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警官家的一餐饭,吃得并不热闹。除了蒋亦杰偶尔向二嫂问东问西,打听和小侄子有关的琐事之外,剩下两个硬邦邦的大男人都只会闷头吃菜,还争先恐后把满满一大锅被脚踩过的西洋菜陈肾汤喝得半滴不剩,逗得蒋亦杰和方小姐没少挤眉弄眼地窃笑。
从杨明礼家回来,蒋庭辉意外的心情大好,连弟弟事先不告知真相就直接把他拉到杨家吃饭这种行为都轻易放过了,完全没有要计较或算账的意思。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杨明礼那家伙过得好不好和自己有任何关系,可是看到杨家小两口和和美美、夫唱妇随的幸福摸样,不知道为什么,也油然生出种欣慰的感觉,好像替谁达成了一桩心愿似的。
或许是小妹的关系吧,四眼仔到底也是小妹的哥哥,是除自己之外,小妹最亲近的人了。杨明礼有了老婆,也就意味着蒋小妹多了个疼爱他的二嫂,这件事嘛……还不赖!
颠九得知龙准的所作所为之后,反倒深居简出起来,连他大哥佛头也不露面了。整个帆头角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宁静,却又宁静得极不寻常,就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海面,压抑而沉闷,在看不见的暗礁底下,已经涌起了漆黑的漩涡,只等时机一到,就霎时间爆发出来将目标吞没。
以养伤为借口,蒋庭辉也刻意保持着低调。他一边在暗处紧锣密鼓地加强戒备囤积居奇,一边在外人面前过着与世无争的惬意日子。偶尔他还带着几名小弟在三角街上招摇过市——去酒店小酌几杯,去地下赌场博博运气,或者是跑去小巷深处久负盛名的老字号买上一碟烧鹅饭。
巷子里那家叫“胜仔记”的烧腊店,已经有六七十年历史了,从三角街还是片小渔村的时候就开始经营,老板传了祖孙三代,依旧生意兴隆。这家店连块招牌都没有,门面也极小,可每天做好的烧味、腊味还不到傍晚就早早卖了个精光,来晚的人就只有靠闻香味过瘾的份了。
tony也是这家店的熟客,他每天夜里陪着金主们风流快活,总要凌晨才能休息。第二天一直睡到下午,起床之后洗漱打扮过,就晃晃悠悠跑到“胜仔记”买上一碟烧味饭,吃饱了再回去店里继续开工。
昨晚和颠九一起磕过药,睡得太沉,今天起来有点晚,当他走进巷口的时候,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那里,车牌有些眼熟,车门边站着两名小弟,正边抽烟边嘻嘻哈哈地打屁聊天。
tony也没精神多管闲事,他打了个哈欠,走到小店门口,站在橱窗边懒洋洋掏出两张钞票往里一递:“老板,烧鹅饭外带。”
老板拿毛巾擦着潮呼呼的大脸,赶紧赔笑道:“对不住了客人,最后一份刚被这位先生买走了。”
tony一回头,站在旁边的人竟然是蒋庭辉,他倍感惊讶:“辉哥,你……这种小事你何必亲自跑一趟呢,吩咐小弟来买不就得了?”
蒋庭辉也没想到买碟烧鹅饭的功夫也能碰见熟人,他略有些不自然地笑笑:“小弟们买的未必合口味,再说前段时间躺在医院里闷得难受,正好趁机多活动活动。”
虽然是他亲自拜托tony去勾搭颠九,帮忙探听消息的,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两人也不好聊太多,万一给有心人看见,免不了会生出是非穿越三国一统山河全文阅读。蒋庭辉又带着笑应付了两句,就告辞了,而tony也站在橱窗边,为难地挑选着别的餐食。
刚走出两步,蒋庭辉的电话就响了,他拿起来看看,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小声接听着:“是啊,买好了……什么,又想吃云吞面?你呀……小妹你可真是越来越不容易养活了……好好好,你说怎样就怎样……那你等我……”
他的声音本来很小,近乎耳语,摆明了不想给旁人听见。可他没发现,tony的目光虽然流连在一堆油汪汪香气扑鼻的烧肉腊味之间,注意力却依旧停留在他身上,以至于将这个电话听去了十之八|九。
蒋庭辉挂断电话,隐约觉得背后有点不自在,突然转过头,发现tony也正好望了过来。四目相对,各自轻松笑笑,蒋庭辉思索片刻,迟疑着走过去,小心说道:“嗯……tony啊,刚才我记得你好像是要买烧鹅饭的,这一份还热着,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可以让给你。”
“真的?太谢谢辉哥了,我正愁选不出中意的呢。”tony笑得眉眼弯弯,倍添妩媚,“今天一觉醒来就很想吃烧鹅饭,吃不到像浑身都不对劲了似的,还好辉哥解救了我。”
被他这样一说,蒋庭辉倒不好意思了:“我不知道你也爱吃这个,你看……唉,其实这家我常过来,如果你哪天想吃了,打电话给我,反正就在附近,我打发人买了给你送过去。”
tony明知道这只是客气话,依旧喜滋滋答道:“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先提前谢谢辉哥吧。”
和蒋庭辉一起步出巷子,眼看着蒋庭辉上车离开了,tony也拎着这份烧鹅饭朝相反方向踱去。他越走越慢,终于停住了,提起手里的小袋子看了半天,面无表情地丢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踩得餐盒四分五裂,肉汁和米饭混在一起,脏兮兮令人作呕。
老天就是这么可恶!有些人不用去抢,该是他的就是他的。有些人使尽浑身解数去抢,不是他的就不是他的。
tony抬脚踢开了面目全非的烧鹅饭,厌恶地蹭蹭鞋底,大步走开了。
整整一个礼拜,外岛都天色阴沉,到处弥漫着sh漉漉的水汽。
蒋亦杰刚出门,雨就淅淅沥沥下了起来,身边来往行人纷纷撑起花花绿绿的雨伞,一片片不规则的圆形互相碰撞着,漂浮在暗灰色的天空底下。蒋亦杰骑上机车向和新堂口里驶去,雨点细细密密扑面而来,很快打sh了他的肩膀。
今天和新社大厅里的气氛有点异常,阿力和跟着阿力的一帮小弟都不在,龙准坐在沙发里,脸色比窗外的天气轻松不了多少,他两只指头捏起手机把玩着,显得心事重重。而那些平时闹闹哄哄的家伙们,都或坐或站散布四周,纷纷打量着堂主的神色,默不作声。
蒋亦杰知道,交接毒品的日期就在今天,那么大一批货,既要躲过颠九的耳目,又要提防警方的盘查,并不容易。看情形,一定是进行得很不顺利,否则龙准那条毒蛇就算装也会装成镇定的样子。
“嗡嗡嗡——”
手机刚响一声,龙准就迫不及待接了起来:“阿力,情况如何了?”
随着电话里传出窸窸窣窣焦急的人声,龙准的眉头越收越紧,终于失态地叫了起来:“什么?到底怎么回事?知不知道对方是谁的人?”他十分烦躁地站起身来回转了两圈,当机立断,“阿力你听着,交易取消,你坚持一下,我马上带人过去接应!”
结束通话之后,他简短解释道:“阿力那边遇到麻烦,有人伏击,好在对方人不多。都带齐家伙跟我走!”
候在这里的手下都是经历过大场面的,听见老大指令,半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迅速跳上车跟随龙准开了出去寂灭万乘最新章节。龙准的眼神在蒋亦杰身上瞄了片刻,拍拍他肩膀:“阿杰,你来帮我开车。”
信任不信任是一回事,蒋亦杰的身手他还是认可的。况且后头跟着两名他的死忠保镖,就算蒋亦杰不老实,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在龙准的指引下,这支队伍冒着雨一路横冲直撞,赶往了隐秘的事发地点。
远远就见到阿力带着他的手下正和一群人展开对峙,货车撞在路旁大树上变了形,半边轮胎被子弹射穿,气都泄光了,车体微微倾斜着,挡风玻璃碎了满地,歪歪扭扭的框架上挂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应该是司机。
好在这是条早已废弃的旧路,周围鲜少有人经过,所以暂时还没有惊动警方。
对手只有两辆越野车,十来个家伙以车子作为掩体,持枪对准了货车背后的阿力一伙。看样子他们也想冲上去杀人抢货,无奈阿力方面的抵抗太过顽强,一时难以得手,只好暂时先压制住对方火力,再寻找时机发动袭击。
龙准带领的车队引起了对方注意,现场形势瞬间逆转。那行人见阿力的后援赶到,知道再无胜算,开始做出要撤退的举动。不等他们打开车门,和新堂口的人马便风驰电掣从四周包围上去,将那伙人如猎物般圈在了当中。
“嘭”一声枪响,龙准破口大骂:“他妈的,我说动手了嘛!”
可是很快他发现,倒下的并不是对手,而是自己人,是一个冲在最前面胆大妄为的家伙。那家伙单手持枪逼视着包围圈中的猎物,脸上刚刚展开一丝轻蔑的笑意,就被从身后射来的一颗子弹轰断了脖子,头歪着耷拉在肩膀上,如同水管爆裂一样,大量血浆从脖颈里骤然喷sh到半空,人摇晃两下,“噗通”栽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枪声大作,子弹“乒乒乓乓”敲击在金属车体上,火星溅射欢蹦乱跳。人在雨中诡异起舞,伤口绽放出鲜艳的血花,仿佛在迎接死亡的降临。原来这些所谓的“猎物”,全都是敌人设下的“诱饵”,在龙准手下们组成的包围圈之外,另一支更强大、更凶猛的队伍从天而降,悄然发起了一场血腥的屠杀。
看来颠九谋划了这么久,不仅仅想要把属于他的货抢回去,也不仅仅是想要杀死几个龙准的手下泄愤,他想在抢货的同时连同龙准一并干掉。这样想想,他倒也算是个浪漫的理想主义者了,要除掉龙准,大可以在对方警惕性降低的时候搞暗杀,或是搜罗罪证借社团和警方之手进行处置,无论如何都比这样大张旗鼓地动手来得容易和安全。可他偏偏选择了一种最原始也最高调的办法,这样做除了破釜沉舟向龙准宣战之外,似乎也带着一种江湖侠客报仇雪恨的仪式感。
蒋亦杰所驾驶的车子本来停在稍远的地方,车门紧关着,雨幕将车窗蒙上了一层氤氲水雾。外界的一切——人,枪火,车辆,尸体,都被涂抹得模模糊糊,朦朦胧胧。喊杀声和暴雨声混杂在一起,喧嚣刺耳,更加衬托得车子里如死亡般寂静。那些斑驳的黑色白色绿色黄色红色,不停晃动着,像是积水中映出的霓虹灯影,也像是一闪而过庆祝的彩旗,或是天空中坠落消逝的烟火。
蒋亦杰从没见龙准这样惊恐过,他身体前倾,嘴巴半张着,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直到子弹凌空射来,打掉了右边的后视镜,他才艰难吐出一个字:“走!”
雨势更加猛烈,豆大的水珠疯狂敲击在车窗上,转眼粉身碎骨。有人影从混战中逃脱出来,浑身是血跌跌撞撞跑向车子,正是阿力!
时间在这个瞬间仿佛被拉长了,求救的嘶吼,伸出的手臂,枪弹在空中追击划出的曲线,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脚步落在泥泞的道路上,咚,咚,咚,车影在他狰狞的瞳孔里急剧放大……
蒋亦杰感觉方向盘的温度在逐渐升高,变得烫手,甚至难以握住……就在这时,耳边又响起了龙准冰冷的命令:“别理他!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