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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东宫为媒

    对于武云起其人,孟荷吟的观感一直是有些复杂的。

    早在当初恩荣宴上,探花郎一语惊四座,自此踏入官场。虽然初出茅庐,却是出奇的沉稳老练,于厉州时的表现也是有勇有谋,可圈可点。后来回到京城,明明是一介白身,却引得太子那般心气高傲的人物也屈尊亲见,并且赞不绝口。待见了真人,果然是芝兰玉树佼佼英才,虽为文弱书生,可谈起兵法韬略时却也似胸中有千沟万壑,令她这将门出身之人也不禁甘拜下风。

    作为一名人臣,当真是无可挑剔。假以时日,必是朝堂砥柱,国之栋梁。

    但若是换一个角度,便又是另一种看法了。这样的人,只可远观不可近触,因为他心中有国却无家,有万民却无自己,将毕生心血殉于江山社稷,却注定要辜负身边人。孟荷吟只懂沙场不懂官场,但也能凭借着女人的直觉判断出来,武云起,不宜嫁。

    就好似等量的一捧水倒入两个杯子,一个倾注得太满,另一个就只能空了大半。

    所以,当情同姐妹的蒋凝秋在那个男人面前一次又一次地败下阵来,沮丧、失落、心灰意冷,乃至最后情绪转化为愤怒时,孟荷吟虽然一直与她站在一条阵线上,却在心中对武云起有着微妙的赞同。聪明通透如他,不可能不明白蒋凝秋对自己抱有的是怎样的心意,不可能不明白自己将要走上的是一条怎样的道路,也不可能不明白,这两件事放在一起,将是怎样的矛盾重重。

    缓慢的脚步声响由远及近,伴随着手杖叩击在地面上的笃笃声。似乎是顾海搀扶着武云起走进来的,孟荷吟听见青年低声道谢,随后是门扇闭合的声音,一切又复归宁静。

    “臣见过殿下。”

    “坐吧,无需多礼。”周迟摆手道,“伤势如何?”

    “并不打紧,谢殿下关心。因为处理得及时,毒液并未深入腠理,只是如今行动略有不便。”武云起答。

    “火||枪一事老实讲,父皇的态度也在孤的预料之内。”周迟并未马上提起联姻之事,而是开启了另外一个话题。“他素来只喜欢一成不变的安稳,而不愿去接受任何与动荡有关联的事物。在他看来,火器一旦大规模生产并推行,定会引起军队内部的大肆变革,其间冲突矛盾更是无法避免,这些自然都不是他乐于见到的。”他顿了一顿,声音蓦地阴沉下来,“可是,孤却等不得与他慢慢磨耗了。西北一日不平,大周国祚难稳,拖得越久,便越是夜长梦多,养虎遗患。”

    “明卿……孤要夺||权,逼父皇退位。”

    “退位”二字一出,整个大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重了下来,带上了一抹肃杀之意。孟荷吟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主地握紧,感觉到冷汗从掌心一点点渗透开来。

    虽然在寿宴前的那次谈话,周迟便已透露出了他要提前动手的打算,但如此明目张胆地将这大逆之言宣之于口,却还是第一次。

    然后她听见武云起依旧冷静的声音:“既然如此,敢问殿下目前又做了多少准备?”

    “你不是好奇,那一日孤让伯襄最后留下所交代的内容么?”周迟自袖中抽出一封信,抛在案上,“魏晨安的根基在充州,魏家仗着他这个丞相与皇子岳丈的权势,在当地大肆兼并土地,将好田充作次田上报以逃赋税,又逼良为奴,在当地手眼通天,累累罪行简直是罄竹难书。充州上下官员,不是受他们所胁迫不敢声张,就是与他们沆瀣一气,偶尔有敢于直言的,下场便如同那临清县令汪明城一般。就连派往那里的监察御史,也大多被他们收买。”

    “充州一带没有东宫的暗桩,孤鞭长莫及,故而只能一年年放任他们。然而从去年起,自从郑氏被封为皇后,他们原本还知道些收敛行迹,如今却是得意忘形起来。孤早在年初时便密令谢羽派人前去查探,居然也有了不小的收获。”周迟说着,有些轻蔑地挑了挑嘴角,“那老狐狸最近许是也听到了什么风声,对外称作告病在家,背地里想要将这些事弹压下去,只可惜,晚了。只要证据一到建宁,孤便会让谢翼以御史台的名义弹劾他与充州的所有官员。”他手指在那封信上重重一敲,眼中有冷厉的光芒迸射出来,“这一次,定要将他拉下马去,永远不得翻身!”

    武云起道:“如此,便是断了荣王的一条臂膀。”

    “不错。之所以要抢在寿宴上对老三下套,也是为了在此时绊住他的脚步,令其无暇顾及他事。他还指望着有朝一日能被改立为太子呢,恨不得自己在父皇眼中完美无缺,找不到半点瑕疵。”周迟讥讽道,“郑氏是小族,地位不高,又无人出任重要官职,难以在夺位之事上提供帮助。魏家一倒,周辽与郑皇后剩下的倚仗,便只有他们u子自己拉拢的宫门卫统领王怀恩了。可一个用金钱便能收买的贪婪之辈,又能指望他有多少忠诚心呢?”

    “可即便是这样,荣王的势力也仍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圣上毕竟爱屋及乌,对他有所偏爱,只要郑后一日不失宠,荣王便永不会死心,一旦被逼到穷途末路,反而可能会不再有所顾忌,而使出些防不胜防的招数来。况且就算击溃了荣王,也还有圣上那边需要处理,殿下若欲提前登基,绝非易事。”武云起说着,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双目微微瞠大,“莫非,殿下要……”

    “孤虽是想要早些坐上那龙椅,却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那逼宫夺位的忤逆之事,引得生前身后一片骂名。”周迟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却也不气恼,微笑道,“不过,就算孤不动手,也总会有人按捺不住。届时孤只要做那吃螳螂的黄雀,便可坐收渔利,一举解决掉这两个难题。明卿,这一次,孤可是要学你的作风,大赌一回了。”

    “殿下万金之躯,岂能轻易涉险。”武云起闻言蹙眉,改坐为跪,拱手道,“请以臣替之。”

    “这赌局之中最要紧的一环,便是孤自己,又怎么能要人来替?”周迟摇头,“如欲取之必先予之,想要快刀斩乱麻地解决此事,怎能不付出一点代价。至于你与伯襄则另有要务,我们三方,可是缺一不可的。”

    “殿下既然决意如此,臣也就不再阻拦了。”武云起听罢不语,沉吟片刻后道,“臣随时听候殿下驱驰。”

    “你既然这么说,那孤倒是有一件事想要问问你。”周迟闻言,笑意加深了些,“明卿,孤欲做一回月老,让你与蒋家结下秦晋之好。你可愿意?”

    居然就这么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孟荷吟一惊,下意识起身,险些要走出去。刚迈出一步,才回神,又无声坐回原位。

    她选择相信周迟。太子既然如此问了,就一定有他的打算。

    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孟荷吟终于听见武云起开口:“此事,恕臣不能从命。”

    “哦?”周迟挑眉,“即便是你将来青云直上出将入相,以凝秋的家世品貌,也不算是辱没了你。她对你有意,而你……又似乎也并非对她无情,又有何不可呢?武明卿,蒋家的丫头可是孤从小看到大的妹子,这拒婚的缘由,你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孤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是臣配不上蒋家大小姐。”武云起垂着眼帘,情绪都内敛在眸底,面上只如同一潭死水,平静无波。

    “单单这一句搪塞之言,便想说服孤吗?”周迟眯起眼睛,“明卿,孤为什么想要促成你们二人的好事,你不应该不明白。有些话,对伯襄说了,对凝秋说了,他们会有别的想法,而你不会。谢家与蒋家都绑在了我东宫的战车之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唯独你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孤知道你无欲无求,可是为上者最忌惮的,也是臣下无欲无求。”

    “你若是没有弱点,孤便亲手制造出来一个给你。”

    自从宫市的那件事过后,现在的周迟,已不吝于在武云起的面前裸地展示他的帝王心术。两人都是理智较之情感占据绝对上风的同类,因此也就不惧怕捅破那张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窗户纸。或者说,正是因为如此地开诚布公,这对君臣才拥有了更加紧密的默契。

    就好比说逼永昌帝退位一事,若是当着谢擎深的面,周迟定是无法这般举重若轻地说出口的。

    他的话已经将全部的退路堵死,武云起只剩下了坦诚相告这唯一一个选择。青年默然半晌,抬起头来,与太子四目相对:“臣若是有弱点,则这弱点将不单被殿下所掌控,也会落入旁人手中。殿下如今信不信臣,将来信不信臣,对臣来说并无妨碍;结局是富贵荣华寿终正寝,还是颠沛流离死于非命,也都不会动摇臣的本心。只是,却不愿因此牵连了无辜之人。”

    “她若寻了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在东宫与勇烈侯府的庇护之下,至少能平静安稳;而我,却连一生一世都无法承诺。”

    又是一阵长久的安静。孟荷吟无声叹息。

    可周迟却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笑。

    “笑话。”他说,“这是孤听到过最大的笑话。武云起,孤本以为你是万里挑一,今日才发现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话一出口,屏风内外的两人都有些诧异。太子却霍然起身,大步绕至案前,字字掷地有声,句句咄咄逼人:“孤来日将登基为帝,问鼎天下,国中内忧外患皆具,弊政强敌重重,这身上压着的重担,难道还比不过你吗?孤便敢今日在此放下话来,今生仅得阿颖一人,携手白头永不背弃,哪怕被臣子以祖宗社稷相逼也不会退让半步,难道你的处境还能难得过孤?你根本就是没有胆量来撑起一个家庭!你堂堂武明卿,居然也是这样一个怯懦之辈!古人言大丈夫活于世,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连齐家都没有自信,孤哪里还敢让你去治国,哪里还敢让你去平天下?”

    “你今日的对答,唯一能值得称道的,也就只有在孤的威胁之下,坚持回拒这一条了。”周迟顿了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青年。“若是孤稍加施压,你便改了心意,服从于这场婚事的安排,那便是连担当都不具备了。既无胆色,又无骨气,这样的人纵然是才高八斗,学铄古今,孤也是不屑于用的。”

    “孤确实有所私心,但想促成你们二人,也是基于想要成人之美的动机之上。你既然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孤也不能将她这个表妹眼睁睁地向火坑中推。你若执意如此,便去找她,直截了当地将你的意思说明白。届时她是要知难而退,还是偏要向你这火坑中跳,就不是孤能左右的了。”

    “这是命令。”他伸出五根手指,“时间宝贵,孤没有余裕浪费在你们的儿女情长之上。五日之内,我要得到你们两人的确切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