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法子好倒好,但是甄阜、梁邱赐如果真个来,那便怎样应付呢?”
阴识笑道:“兄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班狗头,你估量他回去还敢和甄阜、梁邱赐去提起这件事么?真个过虑了。你细细地想想看,难道甄阜、梁邱赐不教他们打仗,教他们出来掠劫烧杀无辜的百姓吗?恐怕没有这种道理吧!我虽然撒下这个弥天大谎,料瞧他们一定不敢回去提起的。”阴兴沉吟了片晌,拍手笑道:“你这条计,真是好极了!马上如果再有贼兵来滋扰,简直就用这话去对付他,岂不大妙!”阴识摇手道:“动不得,这条计,万不可再用。适才那个贼将,我见他呆头呆脑的,故想出这样的计来去吓骗他。凡事须随机应便才好,要是一味地抱着死题做去,岂不偾事么?”
话犹未了,只见南面又是一队贼兵冲到濠河边,为首一员贼将手执鹰嘴斧,怪叫如雷,连喊放下吊桥,让咱家进去搜查不止。阴识、阴兴慌忙带着乡勇飞也似地赶过来,说道:“我们这里没有敌人,请向别处去搜查罢!”那个贼将大怒喊道:“好贼崽子,胆敢抗拒王命,手下人,与我冲进去!”说时迟,那时快,一队贼兵,一齐发喊起来,便要冲了过来。阴识见了这种情形,晓得这个贼将的来势不讲道理,只得大声说道:“好贼子,谁教你们出来搜查的,这分明是你们这班狗头,妄作妄为罢了,识风头,趁早走,不要惹得老爷们生气,将你们这些狗头的脑袋,一个个揪下来,那时才知杨花坞的老爷厉害呢!”
那个贼将只气得三光透顶,暴跳如雷,忙令一众贼兵,下水过濠。那些贼兵扑通扑通地跳了十几下水。谁知水里早就埋藏着铁蒺藜、三面匈等,那跳下去的贼兵,没有一个活命,都是皮开肉绽,腹破如流,一齐从水里浮了起来。那时村里的乡勇,一齐大笑。那个贼将,又惊又怒,仍不服气。又叫贼兵运土填濠。
阴识右手一挥,登时万弩齐发,冲在前面的贼兵,早被射倒数十个,贼将才知道厉害,挥着贼兵,没命地逃去了。阴兴道:“这岔子可不小,这个贼将回去,一定要说我们抗拒王兵。
假使大队的贼兵全来,那便怎么办呢?“阴识也踌躇半晌道:”事到如此,只好硬头做下去,别无办法。如果让这班鸟男女进来,试问还堪设想么?“这时忽然众乡中走出一个人来,对阴识说道:”为今之计,最好将这班贼兵的尸首先埋了。
如果没有人来便罢,假若有人来责问,我们一口不认,他们没有见证,也无奈何我了。“阴兴拍手道:”妙!懊α钕缬陆跚欧畔拢党鋈ィ呤职私沤切┰舯氖籽诼窳耍献沤矗菲鸬跚牛匀幌蛩拇θパ苍摹?
谁知一直等到天晚,竟没有一个贼兵前来。北面喊杀的声音,渐渐也没有了,大家方才放心。又巡守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早上,见那一班逃难的陆续不断的回来,知道贼兵已去,阴识、阴兴才卸甲进庄。
到了家里,先到邢老安人面前请安,只见房里空洞洞的一个人也没有,忙问仆妇,谁知一个仆妇也没有,弟兄两个,一直寻到后花园的书房里,才见邢老安人和丽华及明儿、碧儿等一班人,都在里面,一个个愁眉苦脸的。阴识忙请了安,接着阴兴也过去请安。
邢老安人见他们弟兄两个,好好的回来,心中自然欢喜,忙问道:“现在你们回来,大约贼兵已经退去了?”阴识道:“母亲不要惊慌吧,现在贼兵确已退去了。”
丽华插口问道:“两家的胜负如何?”阴兴道:“还要问呢,方才听见一班逃难的百姓说的,刘家兄弟,大败亏输,全军覆没了!听说弟兄三个之中,还被贼兵杀了一个呢!”丽华听得,芳心一跳,忙问道:“死的是第几个?”阴兴道:“大约是个最小的吧!”
她听得这话,陡然觉得心中似乎戳了一刀,眼前一黑,扑地向前栽去。
慌得众人连忙将她扶起。只见她星眼定神,樱口无气,吓得邢老安人大哭起来。
阴识、阴兴也莫名其妙。谁也不知她和刘文叔有了这重公案,一个个面面相觑,手慌脚乱。邢老安人更是儿天儿地的哭个不祝过了半晌,才见她微微地舒了一口气,哇地哭出声来,大家方才放心。这时只有明儿一个人肚里明白。到了这时,邢老安人只是追问明儿。明儿晓得安人溺爱小姐,说出来料也无妨,便将以前的公案,一五一十地说个究竟。
邢老安人方才明白,正要开口,阴识是个孝子,晓得母亲一定要怪兄弟出言不逊的,忙道:“这是兄弟听错了,昨天被贼兵杀的原是刘仲,不是刘文叔。”邢老安人却并不怪丽华做出这样不端的事来,反而怪阴识有意妒嫉他妹子,便将阴兴骂得狗血喷头。可怜阴兴有冤难诉,只得满脸赔笑道:“安人!
请不要动气,只怪我没有听真,得罪了妹子。“邢老安人骂道:”不孝的畜生,还在这里噜嗦什么,还不给我滚出去。“阴兴被她母亲骂得垂头丧气,张口不得,连忙退了出来,阴识也随后出来。向阴兴笑道:”兄弟你今天可是冤枉死了!耙跣诵Φ溃骸彼道凑嫫婀旨耍氩坏矫妹镁褂姓庋丁斩依此登祝膊灰骷依醋鞣ィ膊蛔迹喜坏剿箍瓷狭苏飧隽跷氖澹业共唤狻!耙跏墩档溃骸泵妹玫难哿Γ徊淮怼a跷氖逭馊耍慊峁婷挥校俊耙跣说溃骸泵挥小!耙跏兜溃骸鞍。≌飧隽跷氖澹以谑寤岵俚氖焙颍淮危欢榔钚海一掷蠖龋匆欢n梢猿鋈送返氐摹?
而且他又是汉室的嫡派,他此番起义,一定能够恢复汉家基业。“阴兴道:”如果他果真死了,那么汉家岂不是同归于尽么?“阴识道:“道路之言,不可轻听。”
话犹未了,外边探事的儿郎,走进一个来禀道:“现在贼兵已经退守宛城,刘縯领兵到棘阳了。”阴x识忙问道:“刘家兄弟听说阵亡一个,不知是谁?”那探事的说道:“阵亡的差不多就是刘仲。我听说刘仲是员勇将,当他们失败时候,他一个人独战四将,临死还将一个贼将的手腕戳伤,你道厉害么?”阴识一摆手,那探事的退出。他忙与阴兴兄弟两个,一同进来,对邢老安人说道:“请母亲放心罢,现在刘文叔果然未死,和他的哥哥到棘阳去了。”邢老安人听了这话,忙去告诉丽华。丽华才稍展愁容。大家便到前面楼上,邢老安人一面又差人出去打探究竟。数日后,得了回音,说刘文叔果然未死,丽华自然欢喜。
光阴似箭,年复一年,丽华深闺独处,倍觉无聊,常闻人言沸沸,说刘文叔现已封为汉大将军,现在洛阳。但言人人殊,她的芳心,转难自信。
有一天晚上,她晚妆初罢,只见一轮明月从东方高高升起,她寸心有感,便命明儿捧香伺候。明儿便捧着宝鸭香炉,内盛着沉香,用火引起。明儿便对她说道:“姑娘要爇香,有何用处?”丽华微颌螓首,答道:“此刻无须你问,我自有用处。”
明儿早巳料着八九分,也不便再问,只得捧着香盘,静悄悄地立在旁边听她吩咐。她将罗裙一整,粉脸一匀,婷婷袅袅地走下楼来。明儿也捧香盘跟她下了楼。
转楼过阁,不多时进得园来,她走到牡丹亭的左边,亭亭立定,便命明儿去取香案。
明儿忙将手中的香盘,安放在牡丹亭里,她一径向书房而来。到了书房门口,只见里面灯火已熄,鼾声大作,她敲门喊道:“小才,小才!快点将门开放,我有事呢!”喊了半天,小才听得有人叫门,冒冒失失地爬起问道:“谁敲门呀?”明儿答道:“我。”小才听见是明儿的声音,心中大喜,没口地答应道:“来了,来了,好姐姐!劳你等一等?”说着,他一骨碌爬了起来,将门开了,劈面将明儿往怀中一搂,说道:“好姐姐,你今天可是和我干那勾当么?”明儿被他一搂,不禁心中一动。后来又想丽华教训她的一番话,不觉用手将小才往旁边一推,怒道:“谁和你来混说,小姐现在这里,仔细着你的皮。”小才听说小姐在此,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忙放了手,说道:“不肯就罢了,何必要这样的大惊小怪呢?”明儿道:“赶快搬一张香案到牡丹亭旁边去,休要再讲废话了。”小才见她这样与往日大不相同,当然不敢再去嬉皮笑脸的了,忙搬了一张湘妃竹的香案,跟着明儿径向牡丹亭而来。这正是:神女无心出云岫,襄王乏术到阳台。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慰娇娃老妪烹野雉见仙婆医士想天鹅
那一轮皎洁的明月,从东方含羞带愧慢慢地现了出来。她的可爱的光华,照遍大千世界。她最能助人清兴,而且又能引人的愁思和动人的感触。那一群小鸟见她出来,似乎受了感触的样子,反舌歙翼闭着眼睛,一声也不响。那园里的花儿似乎动了清兴,展开笑靥,静悄悄地度它的甜蜜生活。
亭右的她,似乎引动愁思,拂袖拈香,仰起粉脸,朝着月亮微吁了两口气,玉手纤纤地将香插到炉中,展起罗裙,盈盈地拜了下去,深深地做了四个万福,樱唇微微地剪了几剪,便退到牡丹亭里,懒洋洋地往椅子上一坐,斜首望着天空,可是她的一颗芳心,早就沉醉了。那个善伺人意的明儿走到香案跟前,端端正正地拜了几拜,跪在地上,口中说道:“我们小姐随便什么心事,全要和我说的,今天她不告诉我,我已经明白了,我要替小姐祷祝,过往神祗,但愿姑老爷封王为帝,扫平暴乱,四海清宁的时候,用香车宝马,将我们小姐接了去,做一品夫人,我也沾光得多了。”她说到这里,丽华嗤地笑了一声,也不言语。
明儿便站起来,跑到丽华的身边笑道:“姑娘,我说的话,错么?”她也不答应。明儿笑道:“我晓得了,我刚才祷祝,还少两句,因为小姐和他已经分别好久了,姑老爷现在得志,就来将小姐接去,早成佳偶吧!”丽华笑道:“好不要脸的蹄子,任何没脸的话,你都嚼得出。谁要你在这里捣鬼?”明儿笑道:“嘴里说不要我在这里,可是心里不知怎样的欢喜呢。”
丽华笑道:“这蹄子越来胆越大了。”明儿笑道:“罢呀!姑娘你不要这样装腔作势的,像我明儿这样的体贴你,恐怕没有第二个了。”丽华笑骂道:“嘴不怕烂了么,只管噜嗦不了。
少要嚼舌头,跟我到园中去闲步一回罢!懊鞫闶状鹩Γ愫靶〔沤惆甘杖ァ?
小才高高兴兴地起来,只当明儿喊他去做那个勾当的呢,后来被明儿一拒绝,又加上一个迎头二十五,只弄得垂头丧气。
见明儿喊他搬香案回去,碍着丽华在这里不敢多讲,只得将香案搬起。临走的时候,向明儿下死劲盯了一眼,口中叽咕道:“你不记得那天百般在哄我和你。”
他刚刚说到这里,明儿羞得无地可容。
丽华早已明白,忙向小才喝道:“蠢才!她叫你将香案搬去,难道还不依从么?
怎的嘴里叽咕什么,还不给我快点搬去,迟一些,我回去告诉太太,马上就将你赶了出去,看你倔强不倔强咧!”小才叽咕道:“姑娘不要怪我,原是她惹我的。”
丽华喝道:“她惹你做什么?男女大了,难道还不知回避吗?”
明儿还恐他再说,忙向丽华道:“这东西出口不知一些轻重,还是让我去告诉太太,请他立刻动身的好。”她说罢,故意要走,吓得小才连忙跪下哭道:“好姐姐!我下次可不敢了,你如去告诉太太,我就没有性命了。”丽华见他这样,禁不住笑将起来,忙道:“还不快些搬了去!”小才从地上爬起来,搬起香案飞也似地去了。
丽华向明儿笑道:“这真奇了!我讲的话,倒没有你的话有用,可不是反了天了吗?”明儿羞容满面,低着头半晌答不出一句话来,搭讪地说道:“小姐不要笑我罢!只怪我一着之错。”丽华忙道:“你不用见疑,我本来和你说的一句玩话。
一个人谁没有错处呢?不过错了以后,千万不能再错就好了。
我们主婢,也不比得别人,你就得有一点错儿,现在已经改过自新,我难道还来追究你吗?我们去散步罢!八蛋眨兔鞫中值礁鞔θハ泄湟换亍?
这时,正是新秋天气,池内的荷花,已经半萎,亭旁木樨,早结蓓蕾;野虫唧唧地叫个不祝她徘徊了一回,究竟乏味,便欲和明儿回去。明儿笑道:“今天的月亮真是难得,我们停一会子回去吧。”她说道:“还是早一些儿回去的好,免得太太盼望。”明儿点头道是,便和她顺着花径走了出来。还未到园门,蓦地起了一阵微风,习习吹来,丽华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当时倒也没有介意,便和明儿出得园来,回到楼上,只见雪儿笑道:“你们到哪里去的?太太一连着人来问过几次了。”明儿笑道:“你怎么回的?”雪儿笑道:“我说小姐到后花园里去散步了。”明儿笑道:“看不出你倒有些会隔壁算呢,真的我和小姐方才从花园里来的。”
她们俩正在谈话,碧儿跑进来说道:“太太不放心,打发我来望望小姐回楼不曾。”明儿笑道:“这蹄子,想是眼睛跑花了,小姐坐在这里,难道没有看见吗?”
碧儿一掉头见了丽华,忙笑道:“原来小姐回来,我还没看见呢。你到太太那里去吗?”明儿见她懒懒的,只当她疲倦已极,忙向碧儿道:“你去到太太那边,就说小姐在后园里逛了一会,现已回来。因为身体疲倦,已经睡了。”碧儿答应去了。
明儿向雪儿道:“你还在这里发什么呆,天不早了,也该去睡了。”雪儿道:“不等小姐睡了,我就好去睡的吗?”明儿道:“这里用不着你,小姐自有我来服侍,你早点去挺尸罢,省得到明天早上,教人喊得舌枯喉干的,还是不肯起来。”雪儿果然瞌睡,巴不得明儿这两句呢,忙起身下楼睡觉去了。
明儿走近来,向丽华问道:“姑娘还吃点东西么?如果要吃,我就去办。”她摇头说道:“不需不需。我此刻不知怎的,好端端的头晕起来,你快来扶我到床上去躺一下子。”明儿忙扶她立起。谁知她刚才站起,哇的一口,接着一连哎了十几口,复又坐下,只是呻吟不止。明儿忙去倒了一杯开水,与她漱口,然后扶她上床,用被子替她盖好。自己又不敢离开,先用扫帚将楼板上扫得清洁,过来低声问道:“小姐!你现在觉得怎样?”她呻吟着答道:“别的倒不要紧,只是头昏得十分厉害,像煞用刀劈开的一样。”
明儿哪也怠慢,脚不点地地飞奔下楼,告诉邢老安人。她听了这话,滚萝卜似地扶着碧儿赶到丽华的楼上,进了房门,就发出颤巍巍的声音问道:“我的儿!你觉怎样?”说着,已到她的床前。邢老安人坐在床沿上,又问了一遍。丽华见母亲到了,忙勉强答道:“请母亲放心,我只不过有些头晕,别的倒不觉得怎样。”邢老安人伸出手来,在她的身边一摸,竟像火炭一样的滚热,不禁慌了手脚,大骂明儿不当心服侍姑娘。
明儿一声也不敢响,满肚子委屈。丽华忙对邢老安人说道:“娘呀!你老人家不要去乱怪她们,一个人头疼伤风,原是当有的事呢。”邢老安人说道:“假若她们服侍周到,你又何能感受寒凉呢?”
说话时,阴识、阴兴听说妹妹生病,忙着一齐赶来慰问。
阴识向邢老安人说道:“母亲!你老人家放心,妹妹差不多是受了一些寒凉了,所以才这样发热头晕。买一些苏散的方子来,疏化疏化自然就会好了。”邢老安人道:“可不是么,这都是些丫头不当心,弄出来的。”说着,便问阴识道:“买些什么苏散方子?你快些儿用笔写好,就叫小厮去配罢!”阴识答应着,退了出来,蘸墨铺纸,写首:荆芥、防风、白芷、苏叶、麻黄五样,便叫一个小厮配去。小厮拿着单子,飞也似地向宛城去了。没多时,小厮将药买好回来,送到楼上,明儿忙接过来,一样一样地放在药炉里,对匀了水。一会子,将药煎好,将渣滓剔下,盛在碗里,明儿捧着便进房来。
邢老安人见了骂道:“痴货,那药刚刚煎好,就忙不了捧来,怪烫的,教她怎样吃法?还不先摆在茶几稍为冷冷。”丽华忙道:“烫点好,就给我吃罢!”邢老太太说道:“乖乖!
你不用忙,那药刚才从炉子里倒出来,滚开的怎样吃法?等得稍减一点热气,再吃罢!袄龌膊谎杂铩c鞫耸闭娓鍪翘湫Σ坏茫瞬豢伞?
停了一会,邢老安人喝道:“你那小蹄子,难道听我说了两句,就动气了么?
痴呆呆地站在那里,药也不捧过来,还等我去捧不成?”明儿忙将药捧了过来。丽华就向明儿的手中,将药吃完。明儿放下药碗,用被子替她重重盖好。阴识对她说道:“妹妹!你好生睡一会子,等到出了些汗,马上就要好了。”丽华一面答应着,一面向她母亲说道:“母亲,你老人家请回去安息,我没有什么大要紧,出了汗就好了。”邢老安人忙道:“是的,我就睡觉去,夜间千万自己留神,出汗的时候,不要再受风要紧!”她满口答应,邢老安人又叫雪儿起来,帮着明儿服侍小姐。雪儿一骨碌爬起来,没口的答应。邢老安人又叮嘱一番,才扶着碧儿下楼去了。接着阴识、阴兴也自下楼去安寝了。
雪儿揉揉睡眼悄悄地向明儿笑道:“姐姐!你今朝可碰着钉子了。”明儿笑着,悄悄地答道:“还不要问呢!蹄子蹄子,直骂了一大堆儿,也是我合当倒霉晦气罢了。”她二人见丽华已经睡着,便对面赶围棋儿。弄了一会子,不觉疲倦起来,伏着桌子,只是打瞌盹。一会子,两个人都睡着了。
再等她们醒来,已是天色大亮。二人忙到丽华的床前,见她已醒了,粉面烧得胭脂似的,紧锁柳眉呻吟不祝明儿低声问道:“小姐,今天好些么?”她呻吟着答道:“汗可是夜来出得倒不少,只是热怎的不肯退?”明儿伸手进被一探,不觉大吃一惊,周身亢热到二十分火候,忙又问道:“小姐,你还觉得怎样?”她勉强答道:“头晕倒好一些,可是身子恍恍惚惚的,像在云端里一样。”
明儿正要再问时,邢老安人扶着碧儿,后面跟着一个七十多岁的婆子,径进房来。明儿、雪儿忙去搬两张椅子,靠着床前摆下。邢老安人和那个老婆子,一齐坐下,邢老安人靠着丽华的耳边,悄悄地问道:“乖乖,你今朝可好些么?”她呻吟着答道:“头觉得不大晕了,只是精神恍惚得厉害,身子轻飘,像煞在云雾里一样。”
邢老安人用手在她的头上摸了一把,不觉皱眉说道:“热倒像反增加了许多。”那个婆子问道:“小姐的病是几进觉得的?”邢老安人道:“啊也!张太太,我竟忘了。”忙向丽华道:“儿呀,东邻张太太,特地来望你的。”
她忙说道:“烦老人家的驾,罪过罪过!”邢老安人对张太太说道:“她的病,就是昨天晚上到后园里去散步觉得的。”张太太道:“哦!我晓得了,这不是病,一定碰见什么捉狭鬼了,大凡人家的儿女,越是娇着,这些促狭鬼前后就跟着她,一得个空子马上就揪她一把,或是推她一交,都要将她弄出病来,才放手呢!”邢老安人忙问道:“照这样说来,还有解救么?”
张太太道:“怎么没有呢?我回去请个人来替她解救解救。”
邢老安人问道:“你老人家去请什么人?”张太太道:“就是马奶奶啊!她专门医治这些怨鬼缠身的毛玻”邢老安人喜道:“那就好极了!就烦你老人家去将她请来吧!”张太太满口答应,起身下楼。
一刻儿,带来了一个老太婆,身穿黄布袄,腰系八卦裙,手执擎香蟠龙棒,见邢老安人,打个大喏,便走近床边,向丽华脸上熟视了一会,便命人摆设香案。马太婆将头发打散,坐在椅子上巍巍不动。阖宅的人都立在旁边,肃静无声,一齐望着她做作。阴识焚过香,磕过了头,刚刚站起,但见马太婆狂叫一声,连椅子往后一倒,吓得众人一跳。阴兴忙要过来扶她,张太太连忙摇手止住道:“不用不用!”
她这时入阴曹促狭鬼去谈话了。“阴识心中有些不大相信,但是老安人的命令又不好去反对,只是含笑不语。
一刻儿,只见马太婆微微地苏回了一口气。张太太忙对众人说道:“赶快焚香叩头,她回来了。”阴识只得又去焚香叩头。马太婆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对老安人说道:“恭喜太太!小孩碰见的黄鼠狼的神,我方才下去和他争论了半天。他兀地要追小姐的性命,他说小姐是狗投胎的,在前世曾将他咬死,他要报仇。我又向他劝解一会子,准他猪头三牲,香烛纸马,一只野雉,他才答应。太太可快点预备罢!”老安人道:“猪头三牲是敬他的,但要野雉做什么用呢?”马太婆道:“买一只来,须你老人家亲自动手烹调,先敬神后与小姐吃,不上三天,就会好了。”
老安人满心欢喜,忙差人去买野雉,一面又取出五十两银子,赏给马太婆。马太婆还谦辞了一阵子才收下银子,告别走了。张太太对邢老安人说道:“你可照办罢!我也要回去。”
她说罢告辞,也走了。
一会子,买野雉的小厮回来说道:“宛城、舂陵都跑到了,买不着雉。”邢老安人勃然大怒,骂道:“叫你们这些狗头办这一点事,都办不到,可见就是吃饭罢。”
阴识见邢老安人动怒,忙前来说道:“请你老人家暂息雷霆,让别个再去买一趟看。
如果买着了,将这些狗头一个个重打一顿,赶出去便了。”
说着,向那几个小厮喝道:“还不给我滚出去!站在这里发什么呆!那几个小厮抱头鼠窜地下楼去了。
阴识明知野雉买不到,下了楼,带了十几个家丁到郊外去打猎,也是他的孝心感动上苍,果然打到一只野雉。忙回来对邢老安人说道:“到四处的乡镇上寻了好久,果然没有野雉,孩儿没法,只得带了几个家丁,到郊外去打猎,才打到一只。”
邢老安人大喜,忙教拿进来,亲自动手,将野雉杀了,竟弄了半天,才将雉毛挦去。阴识听得马太婆说过,不准别人动手,只得望着邢老安人一个人弄着,也不敢去喊别人来帮助。邢老安人将毛挦得干净,又用刀将鸡肉一块一块地切开,方才放下祸,和着油盐酱醋之类,将雉肉烹好,用碗盛起来。众人七手八脚的,早将猪头三牲预备停当。邢老安人将野雉恭恭敬敬捧到桌上,嘴里又祷祝了一会,亲自点烛焚香,叩了头,将雉肉捧到丽华面前说道:“儿呀,你将这碗里的雉肉吃了下去,毛病马上就会好了。”丽华也不敢重违母意,只得勉强喝了一口汤,吃了一块肉,放头倒下。老安人还教她吃,她呻吟着笑道:“母亲,请老人家不要烦神了,孩儿实在不能再吃,恶心得好不难受。”阴识插口说道:“母亲!不必尽管教她吃,只要吃过了就算了。”老安人便命人将碗拿下去,满望她就此好了。
谁知到了第二天,再来瞧看,俗语有一句道:外甥打灯笼——照舅(旧)。老安人可是没了主意,整日价愁眉苦脸的。阴识道:“母亲!你老人家做的事,论理本不应我们多嘴,但是人生了毛病,当然要去请医生来诊视才好。没的听着风,就是雨,妖魔鬼怪,鸟乱得一天星斗。你老人家想想,到如今妹妹的病,不独没有好一些,反而加重了。”邢老安人叹一声,片晌无语。阴兴道:“我听得人家说,宛城东门外,有个医生很好。名字叫什么万病除,不论百样的病,只要经他的手一诊,马上就好。我看妹妹的病,现在愈来愈重,何不将他请来看看呢?”邢老太太骂道:“你这个畜生!明知有个好医生,为什么不早些说出呢?一定要挨到这会,才告诉人。”阴识忙差人飞马去请万病除。
不一刻,万病除到了。阴识、阴兴忙将他接到大厅上,献茶,问了名姓。阴识便将万病除请到丽华的绣楼上。明儿忙将帐子放下。邢老安人坐在旁边问道:“这就是万先生么?”阴识道:“正是。”万病除斯斯文文地走到丽华的床前,往椅子上一坐。明儿将丽华的玉手慢慢地拉出来。他见这只玉手,早已野心大动,急切要一见帐里的人。他握着丽华的手腕,觉得软如棉絮,滑如凝脂。停了一会子,他陡然心生一计,向阴识道:“请将帐子揭开,让我看一看虚实寒热。”阴识忙叫明儿将帐子揭开。他伸头一看,不觉神魄失据,大了胆在丽华粉腮上摩了一会,才缩手离位,把手拍着胸脯,拍得震天价响地对阴识说道:“大世兄,请太太放心,小姐的病,不过重受寒凉,没什么要紧。”这正是:狼子野心真可恨,佳人病势入危途。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八回癞犬登门屠户吃粪痴猫守窟小子受笞
却说万病除满口担保道:“不是我万某夸口,照小姐这点细些小病,不消三剂药,管教她好就是了。”邢老安人听他这话,自然欢喜,说道:“只要先生肯替我们小姐将病看好,要谢什么有什么。”万病除笑道:“太太!老人家不须客气,晚生用心就是了。”说着,阴识将他送到外边的明间里。小厮早就将砚台笔纸预备停当。
万病除靠着桌子坐下,摇首摆尾地想了一会子,便拿起笔来,装腔作势的又停了半天,嘴里叽咕道:“太阳少于少阳,有火伤心,太阳入于少阳,无火伤肠。”
七搭八搭地哼个不了。
阴兴悄悄地向阴识道:“这先生如何?不要说别样,你看他开一张单子,何等郑重!”阴识点头暗暗地佩服。他听见有人赞成他,愈是牵丝不了,一张单子,直开了半天,才算开好。老安人忙拿出五两纹银,教家丁送他回去。万病除哪里肯收,口中说道:“请太太无须客气,等我将小姐的病看好之后,再说。”老安人再也不准。无奈他一百二十个不受,老安人却也无法,只得命人送他回去。
他在马上一路胡思乱想地说道:“这也是天缘巧遇了,你看她的那副模样儿,可不是天下独一吗?她一定是有心于我,如果没心于我,我用手去摸她的粉庞儿,难道一声不做吗?只要我将她的毛病看好,怕她不给我吗?凭我这个样儿,在宛陵的四乡,不是我说句麻木话,谁有我这样的威风呢?”他想到这里,不禁点头晃脑,险些颠下马来。那个跟马的小厮见他这样,也不觉好笑,暗道:“这位先生有些神经病吗?”他自己哪里觉得,一味的嘻皮癞脸的,一会子到他的家门口。小厮忙将马头一带,那霍马立住不动,等他下马。谁知他正自想得出神,见马不走,举起鞭子在马屁股上着力打了一下子。那马霍的向前一跳,将他往下(-)一掀,一个倒栽葱,只跌得个发昏章第十一。可巧刚刚天雨才晴,路上的泥泞,完全被他沾去,浑身斑斑点点,好像泥牛一般。他又羞又气,忙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马骂道:“你这个王八蛋,岂不是有意和我寻开心么?”他痛骂了一阵,便对小厮说道:“烦你回去罢,我现在也不要骑马了,就是步行回去咧。”他说罢,低着头,一径向西走去,那个小厮不禁诧异地说道:“先生,你不是已经到家了吗,又向西到哪里?”他听得这话,忙立住脚步,回头一看,不禁自己也好笑,忙道:“几时到这里的,怎么我一些也没有介意?
既如此,更好了,你赶快回去罢。“小厮笑着跳上马,一径回去不提。
再说阴识见他走后,忙拢近来朝他的单子上仔细看了一会子,只见脉案上开的是:大受寒凉,身体不安,火热厉害,头又晕眼又花,用一方以治。下面写着:附片五钱、肉桂三钱、羌活三钱、白芍三钱、茯苓三钱、细辛五分、防风三钱、前胡三钱、桔梗一钱、冬瓜皮一钱、灯薪五钱做引子。阴识对医药一道原有些三脚猫,见他这张单子只吓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阴兴问道:“如何?”阴识抿嘴道:“万先生这方子,未免胆太大了。”阴兴听他这话,很不以为然地说道:“怎见得胆大?”阴识道:“什么病可以用五钱附片,三钱肉桂呢?”
阴兴道:“你晓得什么,人家既然能用这两味,想必别有用意的。”阴识忙教小才拿着这个单子,到宛城药材铺子里去配。小才哪敢怠慢,就出得门,上了大骡,一骡放到宛城一家药店门口停下,将骡子拴好,进了店,将单子往柜台上一放,说道:“替我配一帖药。”里面走出一个老相公,将单子接到手中,撑起老花眼镜仔细看了一遍,挠起胡子说道:“这单子上面的药,我们这里不全,请到别人家去配罢!”
小才拿起单子,便到东面一家药铺子里去配。一个小学徒的,正站在柜台旁边打盹。小才将柜台一拍,喝道:“伙计,你夜里没有困觉吗!生意来了。”那个小学徒的被他冒冒失失的一嚷,吓得一怔,忙将睡眼揉开,没住口地答应道:“来了来了!”说着,伸手将他的单子接过,往戒尺底下一压,拿起药盘便去配药。这时里面老板,听得小才的呼唤,他正在小便,裤子也来不及束,就赶到外边。见学徒已经动手配了,他便先将裤腰束好,走进来朝药单子仔细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忙伸手将学徒打了一个耳光,骂道:“你这个混蛋!连眼睛都瞎了,这样的单子,你就配了吗?”你说罢,将单子还与小才说道:“这单子上的药,我们小店里配不全,请换一家罢!”
小才听他这话,心中十分诧异地问道:“你这是什么话?药不全,难道就开药店了吗?”那店老板说道:“委实不全,请换一家罢!”小才深怕耽搁辰光,回去又要挨打,急急向店老板大声说道:“呔,你说没有,怎么你家相公又配呢?想必是有的,没有他就配了吗?”那店老板说道:“这倒不要说,他是才来的一个学徒,晓得什么,你不看我方才打他吗?”小才说道:“我晓得了,莫非怕我不给你钱吗?”
店老板笑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们既然开一爿药铺子,你不给钱他不给钱,难道我们吃西北风吗?”小才道:“既然这样,为什么又见生意不做呢?”那店老板对他说道:“老实对你说一句,你这单子,不论拿到谁家去,总不见得配给你的。”
小才听了这话,更是惊异,问道:“照你说,我这单子竟没有地方配了?”店老板摇头说道:“没有没有。”小才道:“难道配这单子就犯法了么?”店老板道:“不是犯法,恐怕要招人命。”小才益发不放心地问道:“难道我们这单子上有杀人刀么?”那店老板被他逼得不得已的问道:“你这单子究竟是人吃的,还是牛吃的?”小才听他问得蹊跷,忙转问道:“人吃怎么?牛吃怎么呢?”他道:“牛吃还可以,如果是人吃的,包管今天吃下,明日送终。”小才说道:“什么药这样的厉害呢?”他道:“什么病能用三钱肉桂,五钱附片呢?”
小才道:“你不用管,好歹这单子又不是你开的,怕什么呢?”
他道:“这是不可以的,人命关天,岂能乱动?”小才道:“那么你将这两样厉害的药少配些罢。”他答道:“如果这样办,还可以。”他便动手,一味一味地配了半天,才将这一付药配好。“小才付了钱,跳上骡子,连打几鞭。那骡子两耳一竖,腾云价地回来了。跑到半路上,小才方想起药没有携取,忙兜转骡子,重到这家药铺子里,取药便回。
待得到家时,已是申牌时候。他跳下骡子,将药送进去。
阴识问道:“为什么到这会才来?”小才便将以上的话说了一遍。阴识也不答话,就将药送到楼上。邢老安人正是守得心焦,见药配来,忙叫明儿去煎。明儿一会子将药煎好与丽华吃下。
大家全坐在她的房里,静悄悄地候着。但见她吃下药,没一会子,汗出如雨,额上直是滚个不祝阴识对邢老安人说道:“你老人家快些到被窝里探探看,汗出什么样子了?”邢老安人便伸手入被一摸,那被褥上完全被汗湿透了,忙叫明儿将上面的被子揭去。但见她面色惨白,娇喘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