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来真的
爷爷说
在小风的记忆中,爷爷的面孔比父亲更来得容易去记忆。
爷爷长得很瘦小。由於是人家的养子,自幼身体没有调补好又长期操劳田务,所以他很瘦小,相较之下,奶奶像个巨人。
爷爷有许多好朋友。在下雨天不能到田里时,总爱来串门子。
那一日,正好也是春雨绵绵的日子。天上的水像泼不完似的。已上小学的大姊姊告诉她,天上的乌云中藏了很多的水,所以会下雨。那麽小风又不明白了,乌云流下来的水怎麽是无色的?她每次洗完碗倒到沟中的水都是黑色的呀,为什麽乌云不下黑水?而让白云下透明的水呢?她没有问大姊姊,因为每一个上小学的大姊姊都一副很了不得的样子,好神气,她不要问。
绵雨转成毛毛小雨的时候,爷爷的朋友来了,他们一同站在门外聊天,小风也蹑手蹑脚的拿了一个破碗出去,蹲在积水的水旁掏起一瓢瓢的水来看,有些是浊浊的,有些很透明,她陷入困难的问题中。
「添兄,你好命哦,有五个孙子,好福气。」
爷爷的老朋友突然聊起这话题,小风的注意力霎时转移,睁着大眼等爷爷的答案。
「那里有,才两个孙子,另外叁个都是孙女啦。要不是为了多生一个男的,那会多来叁个没用的女孩。哎,女孙儿没用啦,养大了嫁人,唯一的回报就是回娘家时送块猪肉而已啦。」
这时候学步的小弟摇摇晃晃的走近爷爷,被爷爷一把抱了起来:「我的金孙。」
祖孙两人笑成一团。
蹲在一边的小风没有回头,静静的看着水面,也看到了水面映出的自己。伸手一挥,水溅了开来,水面下的她散成一圈圈。
原来爷爷喜欢吃猪肉。这是小风的第一个结论,但,为什麽生女孩没有用呢?她想着自己每天洗碗,到田里捡地瓜,负责带弟弟妹妹,而哥哥都不用。怎麽可以说女孩子没有用呢?
晒谷场那边,因为雨停了,小朋友又聚在一起玩纸牌,哥哥早已跑了过去。如果她没用,那哥哥有用在那里?只会吃睡的弟弟又有用在那里?她呆呆的看着,怎麽也看不出有用与没用是怎样分别。
之後,「男性」成了小风认知中理所当然至高无上的名词。他们是有特权的。
那时开始痛恨自已是「没用的女孩」的身分。她想要的,也不过是爷爷满心欢喜的一抱罢了。
雨的颜色已不再是她问号世界中重要的事,她开始想法子想去取悦大人,想听大人说她乖,说她好。
可是六岁的孩子,在这种大人皆是巨人的想法中,她只是微不足道的侏儒罢了,也没有良好的脑子去设计法子取悦别人。
她依然只能自怜的蹲在水边,看着自己可悲不受宠的性别皱眉。
「小风,进来烧开水!」妈妈在吆喝着。
小风懒懒的没有动。
一边的爷爷骂了下来:
「还不快去!懒惰丫头,以後嫁不出去!」
小风飞也似的奔向厨房的门。
嫁人?什麽呢?
望向厨房内挥汗如雨的母亲,她才刚从田里回来哩,而她同样农忙回来的丈夫正与其他堂兄表亲在客厅看电视聊着今日的辛苦。
「快升火,你爸爸要洗澡。」
妈妈盛起一条鱼端了出去,客厅的男人们立即围攻了饭桌。然後蓬头垢面的妈妈又踅了回来,炒第二盘菜。份量多得便在猪。
嫁入,什麽呢?
小风畏缩在灶边,心中泛过一阵凉。
一家十叁口,由一个疲惫不堪的女人负责着,并且这个女人又要参与农忙,与男人们一同上下工。
女人没有用?因为没有用才被规定要这麽忙碌吗?还是女人因为只能在厨房忙而叫没有用?
她的脸凑向灶门,用力吹气,呛了一脑子的烟。
***
爱到最後,怕的是乍然顿悟原来,对方不为自己所爱一切全是迷恋作的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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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经是少不更事的青涩少年;而这个在岁月中曾青涩过的少年,如今成了一名跨国企业的主事者,年方叁十二,算是少年得志吧,毕竟有几个叁十二岁的男子能坐拥他今天这种地位?放眼看向全世界,怕是找不到第二个吧。
无疑的,他是一个令幸运之神百般垂幸的男人。父兄早逝,留给了他经营良好的庞大家业,让他在四年前接手时,立即进入情况。这当然不得不归功於自他大学时期即被兄长抓来公司实习。别个大学生是「由你玩四年」,他却无缘体会;被兄长当成一块海棉,无休无止的被迫吸纳所有的水份,直至饱和。
父亲於四十九岁那年逝世,大他十一岁的兄长也在叁十九岁的壮年死於肺癌。可以说,他们家族的男性一向不长命,但他例外,自小到大无病无恙,不若父兄生来带病。家中不仅有间医疗室,更有家庭医生长住此中,可见得唐家男人命定了要应验「财多身弱」这句神谶。
但他好运的成了例外。
所以亲友们都说他唐天生是一个幸运儿。身强体健,高大俊美,手下员工上万,资金以千亿计,无比的意气风发。且又娶得一名天仙绝色的娇妻,育有一个可爱健康的娇儿。老天硬是要给他康庄坦途走,旁人只有又羡又妒的在一边流口水的份。
世人绝对不会看到他曾为公司付出多少努力在尚未摸清商场的游戏规则前,吃过多少暗亏,上过多少恶当。种种不足以对外人道的事,不说也罢。
他仍是唐,世人眼中年轻厉害又幸运的大企业老板。一个少年得志的男人。
应是踌躇满志的男人,此刻却面对着落地窗,懒的由二十楼往下望去;车水马龙的街景缩小得犹如小人国的世界,来来去去的车与人,犹如蝼蚁的大小,在这一片号称黄金商业区之中成就另一种庸碌茫然的人生。站在最高处俯瞰,亦是相同欷.向来他并不多愁善感的,可能是早上解决了一份拖延已久的契约纠纷,致使下午过後,一时之间没什麽大事必须立即处理,让他有了空暇来伤春悲秋。实在不是他的作风。如果他有这种习惯,「唐远」企业怕不早就倒闭好几次了。
他只是有些寂然……
「喂,这位老大,当属下们都忙得快挂掉的同时,您老在一边纳凉不会觉得很对不起我们这些做牛做马的人吗?」并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的,是唐的大学同学兼当兵时的难兄难弟石仲诚。如果关系推得远一点的话,石仲诚的祖父曾被唐的父亲帮助过。如今石家是中部颇有声望的营造商,石仲诚则是唐的特别助理,一同并肩作战;除了洽谈生意与敌人交战於商场外,更重要的是对付那些难缠的股东、董事们。虎视眈眈的人实在太多,因此他一直担任地位超然自由的特助,而非掌管实务职责的经理人。
「怎麽有空过来?」唐回身瞄了他一眼,顺道点了根菸,缓缓吐纳。
「这些是待批阅的卷宗,有关花莲「云踪计画」的各种企划书,我都整理好了。」
「这麽快?」他挑高一道眉毛。
「怎麽?手下太能干令你感到困扰吗?」石仲诚走近他,二人相同一七八上下的身高,但因他体格更为壮硕粗犷,十足十给人无与伦比的威胁感;相较於玉树临风白面书生相的唐,各自有其出色之处。不过唐一向吃香,斯文的外貌给了外人他似乎很好商量、很斯文儒雅的错觉;事实上他一点也不好打交道,更可以说必要时野蛮且无情的。倒是石仲诚还比较好说话,可惜硬梆梆的外表令人为之却步。
「老大,你最近很不对劲。」
「哦?」唐不置可否,捻熄菸屁股,又燃上另一根。
「你……多久没回家了?」
「哪一个家?」
石仲诚直接了当的说着:
「有你老婆住的那个家,也就是你口中声明适合休养、气候温和的台中那个家。」
「忙。忘了多久没回去。」他低吟了下,没让石仲诚有发言批评的机会,轻道:「仲诚,你是对的,一直都是对的。」
「啥?」难得出这名傲气冲天的唐小子口中掉出一句赞言,并且听起来无比的心悦诚服,莫怪他惊得只差没倒弹叁步远。
唐看向他,不让平板的表情涌现太多情绪:「七年多以前,你曾警告我,不要只看重美色,便以为那人绝对是我的今生伴侣。我听不入耳,所以活该我跳入冰冷的坟墓中啃啮自己的悔恨。」
开玩笑的心情霎时消逸无踪,石仲诚板起脸道:「你们又怎麽了?我记得我也曾在你的婚礼上告诉过你,婚姻的美满是需要努力的。你的悔恨,也有可能同时是大嫂的悔恨。我必须说近几年来你根本是对她不闻不问的。今年学谦上小学,你甚至让他住校也不让他住在台中,假日叫书接来你公司一同回内湖的家。你的爱情消褪得真快,也无情得令人害怕。这是你的家务事,我不该多嘴,但我仍是得说一句:你做错了。」
唐浅笑半晌,苦涩的滋味弥漫胸臆。
「我走不进她的心。也许更可以说我完全不了解她,她也不了解我。她的自闭症,没有东西能化解,我的爱也只是付绪东流。到最後,我可能只是她心目中加害她的坏人。我为我的盲目付出代价了,够了。」
「为什麽突然感到够了?」
「我对别的女人有了好感。我并不想当婚姻的背叛者,所以解决完了一切後,我才会去追求真正适合我的女人。不那麽美,但知性、灵慧,与我心灵相通,足以担当起为人妻的责任的那一种。」任何一种情况的结束,总有一个原因来终止遥遥无期的现况与疲惫。他早该结束为美色而迷恋的肤浅行为。
是的,当年只是迷恋而已。因为在半年的密集追求中,日思夜念的全都是她倾人国城的美貌。他不知道她的性格如何,不知道她在想什麽、要什麽,甚至以为她的自闭症只源自於羞怯。他单向而热烈的付出,感动了她父母,所以他如愿娶得美人归。
那时,似乎没有问过她允不允这桩婚事,待她五专一毕业,立即娶过门……美梦化成了恶梦,他狂热的心渐渐的冷却,迷乱逐渐清醒。在新婚第二天便陷入了炼狱……
好色的人终究得付出代价。
「但她的父母已经过世了,你要与她离婚,她能去哪里?」石仲诚低问着。
「她仍是学谦的母亲,可以住在台中,依然有佣人服侍着。失去的只是唐太太身分而已。或许,日後会有一名爱她爱得挖心掏肺的人可以引导她走出自闭症的世界,那麽,她就不再是我的责任了。」
「好吧,也许分开对你们都好。但学谦怎麽办?」
「有差吗?他早已习惯没有母爱的生活。」又捻熄一个菸屁股。「而且,我怀疑她有爱人的能力。她的世界中只有好人与坏人,任何一个让她吃过苦头的人都是坏人。我令她痛,害她必须承受生子之苦,我是坏人。而学谦令她痛了二天一夜,他也是坏人。既然如此,就让坏人远离她的世界吧。」
久久不语,最後百件诚轻道:「我希望你会好好与她说明,而不是派律师到台中叫她签名盖章了事。」
「会的,我不爱她,但至少有过夫妻情份。」
多可笑,那个曾经令他爱到发狂的女人,如今却发现只是迷恋,并且毫不留情的结束所有关系。
是,他自私。但因为他累。
他要重新过回自己的生活,给自己寻回「家」的感觉。他要正常人的生活。
他要一名为他所爱,并且也回报他爱的女人。
***
阳光好强烈的穿透纱帘,同阒暗的卧室投照它无所不至约热情。灿亮得使人睁不开眼。一只纤白的心手怯怯的想拉拢窗边另一片厚帘,企图彻底将阳光阻隔在外。但手指方才触及厚帘,却教外头的日光映照出品润苍白的颜色,她匆匆缩回手。直至好半晌,才又将手探向日光处,微微抖颤了起来。
她怕阳光的猛烈,也怕黑暗的阴森;怕种种未知,也怕种种必经的路程;怕着生人,不喜让人接近。无奈的,她却得接受他人无微不至的照应,否则无法苟活於自己的象牙塔之内。
已是下午四点的时刻,阳光不再伤人,调和成舒适的温度。所以她坐在地毡上的身影又移动了下,纤柔的素影完全投入阳光之中,让日光照出她一张绝美的面孔,与细瘦若柳的身影。着一身的白,宽松的罩袍,身子绝对是瘦弱的,却看不出是否玲珑有致。
能住在雅致的别墅度日,并且有佣人支使,她大抵是人家所谓的「富家少奶奶」
吧。即使不喜出门,前庭後院都设计了怡人的景色供她消磨。
这样的日子算是好或不好?
自从疼她如命的父母相继过世之後,她的世界已然崩溃,再也不知如何过生活。
生老病死自有其一定的轮回,但在她的心世界中,无疑是一种永无止尽的痛楚。
她是萧素素。在双亲努力多年、寻遍良方、试过各种科学方法才终於生下来的试管婴儿。当时萧氏夫妇已近五十岁高龄,没有人会责怪他们欣喜若狂之後接踵而来的溺爱行为。何况萧素素是个不足月的早产儿。
不足月的小孩,身子骨大多比足月兄弱了些。尤其台湾的空气品质不良,呼吸系统易染上毛病。萧素素的过度受保护,源起於再出生时的体弱,令父母无比惶恐。如果可以,萧氏夫妇根本不想让宝贝女儿上学,所以她不曾上过幼稚园,往後的教育阶段有叁分之一的时间是请病假在家中休养的。老年得子,夫妻俩先後由工作岗位上办理退休,全心全意、草木皆兵的守护着这得来不易的女儿。他们不在乎这种病态的行为有多麽招人非议,他们只要掌上珍宝幸福健康,不知人间疾苦的活在他们严密的守护之下。
但他们会老、会死,体力不再能负荷得了周全的保护网,何况他们是在四、五十岁的高龄才产下一女。他们开始着急,急着想找一名会与他们相同疼女儿入命的男子来接续这个工作。
那实在是太简单不过的事了。萧素素的容貌不但集合父母双方的优点,并且更加美上数十倍,美得脱俗出尘不似凡品,如何不使男人趋之若?
在携女儿出门参加表亲婚礼的场合中,一名英俊潇、热情出色的男人出现了。
他热烈且盲目的追求她,也如同曾经动过此企图的男士相同,他也遇到空前的挫败与阻力萧氏夫妇绝不让人近他们女儿叁公尺以内的。
萧氏夫妇不仅上下学准时接送她,中午更亲自拎便当来学校与女儿共进午餐。有时她只有早上的课,他们更索性坐在校园一角等女儿下课。
从来没有任何人可以接近萧素素,即使她的同性同学也不例外。
但那男人锲而不舍的追求今萧氏夫妇动容了。若非萧母的身体变差,那男人是绝对不会有机会的,不管那男人条件有多麽好。
他们意识到自己的生命终究会走到尽头,而且也离尽头那端不太远了。那名叫唐的热情男子在适当的时机雀屏中选。他们将女儿交给了他。
萧素素向来是没意见的,因为她知道父母巴不得给她全世界最好的一切,因此他们的决定都是对的即使她完全不明白嫁人代表什麽意义。父母给她看的书籍不外乎强调人性至善至纯的文学读物。从小时候的「小王子」、「快乐王子」、「美人鱼」到长大後的「海伦凯勒」、「南丁格尔」、「德蕾沙修女传」从来不曾有性方面的知识来让她知晓夫妻一定得做那种事,或所谓的「幸福快乐」代表什麽意义。
凡是萧氏夫妇觉得不洁的,会污染她心灵的东西,一律在交到她手中之前过滤删除。例如:健康教育课本中有关性教育那几章。
如果她的世界一直有父母守护着,那麽她会恨幸福、很快乐,即使无知,即使她活在象牙塔之内。但父母先後与世长辞了,而她在新婚之夜便过着惊惶恐惧的生活。
她不知道她的丈夫为什麽要脱光她衣服,并且弄痛她。她不能理解发生了什麽事,从没有人告诉她婚姻生活是那样的。
那个男人曾经有一阵子非常有耐心的引导她,也给她看了许多书,除了这种困扰人、今人羞窘的事情以外,他真的可以说非常疼她的可是,直到他明白了她不愿走入他的世界,也走不出自己的世界之後,一次又一次的挫败令他的眼神愈来愈冰冷。他曾经问她:为什麽没有人告诉我,你是一个自闭症患者?
她是有病的人吗?她只是很怕生人,很不喜欢陌生的环境,不喜欢喧哗,不喜欢看到一大堆不认得的人与她握手。这代表有病吗?
她不敢与父母说这件事,因为怕他们担心。父母就是认为她一定会幸福才让她嫁人,如果他们知道她甚至怕到不敢走出房门,一定会恨伤心。不能说,不能说……
夫妻之间的恩爱亲密,她常是怕得全身僵硬,所以也渐渐减少了这种行为。当她怀孕时,真正是舒了一口气,因为他会为了孩子着想不会再碰她。
可是没料到生孩子居然这麽的痛!痛到几乎让她希望以死来求解脱。
她一定不是个完整的女人,不然她不会将自己的儿子视若恶魔的避之唯恐不及。
哭了,饿了,尿布湿了,她只会逃避的转身跑开,让丈夫与佣人去接手所有必要的善後事宜。
当然漂亮的小生命令她感到新奇。只要他不哭时,她也是喜爱待在他身边的,虽然仍怨着他今她痛彻心肺,几乎断送一条命,但骨血总是相连,她并不若外人所传的那麽可恶。只是小婴儿的哭闹会令她沮丧、不知所措。何况在小婴儿出生的一年间,她的父母先後与世长辞,狂涌而来的悲伤令她无力去与儿子营造出新的亲子关系,而也没有人拉她走出悲痛的深渊重新过日子。
也许她的丈夫曾经做过一点努力,但他在几个月之後放弃了。因在繁重的公事之外,他仍有一名成长中的儿子需要他无微不至的照顾。而这是比较重要的,比起她的无病呻吟而言。
是的,她一直是无病呻吟的,可能也是所谓的自闭症患者。没有人能拉她一把或走入她的世界中,而她无能为力的放任自己一再一再往黑暗世界中沉去她的生命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前面的路途虚无难见,妄自回头也只有空白向她示威着此路不通。
她一直在浪费生命。
危颤颤的双手攀上窗棂,近似透明的容颜也投入阳光之中,无色的唇角蠕动着一
些不明的呻吟……
「救我……谁来救我……救我。」
由窗口投射进来的光影,正好牢牢将她环住,而她只是掩住脸,无声的啜泣起来。
***
佣人说,电话那头是主人,要与她谈话。也就是说,她那个陌生到几乎两两相忘,理应是最亲密,却处得最疏离的丈夫居然想与她谈话?
她忐忑的持起听筒,几不可闻的「喂」了一声,便告无语,犹如等着挨严师训话的小学生。
幸而那头的男子已是十分了解,不寄望有太确切的回应,知道她已接听,便下达指令(无需沟通,实因早已了解她根本对此二字无认知。):「素素,我是唐.希望我所提出的话不会令你困扰。原本这事应该在我们面对面的情况下说的,但我认为见了面反而令你不自在,於是作罢。」顿了一顿,唐确定得到对方十足的专注之後才一字一字道:「我要离婚,详细的条文我会请王律师拿下去与你说明。不过我说在前头的是:第一,你不必离开现在住的地方。第二,除了你父母留给你的七百万财产之外,我会每个月在你户头汇入叁十万供你花费,累积至一百万,我会代你做定存或投入基金市场,每月叫人对你的财务状况做报告。还有,你每个月可以见学谦一次,如果你愿意的话。如果还有什麽问题,可以与王律师谈。
可以吗?」终於,他说完他的决定,不大有徵询意味的问着。
七年夫妻从未与她有过真正的沟通。她永远只会以惊惶的眼波相对,并且迫不及待的将视线投注在没有他的地方,更别说要她提供自己的看法了,她是什麽也说不出来、不会说的。
在预料之中,她并没有任何回应。他微微扬起自嘲的笑。妄想什麽呢?那个美绝人寰的女子,永远是木头娃娃,不会变的,也不会理他的。只会怕他,躲他如恶徒而已。
「那,再见。我想你并不会想见我,我索性也不下台中了。」
那头的电话挂上了。
没有太激动的感觉,不见得是不明白离婚代表什麽的。但萧素素只是静静的挂上电话,没有所谓的「曾经沧海」过,也就滋生不出太悲怆的感受。更何况,她也许是不爱唐的。
当年的下嫁,是父母保证他会非常爱她,她才允婚。其实是父母的高估,她的认知错误,以及他的被利用,成就一桩婚事。利用一个迷恋得晕头转向的青年,来承接照顾保护的任务。他得到的不是一个妻子,而是一名襁褓中的大女孩。
不该凑成一对约两个人却凑成了一对,成就了怨偶并不意外。以前不会想,不必想。如今真正的孑然一身,已不再有人可依偎,要走的路却是那麽的长。
爸爸……妈妈……
好想好想他们,沉浸六年的哀伤是一种无法拔除的痛。没有人能救她,没有人…
…
大门外渐渐清晰的传来一阵喧哗声,似乎是司机老黄正与什麽人争执着。她从掌中抬起头,低落的心情教她只想往房间内躲去。任何外在的风吹草动全与她无干,除了惊扰到她之外,再无其他意义。
管家陈嫂快步过来,放下手中的果汁报告道:「少夫人,门外是一个很恶质的劝募义工,非要我们现在捐钱不可哩。吵了好半天了,不如我们请示老板好不好?现在有些要人捐钱的人都比流氓还凶呢。」明显表示出没人招架得住那位不速之客。
「他……会生气。」她细声说着。
「对呀,老板最讨厌别人在他上班时烦他了,如果我家阿枝在就好了,要吵也不怕吵输人。哎!」
才正叹气呢,客厅半掩的大门竟被狠狠一推,重重撞上墙壁又反弹,差点砸上闯入者的门面,幸而来人早有防备,以一只纤纤玉臂便阻住了门板的反弹力道。不让撞门声专美於前,洪亮的嗓音也以高亢而不刺耳的分贝传遍客厅每一寸角落。
「喂!你们这麽挡我是没用的啦!我来叁次了,没让我募到钱未免太不合理。我说过我是你们老板娘的朋友是真的」话尾一顿,看到了苍白无依的玉人儿之後,人嗓门加入了一丝讶异:「萧素素!你都没变耶,又白又瘦小。而且你真的住台中呀!」
两叁大步奔到大美人身前,自我介绍:「我是杜菲凡呀,你的五专同学。」
「我……记得你。」杜菲凡是她的同学,同时也是当年的校园风云人物,人缘好、手腕佳、功课一流的八面玲珑才女,但缺点是从不定下来专心做一件事。所以五年学生生涯内并没有太多丰功伟业可以算。萧素素反倒奇怪自己会令他人印象深刻,因为她常请假,与同学素无往来。
「少夫人,她……」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老黄指着闯入者久久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是我同学,别担心。」
「但她一心要募款,老板会不高兴的,她有目的。」他必须保护少夫人的安全,并且阻止别有居心的人侵入这座小城堡。
「放心,我要得到捐款会上台北找唐先生要,不会朝同学下手。今天只是见见老朋友而已,可以了吗?」杜菲凡的目光老早胶着在一身素衣的大美人儿身上。随意挥手,指示两人可以各自下去了。
萧素素被看得不好意思,垂下绝色容颜,局促不已,更是赧於与外人应对。被动的等别人开口,乖乖的当听众,这是她唯一擅长的角色。
陈嫂奉上了茶又退了下去。杜菲凡才开口,语带沉思:「怎麽你还是这个样?小媳妇似的。」她以为萧老夫妇过世後,萧素素总算有机会开始成长了。
「外面有人说你丈夫很少来台中探监?」可不是?这美丽的别墅是座华丽的总统级牢笼。
「什麽?」不太听得懂她用词的逻辑,萧素素仅是温婉且疑惑的低问着。她一向没有与人沟通的本事,尤其六年来足不出户,没有与人谈话的机会。
「算了,当我胡言乱语。你不是生了一个儿子吗?在哪?一定很漂亮吧?据我所知,唐也是一名美男子,这种基因组合下,绝对又产生一名祸国殃民的大帅哥或大美女。」
「他不在……但有他的照片。」她忽尔一笑,好不容易由她一大串浑话中明白了语意,就像个即知即行的小女孩似的,她快步走入书房找照片去了。
不妙!
杜菲凡望着消失在书房门後的大美人不自禁的摇头。七年婚姻生活的洗礼,不曾让小女孩蜕变成女人,性格依然善良畏怯,没有人引导她走出被父母保护太过的格局,那麽也莫怪外面有人传着唐另有新欢的小道消息。她知道唐,一个精明厉害的企业家,而通常这种男人所渴求的伴侣或对手,无不是对等的聪明成熟精干,否则是不放在眼中的。或许会在年少时一时沉迷绝然的美色,但不必多久,理智终究是他性格上强势的因子。
精明厉害的男人会需要的伴侣不出两种:一种是相同的能干俐落,可当事业上的合夥人;再一种便是真正贤内助解语花,足以慰藉他公事之後的疲惫,享受温暖欢乐的家庭生活。
而萧素素未被调教成任何一种,因为她的父母灌输她唯一的理念即是她只管被宠爱就成了。
真正的孝女二人组。同学五年,她常看到萧氏夫妇跟前跟後的伴读痴心状,真的只有「变态」两字足以形容之。
如果要怪唐有了别人,不如先怪萧氏夫妇的自私。如今可好了,两人撒手西归,留下无依无靠、无自主能力的萧素素自生自灭。
「这是照片,他叫学谦。」一张八寸大的婴儿照递在杜菲凡眼前。
「好可爱!」第一眼的惊过後,她注意到的是下方的日期指着五年多以前。那麽小孩约莫也六、七岁了。「没有大一点的照片吗?」
萧素素乖乖的摇头:
「没有放在这边。」
杜菲凡望着照片发怔,她也就习惯性的安静。直到好半晌之後,她明确的感觉到杜菲凡没有回过神的打算,才怯怯的偷把眼光瞄放在杜菲凡飞扬的面孔上。
对女人的畏怯没有对男人那麽多,毕竟是同性。何况杜菲凡是令她印象深刻的同学。
她一向很享受父母无微不至的照顾,从没心思去想外面的生活会不会比较好,与同学亲近有不有趣的问题,她安心且满足的依赖父母。但杜菲凡的活力四射首次今她的心中有了羡慕。
从没见过有人那麽活跃得令同学师长佩服,似乎班上有什麽大事小事第一个必定找她处理统筹不作第二人想。她很有人缘,每个人都喜欢她,可是她并不是笑脸常开的好好小姐那一型。她有时候还挺辛辣刻薄的呢,面孔也常是冷冷的要笑不笑。所以大家喜欢她,但却不敢对她有太过火的玩笑或行为。
她不是烂好人,她是很聪明冷静,做事热诚的人。很奇怪,也很令人臣服。
所以求学生涯中她独独对杜菲凡印象深刻。在心中,她偷偷认为杜菲凡是「侠女」,像古代那种铲奸锄恶,却绝不鸡婆生事的那种传奇人物,做了好事也不要人乱宣扬。
冷不防杜菲凡眼睛对上她来不及闪躲的眸,她吓了一跳,连忙垂下双眼,不知如何是好的绞着双手。
杜菲凡看着她,觉得自己又有了鸡婆的欲望。天晓得自己这种毛病到何年何用才能根治。
「我们来聊天吧。」她提议着。
「啊?」
「与人谈天,首要的就是要把眼睛看向对方,让对方觉得被尊重。」
仓惶的小鹿斑比眼匆匆往上一瞄,又垂了下去。
「当然如果你觉得困扰,我们也可就此说拜拜,我只消达成募款的目的就成了;我答应「受虐儿基金会」一个月内募捐到五百万的捐款买医疗器材,目前遗缺四百五十万呢。我打算由你丈夫身上挖出一百万加入爱心的行列。」杜菲凡耸了耸肩,见大美人似乎无意接受外人的鸡婆,当然也就从善如流的随便她了。鸡婆虽然是可恨的源自天性,但幸而她不勉强人。省下自己的多事,咕噜两大口喝完半凉的茶,她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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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似乎无意聊天,那就算了,拜拜。」
「我」萧素素急促的出了声。
已走到玄关的杜菲凡半转身看她,等着。
要,不要;停或走,光明或黑暗。
冒险必须承受的挫折失败与安於现状得到的空寂与安全她要哪一个?
莲步碎移数寸,她抖颤且脆弱的伸出手,低哑却坚定的轻道:「救我,请你。」
很害怕,却是必须去做。否则她永远只有绝望相伴。
蜕变之後,更好或更坏
没有人能预测
只是成长总有其必经的过程
只是生命自有其一定的轨迹
***
扫描校对hubertlam
这次来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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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功课忙吗?」
「不忙的,爸爸。」
「又长高了一点吧?」
「是的。」
星期天,与儿子相聚的日子。有时会带他到公司让他体会日後所必须接掌的担子是什麽,所承受的压力为何。有时一同在内湖的公寓,有时前往阳明山别墅与唐老夫人相聚。
这个孩子是早熟的。少言、规矩、不活泼,这也是唐坚持不让儿子与妻子住的主因。先天的遗传他无能为力,但後天的教养则必须有所努力。他希望儿子活泼稚嫩,与同侪玩成一片,所以让他去贵族小学寄宿。他并没有太多空闲陪儿子,而妻子并不是合格的母亲,自己的母亲又有溺爱长孙之嫌疑,所以让儿子住校,对他的人格较有正面的影响。入学二个多月来,尚未见成效,也或者是儿子生性安静少言,那就无法太过勉强了,只要不自闭就好了。听儿子的老师讲,他并非不合群,只是少言一点罢了。
此刻,他们父子俩在内湖的居处用餐。没有在周休二日的假期中安排度假事宜,是因为他想与儿子谈离婚的事,虽然他不确定儿子在乎的程度有多少。
「我即将与你母亲离婚,也就是不住在一起的意思。」他直接的说着,并且在脑中搜寻小孩子可以理解的用词来让儿子有明确的了解。
「不离婚不也是分开住的?」不足七岁的心男孩扬着与父亲相同的浓眉发出询问。在唐的英才教育中,不容许儿子在接收知识时不求甚解,务必要将心中疑问提出来,直到他得到某种程度的了解才行。所以少言的唐学谦在与师长亲人的相处上,会出口的字句常限於发间与回应。
「不同的是,离了婚的男女有各自交友的自由,也不再同住了。身分证上、户口名簿上的关系已不再是夫妻,在法律上也不存亲属称谓。不过我仍会照顾你母亲。如果她一直都没遇见喜欢的男人,我会照顾她一辈子。」他挥手让佣人撤下主食,送上水果与甜点。
唐学谦晶亮的眼瞅着正帮他的茶冻淋上炼奶的父亲:「爸爸有喜欢的女朋友了?」
聪明的孩子!为人父的骄傲在心中喝采,但也不免为他的早熟敏锐感到心疼。这孩子为什麽不似亲友的小孩那般天真好动、泼蛮无度?
唐点头,并不欺瞒儿子:「是的,所以找不想延续一桩不快乐的婚姻,也不想让爸爸欣赏的女子有当第叁者的罪恶感。第叁者是指介入婚姻中的人。」
小男孩不再多问了,纵使心中仍有一些小小疑问,却宁愿放在心中思索沉淀。默默的吃着茶冻。
「晚上让你看看江阿姨好吗?你可能会喜欢她的个性。」
父亲并不是在徵询他的同意,他只是习惯用问话来表示他早已决定的事。所以唐学谦仍是静静的吃。
「即使日後爸爸有其他的孩子,你仍是我唯一的继承人。」他喜欢大宅子有热闹的人气。唐家一向冷清,母亲喜爱旅行,大抵也是受不了空汤汤的屋子吧。原本可以把满腔寂寞或热爱放在孙子身上,但他让儿子提早入学。也许有了一大群孩子之後,母亲再也不会叁天两头的唉声叹气了。
那是唐心中唯一渴盼的美景。
「吃完饭後,我会带你去看奶奶,然後再送你回宿舍。学校中没有缺什麽吧?」
「没有。」他放下汤匙,拭净了嘴。小脸低垂了下,然後坚定的抬头:「什麽时候去看妈妈?我已经二个月没去台中了。」
唐伸手轻抚他柔软微卷的黑发:
「好吧,下星期我明黄叔来载你去台中。如果你妈妈精神好的话,也许可以陪你聊聊天。」那根本是一种着想。但他不会阻止儿子对母爱的向往。
「以後呢?」
「相同的,只要你想见她,星期假日都可以南下。但爸爸也希望你对即将拥有的新家成员产生一点参与感。我所选的伴侣绝对是以你能接受为前提。」
「谢谢您,爸爸。」
世界上或许有无数称职的好母亲,但生母永远只有一个,不是好与不好便可决断一切。
唐学谦低头吃着水果。他是喜欢他那美丽纤弱的母亲的,早熟的心境让他由对母爱的渴求转为对无与伦比的美丽产生呵护的孺慕。母亲保护不了什麽人,那就由他来保护她吧。所以他必须努力的长大,父亲不要母亲了,离了婚就代表一刀两断。只有血缘是切不断的。
没关系,妈妈有他保护着,不怕的。
***
杜菲凡一向是忙的,所以她只能挑稀有的空档来东海别墅这边的高级住宅区找萧素素磨牙。
她的原则是:要嘛就一开始便不管,一旦管了就绝不放手。虽知萧素素的情况挺教人操心劳力的,但谁教她天生就是没清闲的命。所以喽,自找的嘛。
「其实我最终的目标只是拉你走出大门而已。至於喜不喜欢人群则是天性,勉强不来。像我一向讨厌人群,黑鸦鸦一大片更是厌烦,所以很少涉及什麽宴会场所。你要做的,便是面对任何陌生人都不会紧张害怕,对不同的人做区隔。」
「区隔?像我们以前上行销学所说的「市场区隔」吗?」一星期多来的交流对谈,彼此间比较熟了,所以萧素素的回应也不再细若呢喃,畏怯不成句了。
杜菲凡挥挥手:
「大同小异啦。其实人际关系大抵都脱不了我们所学过的商业术语,加以应用就成了。」她又道:「所谓区隔,就像我们交友分等级,泛泛点头之交,不得不来往的亲戚之交,普通朋友,更好一点的朋友,直到知己。我们通常很难得到知己好友,二叁十年活下来,都是朋友而已。人与人之间最为长久的可能是夫妻关系。恕我冒昧,我一直很好奇以唐那种性格,怎麽会允许你一直没有成长的闷在自己的心世界中?
他努力过吧?」
她点头,不知道该怎麽说。丈夫在她的脑海中印象是模糊的。对於她惧怕的事物,心中自然的加以排斥,不会让其烙印下痕迹。这世上她最怕的人就属唐了,何况他已很久很久没有与她面对面谈过话,真要有什麽印象,也只能由婚纱照中去探索。
「显然他没有成功,而且他又是异性,不贴心又充满危险,挫败一定更深,何况当时你还有双亲可以依赖,不若现在太寂寞,明白了自己不振作不行,所以找适逢其会的可以令你接纳。也许现在他出现了,可以帮助你重建自己的人生,建立一个幸福快乐的生活。」那是说,如果那男人的心仍在她身上的话。不过千万别太理想化才好,唐有对象的传闻已有一些人在说了。
「不可能了,他……他……我们正在办离婚。」她浅笑一下,双手无意识的抱紧坐垫。
「啊?你不伤心?」
「我没有太多感觉……我或许是松了一口气吧。」她试着表达自己的心情。
「呀。」杜菲凡又低叫了一声。「素素,你根本不爱你老公啊?不会吧?结婚七年至今,你除了怕他没第二种想法?」那可严重了,原来这桩婚姻彻底是个错。
「是。当年是爸妈要我嫁,所以找就嫁了。」
「人家发了疯似的追你,居然只感动了你父母,你却什麽也感觉不到?」当年唐的痴迷,她可也是有看到的,几乎没吹着口哨表示崇敬之意。
「我对男孩子根本没感觉。」萧素素红着粉脸,任苍白的玉颊生上红晕。
喔喔!离婚了也好,就让萧老夫妇安排的一切消失吧。萧素素需要的是全新的人生,不管更好或更坏,至少是她亲自选择去过的,去世六年的萧氏夫妇早该让这一切随他们入土为安了。
谈话暂停,两人啜饮着水果茶。这时陈嫂以过度兴奋的口吻前来日光室叫着:「少夫人,小少爷回来看你了,人正在楼下呢!要不要见他?还是叫他先休息?」
「当然是叫他上来,好不容易回家了,怎麽可以不立刻见母亲?算了,等人上来太麻烦,我们下去,我迫不及待想看七岁大的小帅哥了!」行动直接迅速的杜菲凡拉了纤弱的萧素素快步往楼下冲去。不管陈嫂在一边惊喘直呼小心点,少夫人受不住什麽的。
端坐在沙发上的小帅哥唐学谦讶然的瞪视着母亲被一阵飓风「刮」了下来。直到二人站在他面前好半晌,他才记得起身叫着:「妈妈。」然後过度成熟的大眼表达出疑惑的看着杜菲凡道:「请问您是谁?」这里从不曾有外人进来过。
「你可以叫我杜姨。你好呀,唐学谦,我是你妈妈的五专同学。」杜菲凡生平唯一的至大恶习与弱点便是对漂亮的小孩完全没有抵抗之能力。见到了漂亮的小孩莫不接近垂涎好几番,一双眼更是瞪成死鱼样,活似童话故事中制造糖果屋那名恶老婆婆。
「杜阿姨您好。」挣脱了杜菲凡押他同坐一张沙发的「美意」,他坐到另一边,然後看着仍站着的母亲,招手道:「妈妈,坐这里。」
萧素素坐在儿子身边,有丝腆地问:「今天……不上课吗?」
「学校隔周休二日,爸爸允许我来台中。」敏感的小男孩有些惊喜的发现母亲有了细微的改变。
「那好!我们一起去踏青野餐!叁个人出游,太幸福了!」双人沙发蓦然又挤来一个人,让原本坐得有些距离的母子霎时挤成一气,人小体重轻的小男孩全然被扫入母亲怀中,由得杜菲凡占据叁分之一的位置。为了与小男孩更加亲近,肆无忌惮更向母子俩偎去。
「杜阿姨,别过来了,妈妈会不舒服。」小男孩忍无可忍,努力挤出稚嫩嗓音抗议着。
「来,阿姨亲一下!」嘟着红唇往小男孩苹果脸攻去。
「不要。」唐学谦赶忙把头埋在母亲柔馥的颈间。
「你……你们……」哑口无言,适应不了现况的萧素素只能傻眼以对。
杜菲凡立即做了机会教育:
「这时候,你可以很悍的叫我住手,别骚扰你儿子。当然,如果与我同阵线欺负你儿子更好,这是你的权利。」
萧素素下意识的以双手轻搂儿子,轻柔的道:「那……可不可以请你别逗他了,学谦不喜欢让大人逗弄。」自小他就是个安静的孩子。
「这小帅哥真像唐,不过气质像你,尤其这张红红的小嘴。」她改而坐在长茶几上,挑了个看得到小男孩的角度品头论足着,同时也对小男孩的保护姿态看在眼中。
「喂,小帅哥,别抱传那麽紧,我又不会欺负你们母子。打个商量,我们一同带你妈妈出门去玩好吗?老待在家中会生病的。」
唐学谦看向柔弱的母亲,忍不住又深深呼吸着来自母亲身上的香味,这是妈妈第一次抱他耶,他不想离开这柔软的怀抱。
「妈妈不爱出门的。」
「事实上,只是害怕,不是不爱。告诉我,小帅哥,如果你很怕鬼,认为你的衣柜中住着一只鬼,你会怎麽做?」
唐学谦想了一下,道:「把衣柜打开,看看有没有鬼,但我看过了,并没有鬼。」
「那就对了,不试着去做,一辈子就只能当个胆小鬼了。让我们一同来告诉你妈妈,外面一点也不可怕,有很多好玩的东西,那麽她就会很快乐,身体会很好,就有很多时间可陪你玩了。」
「是吗?」小男孩半信半疑,又看向母亲:「妈妈,你要吗?」
萧素素静默在一边,讶然的看着自己小小的儿子居然毫无惧色,有条有理的与尚是陌生的杜菲凡谈了起来,一点也没有害怕局促……
何时……儿子已大到可以与成人沟通交谈了?而自己居然连小孩子的勇气都没有。
「妈妈?」
「我想试试看。」依偎在她怀中的儿子令她首次涌现了为人母的真实感。这是她的骨肉呀!由她体内分身而出的另一个生命体,她不该怕,不该畏怯疏离的人儿呀!
而他这样依偎的姿态,由她双手环抱,似乎天经地义的,她必须是守护他的唯一人选,即使她的力量弱得连击卵的力气也不足。以前她居然怕这样一个小生命,怕到甚至不愿抱他。思及此,双手不禁更加用力,儿子是她这辈子唯一仅有的亲人了。
实在很想加入搂抱小帅哥的行列,但此时此刻坐在一边感动就好了,口水擦一擦,反正以後有的是机会。一向生活没目标的萧素素,至少会为了儿子努力走出自我封闭象牙塔吧?情况相当乐观。
杜菲凡心中开始打定许多主意,笑得无比愉悦。
***
晚上十一点,萧素素与儿子皆该早已梦周公的时刻。但他们并没有,反而一同窝在大床上,喁喁交谈着。一盏床头小灯辉映着两张相对的容颜。
「你长得好大了。」她抚着怀中的儿子,虽然右臂被儿子枕得有些麻痹,但她仍舍不得与儿子分开些许距离。
「妈妈,你爱我吗?」唐学谦低问着。
「爱呀,不过原谅妈妈很笨,不懂得表达,又很胆小,你爸爸说与我住久了,你也会变成自闭儿,所以才让你一直住台北。我想,如果我不再是自闭的人之後,你爸爸会允许你常下来看我吧。」那是她此刻由衷的希望。
「爸爸喜欢让每个人都听他的命令。」
「,因为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很聪明又很强壮,每个人都知道他的命令对每个人都好,全听他的了。」印象中,每个人都听丈夫的话没有错,她还没看过有人不听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从不走出屋子,能看的也有限。
「爸爸不可能做错吗?如果以後我可以命令人了,我一定要与妈妈一起住,我觉得那才是对的。」他的同学中很多是父母分开住的,大多与母亲住一起。
「我不知道。可是妈妈不希望你变得像我一样。」
「为什麽?」小家伙撑起上身,改而趴在床上,以双手支撑自己。
「妈妈很讨厌自己这样。不懂得当好太太,好妈妈,什麽也不会做,只会哭和发呆。这种人到最後只会惹人讨厌的。」除了至亲之外,世间根本没有理所当然被喜欢的事。人际关系的互动哪能只收取不付出的?然而她的觉悟慢,改变更慢,才落了今日独自神伤的下场。
「我喜欢妈妈,不会讨厌你的。」他低叫着。
「谢谢你,我好高兴。」她伸手轻抚儿子脸蛋。
唐学谦犹豫了好一会,道:「妈妈,我见过爸爸喜欢的阿姨了。」
她怔了一下,但心中并没有涌起太大的波澜,只担心着:「学谦……以後会有新妈妈了……」
「我的妈妈只有一个。如果江阿姨与爸爸结婚,我会叫她江姨,不会叫她妈妈。
爸爸说这样也可以的。」他坚决的申明着。
「爸爸答应?」她几乎要因此而感谢他了。他不会明白这对她有多麽重要,她的心中不想要儿子喊她以外的人「妈妈」。
「嗯,他说江阿姨生的小孩自然会叫她妈妈,不必要我去叫。」
「她会疼你吧?」她不是唐的理想妻子,想必这个江小姐是他所需要的了,只是江小姐会对非自己所出的孩子好吗?
「我不要她疼,她有自己的孩子可以疼。我不必别人疼的,因为我要疼妈妈。」
他保护的搂住母亲颈项。有一点困了,於是出口的话也渐渐含糊:「妈妈……不怕的,你还有我……」
小心将儿子扶睡好,盖上薄被,她怔怔地看着他的睡颜,不禁感到辛酸。她才是那个必须张开羽翼保护子女的人,但她向来不亲近的儿子,居然不怪她的疏离,反而一心一意以保护她为要事。
唐说对了,她这种母亲带给孩子的是较负面的影响,否则儿子不会像个小大人似的忧虑许多事,被迫提早脱离稚气的孩童心智。她偶尔也会看电视的,电视中的七岁娃儿正是好动活泼,甚至骄纵如霸王的年纪,如果有特别聪明精明的,也是童言稚语的一看便透,却没见过有人像学谦这麽沉静忧郁的。他思索着如何保护他的母亲,不苛求父母给他无尽的宠溺。没有孩子是这样的,那麽也就是说一个失职不正常的母亲会造就不快乐早熟的子女。
眼泪悄悄落下,滴落在儿子粉红的脸颊上,她赶忙伸手拭去。相较於父母曾给她最丰沛的呵爱,她付出给自己儿子的竟是贫乏得该打。
如果不是菲凡玩闹嬉笑让她与儿子有机会突破生疏的距离,那麽今天的母子相会,仍是止於不知如何开口对谈的静默吧?然後他会躲回自己房中写作业、温书……
有了美好的开始,未来终於对她开启了一道绚亮的光线,指引着她更坚定的踏出踌躇的步伐。
为了学谦,她至少要当一个坚强的母亲,不能再让她唯一的亲人担心了。也许……也许当她能够走出这里,成为一名像菲凡那样的女性,唐会允许儿子长期与她住了吧?
毕竟他即将有新的妻子、新添的子女,会比较肯对儿子放手了吧?
努力在脑海中思索拼凑唐的长相,却只得到模糊一片。每每看到他那一双精厉的眼便已肝胆俱丧,又哪来的闲暇去打量他五官的模样?
模模糊糊地只知道,唐与儿子很像。七年前拍的婚妙照早已收到阁楼去放置,她已多年未见。老实说这幢大宅子的某些偏僻角落,她不曾踏足走过,也没有好奇心去研究他的长相。
无所谓了,反正他即将成为她的「前夫」,她并没有太努力去窥探他的真面目,只需努力看着儿子就成了。
小学谦,她的心肝宝贝。
她唯一的亲人。
含着满足的笑,她渐渐沉入梦乡……
***
如果不与那位美丽得不似凡品的萧素素相提并论的话,江芷蓝实在是一位姿色上佳、气韵卓然的美女。而她美得成熟且都会型,有风情又俐落。
「为什麽今天没有见到学谦呢?」用完了午餐,两人至咖啡厅谈心,江芷蓝低柔问着。
「他去台中见他母亲。」他浅笑,视线投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景。天气不理想,外头阴雨绵绵,情侣们若没撑伞,则会相依着共披一件衣服盖头,匆匆奔往骑楼避雨。那是属於年少轻狂的浪漫,他曾经疯得比这些人更彻底,现在想想真不可思议。
「学谦很漂亮,大概来自母亲的好遗传吧?」她轻若无意的探测着。
「是,他有好基因。」他深深看着她,不禁笑了。再怎麽聪慧的女子,必然也是放不开感情一事的,尤其是美女,总难消较劲之心。何况外面的人都传言他的妻子美若天仙,自然会引人好奇了。
他的笑令江芷蓝羞愧了下,自嘲道:「我是小心眼,但仍忍不住想知道。也许我是太在意你了,才会独占心日益加重,也扬起了比较之心。原来我一点也不潇脱,真糟!但……我真的怀疑你能够顺利离婚,你是一个难求的金钻级好男人,聪明一点的女人都不会放开你的。」
「你可以由王莉那里知道我已取得她的签章同意离婚。如果这是你想知道的。」
他语气平淡。
「你不喜欢我提她?」她不死心的问。她只想知道他的心中在想什麽,以及他妻子的情况。她喜欢有把握的事,不喜任何意料外的不安定因素。至少她必须明白他们会冷淡的原因,以做为自己的警惕,她希望可以与这男人过一辈子的。
唐点了根菸,摇了摇头:「我们只是不相爱了,并没什麽不愉快。她也没有什麽可供批判的缺点让我来嚼舌根。你不必由我上一任妻子的身上挑出什麽属於我的忌讳。你太小心了,芷蓝,我并不希望你老存着疙瘩试图比较出一个高下。」
「我明白,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她聪明的不再说了,改了话题道:「既然今天见不到学谦,那我想,我们来谈公事好了,昨日我所提出的宣传企划是这样的……」
话题导入公事之中,美丽的江芷蓝散发出时代都会女性的明亮俐落气质,吸引人深深注视,不能自已。可以温柔,可以强悍,可以独立自主,却也可以展现小女人的依赖。
唐明白自己不一定会娶她,离婚只不过是让自己身心真正自由。如果在背负婚姻誓言的同时又对其他女人心动,他做不来,毕竟他在狂恋的少年时,真真切切对上帝承诺过忠於婚姻。所以即使发现不爱素素,仍不会放任自己去感情出轨。
他欣赏江芷蓝。接触过的女性无数,她是性格最迷人的一位。但……也许是尚不适应视作女伴的女子太过聪明,懂得迂回手腕探问许多他不愿说的事,一向他都是全权且强势的下指令,没有人敢有他念。如果他想得到一名聪慧的妻子,则必须逼迫自己向来习惯的强势作风改一改了。
不过,他并不认为他会欣赏喜欢计较的女性。
人与人怎麽能比?比才?比温柔?比胜了又如何?输了又如何?那并不是讨好他的标准。想得未免太多了。
也许,那正是女人无法拔除的心性吧。
呃……他那个心智年龄不足十岁的自闭前妻例外,她根本只能算是个孩子。
曾有过那样狂烈,又那样的幻灭之後,他似乎已难在情感上表现出冲动。任何时候,理智都是占胜场的一方。可能当真老了,渴求真实与安定才是唯一目标,不再眩昏了头去竞逐风花雪月。所以如今追求杰出女性,也只止於欣赏喜欢,而不会冲昏头。
那种经验,一次已太足够。
傻子行为是年少轻狂的权利,他早已脱离那年岁许久许久了。
忽尔错身应不识
尘埃未染身,霜白不沾鬓,然,
今日的我已非昨日的我
明白的我更加远离今日的我
这次来真的
3
要算杜菲凡开始积极无比的投注心血帮助萧素素重建自己人生的主因,绝对脱离不了她垂涎小帅哥的企图。再加上她居心不良的想拖一名绝世大美女加入义工的行列。讲来现实,但身为美女所占的优势真的很多,如果再加上一份柔弱堪怜的气韵,还怕一大串目瞪口呆的男人不连忙挖出家当做善事以博佳人一灿?
不过她也不太勉强人的,前提是萧素素愿意被说服。虽然那挺简单的就是。
拉着白衣胜雪的大美人晃荡在台中市区,今天的主要目的是买礼物。快到圣诞节了,做人母亲以及阿姨的人怎麽可以不送小孩子礼物。车子开开停停,走遍了大台中各大百货公司後,没找到什麽战利品,最後只好往玩具反斗城走去。
「一个七岁的心男孩会喜欢什麽礼物呢?」杜菲凡持着一把玩具冲锋枪玩着。现代的玩具做得真是唯妙唯肖。
「我也不晓得学谦喜欢什麽。但他说过,他奶奶为他布置了一间玩具房,里面什麽都有。」萧素素被琳琅满目的玩具眩花了眼,身处人群中仍有不适的感觉,所以行止间,习惯的落在杜菲凡身後一小步,外人惊的眼光只会令她更畏缩、不知如何是好。最近虽常出门,但却是极少往人群多的地方走动。
「啊,那就买什麽也没用了,不如……不如我们做一份点心上台北同他一起吃,他一定会感动得对我付出他处男之吻的。」说到底,她就是只有这个目的。
「我不会煮东西。」萧素素好羞愧的低首承认。
「我也不会呀,但心意比较重要啦,我看你家陈嫂手艺不错,我们请她教就可以了。」既然不打算买礼物,剩下的时间也该做正事了,她拉了萧素素往外走:「我们走吧。如果你不累的话,陪我去办事情,我记得「石磐营造」也在文心路上,我的新任务是找这些认养公园的公司缴付新一年的认养费,如果幸运的话,再敲一笔慈善金给孤儿院过年吃些好料。」
「你的工作是叫人捐钱呀?」世界上有这种工作吗?为什麽二、叁个月来,杜菲凡唯一忙的就是找人捐钱?而且名目都不一样?
「这是误交匪类的下场。我有一个比「联合劝募」单位更可怕的损友,专门找来一些没钱的慈善机构来鞭策我找人钱。我想受害的还不止我一个。」不然她好歹也是名富家少奶奶,干嘛被操得面黄肌瘦、南奔北跑的?面冷心软的人只能被吃得死死得,唉……
「可是……找人要钱不会觉得不好开口吗?」光是用想的,便觉得羞愧欲死。
这时两人已上车了,正好方便杜菲凡由後座杂乱的一大堆纸袋中抽出一份递给萧素素看。
「喏,我後面全是我心须努力取得捐款的原因。国外的天灾人祸部份不谈,一些残障机构的资金困乏,历年来台风所造成的灾害,法令不周全,加上政府援助步调迟缓,外加私吞灾款,造成了一张张你所看到的画面。游民、无依的老人、受虐儿、孤
儿、受虐妇女、灾民、残障人士……我们台湾人对宋七力、妙天之流的神棍无不百万
千万的极力奉献加膜拜,但求那捞什子的寿与天齐、功德无量,却对真正的功德嗤之以鼻。因为他们认为捐钱给弱势团体并没有明确的被天神记上一笔,神棍说的才算数。幸好企业捐款是可以节税的,否则今天我可难在那些阔佬身上敲下一丁点钱屑了。」
萧素素手上的相片正是一些灾区、难民的照片,一张张联结成贫困无助的悲怆,今人看了不禁心酸的流下眼泪,为自己优渥不知人间疾苦的生活感到羞愧。
「他们……好可怜。」丝绢迅速呈半湿状态。
「拜托,别在我的车内制造水灾,有「贺伯」与「温妮」两位瘟哥瘟妹已经太足够,饶了我吧。而我们要「敲诈」的公司已经到了,下车吧。」不错,看来她已经找到最佳下线了。萧素素心肠软得光看照片就猛掉泪,那麽再加以震撼教育後,八成跑不掉了,不出多久,台湾又有一名募款生力军。此刻,就测试看看她的魅力如何喽。
「石磐营造」,老板是石昆,目前实际经营者是石昆的长子石伯昴,一个注重社区形象的企业人,所以以公司名义认养了台中西南区的四座公园以及十二处绿园道的养护工作。
当然,任何男人绝对有权利对超级美女目瞪口呆,但表现得那麽激动可就不免令人怀疑他是否居色心而不良了。奇怪?如果石伯昂如外传那麽爱妻爱家,怎麽可以看美女看得几乎脱窗?
「咳嗯,石总,口水快点擦一擦,然後收下收据,交上支票,如果方便的话,还有一张「扬慈育幼院」的收据,金额是五十万,多谢赞助。」
石伯昂胀红了黝黑的脸,殷实的国字脸不自在的咳了一咳,连忙面对这名素有「吸血女王」之称的杜菲凡,一点也不敢怠慢。
「杜小姐,本公司并无额外的预算援助其他机构,我想您的收据还是送给其他更大的公司去报税吧。例如你先生的「禾升科技」想必有这个需要。」
很有原则嘛,啧!她的确是还没对她丈夫出明年度的捐款,这次上台北一齐办一办吧。
「那二十万的零头可以吧?想想那些可怜无父母又具带残疾的孤儿,多麽可怜呀!在呼呼北风中,别人享受的是围炉的温馨,然而他们却只有伴着一盏孤灯,什麽也没有呀!干嘛?该感动的人不感动,你怎麽哭得那麽惨?」手忙脚乱的,她抓着面纸想止住萧素素的水患。
「他们……他们好可怜……」
「唐夫人,你别哭,我捐就是了!」石伯昂比所有人更加手足无措,掏出支票簿,签下一百万呈上,只求唐的妻子千万别在石家的土地上哭得那麽伤心。
「你们认得?」杜菲凡好惊讶。
「我们石家与唐家是旧识,更参加过唐先生的婚礼,不过我想唐夫人可能忘了。」可是却没有人忘得了这位柔弱的天仙绝色。
「我不再是了」天生乖宝宝的萧素素正欲坦诚二人已不再是夫妻的事实。不过杜菲凡一手收下支票,一手同时阻止她开口。
「是是是!哎,我真健忘,早听说过石、唐两家交情匪浅,多谢惠赐一百万,那些可怜的孤儿有钱买新衣、吃火锅、拿红包了。我们也不多打扰了,素素,我们告辞石老板吧,你也累了。打扰了,再见。」
「不多坐一下吗?难得深居简出的唐夫人肯莅临敝公司,家父若知晓了,定会怪我招待不周,居然没邀请回家中一同吃晚饭,不如」
「不必了,我们还有事,再见。」
没让石伯昂挽留成功,杜菲凡拉了人飞奔而去也。
上车之後,稍稍知晓人际间相处之道的萧素素疑惑的问:「我们这样走人,不会太失礼吗?」
「你认不出「石磐」的老板正是你前夫家的世交才扯咧,连我都耳闻过唐家与石家的交情,那知道今天这位石先生正是你该认得的人,素素,你对前夫家的亲友可有一丁点印象?」
萧素素摇头:
「我很不会记人,尤其是男性。」她从来没有勇气与任何一位男性正眼相视。
喔喔!那可好玩了。
顽皮因子高高扬起,杜菲凡突然自顾自她笑得不怀好意。她很好奇对异性如此排斥的素素对自己的丈夫会不会有一丁点差别待遇哪,所以她很小心的探索:「素素,你知道你丈夫的名字叫什麽吗?」
「唐呀。」菲凡怎麽了?问这种好笑的问题。
「嘿,不错。那,你丈夫的公司在哪里?叫什麽名字?」
「在台北吧。不过我不知道公司的名字与地址。」七年来一直在台中居住,一个连大门都几乎走不出的人,那里背得出台北的地址路段,何况她又没去过前夫的公司。
「他所有的电话你都知道吗?」
「陈嫂与老黄都知道。」也就是说她不知道。
真是败给这个女人了!夫妻会走到离婚一途,第叁者绝对不是主因。萧素素根本没有为人妻的自觉与付出,唐肯忍耐七年才休了她真是心地善良。
「素素,我非常的有感觉到你从没当过一天妻子。现在离婚协议书已签名盖章了,你有没有对他感到一丝丝愧疚?」
她点头,低下粉脸:「我觉得自己很没用,只会麻烦他,他却没有大声骂过我。我在电视上还看过被打得伤痕累累的受虐妻子呢,他对我已轻很好了。」
那个强壮厉害的男人在唐家犹如天神一般的存在,似乎无人能伤、永不会跌倒的巨大支柱,所以很难对他产生愧疚,只是感到自己没用而已。而愧疚这种东西往往来自深切的明白自己所做所为今对方受伤才会涌现。
所以她不曾愧疚,因为唐坚强到无人可伤。
没有看到杜菲凡骨碌转动的大眼正在想什麽害人的诡计,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再一次徒劳的想将曾是她丈夫的那个男人的面孔从心中挖出来,清楚看一看是怎样明确的面孔。
但也再一次的,第一个浮上心头的是那双利眼,吓得她没有勇气去拼凑其他。
她困扰的拧起了新月眉,不知该拿这种情绪如何是好。不想了,不想了……
***
开了一早上的会议,总算对下年度的公司营运方针与目标走了个标准,一大群如释重负的高级主管全各自用餐去了,留在会议室的唐对石仲诚道:「一同用午饭吧,江小姐你也认得的,前阵子太忙,没有对你正式引见。」
石仲诚收拾好资料,不甚在意地道:「以前见过她一面,是我们「唐远广告」公司的精英、主管兼大美女。叁年前她曾负责过我手边的案子,做得不错。」
「我看你并不热络。」
「拜托!老大,是您在选老婆,不是我。何况你又没表现出比欣赏更进一步的狂热,小弟才不感兴趣的。如果哪天你的热度上升到当年追嫂子的一半,我用爬的也非赶去觐见一番不可。」他又不是清闲约叁叔六公,光国外部的公司年终考评就累瘫他了!一个月内出国五次,还有人比他更惨的吗?哪来的空去对老大的女友好奇?
「仲诚,都不是小孩子了,怎麽会再有毛头小子的举动。」唐好笑的了好友一拳:「要不要一齐吃?我想她已经在楼上等我了。」
「那就一起去吧。对了,你的离婚手续办妥了吗?王莉告诉我已从台中携回嫂子的同意书了。」
「有空会去户籍机关登记。不差这一步的,章都盖了随时可以生效。」两人边走边谈。
石仲诚打量一脸沉静的上司:
「舍不得?」
「不,只是不急。」反正与江芷蓝若有结果也不会太快步入礼堂。目前单身而不乏女伴的生活亦是不错。
回到顶楼的总裁办公室,江芷蓝自是早已端坐在一边等候了。她是时代女性,不时兴迟到那一套。
正要招呼呢,机要书匆匆敲门进入道:「总裁,日本的「岩川」来电告知我方五日前运去的货柜遭日方海关把留,请尽速处理。」
忽来的状况让闲适的午餐时刻霎时步入凝重的危机处理状况。除了以电话做沟通,并且传真至驻日的台湾办事处单位,再以电脑与分公司连线了解状况,不时加以指示。这麽一忙,时间便拖了数小时以後才得空闲识大体的江芷蓝见自己帮不上忙,便下楼为男友买便当。她想,午餐的约会势必延期了,不过却一点也不恼,反而更加欣赏唐处事明快、临危不乱的王者气势。一个天生的领导者!
这个男人,她一定要牢牢把握住才好。
***
「喏,这是二百万收据与感谢状,务必达成任务,「唐远企业」长期捐助盲童育幼院,一定会给你的,之前他们已与高院长联络过。还有这一份企划书是要呈交他们老板看的,他们打算捐出一块地给育幼院建新校舍,但要求院方提出具体的规划以及整体评估供董事会审核。等会你进去,对接待人员说明找石仲诚特助就行了,上星期已约过时间了。」公文袋一塞,杜菲凡准备请人下车了。
「这个公司好大,你跟我进去好不好?」萧素素不明白怎麽突然会去了个任务给她。明明她们今天上台北是要给儿子送礼物的呀。
由於每年圣诞夜学谦都与父亲、奶奶一同过,所以她们能把握的时间只有十二月二十叁号的今天。虽然近日来她多次陪菲凡到各公司拜访,但那并不代表她已鼓足勇气准备当义工了呀!
「不了,我们分工行事,我现在就去你儿子的学校拐人出来,转回来这边与你会合,正好有充裕的时间一同去擎天岗野餐。快去快去!这是你课程中的第二步骤:试胆。想一想如果你做到了,学谦有多麽快乐,你们母子相聚的一天又更近了,快去,拜拜,我大概二点可以来接你,你在一楼的会客室等我来接就可以了。」赶人下车,杜姑娘会小帅哥去也,她才不稀罕看老帅哥。
於是乎,美丽纤弱的萧素素生平第一次被「丢」在人生地不熟、举目无亲的地方,一袭雪白的羊毛衫裙,不胜冬寒的任风拂过,她只能瞪着车尾巴消失在车阵中,双手死抱着牛皮纸袋,至少发呆了五分钟。
这是一栋气势磅礴且冰冷的大楼呀,约莫有二十层,黑色的基调佐以银白如镜的帷幕玻璃,在阳光下展现咄咄逼人的强悍气势;大门的上方以楷书体写出几个金色的粗大字体:唐远企业大楼。
如果可以不进去,她一定会站在外边发呆到杜菲凡转回来。但性格俐落的菲凡一定不会原谅她这麽胆小畏缩,也许还会骂人呢,她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朋友,不想因为自己的胆小而流失掉。
不能害怕,一定要装作不害怕,这没有什麽的,何况早已约好时间了,深呼吸,再一次,呼好,大步走进去。
「小姐,请问有什麽事?」
这位白衣飘飘、长发几乎长及大腿的美女以小碎步踱进一楼大厅,立即招来所有人注目以对,忘了自己手边正在做什麽工作。接待处的二名小姐甚至站起了身,殷勤的招呼着。
别说男性了,连女人也喜欢看美女,如果近看更是找不到一丁点瑕疵的话,那失神的状态更不可收拾。
萧素素匆匆抬起头,看二位清秀的小姐正对她笑,她的勇气又多了一点,从口袋
中拿出名片道:
「你们好。」菲凡说开场白要让人感到有礼貌。「我……我是「光明盲童育幼院」派来的,与石先生有约。」她将印有石仲诚名字的名片递出。
「喔,那你直接上十九楼,要不要我带路?」接待小姐甲早已失去平常谨慎的水准,连对方姓谁名啥也不问,也没打内线询问书有无这项预约,贪看美女之馀,更舍不得这麽早与这张美脸道别,自告奋勇的引人带路。
「那……真是麻烦你了,谢谢。」萧素素松了一口气,露出羞涩而矜持的浅笑。
原来陌生人中亲切的人并不在少数。
「不麻烦,来,电梯到了。」甲小姐几乎没乐昏头,她最喜欢看这种美女了,很娇弱,很美丽,很不染纤尘,多像电影中的唯美女主角呀。
杜菲凡派给她的第一桩「试胆」任务初步的结论是并不困难。她松了好大一口气,只不过看到别人把眼睛睁得那麽大看她,她心中的羞怯又涌了上来,小声的问道:「我脸上脏了吗?」
「不,不,你好漂亮哦,比大明星还好看。」
「呃……谢谢。」幸好来自同性的盯视不会令她太过不自在,要是男人这麽看她,她一定会昏倒。
十九楼很快就到了,热心过度的接待小姐领着人走向特助办公室。咦?没人。
「石特助不在位置上,那一定在总裁办公室,来,我们上二十楼。」
「不必了,我可以在这里等,他在忙……」
「没关系啦。」呵呵!拉到大美人的手了,好幸福哦!好柔软、好细致……
为什麽现代的女性除了她之外都强势呢?还是她看起来真的如菲凡所言:让人忍不住想保护?萧素素再一次由看花眼中回神,人已上了二十楼,拉着她手的接待小姐
正与二十楼的把关书报告着:
「柯书,她与石特助有约,是盲童育幼院派来的人。石特助在这里吧?」
「怎麽不先打内线上来呢?」面孔冷淡的柯书也忍不住多看了娇弱的大美人几眼,然後再斥责接待小姐的鲁莽。不按规矩通报,外人还道唐远企业可随意进出呢。
「对不起嘛!」接待小姐终於由美色中回过一点神。
「好了,你下去吧,我会告知石特助的。」现在里头的大人物正在忙日本方面的事,不能打扰。
接待小姐依依不舍的下楼後,萧素素安置在沙发上,不时的有人奉上咖啡、茶什麽的。别人以的眼光看着她,而她则是打量完设备完善华丽的高级主管办公处後,改而看着来来回回忙着的书群她们看起来好精明好能干,走路快,写字快,打电脑更快,接电话时英、日文随时出口也难不倒,好……羡慕有人是这麽生活着。似乎明白自己要什麽,也充份的掌握与努力着,只有她是毫无目标,不知道自己活在世上有什麽用。
如果不是菲凡突然出现,那她恐怕会一直过着死寂的生活,到死为止。
也许她不可能有成为这种女性的一天,但为了学谦,她一定要当一个坚强的好妈妈,不可以再自怨自艾,偏又缩在自己的世界中不肯改变了。
「老天!终於忙完了,我昨天才回国,後天又要去深圳,麻烦下回有这种小危机时自己处理好不好?我发誓,到出国之前,我什麽事也不做,只要睡满二十四个小时!」总裁办公室的大门倏然开启,第一个走出来并且伸着懒的人,正是石仲诚,他的眼睛快睁不开了。
後头跟着的是并肩走在一起的唐与江芷蓝,唐笑着:「一同喝下午茶去吧,我会放你回去休息,忙完深圳的事後,再放你十天的特休。」
「少来,我才不相信你有这种好心。」
柯书快步走了过来:
「石特助,您是否与盲幼院的人有约?这位小姐已等了二十分钟了。」他指向不远处正慌忙站起身的白衣美人。
「咦?」石仲诚不置信的睁大已经快闭上的眼,不待他伸手推身边的上司,唐也看到了那名不可能曾往这里出现的人儿!
他的前妻萧素素!
「素素?」大步走去,唐犹是不置信的口气。会不会是同一张面孔的另一个女子?同样的嗜白,同样的美丽羞怯,只是不那麽自闭排斥人群的另一名女子?
「呀!」就是这一张脸!他是唐!她在心中一直拼凑不出的面貌!怎麽回事呢?这里居然是唐的公司?过度的惊讶令她忘了反应,否则她必定早已垂下头,怎麽也不敢正视这令她害怕的脸孔的。
「你怎麽会在这里?」真的是她!那个一辈子根本不可能会踏出大门一步的女子!
「我……」她深吸了好几口气,赶忙别开眼,努力想着自己的任务:「我是来找一位石先生的。」
见她双手死命抓着牛皮纸袋,唐伸手拿过,看了看上头标明的地址,然後抽出里头的文件看着。不出十秒,丢给石仲诚,而那头的石仲诚差点接不住,因为他还没回神。
「柯书,拿支票簿过来;仲诚,你评估完後,不必呈交董事会,尽快与高院长联络。」他迅速下达指令,这时柯书已快速送来支票簿,难掩她眼中的好奇。
「你跟我来。」他对萧素素指示完,原本欲先走,但又想到她的无行为能力,便伸手拉住她手往贵宾会客室走去。但这麽一抓,却又发现她的左手内侧居然贴了一块ok绷,忍不住翻转看着。
「怎麽回事?」
「刀……刀伤……」轻轻挣扎,她一点也不喜欢给男人碰到,虽然这辈子除了唐外,没有其他男人碰过她。感觉怪怪的,一点也不舒服,可是又没胆太挣扎。
「怎麽伤到的?」
「我我切小黄瓜,连手也切了下去……」
「该死!陈嫂干什麽去了!」他低吼,只因气她受伤,也气她不让他碰的表态,且,更有一股巨大的无名火狂涌而上……真他妈的!
没有开口,怕有一连串粗话,他将萧素素拉入会客室,重重关上门,阻绝了外人的窥探。
「她是谁?」江芷蓝哑着声,力持平静的问着。
石仲诚哀叹着自己手上突然压来的工作量,还说要放他十天假呢,恐怕他连睡觉八小时也只是奢望。
「她?正是签了章未下堂的总裁夫人。你能见到真是无比幸运,公司里的人即使服务超过二十年也没机会见上一面呢。」他闲闲说着,对女人的小心眼无比了解。
「她……好美。」江芷蓝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容貌不足人家一半美丽。
「是呀,仍是那麽美。」他喃喃低语,不自禁思索着情况:嗯……唐老大一定很生气,非常生气!
***
「喝果汁。」
贵宾级会客室内的吧台几可媲美pub,各式各样的酒与器具皆俱备,唐倒了杯柳丁原汁递到她面前。
「……好。」她小心的接过,眼光不敢与他接触。事实上她看到的是地板与他的皮鞋。
「你自己一个人上来吗?老黄又干什麽去了?难道我请的管家与司机全度假去了吗?」居然没有人向他报备他的妻子「独自」出门乱晃!他尽量表现轻柔的口气,但强烈的怒气早已在他周身勃发,吓得人只想抱头鼠窜,更别说敏感胆小的萧素素了。
没昏算她坚强。
「还有,这是一百万的支票。」他拉过她小手塞入一张支票,并没有放开:「你什麽时候开始当义工的?」
「今……今天。」她的手又收不回来了。
唐当然比谁都了解自己娶了七年的妻子有多麽难以沟通与容易被吓到。他只好根据现有线索慢慢推敲根据那种会先开收据与感谢状,再强迫人捐钱的,除了路上那种不知真聋哑还是假聋哑的妇人有这般恶质外,全台湾还有一个女人会这麽做,也就是上个月对他寄发感谢状,要求他寄出叁十万捐助清贫助学机构的杜菲凡,那个素有「吸血鬼」、「抢钱妖女」之称的大名人,企业界人人闻之色变。
「你怎麽会认识杜菲凡?」他大胆臆测。
「她是我以前的同学……」奇怪,她的前夫好像无所不知,他真的好厉害。
「那,也是她送你前来?」
「是的。」
「她人呢?」这个杜菲凡有何目的?
萧素素摇头:「不晓得,不过她二点会来载我。」
现在一点五十分了。
「再载去找人捐钱吗?你敢与陌生人说话了?」他心中陌生的怒意一直往上堆,满满的不是滋味。
「不……不是,要去……去野餐。」他会不会生气她私下与学谦见面?
「与谁?去哪里野餐?」唐最最好奇的其实只有一点:他的妻子从什麽时候开始「反常」的?是谁今她改变?是男?是女?为什麽这个人做得到?
「与菲凡……还有学谦。嗯……要去阳明山。」终究是没胆隐瞒,吞吞吐吐的说了出来,并且希望他下达指令放人,所以怯怯又加了一句:「快二点了……我想,呃……」
唐揉了揉额角,痛恨自己的模样永远令她惧怕,却又无能为力去做改变。
「看着我,如果你有要求,只要抬头看着我说出来,我一定答应你。」他又拉来她另一只手乎放他膝上,坐在茶几上与她面对面。
看……他?她不敢!双手教他握住,他的温热徒令她更加抖颤不已。怎麽办……
怎麽办?
犹豫得不知如何是好,眼泪也快落了下来,一只手指代她省了事,托住她下巴往上抬,猝不及防惊怯的大眼已然与他相对,对上了一双黑夜般的颜色以及大海般沉静深邃的眼眸。
「啊!」不自觉的低呼着,忙想闭上眼躲开那种可怕的压力。
「别这样!我并不可怕!」他急切且强硬的命令着,霎时教她不敢妄动,瞠大眼以对。
男人终究是好色的,他想,否则不曾往确定不爱她之後仍然为这样一张我见犹怜的面孔心旌神动。
「素素」他轻叹,禁不住的低俯下面孔,柔柔的吻上她的唇,比记忆中更甘美柔嫩的唇,像春风吹醒的第一朵娇蕊,必须小心呵护,不让她在畏怯中凋零。
他在吻她……她无助的闭上惶惑的双眼……现在这麽做好奇怪……他已好几年不
曾吻她了……那接下来……是不是要脱她衣服了?不,不要……可是附近并没有床……心中小小的声音告诉她,所以她的慌乱没有愈陷愈深,只是……有点晕晕的……
她真的大大改变了!
唐放开她的唇,但没移开面孔,只看着她,直看到她再度睁开盈盈欲滴的双眼,他的口气有丝难以察觉的感伤与苦涩:「为什麽那个人不是我?」
萧素素睁大圆眸,美目中只有怯意与困惑。然後眼一花,整个人已被他揽入温暖壮硕的胸怀之中。
他为什麽看起来很难过?她做错了什麽?
沉甸甸的芳心,只浮现这个难解的疑惑。
香风拂尽花不知
炙情焚过爱未识
最是伤心不逢时
钟情已成旧时事
这次来真的
4
没天理!真正是没天理!
啃着自己亲手做的寿司,忿忿不平的杜菲凡用力的瞪着五步远的一「家」叁口。
没拐到小帅哥的初吻也就算了,居然还被晾在这儿动弹不得!这全要怪那个跷班的不肖老板唐,没事凑什麽热闹,害她没法子玩得尽兴(主要是玩不到漂亮的唐学谦)。
比起杜菲凡周身的黑白凄凉,唐这边则可算是彩色愉悦的。是的,唐撇下繁重的公事,坚持一同前来擎天岗野餐、看牛群。别说放心不下儿子,连他的前妻他又怎麽放心得下?何况怎麽晓得这杜菲凡是何人?是善良或奸险?所以他坚持跟来。
「妈妈,杜姨说你做了叁明治,是这个吗?」唐学谦抓着一块形状不明,沾满奶油的吐司类食品问着。
「好像是」她凑近儿子研究着。记得她做好时那些小黄瓜、蛋,以及火腿都没有滑出来呀,现在变成这样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唐学谦勇敢的深吸口气:
「我来吃吃看好了。」
「我来吃吧。」唐接过,压根儿不希望自己发育中的儿子食用不保险的食物导致拉肚子的下场。
坐在父母之间的唐学谦好奇的左看右看,非常不习惯父母同时在身边的感觉。而且妈妈看起来好退缩,不像两个人单独相处时可以一直谈话。
「妈妈,喝果汁。」打开一瓶饮料交到母亲手上。
她喝了几口後笑道:「谢谢。」
「吃果冻。」他挖了一匙到母亲嘴边。
「谢谢。」对别人的指令习惯接受的萧素素当然顺从的吃了下去,不过心中不无奇怪怎麽连儿子都想照顾她?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哞」
不远处突然扬起一声牛鸣,竟只近在她叁步之遥,萧素素吓得动也不敢动,连叫的力气也没有。
「别怕,牛不会伤人。学谦,拿把草将牛引走。」唐将她拉入怀中,对儿子说着。待儿子执行任务後,他更是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牢牢保护住。
「素素,留在台北过圣诞节吧,今年我在晶华订了宴。」
「我们离婚了。」她细声说着。心中并不想参与他家中,甚至家族内的各种聚会,而她现在有拒绝的理由了。
她不想参加,并且表达了出来:他讶然着自己的要求不服从。似乎离婚给了她许多方便。
「但你仍是学谦的妈妈,我怎能让你一个人过?你现在应该不再怕人群了。」
她怕的,但她不敢对他说。他是不允许别人反抗的人,如果他凶她的话,她就不知道该怎麽办了。
「唐老板,这样是不成的,你没看到她被你抱得有多僵硬吗?放人吧。」看不过去的杜菲凡伸张正义。
唐冷冷瞥她一眼,警告她少管闲事。
可惜杜菲凡不吃他那一套,她对长大成人的帅哥一向很反感,对英俊又多金的男人更是反感,更别说这男人还娶了一名大美人当妻子,生一名漂亮儿子。
「素素,我看时间差不多了,我们收一下东西回台中了。」
「喔。」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她直觉要起身,但她前夫不肯放手。
「别把当她女佣使唤。」唐口气森冷,认定了杜菲凡分明不安好心。
「喂,你吓到你「前」妻了。」她凉凉的告知着。
他低头看到素素含泪恐惧的模样,心中暗自咒了起来,轻声安抚着:「别怕,我不是在凶你。」拍着她纤弱的背,习惯性的动作七年来如一日。即使已经分居,并且「原则上」已经离婚,但呵护她已成习惯,尤其在她父母临终前立誓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她一辈子,所以不管身分是「丈夫」或「前夫」,他都该安慰她,没有其他意思。
萧素素点点头,轻道:「那……我要回去了,可以吗?」
「你不喜欢与我过圣诞节?」他问,凌人的气势不自觉再度高涨。
「我……」
「老实表达出心中的想法呀,他又不是恶鬼蛇神。」杜菲凡大力支持她。
萧素素低垂着头,几不可闻的说了:「我还是一个人过就好了。」如果他能把双手放开议她起身更好。他一直知道她不喜欢有人碰她,也好几年不碰了,可是现在又抱着她,令她觉得好难受。
仍然是可怜兮兮的拒绝。
唐心中久违的疲惫与无力感再度因同一名女性而涌现。
人称幸运之子的唐,永远达成不了一项心愿:让他的妻子接受他,不要怕他。
凝望着她粉嫩戒慎的低垂面孔,任由沉重缓缓进占。不管她有如何重大的改变,他永远是她心中的拒绝往来户是吗?
早已认定没感情的心,为何抽痛得那般剧烈?他曾是那麽地、那麽地对她狂迷绝恋啊,付出过的一切如今回首即使不堪,也仍是存在过。
若想不思量,谈何容易?
压下种种思绪与纷乱,他终於道:「好吧,你回台中,路上小心点。我会打电话过去。」
牵她起身,交付杜菲凡,不再言语。
锺情已是旧时伤,前尘旧事皆黯然。
放手让她走,任空虚满盈。一时之间,唐竟嫉妒起杜菲凡。她是女性,并且被素素全心全意的信赖。
那是他永远冀求不到的幸运。
「爸爸。」唐学谦轻轻叫着。
「走吧,我们去奶奶那里。」他牵着儿子,一同走向停车处,目送杜菲凡的车子驶远後,也开车走了。
***
照片中的他看起来很不快乐。
昨日一整天的来回奔波,理应在今天睡到日上叁竿的萧素素却在大清早步入书房,在放家族相簿的书柜前浏览,最後抽出一本标明「学谦周岁」的相本。
然後她便定眼看着一张相片发楞。相片中唐抱着满周岁的儿子正要切蛋糕,身边的人笑得无比开怀,相形之下,唐的笑容显得疲惫与心不在焉。
那时他很年轻,他大哥身体日差,但仍撑着公司督促着唐早日成为独当一面的总裁,所以放在唐身上的工作十分繁重。但这并不是他疲累的原因。他的疲倦,来自她。
她记得她没出席周岁的宴会,一年多的婚姻早已使他心灰意冷,无比明白让妻子出席只会招致更不愉快的下场罢了。堂堂唐少夫人若是躲在角落发抖像什麽话?再多的心理建设也没用,她永远成不了称职的女主人;所以他不再强迫她进入人群,或加入唐氏家族的宴会场合。
当然,连自己儿子周岁他也不敢奢望她改变她的想法前来参加。结婚一年多,早把他的雄心壮志磨成了灰烬,外在的成就、种种的风光也抹灭不了他婚姻经营失败的事实。
一个意兴风发的男人却在婚姻上跌得不轻,加上他那时尚未成熟到足以面对一切,所以往後的日子只能往冷淡的方向付去。他毕竟不忍太过以言语伤害她,只有在极度挫败时会口出讥讽,然後甩门而去。不必大声斥喝便已教她吓得几乎死去,往後当然更加躲他、怕他,直到这种躲避成了他生命中无可忍受的屈辱之後,他终於离开台中,长期居住台北,极少回来,即使回来也是分房而眠。
那时他只冷淡的撂下一句叽嘲:「如你所愿。」便抱着儿子彻底离开她的生活与视线之中。
当时承受不住父母先後过世的她,心中唯一的想法是松了口气,坏人总算走了,因为她觉得自己不断的受他欺凌。多年以後看到了照片再度回想,由他抑郁的面孔去反省……会不会,当时恐惧得只想死的她,也伤害到了他?
这是很难理解的情况,但照片中的他,真的令她浮现了这个念头。
她是个自私的女人,大半辈子都在静待别人的施予,然後唯一做的事便是分辨别人的付出对她而言是好还是坏,是善或恶。从未想过自己的一言一行也许正在伤害别人。曾经她以为那是不可能的,她不可能使人受伤,毕竟她什麽也没做,不是吗?
但她错了,如果别人的用心只换来她的无心无感,便已是一种至重的伤害。现在她终於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看到了相片中那个理应神飞扬的男子却一脸寂寥,她的心紧紧的揪痛了,为了自己无意中造成的伤害。
过生活的方式有很多种,但大抵脱不了人际关系问的互动与回馈付出。但肯定没有人如她这般被动的等别人对她好或坏,只需感受自己的好恶便可度日。
多日来与杜菲凡四处走动,她看到了菲凡的所作所为,总是感到惊异。她强势且主动,而且也不太搭理她的付出是否得到别人的感谢;她霸道得端差没令他人退避叁舍,有许多举动在萧素素眼中是极不恰当且强人所难的,也许有些方式甚至是错的、过火的。但杜菲凡不管,她只是狂妄的道:「天下人那麽多,我那顾得了他们敏感易受伤的心?我只做我觉得对,并且过瘾的事,管别人怎麽说。至於别人眼中我所做的「善事」,我一点也不以为,只不过恰巧合我的兴趣罢了。我喜欢找有钱人榨油,所以一点也不稀罕那些受救助的人感谢我。因为救人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喜欢挖别人的钱而已。」
这种人好自我、好自负,即使遭人不以为然,但杜菲凡仍能自得其乐。
如果她的羞怯能少一些,也许她便不会那麽怕生人了。可是当年在丈夫几次硬拉她参加宴会的经验吓坏了她,徒令她更怕人群而已。唐曾经非常努力,却只得到反效果,只因他向来以已度人,认为他做起来简单的事,别人做起来应该也不困难。但他错了,他的种种引导她的作为太过急进,结果只让她当他是天上地下唯一大恶人。
伤害了他,她感到很抱歉。但扪心自问,即使今日她已敢走出大门,愿意走出自我禁锢的世界,却不代表她能够接触人群。也许她是害羞,或对生人存着怕被伤害的恐惧,更可能是她的天性源自内向过度,致使她永远无法去喜欢人群,或愿意尝试加入人群。
昨日的台北之行给了她很多的感触,一时理不清。但也许是那深长的吻令她辗转难眠,在身体因奔波而这般疲倦时,竟有难以成眠的情况。他……吻她……一如当年吻她时常有的温柔,怕伤她。当初觉得难过,因为不明白唇与唇为何要贴合,但昨日那吻……已能更深刻的感到一抹温存,以及伤痛。
现在的他,眉宇间已不复见伤痛,但相片中的他有。那时他非常不快乐,有时半夜转醒偷觑到他沉沉望着她,也只吓得她连忙装睡,一动也不敢动。
离婚对他而言是最好的补偿与解脱吧?她算是做对一件事了吗?
相本翻看到最後一页,有一些潦草的字呈现。那是一首诗
让燃烧的记忆从此冷却
让那光华灿烂的憧憬从此幻灭
我也没有什麽好怨恨的
这世间多的是被弃置的命运被弃置的心
在追寻的过程里其实
没有什麽是我自己可把握的
包括快乐与悲伤
包括幸福
那是一首席慕蓉的语,并且在後面几句稍作改变以符合自己的心境。她怔怔看着,眼泪因不知名的心酸而源源滚落而下。
如果她好奇着自己有多大伤害他人的力量,现在她知道了。
心好痛,好痛……
***
每年的圣诞夜,同时也是唐氏亲族的聚会。叁代以来加上姻亲的缔结,也就渐渐成为一场人数颇多的宴会。有人的地方就有商机,许多商场人士也乐於加入其中,自然久而久之,唐家所办的圣诞宴成了上流社会里每年不可或缺的节目。
由於唐家的男性向来早逝,因此身为他们的伴侣必得是可以撑起半片天的精厉女子。不必非要有什麽商业手腕,但绝对要具备交际手腕,当一名称职周到的女主人,可以独当一面打点起种种琐事,不让丈夫在公事之外还得烦宗族亲友之间的来往亲疏问题。
唐这一支,正因叁代以来居宗族长之位又最为飞黄腾达,已成了宗族间的领袖,里里外外的打点更是全赖女主人的手腕。
所以当年唐夫人打一开始便不赞成儿子娶萧素素为妻。在外在的考量上料定了那样一名内向得不可思议的女子,绝对无力捧起唐家少奶奶的饭碗,但眼见儿子爱得早已走火入魔,心下也不好多说什麽。唐夫人向来溺爱儿子,自然尊重他的选择了。
不过她对媳妇的观感是有保留的。若要她接纳素素只有一个条件,必须是素素能令她的儿子快乐。但她儿子七年婚姻下来,却由原本热情飞扬的青年变成了内敛不快乐的男子,身为一名母亲,看在眼中如何不感到心痛?
冠盖云集、衣香鬓影的会场,满是穿着高级入时的男女,与所有客人打过招呼後,唐夫人坐在主座上,忙不迭的对心肝金孙问着:「小谦,累不累?要不要让福婶带你去休息?肚子饿不饿?端一盘果冻给你吃好不好?」对自己的儿子孙子无比溺爱是唐夫人唯一的嗜好与缺点,至今她仍怨着儿子居然不让孙子陪她住,偏要送学谦去住校。
「奶奶,我不困也不饿,谢谢。」穿着可爱的小西装,年纪小小的唐学谦满是小帅哥的派头,可以预见二十年後又是一名教女人心碎的大帅哥,风度翩翩得足以迷死全台湾的女子。
虽然不喜欢萧素素,但不能否认她的好容貌造就出了一名比唐更好看的孩子,真正青出於蓝的架式。从小就让唐夫人爱不释手,到了二岁还不肯让他学步,怕他跌倒受伤呢。
「乖孩子,要不要去与那边的小孩一齐玩?」唐夫人低头亲了下孙子,指着不远处临时搭建的小型游乐区问着。那边正有五六个小孩子在玩呢。
唐学谦摇头:
「不要,我在这边陪奶奶。」他起身往祖母的贴身女佣那边要来一杯莲子汤:「奶奶,喝茶。」
唐夫人满心感动的接过,笑道:「你呀,就跟你爸一个样,打小就喜欢照顾人,有时候还流於霸气呢。」说到这个才想到:「对了,怎麽一转眼就没看到你爸爸?」左右张望,也不见儿子与谁寒暄。
「爸爸在休息。」他看到父亲向饭店柜台要了间房。
「可能今天工作太累了,等会我得上去叫醒他,主人家失踪太久可不好看。」
「唐妈妈,圣诞快乐!」石仲诚双手捧着一份礼物,以九十度躬身耍宝的姿态叫着。
当下逗笑了唐夫人。
「哎呀!你这小鬼头,当我是老佛爷呀,该打!怎麽只有你一个人来?你爸妈有上来吗?」
石仲诚指着後方:
「我爸妈出国去了,派我大哥一家子上来捧场。嗨,小帅哥,今晚没有舞伴吗?
把我的胖侄女介绍给你好不好?」他逗着一边安静的唐学谦。
「石叔叔,我还小,不需要舞伴。」
「对呀对呀!他是我的。」突兀的独占语气介入他们之中,正是手捧着尖如山食物的杜菲凡。
「你是谁?」石仲诚觉得此姝有点面善。
「杜阿姨?」唐学谦平稳的口气里添了好几分讶异。
「你们好,我是杜菲凡,唐学谦登记第一号的女朋友!」杜菲凡谄媚的欺近小帅哥,扬着手中的食物道:「学谦,跟我跳支舞,这些就给你吃。」
「唐哥哥!」远处传来大小不一的失声叫唤,两名圆嘟嘟的小胖一前一後的奔跑过来。好奇异的四角关系!石仲诚笑着对尾随而来的兄嫂道:「完了,你们女儿又多了一个竞争者,前景更加不看好。」
石伯昂夫妇笑着摇头,稀奇的看着一名大女生与叁名小孩纠缠不清,无意介入,索性眼不见为净,恭敬的对唐夫人躬身,递上礼物:「唐妈妈,圣诞节快乐,因家父家母不克前来,特地要小侄前来致歉」
「哎,说些什麽话,这本来就是你们年轻人玩的节日,我们这几把老骨头凑什麽兴,我还得靠你们来帮我撑着呢,伯昂,淑宜,可得麻烦你们了。」
「那儿的话,千万别这麽说。」
这厢聊得正热络,另一边的杜菲凡卑鄙的利用自己高人一等的强势,将唐学谦由小胖妹的包挟中抄走,坐在小阳台的双人椅上吃点心,乐得几乎没飞上天。
「杜阿姨昨天不是回台中了?」
「但今天我又上来了呀,陪我丈夫出席,而你是我最大的收获,我是看在你可能会来的份上才出席的哦。」
「我以为你会陪我妈妈。」母亲一个人过节一定很寂寞。
杜菲凡呷了口果汁,摇头道:「我要忙的事不只你母亲那一件。而且在我看来,前一阵子拖着她到处跑,也该让她休息几天,也许可以想一想其他的事情。既然我不可能一辈子当她的引导者,那麽适时放手,让她自己摸索是必然的。」
「我不明白。」疑惑的大眼揪着她看。
「没关系,你知道我爱慕你就可以了。」她不正经的吃小帅哥豆腐。
唐学谦不明白的看了她一眼,然後低下头,开始想念起柔弱的母亲。
「学谦,你希望父母住在一起,让你有正常的家庭吗?」她小心探问。
他摇摇头:
「我知道世界上的人不一定过同样的生活,所以不觉得我现在过得不正常。我很多同学也都只跟父母的其中一人住。」每个人都爱他,只是大家分住不同地方,那并没什麽可感到遗憾的。
也对,打从他出生就过着这样的生活,他是不可能感到奇怪的。不过杜菲凡仍是
好奇:
「我以为你希望父母恩爱。」
「这又不是心中想了就可以达成的事。我只想要快点长大,保护妈妈,然後陪她住,那她就不会寂寞了。」
好……伟大的志向!
杜菲凡在心中吐吐舌头,为小帅哥的雄心壮志大大倾倒。如果日後她儿子也有这麽孝顺,叫她下辈子当蟑螂都愿意。不过……除了孝顺之外,会不会也有某种独占心在作祟?当年唐不就是见萧素素美丽不可方物,便迫不及待想娶回家独自占有,不许别人看吗?
真不愧是父子。小帅哥的眼神根本是想保护独占他美丽的妈妈,连父亲也不许分去些许,不稀罕捞什子的幸福美满家庭。
唐学谦绝对比唐占了优势,因为萧素素正是唐学谦的妈。目前为止,她唯一会接受的异性只有她儿子,而不是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唐.杜菲凡突然决定後天回台中时一定得先去迪化街买一些瓜子、杏仁果什麽的。看戏嘛,那有不吃零嘴的,不是吗?人生是多麽美妙呀!
***
「以为你在休息呢,原来在发呆。」从唐夫人处取得另一副门匙,想上来叫唐起床好下楼送客,却见得他老兄立在阳台抽菸,石仲诚靠在落地窗边笑着。
「你来了。」半转过身,唐浅扯唇角,算是招呼。
「我绕了会场一圈,发现江小姐不在其中,我正怕上楼时看到香刺激的景象呢。」
「我没邀她。」
「为什麽?许久以前你似乎已打算娶她。」
「除非是明天进礼堂,否则我不会引见给全亲族的人看。」
「而且你尚未对外宣布离婚的消息,所以不方便是吗?」石仲诚索性好心的帮忙找藉口供他使用。
唐不语。
「每次一扯到她,你的精明脑袋立即糊成一片。」
「什麽意思?」他皱眉,没心情与人谈论自己的私事,尤其是有关於萧素素的话题。
「我才想问你什麽意思哩。」石仲诚没好气的回应:「她仍然美得足以令你失神,只消她走出大门一步,你的心又升起希望,又期待她对你回报爱情了是吧?」
不理会好友的讥嘲,他昂头看阴冷的夜空:「我很遗憾改变她的不是我。她不是走不出象牙塔,而是人不对;永远不会是我,却可以是不相干的一名外人,因为她们同是女性。只是这点不愉快而已。」
「如果你是这麽想那最好,但愿那真是你唯一的困扰,否则,老大,你又有麻烦了。」
「什麽?」他不以为然。
「因为你是个从不服输的人,短暂的败阵不会长久,一旦斗志又点燃,不达胜利不罢休,只要你确定那是你要的。我们不是年轻毛头小子了,但愿你的理智已能凌驾一切,明白什麽对你最好。」
唐轻笑,望着石仲诚沉重的脸色,淡淡说着:「我不要「最好」,只取我所要的,但那并不代表我要的是素素。」也许要她只会再度造成她的困扰。
「你的嘴巴不够诚实。」石仲诚摇头。见唐只是高扬着眉,似笑非笑,只能叹
口气:
「算了,无论如何,我要你快乐,兄弟。不管带给你快乐的是萧素素还是江芷蓝,我都会衷心祝福你们。」
唐显然不想尽在这话题上耗,微笑道:「明天要出国的人,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当心以一双熊猫眼见人,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多苛待员工。」
「有在忏悔就好,不必太自责。」
「去你的。」出拳了他肩一记,不让沉郁的心情太浮现。
直到石仲诚离去,他才又点燃一根菸。清冷的北风在身边呼啸,他将大衣拢了拢,想着这样的夜,有人喧哗有人寂寥,在伊人那方,必然只有一室她所欢迎的凄清。
他放逐她在台中,她拒他於心门之外。
这算不算某种奇特的公平法则?
别为沉睡叹息
因为苏醒正在不远处静待
我的沉睡一如含苞
终在温柔的守护下颤动睫眸
苏醒绽放
这次来真的
5
有多久不曾再踏进这个曾是他们新房的卧室了呢?唐静静打量着被厚窗帘密实阻隔住阳光透进的房间,在心中自问着。
清晨六点,他回到了这里,陈嫂前来开门时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然後才是惊喜。自农历年带儿子回来过一次後,到如今十二月底,他未曾再踏进这里一步,更别说是卧房了。叁、四年前这间卧房早已成为素素的私人空间,他已不再踏入。
所以此刻站在床头看着沉睡的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如云的黑发披泻在枕头上,并且延伸到床沿,任发尾垂散在床沿下方。自她的父母过世,她已不再剪发,任其留长,如今也已长到大腿,美丽的乌泽未曾改变。
他悄悄拉开一方窗户的厚帘,小心地不让阳光投射到床上的人儿,阴暗的屋内於是明亮了些许,他才又走同床侧,无可遏止看她的想望。不再爱了,并不代表心不会悸动,否则他不会再度步入这间房,贪看着她无瑕如玉的娇颜。
不知什麽原因,令她由沉沉的睡眠中倏地清醒,身体的感官察觉到一种不自在的燥意侵袭,不若往常转醒时全然的懒,必须好半晌才能够有彻底的清醒。
长长的眼睫动了动,黑白分明的大眼写满迷惘的看着天花板,眨了眨,习惯性的环视房间四周一定是有些什麽不一样,令她莫名的醒来。不是自然转醒,它几乎
像是出於惊醒
「呀!」高大修长的男性身影不期然的进入搜寻的眼眸中。她定住了眼,半启樱唇,动作仍维持初苏醒时的原样,以迷人的姿态躺在粉蓝的床被中,像个被惊吓的纯真天使。
「早。」他尚未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前,双手已然撑在她枕约两侧,低首吻住她唇,含住了它邀约似的微启。
一定是太久太久没女人了,他想。否则不会忘了她有多怕他碰她,迳自只想满足自己的渴望。
「嗯」脸好热,身子烫得好难过,她不自禁低喘了起来,心中仍在为他的突然出现震惊得无法反应。
直到他的唇移开,她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轻抵着他胸膛,忙不迭的缩回被单内,却抑止不了面孔的胀红。他的脸好近,近得感觉得到他的气息轻拂在她面孔上,又引来一波燥意。
「我来台中洽商,会待上二天,你介意吗?」他问。
介意什麽?他是在问她准不准吗?她不以为她有权力去对他下决定。向来都是他
说了就算呀……
「上次切伤的地方有没有好一点?」他想到了她左手有一道小伤口,拉下了被单,将她深藏的左手拉出来审视。
她坐起身,不料睡衣的前襟整个往下滑,出现一个大弧度的开口,露出一边的香
肩以及半个隆起的胸房
「呀!」她惊叫,忙不迭的抓住前襟,羞得只想挖个床洞去钻。
唐自是没漏看这幅美景,当他回过神时才知道自己看呆了好一会。他曾多次拥抱过她的身子,然而当年的激汤却远不及此刻的心旌神动。
他真的太久没有女人了吗?否则为何明知这女子抱起来比木头还僵冷,却仍是产生亢旧的情潮。多次与江芷蓝有过试探性的深吻,也曾激烈爱抚到几乎上床,却没有面对她时全然的猛烈难抑如惨绿少年。
这会是他连夜赶来台中,名为处理公事,实则只想看她的主因吗?他仍是要她的!
「我……我要去……刷牙洗脸。」被他看得快要燃烧致死的萧素素低声说着,生怕他有更多的动作……他不会脱她衣服吧?这里有床,他有可能会那麽做。
「你梳洗一下,我等你吃早餐。」他轻拍她肩,转身走了出去。她眼中的惧怕冷却了他所有的遐想。
要她不代表会强迫她。如果满足自身欲望只会招来她更多的恐惧,那他是绝对不会碰她的……也许只偷几个吻,只能是吻而已,至少她看来并不排斥。
这是否能算是两人之间最卓越的改善?并且不能再奢求其他更好的了?他无声地
叹息……
***
他……不是来台中洽公的吗?
吃完了午餐,她偷觑他一眼,一点也不明白自己此刻怎麽会身处杉林溪,但又没胆问。
今年的冬天一点也不冷,今天都十二月二十六日了。可是山上毕竟不比平地,冷空气让人明白冬天确实有莅临宝岛,不是她身上这件羊毛外套可以抵挡得了的。
呵出一口白烟,双手抖瑟在口袋中,然後一件长大衣披上了她单薄的肩,是他自下车後一直挂在手上的黑绒大衣。
她抬头望进了他深沉的眼,一时竟忘了移开。他淡不可见的微勾唇角,伸手帮她套穿上大衣;袖子太长,他翻了二大褶才露出她一双青葱玉手。
「现在是郁金香花期,想看吗?」拉着她手,顺着路标的指示,向温室的方向走去。由於不是假日,杉林溪没见什麽人烟。在这开发成观光区的地段,仍弥漫着幽清的气息,只有云雾围绕在山林间,形成一种似幻似真的景致。
抬眼看着他俊挺的侧面,鼓足了勇气问着:「你来这边办公吗?」
「不。」他不带情绪的漫应。
那……是什麽呢?他来杉林溪是想散心,还是陪她散心?望着自已被他盈握的手被放入他外套口袋内,有些奇怪自己竟然不再感到排斥,也不由得回想起前几天看到那些相片的心情。
夫妻七年,他在她心中的定位只有「可怕」两字。从不会设身处地的去想也许他也在「加害」她的过程中感到痛苦。尤其每当他强拉她面对人群、加入他的世界失败时,他给她的冷语或许是一种挫折无力的表态。
回想着相片中落寞的他,再对照着眼前不轻易展现情绪的他,心中的疑惧渐渐不再那麽深浓。这人,并不会害她,为什麽全世界最令她害怕的人却是他?难道就因为他对她做了任何一对夫妻都会做的事情吗?
她执意当个小女孩,忘了时间的无情,所以成熟的躯体包裹着稚小的心灵,躲在父母的羽翼下不理会成长的呼唤。他才是最最辛苦的人吧?
「累了吗?」他停住步伐,低头看着她气息有些喘。忘了她甚少出门,体力比寻常人更加弱。
看着温室已然在望,她吁了口气:「我想看花。」勇敢的给了他一抹笑容,然後怯怯的别开了去。她觉得自己很坏,欠了他好多好多,如果可以,她至少可以与他好好相处,不让他感觉到她的惧怕。
「好,那我们到里头休息。」他眼光闪过一丝柔情,对她的改变不甚明白原因,却是欣喜的。只可惜她的改变不是来自他。
是了,这是令他挂记在心、久久无法释怀的心结。
偌大的温室,各种颜色的郁金香正竞放妍姿,傲然的表现出女王的身段,招来观看者惊的叹息。她深深吸一口气,为这样的景色着迷。突然记起了七年前原本准备前去蜜月的地点正是荷兰,但取消於她大病了数天,以及他终於明白她根本不愿踏出大门一步。自然,他精心安排的「惊喜」便成了她眼中的灾难,总觉得这男人迫不及待的想加害她,让她身子疼痛还不够,还想带她出国虐待回忆带来更多更多潮涌的愧疚。她转身想看他,不料脚下凸出的土块绊了她一下,让她结实往後跌入他怀中。
「小心,这里面的地并不平。」他搂她入怀,顺手拢了拢她披散的长发。
「这里很美。」她在他怀中低低说着。
你更美,他在心中低语。无言的搂着她逛完了一圈,便扶她到外头的休息区坐着,要来了两杯热红茶。
山上的气候一向不稳定,才见着阳光露了脸,下一刻立即布上乌云,毛毛细雨毫无徵兆的飘落下来。棚子外不再只是云霭袅袅,而是真正的烟雨蒙蒙了,寒意更甚刚才。
「冷吗?」他坐过来她这一方,搂她背靠着他胸膛,双臂密实的将她搂住,厚实的掌包裹住她的冰冷小手,直搓到温热了,才静止不动。
「你对我真好。」她轻喃。
是指他的不打扰,还是不含情欲的呵护,一如她的父母所做的?
「应该的。」他只能这麽回答。只要他不要妄想当丈夫的角色,而安於不掺男女之情的守护,他就是她心目中的大好人了。她根本不需要丈夫。
但他只想当她的丈夫,并且为她所接受。
「为什麽……带我来这里?」她问。
「因为你已不再害怕出门。这边人不多,适合你来。」全凭着一股莫名的冲动,便上来了。原本此刻他人该在分公司听简报的,这下子股东们又有一项刁难他的罪状了一个放员工鸽子的总裁。
「谢谢你。」心中涌出甜甜的感受,不明白为何会如此,但她全心全意的欢迎。
他根本一点也不可怕,以前她太坏了,居然把他当坏人,其实他不脱她衣服时,一切都好得不可思议。
父母已过世太久了,她也太久没有得到温情,空寂的心几乎忘了被珍爱是多麽幸福的感觉,如今又有人这般疼惜她,让她好感动。他人真好!
因着心中感动的激昂,她抬头在他脸颊亲了一下,一如亲吻自己的父母那般,在他愕然的注目下,微笑道:「你跟我的爸妈一样好。」
***
细雨渐渐转成滂沱大雨,使得原本预计当天来回的行程受到阻碍。入夜的山路已是不好开车,更别说在下雨的夜里,有再好的技术也不该冒险。
所以他们在杉林溪的饭店住了下来。
入夜的山上,寒冷更甚白天数倍。沐浴完後的萧素素立即钻入暖呼呼的棉被下,被冷空气冻得直哆嗦。
「对不起,明知道你会认床,却无法让你回家睡觉。不必害怕,我就住隔壁房间,有问题可以过来找我。」他等她沐浴出来,看看时间正也是她就寝的时刻,走到床边替她拉好被子,便打算退出她的卧房。
「我」会怕!
「灯不会关上,不怕的。」他拉回步伐,坐在她床沿,记起了她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适应他们新婚的卧房,如今放她在陌生的地方,看来似乎是像要了她的命一般。
所以他只好又道:「闭上眼,我等你睡了才走。」
她摇摇头,惶然的看了华丽的房间一眼,每一个陌生的摆设都令她发抖,最後眼光只敢定在他身上,只有他是她唯一熟悉的。相较之下,对他的害怕在此刻显得微不足道。「不要……一想到你会走,我就不敢闭上眼。」
唐伸手轻抚她脸,也感觉到她依恋的摩挲。
「我不是你的父母,即使你给了我相同於你父母的信任,我仍是一名与你无血缘关系的男人。我们唯一的关系是夫妻,而这只会令我对你做出一些你害怕的事,不会只有纯然的保护。」
他的意思会是……如果睡同一张床,他一定会脱去她的衣服,压着她身子吗?
「但……但是我们离婚了,我知道离婚的夫妻不会……不会再有亲密……」她结结巴巴的指明事实。
「我们尚未正式离婚。」他手指抚向她发白的小嘴。
她摇摇头,语气有丝哽咽:「你会生气,每当我们那麽做了之後,你都变得好生气,有一次还把门甩得好大声。我不明白如果我们那麽做是你想要的,为什麽事後你都变得好可怕?我好怕你生气,你一定要脱我的衣服才能一齐睡吗?」这是她多年的疑虑。亲密过程中的不适,远远不及他怒火可怖的千分之一。他那麽生气,为什麽却又要对她做?所以後来她以为分房睡之後,是两人真正的解脱。她不必每每为了躲开这种事而哭泣佯称不舒服。
他们之间每一个「第一次」都代表着不幸,并且一直的恶性循环下去,他深深看着她欲泣的面孔。
「如果,事後我不会生气,那麽,一切是不是变得可以忍受?」轻声探问,屏息的等待她回应,栖放在她枕侧的另一手悄悄握成了拳。
她迷惑的看着他,不明白为什麽他看起来充满期待,眼睛突然变得好明亮,似乎有二把火在烧,然後连带使她全身也因紧张而绷紧了起来。
「我想……」嘴巴好乾,她吞了下口水:「大概吧,因为真正令我痛的只有前几次,以後其实不算痛,只是不舒服。」
那就够了!
突地,他低下头深深吻住她,在她瞠大的瞪视中允诺:「我今晚会留下来。」
「谢……谢……」他的脸色变了,像当年新婚之夜那样,充满了侵略性。她又吞了口口水,觉得自己成了一道食物被放在饥饿了叁天叁夜的食客面前。他……他想……?
「别怕我,素素……请你别怕我……」他滑入被子中,小心的拥着她,双手轻柔的探入她袍子里,缓慢的爱抚她娇若嫩蕊的身躯,不敢施一点力道。
「你会生气」她低喃,全身不知因何而颤抖。
「不会的,今夜我保证不会。」他吻住她。
两人的衣物一件一件由床上滑落到地上,粗喘的男性鼻息充斥在华丽的套房内,
并且在不久後加入了细细的娇吟……
奇特的夜里,探索出了全新的体验。
外头的寒风凄雨渐息渐止,星子悄悄露出微光,进了温柔的银白,为这奇异的一夜做见证。
这一夜当然是奇特的。一对结婚七年,育有一子,并且已签字离婚的夫妻,居然在今夜才享受到了真正的洞房花烛之乐。
七年前那一夜的梦魇,在此刻,正式远离。
唐与萧素素终於真正成了一对夫妻。
***
从杉林溪回来已经一星期了。与往年相同,新年与旧年的交替,只不过是换一本新日历的改变罢了,没有什麽突然丕变的事件,一切都正常不已,任日子起起落落,白天黑夜如以往的交替竞走,翻转着流年。
变的,是心情。
萧素素总是陷入深思中,思索着自己的改变,探寻着缘由,然後任沉寂的心浮现出自鄙自厌。因为每一次的结论皆相同:她利用了唐.七年前她无法接受唐,是因为她的父母健在,并且有父母为她构着无风无雨的温馨世界,她可以肆无忌惮的排斥她心中不重要、不接受的人,一迳的沉浸在被迫害的自怨自艾中,不愿去思索他的「坏」,其实是对她好,并且是丈夫对妻子正常的行为。
而现在,她居然对他改观了。抽丝剥茧的思索下去,答案是不堪的因为她的父母过世了,她顿失依靠,没有地方寻求温暖呵怜,她又寂寞了好些年,急切的想再寻求一份无私的奉献,因此唐便为她的身体所接受了,因为她要他成为她的支柱,想要从他身上得到失去已久的温暖。
一定是那样的,否则她如何解释七年前的绝对排斥,却成为七年後的满心接受?
以前她根本视欢爱为畏途,因为即使不痛了,也只能僵僵硬硬的任他侵略自己的身体;除了忍受,再无其他感觉可言。然而杉林溪那一夜,她却领略了一种战栗的激情,窥探到了情欲的殿堂,在他的施予引导下,感官达到了几乎不能承受的颤动与爆发,那是她从来就不晓得居然会是存在於世间的一种激情。
原本她以为全人类会有肢体交缠是不得已的,因为必须经由这种方式去制造小孩。然而她错了,得到小孩并不是人们去做那件事情的主因,否则坊间不会发明那麽多的避孕器材。
她觉得好羞惭,这样的她与父母有何两样?当年爸妈利用唐来托孤,而今她因极度寂寞而利用他、接受他。她已经二十七岁,走出父母为她建构的象牙塔并非为了再度寻求一力坚固的塔来栖身,然後安心的过着自我的生活。她没有这个想法,然而却在做着这样的行为,怎能不令她自鄙自厌欲死?
不能再利用他了,他为她耗费了七年的光阴,难道此刻察觉了他的好,便可企图利用他的好来捆住他吗?不行的!她不可以那麽卑鄙。而且正如菲凡所说的,她该自己去决定自身的命运,不论好坏,都该由自己承担,跌倒了顶多再爬起来便是。学步中的婴儿若一直靠人搀扶,永远学不会自己走路。
所以她不能再麻烦唐,也不可以太常想起他自杉林溪回来後她心中总盈满他的身影。一定是企图依赖他才会这样,一如她以往的生命中只容得下疼她的父母那般。
她不会任这种情况持续下去,已经离婚的男女根本算是毫无瓜葛了,然而他仍是请佣人打理她的生活起居,给她最安全完善的照顾,已经好得令她羞愧了,万万不能妄想再从他身上榨取更多,他并没有义务得让她予取予求。
心口会感到痛,无非只是恐惧於自己的无能,但这种恐惧必须置之不理的,因为未来必然还会出现更多,她该为自己负责了。
「少夫人,你的电话。」陈嫂轻敲敞开的门板,对日光室的萧素素报告着,并递过无线电话筒。
谢过了陈嫂,她的心倏地狂跳,像是快蹦出心口,让她连忙以一手抚住,才小心
的开口:
「喂?」是他吗?会是他吗……
「素素,我是杜菲凡,我现在人又回台中了,明天有一场慈善募款表演,在「春晖启智学校」,要不要一齐去?」她热切的嗓音传了过来。
「菲凡?哦……好的……人不会很多吧?」不能解释心中为何突然若有所失了起来。
「不会。即使人很多也不必担心,不会有人硬要你笑脸以对的。反正大家都不认得,吃吃看看也就算了,理他人多人少,我们又不是主办人,必须周旋在闲杂人等之间。对了,上星期四你去哪里了?原本那时我人在台中,准备找你喝茶,但陈嫂告诉我你出门去了。真不错,你胆子练得很坚强,不怕一个人出门了。」
「不……不是一个人……」她小声的招认。
「啊?你有朋友了?」杜菲凡惊喜的叫了声。
「不是」萧素素更小声的回应。
幸好电话那头的杜菲凡身边似乎有人,并且一直在叫她,迫使她必须早早收线:「哎呀,听不到啦!反正明天见了我们再聊,我现在要去忙了,拜。」
缓缓的放下话筒,郁郁的心仍是低迷。
一定得振作起来呀!
只是……心中的若有所待源自何方?若有所失又是因何而起?
***
前来阳明山的别墅与母亲共进晚餐,才明了电话中过度亢奋的语气所为而来。原来母亲邀请了他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世伯之女周韵兮来当他的「惊喜」。
「好久不见,韵兮。」他淡笑着打招呼。
周韵兮展开如花的笑靥,站起身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怎样?有没有女强人的架式?」
「当然,早已不只一次由周老那边听到你把美国分公司治理得有多好,真了不起。」他领她一同在餐桌前落坐。
「是呀,并且忙到没空交男朋友呢。你周世伯这次召她回国,一半是为了相亲,看看能不能为她找来一位如意郎君。唉!可惜我们唐家没这个福份。」唐夫人眉开眼笑的左看看右看看,语气中明显的表达出企图。
自从她由王莉律师那边得知儿子正在办离婚之後,想为儿子找来一位真正适合他的女人的意念倏地高扬。心中无比庆幸儿子终於解脱了,不再死死执着於一份无法回报他的感情。
在她心中,周韵兮是极恰当的人选。人美身材好,学历见识也很亮丽,更别说一直暗恋着唐了。若非七年多前唐疯狂迷恋萧素素,并且迫不及待的结婚伤了周韵兮的心,不由分说远走他乡的话,其实结局应该是不同的。原本双方家长一直看好这一对,暗中决定待周韵兮大学毕业後前去提亲的,可惜半路杀出一名绝色美女,弄得风云变色,蹉跎了许多人的美好青春。
唐对母亲的暗示了然於心,并不言语,沉默的进食,满脑子的思绪皆放在妻子身上;不想让自己产生太多的想望,偏又抑制不住。
没有感情吗?那为何一碰到她的身子却又深深沉沦?若是纯粹定位在男欢女爱的互相需要,未免自欺欺人。近日来忙於公事,几乎没空也不愿去深想,然而人并不可能会一直忙下去,所以许多不愿剖析的,便全在闲暇时兜上心头。
「唐大哥,好久没看到大嫂了,她好吗?」上流社会流传的消息有很多种,据最可靠的消息权威所言,他的妻子身体极端虚弱,长年卧床,致使唐流放她一人在台中,并不常回去。
唐微笑:
「她很好。」
「是呀,他们各自都过得很好。」唐夫人插口道。
「我好几年没回来了,听说你们生了一个很漂亮的孩子,我页想看看。大嫂那麽美,所生的孩子一定更美。」她口气中有丝落寞。
「来来来!我这儿有照片,我家小谦可漂亮了,简直像是菩萨座前金童前来投胎!」唐夫人连忙掏出放置在外套口袋的金质小型项,坠子内镶嵌的正是她的两名宝贝:唐与唐学谦的相片,献宝似的展示在周韵兮的面前。
周韵兮深深注目着,并且些微诧异着照片中并不存萧素素的倩影。难道外面所传的果真接近事实?所以今天唐母才会极力邀她前来,并且在言谈间总是意有所指。那麽……她可以趁唐清醒的此刻,入侵他空置的心吗?她可以存着这种期盼吗?
自她懂事之後,心中一直暗恋着他;七年前更因他结婚而远走他乡。眼不见为净不代表真的能寻回自己的心,如今她已二十九岁了,却仍是形只影单,足以代表对他的执着依然未变。
这次……是老天眷顾到她一片痴心了吗?
照片中那个美丽的小男孩好看得今人惊叹,不愧是俊男美女的产物,倘若……她也能孕育唐的孩子,想必也不会逊色吧?也许比萧素素生的更出色。较劲的心逐渐高涨,若她成为唐大哥的妻子……
「很好看,没有生第二个真可惜了。」语气中小心藏着试探。
「就是嘛,不过素素被难产吓伯了。那女孩就是身体弱,希望我下一个媳妇身体会」
「妈。」唐沉声叫着,制止唐夫人说出一些带给别人希望的话。
「什麽意思呢?」周韵兮被唐夫人的言下之意弄得心口急促跳动,无暇去分心在意唐不悦的面孔。唐夫人是不是正要告诉她唐大哥已经「咳,没什麽啦,我只是说有空你们可得多聚聚,难得回来,叫唐多陪陪你也是应该的。」对自己儿子宠溺到无可救药的唐夫人,自然是以儿子的命令为依归,千依百顺得不忍违拗。既然儿子不高兴她提,那她就不说,以行动表示就可以了。
反正呀,离婚是事实,只要儿子有心,随便勾勾手,自会有一大票众名媛淑女爱得他死去活来。他一定会从中找到一名他真心所爱的女人,当然如果那女人是韵兮最好,因为放眼上流社会,想找出适婚又美丽的闺秀还真没有几个,相信儿子这次眼睛会雪亮一点,找到真正可以与他幸福过一生的女人为妻。
偷给了个周韵兮鼓励的笑容,唐夫人兀自笑得好乐。
也许学谦再过不久就会有弟弟妹妹可以作伴,就不会寂寞了,那真是好。
唐客气的与同韵兮闲谈了几句,趁着晚餐结束告退,回到房间,将自己抛在床上。脑中心中全是素素的身影,以及杉林溪那二日相处的情形。
回台北後即刻与石仲诚赴日处理一份契约问题,直到昨日才回台湾。
想她,却不许自己冲动的南下去见她。
一时的激情契合并不代表所有事情已有转机。她能在那夜回应他的热情,也许只能说她终於解人事了,一如古代十二、叁岁即出嫁的少女,大多到二十岁才会解风情那般。
所以身体的回应并不代表芳心亦相许,他以前就是太过奢求,才会一再一再的绝望。
他究竟还想如何?再次当傻子吗?明知道她只当他是好人,是依赖的亲人一如她最最亲爱的父母。他不能利用自己目前为她仅有的优势而恣意取用她的身体。如果,她不爱他,对他没有男女之爱,他切切不该再犯。
他只是她心中跟她父母一样好的人罢了。
不能再犯,无论他多麽渴求她的身体与她的爱。
众里寻来
渴求的是最浮世的情怀
我真切的期待期待
但愿能是你所爱
让曾有的疑虑化为尘埃
得回两心相契的自在
这次来真的
6
世上居然有这种美得飘忽若幻的女人!
曾绍于打量不远处专心看表演的白衣仙女十来分钟了,却仍无法收回心神,聚集脑力去想其他必须处理的重要公事。
他走遍世界各地,看过各色胭脂丽色,就是没见过古诗人所描绘的气韵落实在现代美女身上。因此他一向认为古人有关对美女的描绘,实属幻想过度,绝非真实。毕竟唐肥宋瘦的奇诡审美观教人不敢恭维,对古人自然也就失去了信心。
但他错了!不是古人杜撰,而是他这一生未曾有幸遇见真正的古典美人哦不,因为太罕绝,所以直接定位在仙女会更恰当。现在他看到了,依随着一颗几乎要蹦出喉口的心,他更加百分之百认定自己恋爱了!
以前他会对小说中铺陈花花公子被清纯少女收服的桥段感到嗤之以鼻,因为他自己就是流连花问到叁十五岁依然坚守自己的心,没让任何一位旷世大美人取走,又怎麽可能败在清纯小嫩苗手上!?
但此刻他愿意捧着心奉送到古典佳人眼前,乖乖束手就擒,从此成为她裙下忠心拜臣。
他一定要得到她!她绝对是上帝派来收服他、救赎他的仙女。(上帝的管辖权有涵盖仙女这一区吗?)只有他配得上她,她的美丽也是为了他而生成。
他,曾绍于,堂堂「浩南电子」继承人,身家钜亿的白马王子兼花花公子,决定要娶妻了!那个仙女必是他今生的妻,他有势在必得的决心来达成这个目标。
另一边嚼着口香糖吹泡泡的杜菲凡愈来愈觉得不对劲。她不意外所有人的目光会不时偷觑她这边,因为看美女是很赏心悦目的事,但真的有一道视线灼烫得足以使小小的场地发生大火。是哪一个该死的登徒子口水流成太平洋了?
转头看着萧素素,她正眼中含泪,专心且钦佩的看着舞台上肢体残障的小孩努力的表演着,暂时没空去感应各方的眼光。於是杜菲凡假意起身去角落取用果汁,站在可环视全场的方位,双眼有如雷达四处扫描,然後,她看到他了!
那人……对了,是「浩南电子」的少东,一个以「女人玩家」自诩的花花公子,品性如何,不言自明。将女人当成点心使用的男人,本质上就属於人格偏差的病态范例,不管他在其他领域上有多杰出的成就,都掩盖不了人渣的事实。
总是有这一类的人,自以为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女人」更是可以用来买卖的货品之一。可不巧得很,她杜菲凡就是厌恶这种人类,蟑螂都比他可爱!偏偏花花公子在最後都会得到清纯美女来终结花心,当真是糟踏了天下所有的无知玉女。没办法,有钱好办事,用来营造罗曼蒂克的气氛拐骗小女生的心,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女人的「母性」向来使她们乐意权充「救赎者」,然而她个人认为,那些「千人斩」型的混帐男人只配丢入臭水沟中发臭,与天地同朽,大可不必浪费一名清纯少女来救赎了。不过可悲的是,清纯玉女实在相当好骗,使得那些想收山的大色狼在玩遍天下丽色後,仍有一名乾净美女陪他共谱happyending的结局。所以由得天下花心男人安心去花,反正只要他有钱,任何时候花心到力不从心(也许肾亏了)想定下来,绝对不怕没有人来爱。浪子回头是多麽值得歌颂的美德呀!
呸
如果眼前这位曾大少打的是这种主意,那他绝对会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巨创。比起唐品性的端正,这人根本是狠狠落後了一宇宙的距离。这种色狼也配妄想萧素素?!他连流口水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在他身前放一个水桶,只怕早溢满一桶口水了。
第一阶段的表演已然告一段落,在掌声完後,观众们皆离座喝水或取用吧台上的食物。萧素素自然是往杜菲凡的方向走去,没有发现有一名男人正大步走向她。
杜菲凡比曾绍于快了一步,勾住萧素素的手臂往女厕走去,快得教人措手不及,只能望着「女厕」两字兴叹。
洗着手,杜菲凡边对她道:「好啦,入场钱场都捧过了,我们等会就走了。」
「呀?那你今天不找那些有钱人募款了?」
「这不是我的任务。对不起,我对做善事没兴趣,没有分发到我头上的麻烦,我乐得清闲。我们今天前来各捐了五千元已经对得起他们了。」照她看,今天来的人都挺有钱,也挺爱摆慈善面孔,还愁没足够的钱入帐吗?这间启智学校的人脉经营得不错,很有企业头脑,绝对不劳她费心的,所以她上头的那名可恶吸血女魔头才没发派任务下来。
「但是表演还没有结束,那些多重障碍的小朋友好可怜,我们不看完怎麽对得起他们辛苦排练那久。」萧素素好自责的说着。
「心意到了就好了,咱们还没空深谈你的事呢。」她擦乾手,趁着一名女客推门来如厕的空档觑了下外头。那个站岗的男人正在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