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怀里取出来一个折皱的红格的信封和信纸,另又一封来信,放在菊香的面前。
“你给她写吧,华生,我来给你磨墨,”菊香示意地说。
华生这时已跟着阿英聋子走进了店堂,明白菊香的意思,就在账桌前坐了下来,握着笔。菊香搬了一条凳子给阿英聋子,推着她,叫她在旁边坐着,自己就坐在华生的对面给磨起墨来。
“我来磨,我来磨……要你写吗?罪过罪过……”阿英聋子感激地说。
菊香没有把墨交给她,对她摇了一摇头。随后把桌上的来信打开,看了一会儿,交给了华生:
“钱寄到了,怪不得今天这样喜欢。”接着她提高了喉咙,“二十元,对不对呀?”
“对的,对的,二十元呀……我儿子寄来的……告诉他收到了。”
“他问你身体好不好呢?”
“好的,非常好,告诉他,我很好呀!听见吗?……嘻嘻嘻,真是个好儿子呀……”
“他现在到了大连了,在一个洋行里做事呢!”
“我的天呀!走得好远!两天好到了吗?……洋行里做事体,哈,洋行里一定是好生意呀!”
“那自然,你要是给他读了书,一定做买办呢!”
“那好极了,有买办好做,就好极了。”
“嘻,聋子,只听见一半,想他的儿子做买办了……一个什么样的儿子呵……”菊香喃喃地说着。
“还有别的话吗?”
“没有了,只叫你收到了钱,写回信。”
“过年回来吗?”
“没有说。”
“叫他下次写信,千万提明,……三年没回来了,三年了,好回来总要回来呀,你听见吗?”
“要提上一笔,叫他下个月再寄钱给你吗?”
“不必提了,他有钱就会寄来,他都晓得……告诉他,这三年来怎么连平信也没有,以后多来几封吧,两个月一封总是要来的呀!”
“还有呢?”
“说我很好,叫他冷热当心呀。”
“这么大了,二十四岁了,还要她叮嘱……还有什么话吗?”
“多得很,话多得很,……问他年内能不能回来。”
“给你写上了。”华生搁着笔,仰起头来说。
“叫他多写几封信回来。”
“又来了,这个神经病!还有什么话吗?”
“冷热要当心呀!”
“哈哈,说来说去是这几句!”
“还有,请你告诉他,我这三年来欠了很多的债;现在都还清了,一共是十二元呀……”
“喂!你真的疯了吗,聋子?”华生突然把笔一拍,站了起来,愤怒地对着她的耳朵大声喊着说。“三年不来信了,你就只欠十二元债吗?”
“不错的!一共十二元!”
“就不能告诉他,欠了一百二十元债吗?”菊香喊着说,“三年不寄一个钱来了呀!”
“嘻嘻嘻,你真不是好人,骗他做什么呀?害他吓煞去!”
“你这傻瓜!一个月五元,一年六十元,三年也要一百八十元呀!他不寄一个钱来,叫你吃点什么?吃屎吗?屎也要钱买的!”华生喊着说。
“你就多报一点虚账说欠了五十元债吧,叫他赶快寄来!”菊香扯扯她的耳朵。
“不对,不对,只欠十二元呀!”
“你还要吃苦吗?一个儿子,三年不寄钱来,谁养你这五十八岁的老太婆呀?没有田,没有屋子!”
“我自己会赚的,我会给人家做事情……”
“我不管你!就给你写上欠了五十元债,这已经够少了,叫他赶快寄钱来!”华生大声说着,提起笔,预备写了下去。
但是她立刻板起面孔,按住了华生的手腕,焦急地叫着说:
“我不要你写!天呀!我只有一个儿子!我骗他做什么呀!叫他急死吗?……”
她焦急得眼泪快落下来了,眼眶里亮晶晶地闪动着。
华生立刻心软了,点点头。
“不写了,就依你的话,欠了十二元债,现在还有八元,”菊香安慰着她。
“这不是叫她儿子再过两年寄钱来吗?咳,真想不通!”华生一面叹着气,一面准备依她的话写了。
但是她又紧紧地按住了华生的手:
“我不要你写了,你这个人靠不住!菊香给我写吧,你才是好人……”
“刚才说我不是好人,现在又说是好人了,”菊香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