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九咳嗽了一声,把手中的外衫递给卓谦之,努了努嘴便退了出去,而后又不放心地将头伸入屋内,补充了一句,“还剩小半个时辰,你们可别误了!”
然后不待任仲回答,便吐了吐舌头,蹦跳着缩了回去。
任仲被他逗笑了,只觉心中好受了许多,或许,此刻的不适只是自己太过紧张之故。
他扶着桌面转身,而后便愣在了原地,卓谦之就站在他身后,如此近的距离,让任仲呼吸一滞。卓谦之的黑发紧紧束在脑后,红衣似血,一改往日冷酷淡漠,竟多了些从未有过的张扬潇洒,让人根本难以移开视线。
“怎么?”卓谦之毫不在意任仲的视线,反而勾了勾嘴角,拉起任仲的手,将喜服的外衫帮他穿好。
任仲配合着张开手,任由卓谦之圈住自己,整理衣摆,系好腰带,而后,才上前一步抱住卓谦之,难以自持地将吻印在对方嘴角,“我从未见你着红衫,想不到竟如此好看。”
卓谦之挑了挑眉头,主动吻了回去,却并非如同任仲一般浅尝辄止,待两人分开,任仲已然乱了气息。卓谦之面不改色,情绪在眸中一闪而过,“不仅是红衫,也是一生只着一次的喜服,自然好看。”
任仲一愣,竟被卓谦之一言闹红了脸,他突然明白,卓谦之是在承诺,今生今世唯这一次,也唯自己一人。
他眼见着卓谦之眸中笑意一闪而过,突然感觉心中安定了不少,他深深地吐了口气,拉着卓谦之往门外走,九儿所言甚是,还是不要错过时辰为好。
——
也不知云杉使了何种手段,竟叫古树本体的枝叶皆化作红色,红光映在四周,消泯了周围的鬼气,景色美好之极。
趁着时辰还未到,卓谦之拉着任仲走到树下,与他十指相扣。
任仲好奇地看着卓谦之拿出一根红线,搭在两人相贴的手腕之上。卓谦之单手拿着线头来回穿梭,末了,竟单手打出了一个漂亮的绳结。
“这是什么?”任仲感到那细绳在自己的手腕上收紧,带了些奇怪的刺痛感。
“习俗罢了。”卓谦之满意地看着牢牢束在腕上的红线,不动声色的答了。
任仲只觉得心脏猛地跳动了几下,刚才压下的不安又重新涌了上来,可他还未来得及多说什么,任九便在他俩身后嚷嚷起来,“时辰到了时辰到了!爹爹哥哥快进来!”
卓谦之哎了一声,拉着任仲便往屋内而去。屋内置办好了一切,云杉笑眯眯地坐在主位之上,乌兰与江凛一左一右坐在两侧,任九则端了个托盘站在了云杉身旁。
一切从简,卓谦之早与任仲商量过,不必搞那些繁复的,拜了天地长辈,再喝个交杯酒,便算礼成了。
任仲并非不想集中精神,可他觉得头愈发疼了起来,只得任由卓谦之扯着自己拜了天地爷爷,而后,便感觉九儿往自己左手中放入了酒盏。
他低着头看,只觉这酒微微泛着乳白,与他之前所饮的不大相同,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发问,便觉指尖一痛,一滴黑血滑出,径自落入了卓谦之的杯中,几乎同时,卓谦之的鲜血也落入了他的杯中,血滴荡漾开来,将杯中的酒染上了一抹妖艳的红色。
“这是?”任仲有些迟钝的问道。
“习俗。”卓谦之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任仲,带着太多任仲不懂的异样情愫,随后,毫不犹豫地挽住任仲的左手,将杯中酒一口饮下。
任仲勉强笑了笑,只觉卓谦之的情绪影响到了他,让他根本难以拒绝,便一仰头将杯中酒灌了下去。
酒味混合着鲜血的腥气没入口中,而后,便是血腥之气上涌,任仲诧异的看着卓谦之,随后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黑血,黑血在卓谦之鲜红的衣襟下滑落,十分刺眼。
直到此时,任仲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酒,竟是带了灵气的。
“谦之?我……”任仲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卓谦之,眼前却一片漆黑,头痛欲裂,更胜从前。
任仲感觉到酒内的灵气在自己的身体里乱窜,不仅是酒的,还有卓谦之血中的灵力,他感觉到对面之人拥住了自己,下意识的抓住卓谦之的衣襟,喃喃问道,“为什么?”他不明白,卓谦之明知自己不能接触灵气,又怎会故意让自己饮下灵酒。
“任仲!坚持住!”卓谦之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颤动,他咬着牙,狠狠在任仲耳边重复,“跟着我念,跟着我念……”
什么……
“今日赤绳系定,精血交融。”
“今日赤……绳……系……定……血……肉……交……融……”任仲尽力张嘴,却不知自己有否发声。
“换来日命魂相连,白头永偕!”
“换来日命……魂……相……连……白……头……永……偕……”任仲随着卓谦之念完,只觉自己的神魂仿佛要脱离自己而去,他发出了一声痛苦呻yi,只觉身子都失了知觉,瞬间陷入了昏迷之中。
——
卓谦之俊脸紧绷,紧盯着云杉激活了阵法,红光闪动,他感觉到自己的元婴发出了一声尖啸,神魂即将离开体内。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觉怀中之人ji挛般的抽do了一阵,而后,呻yi声传来,他眼见着任仲的右脸瞬间溃烂,黑血混杂着烂肉脱离了任仲,淌在了地面之上。
卓谦之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感觉到自己原本波动的神魂顿时安静下来,元婴陷入沉睡,再无反应。
他如同被打了一记蒙棍,只得求助般的看向云杉,却见云杉突然摔倒在地,显然是遭到了阵法的反噬。他动了动嘴唇,而后便觉腕上一轻,红线的那头只剩下了一个空荡荡的线圈,任仲的右臂,竟在瞬间,化为灰烬。
“不!”卓谦之瞬间有了反应,他哆嗦着抱紧任仲,凑过去吻他,他的嘴唇上沾满了黑血,他却丝毫不在意,他能感受到任仲还活着,气息却逐渐衰弱,似乎随时可能离他而去。
“不要……不要……”倒像是疯了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任九一屁股坐在地上,狠狠地扽住自己的发尾,仿佛疼痛才能让他保持冷静。事情发生的太快,让他根本摸不清头绪,“祖爷爷,你们……你们……”他你们了半天,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江凛、乌兰与任仲算不上亲近,事已至此仍能保持冷静,但此地修为神念均被压制,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根本就是束手无策。
乌兰皱起眉头,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的手指有些颤抖的指着卓谦之,厉声道,“你们……竟想将完全不同的命魂相连,简直是疯了!”
“怎会如此……给我看看仲儿。”云杉总算缓过了气,阵法强行被打断,他被反噬地不轻,如今腿脚竟有些不利索了,只得跌跌撞撞地跑向卓谦之与任仲。
第216章五行齐则归一
阴阳界沟通阴阳两界,云杉在此地上万年,对于命魂乃是最熟悉不过的。从前董湲在时,曾在练神族中得到一种关于连接命魂的秘术,一人一命一魂,若是能相互连接,便成了双命双魂,除非两人皆灭,否则伤重仍不至死,以魂养魂,命魂仍可修复如初。
但此术限制颇多,非双生之子难以成功,云杉对此颇感兴趣,也在其中倾尽了心血,以此为基,加以改进,终可将毫无关联的命魂相互连接。
任仲神魂不稳,肉身破损,难以修复,但卓谦之的神魂却异常强大,若将两人命魂相连,便可保护任仲神魂不散。两人虽并非双生,命魂难以完全贯通,但阴阳界沟通阳间鬼界,云杉可以打开裂隙,将两人神魂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入鬼界,吞噬魂魄,以魂养魂,时日一长,任仲之命魂必能完全修复。肉身破败难以修复,也不必修复,待到时机合适,夺舍便好。
此事说起来简单,风险却是极大,且不说鬼界情形云杉也并未亲眼所见,单是连接命魂,便是九死一生,若是失败,两人神魂震荡之下,神智也会一并融合,不知会变成何种怪物。
成婚之事,原本只是云杉一时兴起之言,可卓谦之对此似有执念,颇为当真,又怕任仲知道真相不愿卓谦之以身犯险,便干脆这样一直欺瞒了下去。
谁能想到,任仲的肉身竟然残破至此,竟连联通命魂的融魂酒都无法承受!继而功亏一篑,生死不知!
“滚开!不许碰他!”卓谦之双眼泛红,一把推开云杉,他无法调动法力,肉身力量却是极大,云杉内息激荡,竟被他推了个跟头。
卓谦之根本难以控制情绪,他按住胸口,总觉是自己太过贪心,才害的任仲如此。
“你能救他?!”云杉站起身,蹭了蹭嘴角,一摆手,数十条枝条死死缠绕在卓谦之周身,生生将他与任仲分离了开来。卓谦之面如死灰,咬牙切齿,枝条压迫了他的喉咙,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阻止不了云杉夺走任仲的肉身,眼泪顺着他的眼角落在了红衫的血迹之上,晕开了一抹绝望的黑色。
云杉不去理他,他低着头将手搭在任仲的命门之上,生气虽然微弱,却仍是存在的,而后,他发觉自己的指尖仿佛与任仲的命门连接在了一起,周身法力源源不断的涌入任仲体内,黑血停止喷涌,一只黑色的球型物体从任仲体内突然脱离,直奔乌兰诺而去!
乌兰瞳孔猛地一缩,后退几步,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眼见着那东西没入自己的胸口之中。他僵硬地眨了眨眼,并未觉得不适,而后便听任九低喃道,“那是……灵魔之眼?”
于此同时,乌兰诺只觉胸口巨震,吞天瓶剧烈的震荡起来。他吓了一跳,转头看向任九,“灵魔之眼?与赫胥有何关系?”
任九却根本来不及回答,他向前走了几步,跪在任仲身边,也不敢碰自家爹爹,轻轻地唤,“爹爹?爹爹?”
“灵魔之眼?那灵魔之眼还在仲儿体内?”云杉面露欣喜,他清楚的感受到,在灵魔之眼脱离之后,任仲的气息正在慢慢恢复。
他体内的灵气几乎被任仲吸收殆尽,已然不能维持人形,可眼睛却是极亮,他嘴唇哆嗦着自顾自念叨,“灵魔之眼……仲儿并非不能接触灵气,而是因为灵魔之眼从中作梗,排斥一切灵气!其绿臂本可吸纳法力,却因灵魔之眼不得不消耗自身,融魂酒或是助了其一臂之力,将灵魔之眼彻底逼出了仲儿体内!?”
“尔等在此等候!”云杉抱起任仲,破门而出,毫不犹豫地跳入了黑潭之中,任仲红衣瞬间被黑色的潭水淹没,再无一丝痕迹。
“祖爷爷?等等!”
“喂喂!小九儿,怎么多年不见你还是如此冲动,毫无长进!不必担心,任仲定会安然无恙的。”一个懒洋洋地声音突然出现,成功制止了任九深入黑潭。
任九眉头一皱,只见乌兰手中的吞天瓶调转过来,黑气弥漫,勾勒除了一个高挑的身型。赫胥岚背对着乌兰,嘲弄地看着任九,他眼角略微上挑,嘴角抿出一条讽刺的微笑,却在一声熟悉的呼喊声中僵住了表情。
“赫胥……岚?”
赫胥死死咬住嘴唇,周身伪装全然褪去,他慢慢转身,轻声道,“乌兰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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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谦之眼见着任仲与云杉没入黑潭之中,感觉到周身的束缚随之消散,却并未与任九一般,而是摸出了当日从任仲的本命元灯上取下的火焰。
火焰并未熄灭,反而比之前明亮了些许,他透过火焰看向黑潭,终是在绝望之后感受到了一丝希望。他重新恢复了冷静,同时也下了决心,若是面前的本命火焰熄灭,那这口黑潭,便是他与任仲的安眠之地,从此两人便可再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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