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院子到灵堂几十步远的路被盛骏磕磕绊绊走了许久,他没有办法让自己相信,那么一个快乐活泼的女子怎么会老老实实躺在一方小小的棺椁当中,不言不动?
“清菡,我的笨丫头。(iliwx)我回来了。我回来了。”盛骏喃喃自语的在棺身旁坐下,粗粝的手掌摩挲着棺椁,仿佛在和自己的爱妻交谈。
云瞬抱着伴清在庭院深处默默坐着,怀中的伴清啃着手指没有意识到从未见过面的父亲已经回来,云瞬望着盛骏仿佛老去的背影,是什么让他挺拔的脊背变作弯曲?是什么让他鲜亮的征衣破败不堪?是什么让这个少年将军如此痛不欲生?
她不忍去想那个答案。
“什么样的病能夺走你?你怎么就不肯等我回来?”盛骏以头碰棺,铿锵有声。“你平时不是很厉害的吗?你的泼辣劲呢?你怎么能……怎么能……”
“王爷。”初晴哭得如同泪人,奔到盛骏身边跪下,“您终于回来了!王妃她……她死的冤枉啊!”
初晴的话如同炸雷响在盛骏的耳边,他回过身来看着她,目如浴血,干裂的唇角因为开口说话而沁出丝丝斑驳血迹。
“说什么?”他一把抓住初晴的衣襟,此时的盛骏已经顾不得什么礼节身份。
初晴没有再盛骏凌厉似鬼的目光中退缩,她直视着这个从沙场上匆忙赶来的将军,“王妃本先是受惊后来又感染了风寒,再后来便发热不退,后来郎中们开了药方,王妃喝过之后开始狂吐不止,从那儿之后便再也水米不进,一直到……到九天以前……”
盛骏眼下的肌肉不可抑制的抽cu了几下,细长入鬓的眉梢抖得更厉害,“你再说一遍。”
“这是最后郎中们开出的药方,奴婢偷偷留了下来,”初晴咬了咬牙,她索性也豁出去了。晚雨忽而从院门处探出身来,朝里面轻声咳了一声。初晴一惊,慌忙站起来低声对盛骏说道,“王妃死的蹊跷,请王爷明察。”
盛骏抬眼认真看了她半晌,听院外脚步声匆匆而近,将药方折好揣进怀中。
老盛王爷和王妃步入灵堂的时候,盛骏重新坐回到棺椁旁,仍旧低语喃喃。老王妃看见儿子心里一热,往前快走几步,“儿啊你回来了。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
“妇道人家,尽说些这些没用的,骏儿,前线战事可还进展得顺利?敌军是否已经退出边界?”
“儿子,你说话呀。”
任凭老王爷和王妃如何询问,盛骏只伏在棺椁旁充耳不闻。
“清菡她已经死了,你这么呆着她也不可能活过来的。”王妃见儿子失神落魄的样子心里焦急,又道,“你年轻有为想要怎么样的女人要不得?等过了今年娘再替你寻一房好人家的姑娘。”
“娘!”盛骏忍无可忍站起身,盔甲间碰撞发出脆响,“您能不能别在清菡面前说这些!”
“娘不说这也是事实!文清菡本来就配不上你,咱们给她风风光光的下葬出殡,难道还能说对不起她?”
“说得真好,”李云瞬不知何时站在灵堂外,巧眉扶着她走进来。
“王爷王妃,虽说你们是长辈可自从清菡去世之后你们二位今天是第一次踏足她的灵堂这是不是也是事实?”
“安庆王妃?”
“如今清菡她尸骨未寒,你就在盛骏面前要他再娶一个?我李云瞬自负此生见过许许多多无良心的人,却未见过你这样心肠冷硬的婆婆。”
“安庆王妃你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清菡病了之后我们府中上上下下谁人不尽心尽力伺候?看病的大夫请了不下十几位,是她自己福薄,怨得了谁?”老王妃立刻反唇相讥。
“盛骏,你看看这个。”云瞬扶着腰走到盛骏面前,她近日来憔悴许多,眼窝都凹陷下去,盛骏看着她递过来的东西,“这是什么?”
“这是清菡最近一直在喝的药茶方子,我起初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以为只是强健身体的补药,没成想,就是这药方子才最终要了清菡的命!”
“什么?”盛骏浑身一颤,手中险些拿不住单薄的药方。
“这张单子上有一位甘草,这是味好药不假,可当甘草遇到甘遂就变成了能要人命的剧毒之物!而在清菡病重之前,开方的郎中正是在药中加了这一味药!”云瞬的声音低低的却透出一股透人的寒凉,她目光一转,落在老王妃身上,“盛骏,你知道这张药茶是做什么用的么?”
盛骏诧异的看着她,“是做什么的?”
“这是清菡找来的生子良方!盛骏你为什么不找找自己的女儿,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进府到现在并没有看到伴清。他抓住老王妃的胳膊,“我女儿呢?她在哪儿?”
“她在哪儿你得问安庆王妃,是她把伴清带走了。”老王妃斜看了云瞬一眼,“安庆王妃,你打算管着伴清到什么时候?”
云瞬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清菡临终时为什么将伴清交给我?你如果是个合格的祖母疼爱伴清的话,清菡又为什么会如此放心不下?”
“娘,云瞬姐说的是真的么?”盛骏有些不信。
“这话我说了不算,你听听旁人都怎么说吧。”云瞬连着说了许多话有些气虚。
巧眉往前迈了一步,冷笑说道,“小王妃有身孕的时候害口,喜欢吃辣,您呢?偏偏逼着她吃酸吃酸,小王妃每每吃过了饭回屋就要吐,她想吃顿饱饭都得躲着您s来小王妃生了女孩,您迁怒于碧盏姐姐,将她活活打死,打那儿起,您更不待见小王妃,把她们母女丢在后院连月子都不管不顾,只让老妈子去伺候。王府里的下人谁不都是攀高踩低?您那样做,小王妃不知暗地里受了别人多少眼色!小王妃临终的时候请求您要再看一看孩子,您又是怎么说的?”
“老王妃嫌小王妃是将死之人晦气,不让我们把小主人抱给小王妃看。”初晴是时候接了一句。
盛骏此时已经完全听呆了,他从前觉得母亲只是不喜欢清菡,却没想到在他不在府上的时候,清菡竟然受了这么许多委屈,更因为母亲求子心切铤而走险用了什么求子的偏方,最后将自己的小命搭了进去!
“她们说的都是真的?”盛骏此时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看着自己母亲的时候他的眼中都是不敢置信的心痛和怨愤。
老王妃眼见事情败露,索性豁出去,她嗤笑,对众人坦然道,“对,她们说得都是真的!我就是不喜欢文清菡,她自己养不出儿子来还有理了?我们盛家才不媳这样的儿媳妇……哎哟。”
“啪。”高高扬起的手掌背后是盛骏怒不可遏的脸。
盛骏是何等的手劲儿!老王妃捂着脸颊倒退几步,颤抖着说,“盛骏……你敢打我?我是你娘!”
“我没有你这样恶毒的娘!爹,您这个一家之主当得好啊!您平时不是最深明大义,最刚正不阿的吗?为什么对清菡就不能也这样呢?这个王府里的人到底都还是不是人!”盛骏怒吼着挥手横打一拳,拳头落在廊柱上,震落些许尘埃。
“在这个王府之中,人命或许还没有这些尘埃更重!”
“盛骏,你要为了这个死去的女人和我们反目成仇吗?”老王爷几时受过这样的责问,他立刻端出老子的驾子来反对盛骏发难。
“死去的女人?我之前对你们说过,这辈子我盛骏只有文清菡一个妻子!爹之娘亲,我之清菡。”盛骏心寒透顶,冷笑着连连后退,“可笑我当初竟以为你们听进去这话!我竟痴心妄想你们会善待清菡!可怜我,可笑我,可悲我!”
盛骏抿紧唇角,看向自己最亲的父母双亲,冷然而笑,笑声悲怆,这样的神情谁都没想过会出现在他这个最不拘言笑的将军身上,他如一位行遍天涯海角归来的伤心客,举着冰冷刀刃,企图和这布满黑暗阴影的红尘来个了结。
盛骏回身从腰间抽出防身短刃,老王妃慌忙后退,“盛骏疯了,这孩子他疯了!”已经分辨不清此时的盛骏是在哭还是在笑,他面上明明没有泪,却有一种心碎悲伤。
盛骏向着老王和王妃跪倒,“我盛骏今日在亡妻文清菡面前发誓……”
反手将短刀猛扎进自己的上臂,鲜血顷刻如注。
刀刃向下一寸。
“一还父母生养之恩。”
再一寸。
“再还父母培育之恩。”
又一寸。
“从现在起与此二人断绝父母关系,从此再无瓜葛!”
他说罢手腕一抖,生生割下一块血肉丢在老王面前,拔出短刃,上臂处血肉模糊,染红征衣。
这个十几岁就随军出征的少年英雄没有在敌军面前流血受伤,今日却在自己府中血流成河,伤心欲绝。
老王妃尖叫一声昏厥在地。
话说完,盛骏立刻站起,根本不管臂上伤势,大步流星到棺椁旁轻轻抱出清菡的尸首。手一挥,扯下挂在梁上的白绸将她负在自己背上,在胸前打了个结,把自己和清菡牢牢拴在一起。
清菡的手刚好垂到盛骏胸前,手指僵硬的指向某个方向。
盛骏见状悲恸长啸,回头对背后的妻子柔声道,“清菡,我们走。”
她生时,他将她置于如斯冰冷之地而不顾,她亡后,他再不能让她有半分不快和憋闷,她不喜欢这座府宅,他知道。
“慢着,盛骏。”云瞬忽然开口,盛骏回转过身看着她,浴血似的眼中晶莹闪动,“姐姐,你要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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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舍不得清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