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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猫的前尘

    千里冰封,大雪纷飞。

    天阴沉沉的,隐有雷电之鸣,风席卷而来,带起了寒冷和雪花。

    千山万水,重峦叠嶂,轻舟过去一重又一重,那水穷之处,是一座绵延至云霄的大山,不老的青山,为雪白了头。

    山上小径曲折蜿蜒,雪已有半人高,小路上的雪被人扫走,只剩下路边参次不齐又光秃秃的树,沉默的矗立在寒冬中。

    “……关关雎鸠,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清朗稚气的朗读声划破山中宁静,远处走来几个笨拙摇头晃脑的孩童,裹着厚厚棉袄,身后各自带着仆人,正天真浪漫的一边走着一边背诵夫子的功课,其中有一个估摸七岁左右的小童,尤为兴奋,吼着出声,十分兴高采烈。

    只是充满元气又清亮的声音,传到之处,寥寥无几没有进入冬眠的鸟儿都要被震得掉到树底下去了。

    “哪儿来的破小孩儿。“她在睡梦中被吵醒,在树叶窝里面翻了个身,而后忍无可忍,还是站起了身,十分不耐的大力伸了个懒腰,又可有可无的用毛茸茸的爪子清洗着脸,心里还在恼怒道:”再吵,再吵就统统吃掉!“

    “你们看!那里多了个洞!“吼得最响亮的七岁小童惊喜的声音传了过来。

    她的身体僵住了,动物的尖锐直觉,告诉她危险在靠近。

    “少爷!危险,不能过去……“仆人担心的声音刚响起。

    她的树叶窝前,已经站着一个小人儿了,穿着金丝楼底锦鞋,棉袄的料子看上去极好,正叽叽喳喳的叫其他小孩子过来。

    哒哒哒,转眼间又多了几个小人儿的脚,她警惕的无声无息的把身体缩进最黑深处,心里默默想着这些小孩子发现不了自己。

    毕竟,昨晚和那个臭道士的一阵恶斗,她的妖力消耗一大半,连维持人形都不能,再落到不知轻重的小孩儿手中,恐怕再有九条命都不够用。

    哼。该死的臭道士,说什么天道轮回,狗屁的天道轮回!若有轮回,又怎么会有千千万万的怨恨,让她这种靠怨恨滋养出来的妖怪有活路?

    “里面是什么?苏乐,你去看看。“最先来的孩童出声。

    “是。“他仆人恭敬的应了一声,随即一双少年的脚,大寒天的,只穿着一双草鞋,后退两步,弯腰。

    少年的眼睛和她的眼睛对上。

    她碧绿的眼睛发出极大的恶意,龇牙咧嘴的,亮出尖利的爪子,摆出攻击姿势,只有少年一动,马上扑上去跟他厮杀的觉悟。

    那个叫苏乐,看上去极老实的仆人一愣,随即站直了身,沉稳的说:“里面是一窝死老鼠,小少爷快走,怕有瘟疫。“

    话音刚落,小童们和仆人们都一哄而散。

    外面寒风呼呼的吹着,她松一口气,想着算那个木头识相,知道她也是不好惹的,不然,就生撕了这几个小孩儿,她才不会管什么造孽邪道,想要活下去就得吃人,而且小的肉都比较嫩……

    就在她闭目聚气,准备修炼内丹之时,半个白白胖胖的东西被推了进来。

    她睁眼一瞧,愣住了,那是半个冒着热气的馒头,外面还站着双破破烂烂的草鞋。

    “我家少爷天性喜虐猫,你吃过馒头就快走,别让他逮着了。”少年苏乐蹲下,低声向黑漆漆的小洞里面说,说完,起身就走了。

    她傻傻的看着那半个馒头,半天不能回神。

    这是个什么世道,她作为一个妖也是知道的。

    深冬冰寒,路边的冻死骨可以垒砌成一座宏伟的城池;哀鸿遍野,苍生不公,横生出她此等妖孽,吃死人喝人血,逆天而行,满身反骨,为这人间地狱再添浓烈一笔鲜红。

    她见过无数个人,也吃过无数个人。

    可从没有一个人,给过她什么。

    她突然感觉到好像有种温暖的东西,灌满她全身,让她心头发颤。

    于是,她吃完那半个馒头,抖抖身上的树叶,迈着优雅的步伐,往山腰的那间气派非常的私塾而去。

    再乱的人世,也总有枭雄,总有朱门酒肉,自然也总会有不受乱世影响的公子哥儿。

    立于著名仙山之中的私塾,真当得起“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之说,入目之处,极大,且都是身穿儒服,举止有礼的学生们,她找了好久,才在私塾的最深处,一个院子中,听见了那群小孩儿的声音。

    寒冬时分,只有几支枯木微微颤颤的,从青瓦墙头探出,白雪压在上面,木枝弯上三分,竟无端有种凄凉之感。

    轻而易举跃上墙头,她一眼就看见那个寒酸又老实的少年。因为他正跪在夫子案牍前,恭敬的伸出手,被夫子用青竹片,一下又一下,夹带着风声,狠狠抽打在血肉上。

    每抽一下,少年的身体就无法抑制的抖一下,额上的青筋突出,跪得笔直,咬紧牙关不敢出声。

    傍边站着哭的抽抽搭搭的七岁小童。

    “不过几首诗,还不能倒背如流,你作为小少爷的侍读,这点功课尚不能帮助小少爷完成,你说你该不该打!“白发苍苍的老夫子横眉竖眼,怒斥不止,手中的青竹片丝毫不留情,一下比一下狠。

    看得她这个无关的都冒火,可少年习以为常,眉目没再皱一下,微低着头,极为恭敬,双手都血肉模糊后,不说一句话,待满头大汗之时,终于结束酷刑。

    “去外面跪着,不到下课不准起!“

    一句话,瘦弱得几乎可见骨的少年,一介布衣,一双简陋的草芥,走进院子的雪地中,扑通跪下,对着学堂方向,一动不动的跪着。

    正是穿着厚棉袄都觉得冷的时节,少年不稍片刻,便冷得瑟瑟发抖,嘴唇发紫。

    她砸吧砸吧回味了一下热腾腾的馒头,再思索片刻,便悄无声息的跳下了墙头。

    她无声无息的绕过少年,动作轻盈的跳进了内堂,此时,老夫子正摇头晃脑的念着酸文,低下几个小童傻不拉唧的跟着念,就连少年的主人,都擦了鼻涕,学得认真。

    没有人多看跪在外面的少年一眼。

    她趁着夫子站在案牍边上,读的声情并茂之时,爪子用力一推。

    石头做的荷花砚台径直的砸在夫子的脚上。

    “啊啊!“夫子痛的连书都拿不稳,弯腰抱着脚哀嚎,一看到在桌上的她,当即怒吼:”那里来的野猫!滚!“说罢,便抄起青竹片,向她抽来。

    她轻盈得躲开,跳到了少年主人的桌子上,喵了一声,手中的爪子毫不留情的一抓,七岁小童的白嫩脸蛋上随即浮现了三道血痕,小童当即扯破喉咙大哭起来。

    夫子气的满脸通红,手中的青竹片打得啪啪作响,她灵活的闪躲着,夫子的青竹片好多次误打到小少爷身上,更加气得不得了。

    “苏乐!!“小少爷扯着喉咙大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十分伤心。

    少年闻声,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一看到他脸上的血痕,当即白了脸,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捂住伤口。

    “啪!“七岁小少爷嫩白的小手狠狠的抽了少年一巴掌,带着哭腔的厉声道:”刚才有猫!你居然不进来保护我!让我流血,我回去让父上把你治了!“

    这厢小少爷一边哭一边撒泼,那厢老夫子追着她满屋子的跑,最后气喘吁吁的看着她洁白的身影消失在墙头,满屋子的鸡飞狗跳,小童们看热闹看得乐呵。

    转眼一看少年,索性把火全撒在他身上,竹片狠狠的抽了好几下,怒吼着:“出去跪着!我没有让你进来!跪一天一夜!不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