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是浅浅的红色，因为漂浮着红色的花粉。
小陶和顾予南坐在河边。
“真没想到，我们忽然就变这样了。”小陶看着河水里那个苍老的倒影。
“是啊。”顾予南道。
他还是不习惯这样苍老的自己，也不习惯这样苍老的他们。
“我们这算不算一起白头到老了呢？”小陶忽然笑起来。只是她现在的容貌，笑起来不再是天真可爱了。
顾予南笑了笑，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顾予南，你说，就算我们出去了，都已经这么老了，还有多少时间可活呢？也许还没有出去就死了也可能吧。”小陶叹了口气，声音因为苍老带着种幽怨的感觉。
“你有什么心愿吗？”顾予南问。
“我的心愿吗？我以前的心愿是可以投胎转世，现在的心愿是大家都能平安出去，然后生活还是像以前一样，现在这些都不过是梦一场。你呢，顾予南，你的心愿是什么？”
“我也一样。”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顾予南伸手握住小陶的手。
小陶看着他，也将他的手握住，静静等待，等待他开口。
“小陶。。。。。。”顾予南犹豫着。
笨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有什么好犹豫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说。
有些话，自己现在不说，是不是以后也没机会说了？
“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出来。
“你先说。”小陶道。
顾予南正要开口，忽然听到小古的喊声：“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都站了起来，随着小古手指的方向看去。但是他们的身体都已衰老得太厉害了，眼睛已经看不清远处的的东西。
“小子，那边有什么？”秦皓眯着老花眼问。
“那边有光。”小古的手兴奋得直斗，“我看到了一座庙宇一样的建筑，还有光，也许那里就有我们要找的东西。”
“现在寻找那些，还有什么用呢。”白城雪摇摇头。
“总不能白来一趟是不是。”顾予南笑。
“那好吧，去看看。”叶钧颤巍巍地站起来，旁边的方宜生扶住他，道：“叶先生，小心。”
叶钧没有推开他，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往前走。
前方的路被那条河阻挡着，想要过去，只有从河水中趟过了。叶钧和方宜生先走进水里，红色的花粉很快粘满了他们裤子被沾湿的部分。
这些粘附在身上的花粉，也会加速他们的衰老吧，不过，此时这已经不重要了。
“宜生，后悔来吗。”叶钧扶着方宜生的手，两个人走一步停一步。手脚已经不灵便了，如果不这样，只怕一不小心就要摔倒了。
“不会，叶先生。”方宜生苍老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温文有礼。
“宜生，如果你还能出去，你就真正的得到自由了。你所该还的，早已都还清了，你该知道，当初我所做的，不过举手之劳，而你已经偿还得足够多了。”叶钧难得的一笑。
“我们都会出去的，叶先生。虽然我们现在都老了，可能剩下的时间不多，可是多几天也是好的。”方宜生抬起布满皱纹、青筋还有老年斑的手，习惯地去推鼻梁上的眼镜，完了将手扶回叶钧的手臂上。
河水并不宽，走了十几步就上了岸。
叶钧和方宜生站在岸边看着河水中的人。
顾予南和小陶相互搀扶着，白城雪和阮悦挽着手臂，门无鬼、小古和秦皓三人是最不安静的一组了，即使老得都快走不动了，门无鬼和秦皓还是那么的话多。
“顾予南，你刚才想说什么？”小陶问。
他们都已经上了岸，朝着小古所指的那个方向吃力的相互搀扶前行。
顾予南和小陶，原本是顾予南搀扶着小陶，走着走着，就变成了小陶搀扶着顾予南。
小陶能感觉到顾予南施压到她手上的重量越来越多。
顾予南知道自己快走不动了。眼看着那光越来越近，可是自己走不动了，眼前已经模糊了。
他能听到小陶在喊他的名字。刚想回应她，眼前一黑，就倒下去了。
时间的尽头，就在这里了吗？
顾予南弯起嘴角。现在自己笑起来一定不像年轻的时候好看了吧？弹指一瞬，人生还真是弹指一瞬，还来不及安排，就已经到头了。
父母还不知道自己的情况，他们会不会到处找寻自己？会的吧，虽然他们总是很忙。小时候，自己总是很羡慕别家的孩子，有爸爸陪，有妈妈陪。爸爸会教他们怎么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妈妈则会给他们很多温柔的关爱。可是自己，只有二哥。
生病了，是二哥照顾他，被欺负了，是二哥保护他。现在，二哥又是因为他被连累了。
还有小陶，她的心愿，自己至终也没能帮她达成。她原本就是一个鬼，在这个奇怪的地方莫名其妙地变成一个人，那么她死了后，还会变回鬼吗？
如果人死后还有魂魄的存在，那么死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
别人都说，外表看起来阳光的，那些大大咧咧的人，其实心里也会有自己脆弱和难过的东西，可是自己临了，心里却好像没有什么特别难过的。
如果要说难过，不如说是愧疚。他始终没有能把大家带出去这里，眼见希望就在不远处，最先倒下的却是自己。
这辈子，自己没什么遗憾的吧？父母虽然忙，但是他知道他们是爱自己的，虽然小时候也曾那么期盼过他们能经常在自己身边陪伴。长大了，自己到处行走，也谅解了。
有爱自己的父母，有知心要好的朋友，有自己喜欢的工作，自己的人生，真的是快乐的。他觉得，自己真幸运。
可是，好像还少了什么？自己好像还有什么事情少做了。但是想不起来了，也不想想了，想起来又怎样呢？没时间了啊。
“顾予南，顾予南，你醒醒，别睡啊。”小陶跪在他身边摇他，眼泪一滴滴落在他的脸上。
他死了吗？虽然她不想确定这句话，可是她知道，他走了。
可恶啊，为什么不把那句话说完了？为什么不告诉她答案呢？
顾予南走了，是她害的。如果没有遇到她，他还好好的在做着他的考古工作者，过着他和普通人一样的生活，平凡而快乐。
“走吧，小陶。”阮悦的手放到她的肩上。
“我害他留在了这里，怎么能自己走呢。”小陶流着眼泪，却笑了。
“不是你害的，小陶，我们只是刚好同路。”阮悦道，“没有你，我和顾前辈也会去女王墓，也会遇到那些事，最后，因为化魄，我们还是可能会来到这里，所以，不是你害顾前辈留在这里的。你应该了解顾前辈的，他一定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走出去。”
“你们走吧。”小陶擦干眼泪，“他在这里，我不走了，我怕他一个人会无聊。”
“小陶。。。。。。”阮悦还想说什么，被白城雪打断：“我们走吧，她已经做了选择。”
“走吧。”叶钧在地上坐了下来，“能走出去的人不要留下，我已经走不了了。”
方宜生没有说话，在叶钧身边坐了下来。
“宜生，和他们出去。”叶钧皱了皱眉。
方宜生笑了笑没有说话，即使满脸皱纹，还是看得出那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文尔雅。
“走吧。”方宜生向着其余的几个人说。
门无鬼深深看了他们三个还有已经永远留在这里的顾予南一眼，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
他记得谁和他说过一句话，死去的人或许已经永远离开，但是活着的人还要带着希望好好走下去。
这句话，是叶钧说的。
可是叶东家啊，你已经先放弃了吗？
门无鬼终于还是停下脚步，回首去看他们。
小陶将顾予南抱在了怀里，眼里虽然含着泪，脸上却是带着笑。
方宜生直直地坐着，叶钧闭着眼，手上握着那条星芒项链，头歪在方宜生的肩上。即使这么老了，还是依稀能当初他年轻时的英俊。
就在门无鬼回首看着他时，叶钧握着项链的手垂了下来，原本靠在方宜生肩膀上的头也跟着身体往下滑。方宜生伸手扶着他的头发，让他慢慢躺在了自己腿上，抬头冲着不远处的门无鬼笑了笑，闭上眼垂下头去。
再见，叶东家。
再见，顾予南。
再见，小陶。
再见，方宜生。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烧痛了他的双眼，门无鬼回过头去，擦了擦眼，朝着希望的方向一步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