无言以对。
但刘代辉接着就又略带些迟疑地轻声问道:“他——对你好吗?”
石楠有些尴尬,微一沉吟之后才回答他:“还好吧。”
刘代辉摸了摸自己的鼻头,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启齿似的,迟疑了片刻,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头,终于还是开口又问了一句:“上次,就我们同学聚会那天——你为什么要把手机给他?”
石楠一下子记起陈启航因为接了电话,所以赶去狠揍了他一顿的事。
不由她也有些尴尬,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他解释:“嗯,其实,我那天重感冒发烧,他来我家看我。电话不是我给他的,事实上,那天我睡着了,他接电话的事,我根本就不知道。我是后来听孙媛说了,才知道的。不过——对不起!”
不知为什么,就看到刘代辉长长地吐了口气,这才点点头,又摸了摸鼻头,说:“没关系的。这么说来,其实完全不关你的事,都是他自己的问题,所以,你不用跟我道歉。”
石楠低着头说:“虽然不是有意的,不过,到底还是因我而起,跟你道歉也是应该的。”
刘代辉摇了摇头,又摸了一下鼻头,说:“我那次醉得厉害,所以说话可能比较直。不过,我本来也没想到电话那头,竟然会是他。”
顿了顿,他突然叹了口气,说:“石楠,我后悔了。”
石楠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什么?”
刘代辉再次叹一口气,终于满脸疲惫地说:“我说,跟安雅丽在一起,我后悔了。”
石楠愕然,再次无言以对。
刘代辉苦笑一下,接着说:“石楠,安雅丽虽然跟我在一起了,可她心里还没忘掉那个人,她其实一直都爱他。你知道我那天晚上跟你说了什么,那家伙就冲过来了?”
石楠虽然很尴尬,但说真的,也有些好奇,总觉得刘代辉可能知道的比自己更多。
她犹豫了一下,才说:“他跟我大概说了一下。好像是安雅丽说跟他十年都没发生什么,所以你好心来提醒我,他可能有什么毛病。”
刘代辉点点头,说:“他倒挺诚实。”
接下来的话,可能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所以,他又开始摸自己的鼻头了。
迟疑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我跟安雅丽认识有三年了。说真的,我从来没想过,她会和那家伙分手,来跟我好。所以,她说要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都以为自己在做梦。一直到陪着她喝闷酒喝醉了,两个人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了以后,才知道她为什么会分手,为什么会跟我在一起。”
他沮丧地闭着眼睛叹了口气,才又睁开眼睛,继续缓缓地说:“她哭着跟我说,她家以前是d市的。她上高二那年,有一次下了晚自习回家的时候,被几个混混轮了。她父母为了她,特意把工作调到省城来的。就是那时候,认识了陈启航。
“她太爱他了,所以不敢把那件事告诉他,怕他看不起她,会和她分手。直到两个人要结婚了,她越来越害怕,经常做噩梦,梦里都是他知道那件事后骂她恶心骂她肮脏。她说自己心里压力很大,想知道他有多爱她,所以,就故意作了几回,结果人家就和她吵架冷战。她觉得,这就是他知道真相后可能出现的情况,就退缩了,和他提分手。”
说到这里,刘代辉突然自嘲地一笑:“你知道她为什么跟我好吗?她说,因为实在太爱他了,所以才不敢告诉他真相,不敢和他走到最后一步。可是,跟我就没关系了,反正她不爱我,也不在乎我怎么看她。”
石楠再次怔怔地看着他,已经彻底傻了。
那两个人分手的背后,居然是这样的原因?
但接着,刘代辉就又苦笑着说出一段更叫她惊讶的话来:“石楠,你一定想不到,她跟我做的时候,一直喊着他的名字。做完了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是喊着他的名字——她居然,从头到尾都把我当成了那个人!”
石楠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甚至在他摘下眼镜用手指抹眼角的时候,都忘了起身帮他抽张纸巾。
不过,刘代辉很快便重又戴好眼镜,抬起头望着她,仍挂着那一脸苦笑说:“石楠,我觉得自己真可悲,居然就这么做了填补人家失恋空窗的替身。”
石楠沉默,心里却悲哀地想:其实,我又何尝不是?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
石楠听着那熟悉的钢琴曲铃声,满心里都是苦涩。
她掏出手机看看屏幕,果然是陈启航打来的。
22、面子
陈启航问石楠回到家了没有,听她说还在酒店,就说过来接她。
石楠说不用了,她跟同学叙叙旧,完了自己回去。
同学这个词可能有点敏感,陈启航于是略略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梁子回来了,大家今晚要给他接风——我六点钟过去接你?”
石楠一下子就想起了上一次聚会的不愉快回忆,略一斟酌,说:“我就不去了吧。你那帮发小,我又不熟。”
谁知陈启航居然立即就陪着小心问了一句:“还是因为上次的事情吗?”
石楠不说话,默认了。
陈启航叹了口气,说:“这次不会了。那个,她今晚有事,不参加。至于何真真,上次梁子跟她吵了一架,她已经道歉了。”
停顿片刻,他又说:“楠楠,他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也都很希望你融入我们的圈子。”
石楠抬眸看一眼身旁的刘代辉,想起刚才那个替身的说法,再想起他那帮发小看到自己时各种微妙的神情,突然就觉得心灰意冷。
她深深吸了口气,终于还是拒绝了他:“对不起,我想,我没有什么立场,一定要融入你的朋友圈子。”
“楠楠?”陈启航的声音里透出惊讶和疑惑。
“祝你晚上玩得开心——少喝点酒,别又醉倒街头,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再见!”不再听那边说些什么,石楠挂了电话。
刘代辉看她挂了电话,这才小心翼翼地轻声问:“是他的?”
石楠点点头,还没说话,电话便又响了。
她微一迟疑,还是按了接听。
“楠楠,你怎么啦?”陈启航的声音里,满是疑惑。
石楠叹一口气:“我很好啊,没怎么。”
“刚才为什么说那样的话?”陈启航不依不饶地追问。
石楠略一沉吟,才说:“我没觉得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陈启航叹气:“楠楠,你在哪儿?我现在来找你。”
石楠说:“我跟同学在一起,可能还要聊一会儿,你不用过来了。”
“楠楠,我觉得咱俩还是现在见面,当面谈谈比较好。”陈启航说。
石楠突然就觉得有些好笑:“陈启航,你没觉得你自私了点儿吗?你的发小,就要我努力去融入他们的圈子。而我的同学,我都没要你参与进来,我就自己跟他们坐一会儿都不行吗?”
陈启航显然被她说愣了,沉默了一下,才说:“楠楠,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石楠说:“既然不是,那就行了。我挂了。”
可是,她这边刚挂掉,陈启航就又打过来了。
石楠看看周围不时瞟一眼过来的同学,一脸无奈地再次接通。
不料,陈启航居然说:“楠楠,我在你家楼下等你。你跟同学聊完了,如果需要我接你,打个电话给我。”
这一次,不等石楠再说什么,他先挂了。
因为这几通电话,两人刚才的话题也就此断了,很难再接着聊下去。
不过,此时周围其他同学也都聊得很尽兴了,陆陆续续站起来,说要回家了。
大家于是一起出了酒店,各自告别回家了。
石楠准备打车回去,但刘代辉却执意要送她。
石楠这才知道,他不仅有自己的车,而且还有私人司机。
但是,石楠想想刚才那些电话,已经和陈启航之间闹得不怎么高兴了,如果再给他看到自己坐着刘代辉的车回家,估计得火星撞地球了。所以,还是婉拒了比较好。
刘代辉却非常坚持,甚至说:“你是怕他看到我以后会不高兴吗?那我送你到路口就好了,他总不会在那里等着你吧?你放心,我怎么会让老同桌你为难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石楠终于盛情难却,上了他的车。
刘代辉也说话算数,果然只把她送到那条单行道的路口,就放她下车了。
只是,在石楠下车的那一瞬间,他突然说:“石楠,你知道吗?上学的时候,我一直都暗恋着你——可你实在太优秀,所以,我才一直都没敢表白。现在说这些话,是不是已经太晚了?”
刚在街边站稳了脚的石楠不由一愣,一下子转过身来,就看到金丝边眼镜后面那双眼睛,目光炽热地望着她。
她吸了口气,终于开口,说:“是啊,的确是太晚了,所以,就当你没说过吧。谢谢你送我回家,再见!”
--------我是表示好像好桃花烂桃花从来都喜欢扎堆出现的分割线---------
石楠回到自家楼下的时候,果然看到了那辆熟悉的深灰色越野车。
当然,还有双手插在衣兜里正倚着车痴痴出神的陈启航。
直到石楠走到他面前,他才蓦然回过神来:“楠楠?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石楠看着他冻得红红的鼻尖和脸颊,心里不由就软了下来,可是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却实在没什么好气:“你有毛病啊?这么冷的天,就这么傻乎乎地站在外面!”
陈启航却只是勉强笑笑,问:“怎么不打电话给我?我还等着去接你呢。”
石楠叹气,一边往楼道里走,一边说:“我说了自己回来,不用你接了。”
陈启航跟在她后面上楼,追问:“楠楠,你今天怎么了?”
难道跟他说,因为和刘袋鼠聊天达成共识,认清自己是替身的事实,所以心灰意冷了吗?
石楠不敢保证,听到刘代辉的名字,他会不会跳起来。
还是算了,她懒得吵架。
陈启航等着她回答,没想到她却沉默了。
他站在楼梯口,抬头仰望着石楠已经走到家门口掏钥匙开门的背影,狠狠地咬了咬嘴唇,蓦然抬腿三步两步跨上台阶,跟进了屋子。
石楠取了拖鞋给他,听着他粗细不匀的呼吸,不由抬头看他一眼。
就看到他脸颊红红的,也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生气。
她突然就又觉得有些好笑:因为她发觉,自己竟然觉得他这个样子还挺可爱?
陈启航可是完全没有一点可爱的自觉,换了鞋甩了大衣,坐在沙发上,努力做了两个深呼吸,情绪才略略平复了几分。
石楠倒了杯水递给他。
他伸手接过来,却一口也没喝,顺手就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
只是,放杯子的动作却猛了点儿,就听瓷杯跟茶几的玻璃面磕出一声脆响,杯子里的水就溅了几滴出来。
石楠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在他不远处坐了下来。
好吧,看来单方面懒得吵架是行不通的,这家伙今天就是打算来跟她吵架了。
只是,石楠完全没想到,陈启航一开口竟然是那样一句话:“你今天这样,是跟那个四眼儿有关系吧?”
呵,原来这家伙这么聪明?
石楠低着头,缓缓地说:“就算今天不遇到他,我也一样不会跟你去参加你那帮发小的聚会。”
“为什么?”陈启航反问,“我的解释还不够吗?安雅丽以后可能不会再来我们这个圈子,何真真已经跟梁子道歉了,类似上次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至于其他人,他们上次,应该都没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吧?”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之后,可能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急了,于是停顿了一下,又做了一个深呼吸,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便柔和了许多,基本上跟平时差不多了:“楠楠,你要跟我在一起,是不是也应该替我考虑一下?这点面子,怎么也该帮我撑一下吧?难道,你要我看着人家成双成对,而我却只能孤家寡人一个,去面对大家同情的眼神?”
撑面子?听到这个词,那次被他蒙在鼓里替他去撑面子的不愉快回忆,一下子就又在脑海里涌现出来。
是啊,在陈启航这里,她石楠究竟算什么?除了做个替他撑面子的工具以外,她什么也不是!所以,在他眼里心里,她不必有自己的感受,不必有自己的尊严,也不必有自己的朋友,只需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去替他撑面子,不要叫他孤家寡人一个去面对大家同情的眼神,不要丢了面子就好了!
如此,而已!
她的爱情,她的失落,她的悲伤,都只是她自己的事情而已,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可是,对不起,陈启航,我可以说不吗?
石楠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唇边挂着一抹苦涩的笑容,问:“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跟你在一起了?”
陈启航瞠目结舌,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半晌才咬了咬牙,说:“你说什么?”
石楠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重复:“我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跟你在一起了?”
陈启航的神情一下子冷了下来,缓缓地反问:“那,咱俩这段时间,到底算什么?”
石楠别过脸去:“咱俩上次不是说的很明白吗?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陈启航咬着牙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儿之后,突然就笑了起来,他伸出一只手撑住额头,带着自嘲的意味低声嘟哝了一句,“我真是疯了!”
然后,他就不再说话,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取了大衣,换了鞋子,一把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又把这家伙气走了!
听着门被重重地关上,陈启航的脚步声在楼道里消失。
石楠蜷起腿窝进沙发里,拉过毛毯,把自己紧紧地裹了起来。
这么寒冷的冬天,为什么还这么漫长?
究竟做错了,还是做对了?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陈启航不爱她。
不爱她,却跟她在一起,起初是因为感恩,后来,可能又掺杂了同情。
她想要的不是感恩和同情,她贪心了,想要的是爱情。
可陈启航给不了她爱情,他只不过是利用她来弥补失恋的痛苦装点自尊的门面罢了。
而他在那些自欺欺人的相处中,淡化了失恋的伤痛,也撑足了所谓的面子。
可是自己呢?却在他自欺欺人的那些浪漫和温柔中,一步步沦陷。
如果有一天,他情伤愈合,突然抽身离去,那时候,自己又该怎么办?
避免伤害的最好办法,是不要给别人伤害你的机会。
就好像当年的爸爸和妈妈一样。
不爱就是不爱,即使处得再久,即使结了婚,即使有了女儿,还是没法爱上。
辛苦到绝望的,只是单恋人家的那一个。
如果不是因为爱得那么深,后来,又怎会被伤得那么重?
妈妈终于吃一堑长一智,找了个曹胜龙这样的男人。
看来,自己也应该跟她学习,只谈婚姻,不谈爱情。
两个为了责任走到一起搭伙过日子的人,彼此间虽然平淡些,却会少了伤害,多了长久。
对,明天开始,收拾心情,打扮自己,出去相亲。
23、解释
陈启航自然是又一次生气了。
同上次一样,整整一周,再没他任何消息。
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整天患得患失,觉得与其因为他不爱自己而烦恼,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可真的把他气走了,石楠才痛苦地发觉,自己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
思念像一条不知疲倦的贪吃蛇一样,日日夜夜,无论清醒还是梦中,都在不停地啃噬着她的心,啃得她伤痕累累,痛不欲生。
果然,跟他处得越久,陷得也就越深。
这一周,比上次他负气离开的那一周,竟然更加难过得多了。
好几次,她都差点就控制不住,想要把那个在指尖流连无数遍的电话号码拨出去了。
但是,在她无比刻意努力的压抑下,电话终于还是没有拨出去。
这一周里,除了刘代辉偶尔跟她打了几次电话发了几条短信以外,还有件事值得一提,那就是用楼房做抵押的那笔贷款终于办下来了。
石楠没有多贷,整整五万块钱,都打在一个卡里。
只是,从下个月开始,她每月的工资会有将近一半要用来还贷。
两年内,她得扎着裤腰带生活了。
不过,贷款既然办下来了,那就把钱还给他,彼此之间,从此可以再无瓜葛。
石楠捏着那张卡,对着手机里那个电话号码看了又看,却又无论如何也拨不出去了。
这一通电话打出去,她和陈启航之间,该是彻底了断了吧?
突然觉得,好像是要用一把非常锋利的刀,将什么东西从自己心里剜出去似的,她竟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痛楚。
痛楚虽不十分剧烈,却格外深刻,仿佛直达心底。
石楠颓然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犹豫再三,等再次惊觉时,才发觉竟已过去两个小时。
她深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生怕自己后悔似的,狠狠地按了一下拨出键。
可是,还没听到那边响起,她就又压掉了。
石楠终于泄气地倒在沙发上,一边恼恨着自己没用,一边却再也没有勇气第二次拨出那个电话。
却没想到,手机竟然在十秒钟后,响起了那段熟悉的钢琴曲铃声。
石楠看着那个回拨过来的电话,突然觉得心底一片荒芜:这就是命吧?他居然这时候打过来!看来,两个人是注定了缘尽于此!
石楠轻轻按下接听:“喂,你好。”
“你刚才打电话给我了?”陈启航的声音冷冷的,不似以往那样温柔,伴着一声压抑的咳嗽。
石楠苦笑一下:原来,他那边已经收到了她的电话。
好吧,该来的终究要来,自己能做的,只有硬着头皮去面对,谁叫这是自己的选择呢?
“嗯,刚才是我打的。”石楠怕他追问为什么那么快就挂断,便急忙转了话题说正事,“你现在有空吗?”
“说吧,什么事?”陈启航倒是少有的干脆,只是接着就又咳了一声。
石楠便也不再拖泥带水,连忙说:“我想,把那钱还你。”
陈启航却沉默了,只是连续而剧烈地咳嗽起来。
听筒里隐隐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透着急切,石楠没听清她说了句什么。
那边,陈启航却已经止住咳嗽,只是声音略有些喑哑,冷冷地回了她一句:“那个不急,哪天再说吧。我现在没空,你如果没别的事,我先挂了,再见!”
然后,“啪”地就挂了她电话。
石楠不由就愣住了。
这个,是什么情况?
她愣了一下,随即就又把电话拨了过去。
陈启航倒是很快就接了,只是声音里透着不耐烦:“还有什么事?”
石楠略一迟疑,才问道:“你生病了?”
“不劳你操心——”陈启航冷冷地回,但接着就又咳嗽起来。
石楠听着他剧烈的咳嗽,心里一下子满是歉疚。
且不说陈启航生病的原因是什么,最起码在他病成这样的时候,说给他还钱的话来刺激他,总是自己不对。
石楠再次迟疑了一下,才缓缓地说:“对不起。”
陈启航却一下子就沉默了,但也没有再挂她电话,只有听筒里不时地传来他一声压抑着的咳嗽。
过了很久之后,他才再次开口,虽然声音里仿佛还透着一丝怨气:“怎么,你现在打这个电话,是专为道歉来的?”
“嗯,我没想到你病了。”石楠老老实实地说,“所以,刚才跟你提那件事,可能又惹你不高兴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趁你病了来添乱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时,便又咳嗽起来。
石楠听着,才发觉自己竟然很心疼,很想知道他病得到底重不重,为什么会一直这样咳嗽。可是,现在的她,还有立场关心他吗?会不会徒然惹他嘲笑?
她没想到的是,陈启航止了咳嗽之后,居然会突然说了那样一句话:“你好意思说这样的话吗?”
呃,他这是,要趁机羞辱她吗?
石楠愕然,无言以对。
不料,陈启航接着就又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生病吗?还不都是给你气的!”
哎?这是什么语气?这样软软的带着怨怼的语气,怎么听上去,竟有点像撒娇似的?
石楠愣住:她长了这么大,对着自己的妈妈都没有撒过娇。怎么有朝一日,竟会有个大男人对自己撒娇?呃!
可是,听到那样一句话,还有那样的语气的时候,她的心,却蓦然就软了。
再开口的时候,石楠都没发现,自己的嘴角就扬了起来:“啊,是这样吗?那就更要说对不起了。”
“你除了会说对不起,还会干什么?”陈启航冷冷地反问,“你一句对不起,值几个钱?还是,你觉得自己说了几句对不起,我就会马上好起来了?”
分明是冷冷的抢白,可他的声音,却偏偏前所未有的柔和。
石楠听着,脸上已经不自觉地浮现出了一抹笑意:“那——你说怎么办吧?”
“嗯,你要是来看看我陪陪我的话,我可以考虑一下,是不是要原谅你。”
石楠听着那样孩子般赌气的声音,眼泪突然就流了满脸。
这个人,他怎么就可以,这样轻而易举,一下子击溃她所有的防线?
----------我是表示原来陈老师撒娇比撒谎更要命的分割线----------
石楠到医院的时候,陈启航正半躺在病床上打点滴。
单人病房里,阳光暖暖地洒在他身上,可是,却更清楚地照出他一脸病容。
石楠看到他憔悴的脸色,再听到他压抑的咳嗽时,除了满满的心疼以外,还有深深的歉疚。
陈启航却只是沉默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石楠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来,对上他沉默的眼神,终于有些难堪地低了头,轻轻地问:“哪天住院的?”
陈启航的声音里带着些许赌气的味道,冷冷地回了一句:“床头卡上什么都有,自己看。”
石楠虽然有些难堪,但还是依言看了过去。
哦,原来是急性肺炎,已经住院第三天了。
“怎么就突然急性肺炎了呢?”石楠问。
“感冒咳嗽没当回事,等发现不对的时候,就这样了。”虽然语气还是冷冷的,但声音却很明显柔和得多了。
石楠听到感冒这个词,就又想到他那天在楼下站了那么久,然后没说两句话,就又负气离去了。
按时间算起来,这个感冒恐怕多多少少也和自己有点关系吧?
这么一想,不由她心里更觉歉疚,便又垂着头低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没想到的是,陈启航这一次回答她的时候,语气竟已完全恢复了往日的温和:“你不用一遍一遍道歉了。刚才电话里说的都是气话,主要是因为那件事,我实在太生气。但其实,一个好好的人,哪里会有因为生气就得感冒的事?”
石楠不由一怔,抬眸看着他,才见他眼底已有一抹浅浅的笑意。
那一抹笑意,仿佛久雨的天空蓦然出现的一缕阳光,一下子就驱散了她心头所有的阴霾。
石楠看着他,不由也露出了笑容。
两人终于相视而笑,陈启航便把那只没有打针的手向她伸了过来。
那一瞬间,石楠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了他对自己真真切切的喜欢。
那样的喜欢,无关恩情,无关同情,只是因为看到她,而发自内心的愉悦。
虽然,也许还没达到她想要的爱情,但对石楠而言,却已经觉得足够。
其实,她一直就没贪心过他会像自己爱上他那样爱上自己,但起码,她希望他是因为发自内心地喜欢她才愿意跟她在一起,而不是因为什么别的乱八七糟的原因跟她纠缠不清。
石楠略一迟疑之后,终于把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手中,由着他轻轻握住。
只是,接着她便因为觉得自己没出息而无语地低下了头去,不料却听到陈启航轻轻地说:“以后,不许再这样对我——你知道我多难受吗?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样,被你耍了一次又一次。”
石楠一下子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他,顿了顿,才很认真地说:“我没有存心耍你。其实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陈启航的脸色一下子就又不对了。
只是,很显然他不能激动,还没等开口说话,就已经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石楠看他立即扔开自己的手,飞快地收回去捂住了嘴巴,竟然咳得停不下来,连忙站起身去轻拍他的脊背替他顺气,一边急道:“你不要激动,听我慢慢解释,好不好?启航,对不起!”
大概是听出她语无伦次的解释里尽是关切之意,陈启航这才慢慢平静下来,渐渐止了咳嗽,只是呼吸还有些不大平稳,原本苍白的脸颊也笼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石楠方吁了口气,慢慢地说:“启航,你还记得吗?上次咱俩就因为这个话题不高兴了。”
陈启航点点头,虽然仍有些呼吸不畅似的,但还是开口说:“没错,那次还是我借着酒劲儿跑你家里,死乞白赖地求着你跟我和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