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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

    “我派一个人去问一下吧,”她父亲知道她在想念华生,就自动提议说。

    不久去的人回来说:

    “没在家,到桥西去了。”

    “桥西去了,”她父亲重复着说。“你知道是谁的家吗,菊香?”

    “想是阿波哥家里吧。”菊香回答说。

    但那个人却应着说:

    “是的,不在阿波哥家里,就在秋琴家里呀。”

    这话第二天就证明了。

    菊香亲眼看见华生走过桥去,也亲眼看见华生从桥西走过来。但他来了不走街上,只走河东的河岸。他一路低着头,没朝街道这面望过一次,像怕谁注意他似的。

    “这就奇怪了,”菊香诧异地想,“不走我门口,也不朝这边望……”

    过一天,她又看见他往桥西去,由桥西回,一样地走着那一条路,一样地低着头。

    又过两天,又是那样。而且去的时间很久:上午去,天黑时回。

    菊香终于生气了。

    “不管怎样,你就少来几次也好,”她暗地里愤怒的想,“居然这许多天不来!……难道真的又有什么误会了?上次是我写了信找你,这次可不屈服了!……你不理我,我也就不理你,看你怎样……桥西有什么东西好吃吗,去得这样勤,这样久?我这里却许久不来一次!我就这样不值钱?真是个丑丫头不成?”

    “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她父亲忽然在旁边说了起来,“华生并没生病。他常常到阿波哥和秋琴那里去的。想必有什么事情吧。”

    菊香没做声。随后她躲在房子里暗暗地哭泣起来了。

    她又想念他,又恨他。怎样也想不出他为什么不理她。

    “有什么事情呢,他常到阿波哥秋琴那里去?闲谈罢了,这是想得到的,”她想。

    然而闲谈可以这么久。而且几乎是天天去闲谈,这又使她不能不怀疑了。

    “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她想。

    “她很想调查清楚。但她虽然认得阿波哥和秋琴,平常却没有来往,不能亲自到那边去。她相信阿英聋子会知道,只是等待她来到,但她近来也许久没到她店里来了。”

    她父亲像完全知道她心事似的,自言自语着:

    “一定是什么事情怪了我们了,所以华生不理我们……唉,做人真难,我们不是对他一片真心吗?……他倒容易忘记我们……年青人老是这样,热起来像一阵火,冷起来像一块冰……他现在明明变了心了……”

    菊香听见这话像刀割似的难受。“变了心了?真的变了心了,华生对她!他完全忘记了她,而且和路人一样了!”

    “一个人变好变坏,真是料想不到,”她父亲感慨似的说,“可以升天,可以入地。现在世风愈加坏了,今天是最要好的朋友,明天就是最痛恨的仇人……”

    菊香静默着不做声。她不相信这话。但不认要好的朋友,她是相信的,华生对她就是这样。

    不,她和华生岂止是要好的朋友,她已经是把自己的一生应许了他的。她已经算是完全是他的人。她的心,她的思想和精神在他身上。他们虽然没订婚没结婚,已经是一对不可分离的未婚夫妻。

    而现在

    她的眼泪纷纷落下来了。

    “做人要心宽,”她父亲劝慰她说,“眼光要放得远大,菊香,你年轻,什么事情但知其一不知其二。像我,看人看得多了,事情做得多了,所以凡事都比你看得清楚。譬如钱吧,你是看不起的,你说穷人比富人好。我也知道有许多人因为有了钱变坏了,害自己害人家,横行无忌。世上倘若没有钱,就不晓得会清静太平了多少。可是你就一笔抹煞说富人都是坏的就错了。富人中也有很多是好的。他们修桥铺路造凉亭施棉衣,常常做好事。穷人呢,当然也有好的,可是坏的也不少。做贼做强盗,杀人谋命,全是穷人干的。你现在看不起钱,那是因为你现在有饭吃,有我在这里。倘若你将来做了母亲,生下了三男四女,自己当起家来,这个要穿,那个要吃,你就知道有钱的甜苦了。你应该明白,我对你的关心是比无论什么人都深切的,因为你是我亲生女儿。我想给你找一份比我们更有钱的人家,就是给你想得远,想到了你的一生和你的后代……”

    “你这样说,仍想把我嫁给阿珊吗?……”菊香睁着眼睛,问。

    “阿珊不阿珊,现在全由你决定了,我不做主……现在是个文明的世界,你不同意也是空的。不过我看阿珊近来也难得,肯求上进肯学好……他是喜欢你的,他的爹娘也喜欢你……乡长同我说了几次了,要做媒……昨天还对我提起……”

    “叫他不要做梦吧……”菊香气忿地说。

    “我不做主,全由你,我现在完全明白了……不过女孩子大了,总是要嫁人的……照我的看法这在你看起来是顽固的,不过也不妨对你说说……照我的看法,文明结婚和我们旧式结婚差不多的。女人无非管家生小孩,男人无非赚钱养活家人。说是哪种好,哪种坏也不见得。我们以前全是由爹娘做主的,几千万年了,这样下来……我和你娘在结婚前就全不相识,结了婚真是夫唱妇随,好得很……所以,唉,”他深长地叹了一口气,停顿了一会又继续说了下去,“自从她过世后,我简直失了魂似的……你不要怪我这几年糊涂……没有她,我过不得日子呀……”

    他转过背,偷偷地揩眼泪,哽咽了。

    菊香一听见提到她母亲,又伤心起来,呜咽地哭着。

    她父亲这几年来的糊涂为的什么,她以前的确不明白,她甚至还以为他没有心肝,自从母亲一死,他就对她和阿弟那样坏,现在她听了父亲说出原因来,不由得心酸了。她完全谅解了他。而且看出他是一个好人。对于结婚,她以前也是很怪他的,但现在也原谅他了。因为她知道父亲太爱她了,所以有这样主张。

    “他的脑子是顽固的,他的心是好的,”菊香想。

    第二天下午,当她和父亲坐在柜台内的时候,她只是仰着头往桥上望着。她相信可以望见华生。

    华生果然又往桥西去了,没回头往街上望。

    “看呀,看呀!”菊香忽然听见她的店铺旁边有人这样说了起来。“又到那边去了……”

    是阿品哥和黑麻子温觉元。

    “天下反了。所以闹出这种笑话,”阿品哥说。

    “你说这是笑话吗,阿品哥?”黑麻子说,“这是丑事,怎么是笑话!你们傅家桥的人尽倒了霉了!”

    “谁也想不到的……”阿品哥回答说,“都是傅家人呀……”

    “那天我放过了他们,口口声声说不干了,不到几天又忘记了。”

    “这时正弄得如火如荼,难舍难分,怎样能忘记!”

    “我说,阿品哥,还是让我发作了吧,”黑麻子愤怒地说。

    “你这人真是太好了,可是也太没用,全不想给傅家桥人争点面子……”

    “不,不,事务员,我请求,放过他们吧,”阿品哥说。“家丑不可外扬。你在这里也够久了,不也等于傅家桥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