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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但葛生哥却不愿意多休息,他待咳声完了,略略定一定神,又拿起了铲子或锄头。这工作最先是轻松的,起沟,汲水,扒碎石,掘松土,到后来渐渐艰难了,水分少了。华生蹲在洞里掘着土,葛生哥站在洞外一畚箕一畚箕的用绳子吊了出来。

    “呼吸怎么样?太潮湿了吧?这比不得水田,你出来休息吧,”葛生哥时时在洞口问着。“慢慢的来,不要心急,明天就可以见到水了,家里的也还多着……”

    “又是慢慢的来,什么事情都是慢慢的来……”华生喃喃地自语着。但看见葛生哥扯绳索的手在战栗,他也就歇了下来,而且决计回家了。

    第二天,傅家桥又热闹起来,大家都开始在河底掘井了。女人和小孩也很多来参加这工作。有些地方甚至还有鱼可捕。他们把傅家桥的河道分成了更多的段落,一潭水,一段干的河底,远远望去,仿佛花蛇的鳞节,一段明亮一段阴暗。

    华生看见葛生哥疲乏了,又提议停止了工作,循着河滩向桥头那边走去。

    他们这一段里的人比较的少,前后约有六七处,一半还是住在河的西北方的人,河东北,和华生贴近住着的有黄脸立辉和瘦子阿方。第二段,靠近桥头的人就多了,每隔一二丈远掘着洞。那里有阿波哥和他的妻子。

    华生缓慢地走着,一路和大家打着招呼。

    “你们掘到了水源吗,华生?”有人这样问。

    “还没有呢。”华生口答说。

    “有架机器就好了,一点不费力,我看见过掘井的机器……真快……”

    “哪怕你怎样聪明,机器造到怎样多,”另一个人插入说,“天不落雨,总是没办法的……”

    “那自然,这就只有靠老天爷了……”

    华生没做声,微笑地走了过去。到得阿波哥面前,他看见阿波嫂很吃力,便抢了她手中的锄头,帮着阿波哥工作起来:

    “你休息一会儿吧,阿嫂。”

    阿波嫂感激地在旁边坐着了。

    “我们就是缺少了这样的一个兄弟,”她说,“要不然,多种十亩二十亩田也不会吃力的……”

    “多种了一百亩也没用!”阿波哥截断了她的话。“我们种田的人全给人家出力。把一粒谷子种成一棵稻好不辛苦,结果望着东家装在袋里挑了走。收晚稻的时候,这一笔账还不晓得怎样算呢,这样的年成……”

    “我们的早稻差不多全给东家称足了,”华生叹着气说,“我的阿哥真没用。”

    “所以人家叫他做弥陀佛哩!”阿波嫂接着说。

    “好人没饭吃的,这世界……”阿波哥也叹着气说。

    “但是他说老天爷有眼的哩。”

    “等着看吧!”阿波哥说着,狠狠地用锄头掘着洞。

    华生没做声,也狠狠地用力掘着泥土,两个人的锄头一上一下,呼呼地,托托地应和着,很快的掘了一个深洞。阿波嫂看得出了神,低声地自言自语着:

    “真像两个亲兄弟……”

    但过了一会儿,她固执地要华生休息了。华生想起了菊香,也就停了下来,循着河滩往桥边走了去。随后他挑衅似的走上桥西的埠头,轻蔑地望了一望阿如老板的丰泰米店,才缓慢地过了桥,向街的东头走去。

    “哈哈哈哈……”

    将近菊香的店门口,忽然出来了一阵笑声。华生抬起头来,看见一个年青的人从豆腐店走了出来。那是阿珊,阿如老板的第二个儿子。他梳着一头亮晶晶的光滑的头发,穿着整齐的绸褂裤,丝袜,绣花拖鞋,摇摇摆摆地显得风流而又得意。

    “哈哈哈哈……是吗?……你真漂亮……”

    他走出店门口,又回转身,朝里面做了一个手势,说完这话,轻狂地朝着华生这边走了过来。

    华生的眼里冒出火来了。这比他见到阿如老板还难受,他一时昏呆起来,不知怎样对付才好,两脚像被钉住在地上一般。

    阿珊用着轻快的脚步就在华生的身边擦了过去,他含着讥笑的眼光从华生的头上一直望到脚上。

    “哈!……”他轻蔑地笑了一声。

    华生突然转过身,清醒过来,握紧了拳头。但阿珊已经走远了,轻飘飘地被风吹着的飞絮一般。

    “妈的!……”华生许久许久才喃喃地骂出了这一句。

    那是一个多么坏的人,连傅家桥以外的人都知道。他凭着他父亲有钱,什么事情都不做,十八岁起,就专门在外面游荡,不晓得和多少女人发生了关系,又抛弃了多少女人,他是有名的“花蝴蝶”,打扮得妖怪似的,专门诱惑女人。

    而现在,他竟去调戏菊香了!……

    华生气得失了色,走进宝隆豆腐店,说不出话来,对着菊香望着。

    “啊……你……来了……”菊香吃惊地叫着,满脸红了起来。

    华生没回答,在账桌边坐下,只是望着菊香的脸,他看见她的脸色渐渐白了,露着非常惊惶恐惧的模样。

    “是的,我来了,”华生透了一口气缓慢地说,“刚巧在这个时候……”

    菊香的脸色又突然通红了。她看出华生生了气,仿佛是对着她而发的。

    “你怎么呀,华生?……”

    “那畜生做什么来的?”

    “你说的是谁,我不明白……”菊香回答说。

    “不明白?……那畜生阿珊!……”

    菊香的脸色又变了,她知道华生为什么生了气。

    这正是她最恐惧的。她知道华生对阿如老板的气恨未消,现在再加进阿如老板的儿子来,正和火上加油一般,会闯下大祸来。她觉得不能不掩饰一下了。

    “哦?他吗?……”菊香假装着笑脸说,“没有什么……来找我父亲的……”

    “他对你,说什么呢?”

    “没有……”菊香恐惧地说,她怕激起了华生更大的愤怒。“他没有说什么……几句平常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