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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部子弟第1部分阅读

    《干部子弟》

    引子 一 铁哥们儿

    出了北京西郊一所军事学院后门向西拐,走上不到1oo米,有一条从颐和园流出的小河-长河,河水清且涟矣,蜿蜒曲折流向远方。河岸古柳依依,青草蔓蔓,??驮着古石碑守护在小河边。

    长河两岸的沟沟坎坎和大片未开垦的坟地上长满了茂盛的刺蒺藜、蓬蒿、野茴香,伴随着河岸清风的是轻轻摇曳的黄|色小花和无休止的蝉鸣。

    阳光在温暖和谐的草地、灌木丛中低回游荡,使这些草地充满活泼的力量和躁动的情怀。

    苦艾草的气味最冲鼻,还有香青蒿。夏天一到,河岸弥漫的就是这种甜丝丝的味道。香青蒿开的花像菊花一样,摘一朵,放进嘴里,带着点苦味的清香。马齿苋羞涩含蓄的小黄花绽开了,一片一片的,像是给绿草地铺上一层茸茸的黄|色地毯,它和苣荬菜、车前子在那个年代都成了人们果腹的好东西。马莲到处都是,一丛丛紫色的小花,刚拔下来,会从根部滴出像牛奶一样的||乳|液,那大概是它的泪水。蒲公英的花和毛莨的花一样是黄|色的,到了夏天,它会长出白色的绒球,摘下来轻轻一吹,漫天飘舞的是这些美丽的小伞。

    所有的野花野草,新鲜的、枯萎的、腐烂的,一层又一层,铺起厚厚的暄腾柔软的垫子,被太阳晒了一天之后,散出浓郁的甜腻腻、湿漉漉、暧昧的绿色植物的味道,连同碎石子路上蒸腾的马粪味,在空气中氤氲,像是一个壮汉起汗津津的臂膊。

    这就是夏日长河的味道。

    1965年暑假的一天,沈小军在长河边和他的死党会和,一个是老蒋,另一个是杜品英。

    三个孩子都是这所军事学院的子弟。

    这所军事指挥学院前身为原南京军事学院xx系,1958年9月,在北京组建xx学院,担负着培养本兵种高级指挥干部的任务。

    老蒋不老,他叫蒋振国,和沈小军都是初三的学生。从小到大,吃够了这个姓的苦头,外号不少,都跟台湾那位大名鼎鼎的同宗有关。

    “我不要姓蒋!”老蒋跟他爸蒋光丰闹过不止一次了。他说话大舌头,一张口“红旗漫卷西风”,含糊不清,没有一定的功夫,听不清他说什么。“你小子闹什么闹,咱们老祖宗姓啥你就姓啥,这个你小子没挑的,除非你不当我儿子。”他爸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不当就不当,谁稀罕!”老蒋拧劲上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打架绝对是把好手。“你说什么?”蒋光丰笑着赏了他一顿凿栗。挨过打之后他还得姓蒋。

    文革时老蒋先革了自己名字一命,贴出大字报声明改名叫江卫兵。可小孩起外号才不管你忌讳伤自尊还是心灵的创伤,专捡戳心窝子的叫,照样还叫他老蒋。

    杜品英比老蒋他俩大两岁,三个人从小“狗连蛋”厮混在一起,自然是形影不离臭气相投的铁杆死党。别看杜品英是小白脸,成天吊儿郎当不用功不读书的没个正形。可他跟他哥杜品忠一样,一考试总能考年级前几名。

    还有两个年龄小点的,成天粘在他们后边。大的叫赵小鱼,小的叫赵小庆,是哥俩。小鱼嘴长得特大,一笑像是两个耳朵扯开嘴巴,又像小孩的开裆裤,外号叫大嘴。小庆长的白白净净,像个小姑娘似的一说话爱脸红,说话声音又细又小,外号叫小蚊子。

    老蒋、品英和小军他们都有点瞧不起大嘴和小蚊子。一来那哥俩跟他们的妈张慧英一样,嘴碎,兜不住屁,有什么事不出半天,能广播得全院都知道。再就是他们的爸赵瑞生是四二年参加革命的,将将擦个抗战干部的边,还爬得那么快,现在和品英、小军的爸一样,都是教研室的教员,副师级待遇。

    学院的孩子受大人们的影响,一向讲究论资排辈。谁爸爸是红军,谁爸爸是抗战干部都一清二楚。如果是抗战干部,三八年以前的,小孩在人前还抬得起头,三八年以后的,说起话来就不那么硬气。

    就是红军也有所不同,像老蒋他爸,参加过长征,那最受尊重,背地里一提起来都翘大拇指,老蒋在孩子们中间的地位自然就高,说话、办事、打架都有份儿,人家那叫红军血统。如果是37年“七&p;8226;七事变”以前参加革命的,虽说从年份上讲算红军,但是和老蒋他爸比起来,还是差一大截子。品英、小军他们父亲所在的马列主义教研室主任李平凡,参加“一二&p;8226;九”运动时不过是个大学生,现在也算红军。这很让品英和小军他们愤愤不平。

    几个家伙兴高采烈地招呼小军。

    “嘿,沈小军,快过来,逮住个大个的。”

    河里的癞蛤蟆要是碰上了二哥他们几个,算是倒邪霉了,这帮男孩子没事就比谁能憋坏。

    河边泥地里一只大癞蛤蟆被压在一块石头下面,“小军,你来。”“你来吧。”“你来你来。”三人互相礼让。小军转过身从地上捡起两根树枝,一手“沈家棍”好棍法上下左右舞得出神入化呼呼有声,然后喝一声“左右伺候!”那两个人一边一个用石块压住癞蛤蟆。一不留神,癞蛤蟆翻过身拼命往外爬,“,怎么搞的,按住!”两个帮手赶紧把它翻过来,再爬,再翻过来,直到癞蛤蟆没劲了,鼓起丑陋的眼睛盯住这帮凶狠的人类。小军两手敲木鱼般使劲在蛤蟆的肚子上敲,嘴里不停地念经:“,我叫你跑,叫你跑……跑啊,你跑啊……我敲,我敲,我敲……”。

    频率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大,癞蛤蟆的肚子越来越鼓,越来越薄,越来越透亮,像一只吹鼓的猪尿脬,“啪”的一声,癞蛤蟆的肚子终于爆了,几个孩子轰地往后一退,癞蛤蟆血乎沥拉的尸体在阳光下丑恶地展露着,苍蝇很快集结过来。

    在这些孩子恶作剧的后面,掩盖着人类欺凌弱小的凶残本质。

    这些本质如同基因,代代流传,不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便会显现出来。不光是对动物,还包括对人类的施虐行为。

    沈小军从小就爱吹牛,蚂蚁打哈欠,人不大口气大,屁大点事能让他吹得上了天。

    他不吹学习,因为那实在是提不起来。成绩册一下来他就愁,他不敢让他爸签字,怕挨揍。名章锁在他爸抽屉里,偷不出来,于是就模仿沈静如签名,就签一个姓,还是草书,一个沈字,一笔连下来,天衣无缝,丝毫看不出破绽,这得苦练才成。要不就是改分数,3分改5分,2分改4分。

    小军最爱吹他怎么练块儿,练拳击,练武术。他和老蒋、品英他们不知在哪找了个会武功的师傅,跟着人家学功夫,想当练家子。整整一个暑假什么都不干,三个人天天往城里跑。渐渐的,小军不怎么去了,他现练功忒苦,况且练武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见成效的事,小军才没练几天就想劈砖,老师说他教不了,他就跟老蒋他们说:“连劈砖都不教那我们学个什么劲啊。”于是就再也不去了。那两个人早上来叫他,他躺在床上鬼哭狼嚎地死赖着不起,好不容易把他拽起来,他哭丧着脸说:“你们就饶了我吧,好不容易逮个暑假,你们还不让我好好养养膘?”

    学院的小孩都知道沈小军是草包松蛋,胆特小。只是嘴上的劲大,他是“在家靠大哥,出门靠朋友”,在家靠他哥沈大军,到外面就是找老蒋、品英那样讲义气有份儿的主儿给他戳份儿,狐假虎威,摇旗呐喊,仗势欺人。

    小军有洁癖,洗块小手绢恨不得用一盆的水,还用的香皂。被子床单从来是一尘不染,边边角角折得见棱见角,谁要一坐,他就不乐意。他的裤子用玻璃瓶子装上开水熨得平平展展,穿得周武正王似的就像美国总统。他不穿球鞋,嫌球鞋臭,只穿一双老头穿的方口布鞋。他把他爸给他的一双旧皮鞋打得倍儿亮。擦那双鞋比擦他的脸还仔细,从鞋面到鞋底,小心翼翼脸都快趴在鞋上了,猛一看,像是在用舌头舔他的皮鞋。一回家,怕别人踩脏他的宝贝皮鞋,每次都放在门后面,走的时候再从门后面提溜出来。

    可是屋里再脏再乱,他看不见,要说他看不见也不尽然,写作业时他只把他高贵的胳膊要蹭的那个角擦干净,坐之前,先撅着把椅子上看不见的灰尘吹半天。一看见屋里乱,他就皱着眉头咂吧着嘴,把自己床上看不见的灰尘弹弹,细小的折子拉展,然后闭眼盘腿坐在床上,像个小和尚闭目打禅,床下端端正正摆着他那双老头布鞋。

    如果赶上家里搬柜子、大扫除,那他从外面回来打门口那就止步,果断地叩一下大板牙,很坚决地掉头就走,不到吃饭,再瞅不见他的身影。

    他只知道收拾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其他一概不管。

    二 齐家五朵金花

    齐新顺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到宝贝女儿们的房间清点人数。

    “一个、二个、三个、四个……”就像是班长清点他班里的战士,又像是在买萝卜。

    五个孩子睡在一间房间里,一张小床是大姐齐莎娜的,剩下的姐妹四个睡在两张架子床上。

    齐家五姐妹在学院里挺出名,就因为长得漂亮,而大姐是齐家几个女孩里最漂亮的一个。

    齐莎娜长得挺黑,但是黑得俊俏,五官小巧秀气,和人说话时,那双单眼皮的黑眼睛很还爱使劲一翻一翻的,一翻,眼皮就双一下。她的性格很活泼,说话时总爱夸张地大笑。一笑起来,丰满的身子一抖一抖的。

    齐莎娜每天骑一辆红色小坤车去上学,薄薄的合体的对襟小花棉袄紧裹着她匀称的身材。脖子上扎条粉色的纱巾,迎风飘扬,脚上蹬一双黑色扣袢高腰皮鞋。这身行头在学院里那些成天穿着父母改过的旧军装的孩子中间很惹眼。

    老二齐鸣娜是个很文静的姑娘,和她大姐性格截然不同,很有主见,也爱幻想。尽管她不像姐姐像朵花似的那么出众引人注目,但是她很文静,乌黑的眼睛总是静静地看着一个什么地方,很有股书卷气。那种文静的书卷气衬托出她淡雅的美,像一株不被人注意的清秀的文竹。

    夏天来了,她把两条又粗又黑的辫子盘在头上,细长的脖颈露出来,身体像小鹿一样的柔韧结实,很像俄罗斯被流放的某个十二月党人的妻子,很有些贵族气质。外表文雅柔弱,但是内心却十分坚毅刚强。

    有人说齐家真正的瑰宝应该是她,而不是大女儿齐莎娜。

    暑假里经常有些男孩女孩来找莎娜玩。说是她的同学,还有同学的同学。他们一起去游泳,去看电影。

    跟她最好的两个女孩,一个叫李蒙蒙,是马列主义教研室主任李平凡的女儿,风风火火的,像个假小子。另一个叫雪琴,是莎娜的初中、高中同学。

    雪琴的家在城里住,她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夏天来了,雪晴穿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黑色的长裙,流淌出不可思议的简洁和飘逸,与抓住车把的纤纤十指,从腰间到脚踝优美曲线的自然流泻,以及不经意间的举手投足,构成了与生俱来的高贵和典雅。那挺拔向上的身材,很自然使人联想起她身后那棵挺直的杨树。

    随着她轻轻的脚步,飘过一阵淡淡的清香,院子里好像也一下明亮起来。那些男孩喊叫起来就格外响亮。大人小孩都爱看她,觉得能看看她,跟她说句话,心里挺温暖的。雪琴和每个人说话都会让人感到很亲切,像是多年的好朋友,像静静的湖水一样柔和舒适地包围着你。那双清澈的眼带着浅浅的巧笑,平静深深地注视着你,让你想起真正的美丽应该蕴涵良好的教养。

    她对别人说起自己的父母,总是说:爸爸怎样,妈妈怎样。这样的称呼,并没有让人产生丝毫矫饰做作的感觉,和那些“我爸、我妈”的叫法相比,反而更让人感到亲近。

    难得的是雪琴并不因美丽而矫情、骄傲。

    这个世界上任何女孩都会希望自己长得漂亮,都有美丽的梦想。不管你是欧洲的公主,还是走在乡间田陌之间的民女;不管你长得像块土坷拉,扔在外面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还是有一身令人烦恼的赘肉,胖得像个沙,你还是会希望自己美丽。哪怕胖,也属于胖得可爱、有气质,或者是性感那个档次的。你的愿望是让别人注意你,欣赏你,因为这是个欣赏美丽的世界,美可以给人带来赏心悦目。

    所有的女人一定都作过美丽的幻想,就如同做财的梦想一样。因为美丽是女人的财富和资本,一个女人,哪怕你什么都没有,只有美丽,你也就什么都有了。

    美丽的女孩很多,但是拥有这份财富而不自持骄傲,保持平常心态的,确实是非常难得的了。

    每次雪晴一来,齐莎娜的母亲马容英就拉着雪琴的手,嘴里啧啧感叹:“看看,这才多久没见就出落成大姑娘了,这不是仙女下凡了吗?!我原来还以为就我们家莎娜、鸣娜长得俊,跟这姑娘一比可就比下去啦。”

    巴尔扎克说过:要让一个女人承认另一个女人漂亮,还不如吊死她。

    真心夸奖别人美丽的女人有两种,一种是被夸的人确实漂亮,叫别人心服口服;另一种是夸奖的人是个老年妇女,因为美丽于她已经无用,她已然退出竞争行列,自然脱放得开。

    来得最勤的是两个男孩。

    一个叫李健,个子很高,长得说不上帅,一脸的青春疙瘩豆。那男孩骑车进来,先朝齐家的窗口瞄一眼,然后左腿撑地,右腿往下一绕,顺便连脚蹬子都支好了。随后车都不锁,几步窜上楼去,长胳膊长腿带上去一股风。

    另一个叫江小龙,长得敦敦实实。脑袋圆圆的,头硬硬地乍着,像个仙人球。他家是海军大院的,从家里到学院要骑一个小时的车,暑假里,他就那么天天顶着日头来,再顶着日头回去。来了以后,擦把汗,往架子床的下层一坐,光是看着齐莎娜在那又说又笑也不怎么吭声。后来来了一听见李健在屋里,他就在门口站一会儿,然后转身慢慢走了,第二天再蹬着车子来。

    他俩一来,院里大人小孩就意味深长地看看那个窗户,希望能生点什么事情。

    什么也没生。

    齐莎娜在这方面说得上十分成熟。

    她和他俩都好,哪怕是两个人一起来,她照样谈笑风生,应付自如,让人觉得她像个举止高雅的贵夫人,她家里摆放着两张架子床转不过身的房间就是她幽雅的会客室,是个文艺沙龙。

    两人走时,齐莎娜在大家的注视下慢悠悠地送到楼洞门口,像个芭蕾舞演员目不斜视挺胸抬头收腹撅迈着八字步,单眼皮神气地一翻一翻像只摇头摆尾骄傲的鸭子。

    齐莎娜小时候学过跳舞,还拿过市少年宫舞蹈比赛独舞的第二名。这显然成了她的资本,走到哪都要拿出一副与众不同练过功的架势。平时在家里时不时地要夸唧一下来个大劈叉,或是把腿高抬到架子床上层横栏上,还继续和几个目瞪口呆盯着她的女孩从容不迫微笑着说话。她弯腰从床底下够东西,一条腿撑地,另一条腿高高地向后抬起,让人想起孙悟空被二郎神追打时变作的那座向后竖起一根旗杆的土地庙。

    三

    沈家、杜家与齐家的孩子老死不相往来。

    那年代年龄相仿的男孩、女孩一般都不说话,谁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年龄相仿的异性说话,那问题就严重了,倒不至于活不成,反正得做好至少被起哄一个礼拜的准备。

    大军、品忠和莎娜从幼儿园就在一个班,现在三个人见面照样不说话。

    见面不说不等于背后不说。

    一帮小子们在一起说不上一会儿话,肯定要转移到齐家姐妹身上去。“我反正看不上她,脑袋一天扬得高高的,跟小伙儿的?一样,劲儿劲儿的。有什么呀,我们同学他姐就是芭蕾舞演员,我去过芭蕾舞团,像她那样的在人家那一抓一大把。她长得忒黑,而且唧唧喳喳的,一点不温柔。”沈大军说。品忠笑着说:“我怎么听着这话有点变味啊,葡萄吃不上就说是酸的……”“我稀罕她?你知不知道那家伙和多少男的有交往?我听说那些小军官都有打她的主意的。”大军哑着嗓子说:“我听说上次有几个小参谋打赌,看谁敢到她家坐一下。你记得冰场上跟咱们比赛输了的那个姓严的家伙吧,那小子特愣,他真的去了,傻了吧唧的进了齐家,什么话都不说,就那么大摇大摆地进去,其实他压根就没敢坐下,顶多在人家家走廊转了一圈,这回来可就有的吹了。”“他赌赢了?”“那当然。”“那天幸亏齐家没大人,只有他家老四老五在,等他走了,那俩傻蛋怎么也说不出来的是谁,算是让那小子白钻了一次空子。”“我现你小子说是看不上人家,可是观察倒挺细的啊……”“我这人没别的本事,就是爱观察人。”大军一点没听出品忠在逗他。

    品忠和莎娜不来往还有一层原因。

    品忠的父亲杜敬兰和莎娜的父亲齐新顺是一个教研室的教员,参加革命时间差不多,又都是中校军衔。

    两人互相瞧不上眼,老是死顶死抗的尿不到一个壶里。

    齐新顺是正经八百的苦出身。往上数三代都是硬硬棒棒长工的干活。他7岁那一年,家乡大旱,一家人从山东老家逃荒要饭到了河南。路上有一天父亲出去要饭就再也没有回来,母亲带着他们兄弟两个在一座破庙里等啊等,直等到第二天下午,来了一帮耍杂耍的卖艺人。齐新顺的母亲见丈夫不回来,自己带两个孩子饥寒交迫,举目无亲,就央求领班的收留他们。正好领班的老婆刚生了孩子,需要有个人洗洗涮涮照顾着,就答应收留她,但是有个条件,她身边只留个大的孩子,大的可以干活,小的纯粹是个拖累。母亲见班主肯收留他们,喜出望外,想了想,一咬牙,跟班主要了两块菜饽饽,拉着小儿子到了村子里一家大宅户家的门口,一边塞给儿子一块菜饽饽,一边告诉儿子:“儿啊,这家人有饭吃,等他家人出来,你求求他们,把你留下,啊。”说完转身就走,儿子追上问:“娘,那你上哪?”母亲抹把泪说:“儿啊,你留下,咱娘仨可能还有条活路,要不就都得死在这路上做野鬼啊。”见儿子抓住她不放手,她又说:“娘就在那庙里等你,人家要是不要你,你就再上庙里寻娘来。”

    娘走了,齐新顺又返回那家人家。他听娘的话,吃了那块菜饽饽,就在门口死等。第二天一大早,那家男人开门看见一个要饭的蹲在他家门口,正要撵他,他上前说是他娘叫他在这等的。那男人听他说完半信半疑,跟他到庙里去寻他娘,娘和哥哥早没了去向,这才相信了,回来一盘算,孩子尽管小,但是看着还挺机灵,养两年,顶个大小伙子了,而且一分钱工钱不用给,就把他留下了。

    齐新顺这一呆就是五年,给那财主家抱孩子、放羊、喂猪,当小工,什么活都干过,可主人家欺他是个孩子,连顿饱饭都没给吃过,更别提工钱。他之所以能在这呆下来,就是因为他记住母亲的那句话--到庙里去寻母亲,他老想着能在那找到母亲和哥哥。长大了他才渐渐明白,母亲不会再回来了。

    抗战爆后,一支八路军的部队从村上过,他那年才十三岁,就跟上队伍走了。刚参军时他连个名字都没有,只知道他爹姓齐,娘叫他二娃子,那家人见他脑袋后面留根小辫子,又叫他小辫子,到了部队连长给他起了现在的大号。

    齐新顺参加部队赶上部队扫盲,他就跟着连里的文书学写字。文书现他很聪明,认字认得挺快,就单独给他多教一些字。渐渐的,他能看懂一些宣传小册子了。后来他给团政委当通信员,政委现这个小鬼不光学写字学得快,还爱编些顺口溜、打油诗什么的,顺口溜尽管编得糙,可是他文思敏捷顺嘴就来,正好师里组织宣传队,他觉得齐新顺是个人才,就把他派去了。齐新顺在宣传队认识了一个战地记者,他陪记者到连队采访,慢慢的混熟了,记者说他的苦出身可以写个剧本,他一想反正就当作是学文化,于是就一边行军打仗搞战地宣传,一边写写画画,后来在别人的帮助下,疙疙瘩瘩的还真搞出个独幕剧,叫《小辫子翻身记》。他本人就演那个苦大仇深的小辫子。由于演的是自己的亲身经历,每次演出齐新顺都能很自然地入戏,加上他个子小,又长了一张娃娃脸,把个苦大仇深的小辫子演活了。每当演到娘把他扔到地主老财家的门口离去时,都能赚取台下大妈大婶一把一把的眼泪,他们这个剧在晋察冀解放区演红了。齐新顺也就成了革命队伍中高玉宝式的作家。后来齐新顺进了抗大学习,解放后又进南京军事学院学习。58年被派到北京这所部队军事院校马列主义教研室当教员。

    在教研室里,齐新顺顶看不惯的人就是杜敬兰。

    他觉得杜敬兰就是革命的投机分子。

    不就是仗着多喝了两年墨水吗?这种人的政治背景都复杂得很,看着得势了,就投靠。杜敬兰尽管不同于国民党留用人员,但是受资产阶级教育那么多年,不论生活方式还是世界观绝对都是资产阶级那一套,他对的感情怎么可能单纯。

    同样,杜敬兰从心里也压根就瞧不起齐新顺。

    泥腿子还抖起来了,你能上讲台还不是占了工农教员的光,大老粗!我上大学的时候你还在猪圈放猪呢。一上讲台就出洋相,连字都念不准,愣把恽代英念成了浑带英,底下学员笑话他,他还不知道,听说在军事学院毕业考试的时候,吓得尿裤子了,真丢人!现在可真是的,连这种人也可以上讲台了,我看你连小学生都带不了,竟然还到军事院校来混事。

    马列教研室里他俩的资格算比较老的,教研室的副主任调走了,这个职位的空缺无疑使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更加尖锐突出。

    三 品忠救莎娜

    后来事情的展出人意料。

    颐和园的后墙塌了一个大缺口,学院里的孩子们去颐和园游泳都从缺口翻进去。门口买票要5分钱,翻墙进去连这5分钱都不用掏。

    几个孩子从知春亭下水,像群蝌蚪,顶风破浪前赴后继,一直游到十七孔桥,再折回来。微风习习,湖水碧波荡漾温暖怡人,一路胜似闲庭信步,何其美哉乐哉!

    这帮孩子从小都是在昆明湖泡大的。长大以后,他们游泳,都是一个猛子扎下去,一口气游几千米上岸走人。这都是从小练就的童子功。

    那天大军和品忠去游泳,下水游了一会儿,品忠上岸坐在树荫下休息,他现不远处坐着齐莎娜和几个同学。齐莎娜正在跳水。窈窕的身材,漂亮的入水姿势,引来岸上不少羡慕的眼光。

    就在品忠准备再次下水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快来人哪,不好啦,莎娜,莎娜她半天怎么还没上来呀!”顿时岸边的人们炸了窝地奔跑起来,有几个人还找来岸边管理人员用的大网子。听到喊叫声,品忠毫不犹豫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昆明湖里有不少水草,齐莎娜不小心被水草缠住了脚,她越挣扎缠得越紧,眼看她力气快要耗尽再也憋不住气了的时候,品忠游过来拼尽全力扯开水草救起了她。

    被品忠抱上岸的莎娜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身体蜷曲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麻雀。周围围观的人挤得里三层外三层,可一个个像庙里的菩萨,面无表情。看着脸色惨白依然昏迷的莎娜,品忠不再犹豫弯下身嘴对嘴地给她进行人工呼吸,过了一会儿,莎娜一口水呛出来,才算喘过气来。李健、江小龙还有几个同学围在身后,“她没事了。”品忠站起来,一边说一边拨开人群走出去,“谢谢你!”李健紧跟出来伸出手来说,好象他是齐莎娜的什么亲人,品忠笑笑,转身走开了,他还不习惯握手。

    品忠走出人群,一抬头现大军正在不远处盯着他不怀好意地笑。

    回家的路上两人都没讲话,快到家时,大哥突然问品忠:“嗨,和她那个是啥感觉?”“哪个?”“装什么装,亲嘴呗。”大哥笑着挤挤眼,“行了吧你,那时候只想着救人,谁想到那些呀。”“要换个人你救吗?”“废话!”“你别急,我跟你说,这下齐莎娜非得跟你好了。”“谁说的。”“那可不,你跟她都那个了,她还不得跟你好。我听人说这女人的嘴叫人亲了或是奶叫人摸了,她就不会再跟别人好了。”“别胡扯了,我那是在救人。”“咱们等着瞧。”

    品忠救了莎娜的事情当天晚上齐家上下都知道了。

    “这事是真的吗?”马容英一边盛饭一边问身边的老三怡娜,“当然是真的了,我大姐是让李健他们送回来的,一回来就躺在床上,不信你去问她。”马容英想了想,推门进了女儿们的房间。莎娜躺在床上,齐新顺坐在床边。“不要紧吧,孩子?要不咱到医院瞧瞧去?”马容英问女儿,莎娜不说话,闭上了眼睛。齐新顺回过头说:“我看不要紧了,你让她躺一会儿吧,给她下碗面条。”“哎,我知道。”她看了看莎娜,“你怎么不小心哪,早就跟你说过,那昆明湖的水深着呢,下面的水草、树洞特别多,上次我们单位老洪的儿子,就是到那去游泳,一头扎下去,头扎进树洞里了,没拔出来,把肺都给呛炸了,上面的人看到水面上冒血泡了才知道出事了,赶紧救人,哪还来得及呀,可真惨哪,老洪他……”莎娜把身子转过去,齐新顺冲她摆摆手,示意她再不要说了,“这多危险哪,得亏救的及时。”马容英又补上一句,“出去做饭去吧,让孩子睡会儿。”两口子蹑手蹑脚走出房间。

    “我听说今天救咱莎娜的是杜家的老大品忠,你说多亏人家,要不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事来呢,真有些后怕,明天我上班见他妈得好好谢谢人家。”马容英和杜敬兰的老婆林兰都在区工业局上班,一个在计划科,一个在人事科,按理说两家住邻居,丈夫又都在一个教研室工作,两人应该走的近些,可是由于齐新顺和杜敬兰关系不好,多年来两家基本上没什么走动,马容英和杜敬兰的老婆林兰见面也就是点头打个招呼,井水不犯河水。

    “吃完饭咱俩上杜家去一趟。”马容英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我说咱们一会儿到品忠家去一趟,当面谢谢人家,别让人家以为咱们是那种不知道感恩的人。”“可不,真得好好谢谢那孩子。”马容英说。“我听人家说过,杜家老大那是个不错的孩子,可这么一来,咱们家不就等于亏着他们杜家了?”“那也要谢,别叫人家看咱们不懂礼。”

    吃完晚饭,齐新顺和马容英先到小卖部买了两斤鸡蛋糕,一斤牛奶糖,然后去了杜敬兰家。

    齐家住51号楼,沈家和杜家住5o号楼,两座楼并排。

    五八年建院时同时盖了五栋楼:47、48、49、5o、51号楼。学院里校级军官都住在这几栋楼里。47、48、49三栋楼住上校以上的军官,那三栋楼每套是四间房间,有客厅,面积也比5o、51号楼的大。这两栋楼只有三间房间,面积也小一些。

    杜敬兰、乔新顺、沈静如都是中校,换句话说,只要他们的肩章上再添一颗“星”,就可以搬进“高干楼”了。

    同学之间只要一问住几号楼,就知道其父亲的官衔。

    院长和副院长是将官,住的是别墅小楼,在大院的西南角上。对那些神秘的小楼这些孩子没有太多的关注,因为47、48、49号楼显然比那些别墅小楼对他们来得要更现实一些,就像副处长只觊觎处长的位子,对厅长的位子是不会产生非分之想的。

    当时有一部电影叫《哥俩好》,那里面演到一个士兵看到军长的肩章上那颗星比他的大,也好看,非要跟军长换肩章。电影院里当时就有孩子朝着银幕喊:“怎么那么笨哪,连少将的军衔都不认识!”

    部队院校的小孩对军衔、官阶这些东西是分得很清,而且是非常非常关注和敏感的。

    齐新顺两口子的造访显然叫杜家人感到意外。杜敬兰一时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齐新顺一见他就笑着高声说:“啊呀,老杜啊,今天要不是你们家品忠,莎娜可就玄了。”杜敬兰看着乔新顺激动的脸,也多少受到了感染。他把品忠叫过来,品忠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马容英对忙着给他们倒水的林兰说:“真要谢谢你们品忠啊,你看这孩子,做了好事还不声张,真是好孩子。“你们太客气啦。”杜敬兰说:“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应该的,应该的,你别说是认识的人,就是不认识的人,在那种情况下,也会相救的。”乔新顺摆摆手说:“哪的话啊,老杜,这一个人哪,关键时候做什么,可不是一时冲动,那可是一个人世界观的集中反映,平时思想意识不好,到关键时候他怎么也不会冲上去的,你说是不是。你看咱们平时宣传的英雄思想,其实那都是平日思想的积累和集中体现。品忠是个好孩子,这孩子打小我看着长大,我早就知道错不了,你看看让我说中了不是,长大了准错不了,肯定有出息。”“看你说的,我说了,救人那是应该的,不值当这么谢,本来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这么一来,倒见外了。”

    两家人又寒暄了一阵,乔新顺两口子就起身告辞了。临走时马容英拉着林兰的手说:“你看咱们两家住这么近,老杜跟我们家老乔又在一起上班,我们俩又在一个机关工作,可是平时走动可真不怎么多,以后没事常到我们家来,我们家姑娘多,没小子,你们家全是光头,缺女孩子,这以后咱们两家可以来个互补,互相多走动走动,多好。”“是啊,是啊,我就老是羡慕你们家,有姑娘多好啊,又一个比一个漂亮,水灵。姑娘是妈的贴身小棉袄,知心话都可以对姑娘说,可不像我这几个臭小子,不到吃饭睡觉找都找不着,你要不找他们说话,人家可以一个礼拜不理你。”“可不,不怕我说句不好听的,如今这城里和农村可不一样,农村是家里有小子的吃香,城里的养丫头就等于养了儿子了,你看我那几个丫头啊个个跟我贴心,都缠着我。可话说回来了,你们家的这几个儿子也不赖呀,个个都有出息,聪明。品忠、品英、品杰学习一个赛一个的好,在咱们大院那都是出名的!特别是品忠,不光学习好,长得也精神,又懂事,看着就叫人喜欢。”“看你说的,就老大还省点心,那两个小子除了学习好以外,全淘得要死,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刚才你们敲门,我们还以为又是哪个家伙惹祸人家找上门来了呢,说来说去,还是姑娘好啊。”“嗨,你不知道,姑娘操心的地方太多。”两家人站在门口说了会儿话才分手告别。

    回家的路上,马容英想原来杜家的老大从来没注意过,今天仔细看了看,小伙子还真是不错,个子高,身板直,摸样周正,品行又好,学习也好,在学院的孩子里绝对是出类拔萃的。可惜是他老杜家的儿子,要不和莎娜到是挺好的一对。刚一想到这,她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你看我想什么呢,真是,救了我们莎娜一命,就要把女儿许配给他,这不和戏里演的那些落难小姐为答谢公子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一样了吗。她转头看看男人说:“你说品忠这孩子还真不错啊。”乔新顺只是恩了一声,没有说话。马容英看他不吭声,也不好多说什么。

    其实马容英知道乔新顺也挺喜欢品忠,但他绝对不会想到和杜家联姻。女儿个个都是乔新顺的命根子,尤其是大女儿莎娜,从小就格外疼爱,从没大声呵斥过。尽管他嘴上不说,但他绝对看不上杜敬兰。不是因为品忠的救命之恩,他们可能永远不会登杜家的门。对于莎娜,马容英早有打算。现在军区的谢副司令员是老乔原来部队的老领导。其实从级别来讲他们根本够不着谢家。可是谢副司令员的老婆赵敏是他们原来那个部队文工团的团长,他们俩的婚事就是赵敏一手捏合的,又都是山东老乡,所以解放后他们两家一直有来往。

    谢副司令员家的老二谢北进比莎娜大四岁,从哈军工毕业后分配到了国防科委工作,现在已经是正连级干部。小伙子人长得精神不说,还特别懂礼貌,不像那些,看见比自己家官阶低的人就一脸的傲气,爱搭不理的。上次马容英带着莎娜、鸣娜去谢副司令员家,正赶上谢北进在家,马容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