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填的,你们说来!”
“你不要生气,不要问了,暂时放过他,那坏蛋,天诛地灭,他也不会好死的……你现在放大肚量……”
“不错,华生,他不会好死的,”别一个劝着说。“现在这里元气未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在别的井里还有水……”
“三天不下雨,我们把他吊起来!”
“我们现在咬着牙齿等待着将来报复……”
“将来报复……”
“记在心里……”
“等待着……”
“等待着……”
华生看大家都是这种主张,也就依从了。
“好,就耐心等待着!”他说着苦笑了一下,回家了。
但他的心里依然是那样的愤怒,恨不得立刻把那个填的人捉来,一斧头砍死了他。
“我费了多少工夫!我费了多少工夫!……”他蹬着脚叫着说。“再不下雨,井水一个一个都要干了……”
他吃不下饭,也睡不熟。他推想着那个填井的人一定就是上次丢死狗的人,也一定和他有仇恨的人。
“但这井水是大家都可以汲的,害大家做什么呀?……”
“他管什么大家不大家!”葛生嫂叫着说。“他管自己就够了!现在谁不是这样!只有你们两兄弟这样傻,自己管不了,还去管人家!……”
“好人自有好报,恶人自有恶报的……”葛生哥劝慰着他们说。
当天夜里,华生正在床上气愤地躺着的时候,他听见外面起了风了。
呼……呼……呼……
它吹得那样猛烈,连窗纸也嘘嘘地叫了起来。
随后像飞沙走石似的大滴的雨点淅沥淅沥地响了。
“雨!……雨!……”他叫着。
“雨!……雨!……”葛生嫂在隔壁应着。
“老天爷开了眼了……”葛生哥欢喜得提高了声音。
随后风声渐渐小了,雨声仍继续不断的响着。
整个的村庄都从睡梦中苏醒了过来,到处都听见开门声,欢呼声:
“雨!……雨!……”
到处有人和着:
“雨!……雨!……”
一二
雨接连下了三天。河水满了。稻田里的水早已大多,淙淙泊泊地从岸上涌下河里。整个的傅家桥又复活起来,没有一个人的心里不充满了欢乐。许久没有看见的船只又纷纷出现在河面。稻田里三三两两的来往着农人。
葛生哥已经起了床。他仿佛老了一二十年。瘦得可怕,苍白得可怕,眼窝深深地陷在眉棱下,望过去只看见凸出的颧骨和鼻子和尖削的下巴,倘使揭去了面上的皱折的皮,底下露出来的怕就是一个完全的骷髅了。他没有一点气力,走起路来踉跄的利害。他看见天晴了,便默默地走到门边,勉强地背了一个锄头,要走出门外去。葛生嫂立刻着了急,拖住他。
“你做什么呀?”她叫着说,“这样的身体!”
“去关沟,”葛生哥无力地回答着。
“阿弟老早去了。”
“去看看关得好不好。”
“你糊涂了,你阿弟连关沟也不晓得了吗?”
“就让我看看稻,会活不会活……”
“会活不会活,看不看都是一样的!”
“看过才放心,”他说着推开葛生嫂,走了。
“路滑呀!你这样的身体!”葛生嫂皱着眉头,说。
“走惯了的,你放心……看会活不会活……”
葛生嫂知道固执不过他,只得叹了一口气,跟到屋前空地上望着。
“快点回来呀,湿气重哩!”
她看见葛生哥点点头,缓慢地踉跄地走上了小路。随后他又像失了重心似的晃摇着身子,稍稍停了一停脚步,把肩上的锄头放下来当做了手杖,一步一按地向田边走了去。她看见华生正在那边和人谈话,便大声地叫了起来:
“华生!华生!”
华生没听见,仍指手画脚地说着话。
她焦急地望了一会儿,直至葛生哥走近了华生那边,看见华生走过去扶住了他,她才放了心,便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我看你再休养几天吧,阿哥。这样的身体……”华生忧郁地说。
“不要紧,”葛生哥回答说,喘着气,额上流着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