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
农不去畴,商不变肆,亲郼如夏。此之谓至公,此之谓至安,此之谓至信。尽
行伊尹之盟,不避旱殃,祖伊尹世世享商。
武王胜殷,入殷,未下轝,命封黄帝之后於铸,封帝尧之后於黎,封帝舜之
后於陈。下轝,命封夏后之后於杞,立成汤之后於宋,以奉桑林。武王乃恐惧,
太息流涕,命周公旦进殷之遗老,而问殷之亡故,又问众之所说,民之所欲。殷
之遗老对曰:“欲复盘庚之政。”武王於是复盘庚之政,发巨桥之粟,赋鹿台之
钱,以示民无私。出拘救罪,分财弃责,以振穷困。封比干之墓,靖箕子之宫,
表商容之闾,士过者趋,车过者下。三日之内,与谋之士,封为诸侯,诸大夫赏
以书社,庶士施政去赋。然后於济河,西归报於庙。乃税马於华山,税牛於桃林,
马弗复乘,牛弗复服。衅鼓旗甲兵,藏之府库,终身不复用。此武王之德也。故
周明堂外户不闭,示天下不藏也。唯不藏也,可以守至藏。武王胜殷,得二虏而
问焉,曰:“若国有妖乎?”一虏对曰:“吾国有妖,昼见星而天雨血,此吾国
之妖也。”一虏对曰:“此则妖也,虽然,非其大者也。吾国之妖甚大者,子不
听父,弟不听兄,君令不行,此妖之大者也。”武王避席再拜之。此非贵虏也,
贵其言也。故《易》曰:“诉诉履虎尾,终吉。”
赵襄子攻翟,胜老人、中人,使使者来谒之,襄子方食抟饭,有忧色。左右
曰:“一朝而两城下,此人之所以喜也,今君有忧色,何?”襄子曰:“江河之
大也,不过三日。飘风暴雨,日中不须臾。今赵氏之德行,无所於积,一朝而两
城下,亡其及我乎!”孔子闻之曰:“赵氏其昌乎?”夫忧所以为昌也,而喜所
以为亡也。胜非其难者也,持之其难者也。贤主以此持胜,故其福及后世。齐荆
吴越,皆尝胜矣,而卒取亡,不达乎持胜也。唯有道之主能持胜。孔子之劲,举
国门之关,而不肯以力闻。墨子为守攻,公输般服,而不肯以兵加。善持胜者,
以术强弱。
○权勋
二曰:利不可两,忠不可兼。不去小利,则大利不得;不去小忠,则大忠不
至。故小利,大利之残也;小忠,大忠之贼也。圣人去小取大。
昔荆龚王与晋厉公战於鄢陵,荆师败,龚王伤。临战,司马子反渴而求饮,
竖阳谷操黍酒而进之,子反叱曰:“訾,退!酒也。”竖阳谷对曰:“非酒也。”
子反曰:“亟退却也!”竖阳谷又曰:“非酒也。”子反受而饮之。子反之为人
也嗜酒,甘而不能绝於口,以醉。战既罢,龚王欲复战而谋,使召司马子反,子
反辞以心疾。龚王驾而往视之,入幄中,闻酒臭而还,曰:“今日之战,不谷亲
伤,所恃者司马也,而司马又若此,是忘荆国之社稷,而不恤吾众也。不谷无与
复战矣。”於是罢师去之,斩司马子反以为戮。故竖阳谷之进酒也,非以醉子反
也,其心以忠也,而适足以杀之。故曰:小忠,大忠之贼也。
昔者晋献公使荀息假道於虞以伐虢。荀息曰:“请以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
以赂虞公,而求假道焉,必可得也。”献公曰:“夫垂棘之璧,吾先君之宝也;
屈产之乘,寡人之骏也。若受吾币而不吾假道,将柰何?”荀息曰:“不然。彼
若不吾假道,必不吾受也;若受我而假我道,是犹取之内府而藏之外府也,犹取
之内皂而著之外皂也。君奚患焉?”献公许之。乃使荀息以屈产之乘为庭实,而
加以垂棘之璧,以假道於虞而伐虢。虞公滥於宝与马而欲许之,宫之奇谏曰:
“不可许也。虞之与虢也,若车之有辅也,车依辅,辅亦依车。虞虢之势是也。
先人有言曰:‘唇竭而齿寒。’夫虢之不亡也,恃虞;虞之不亡也,亦恃虢也。
若假之道,则虢朝亡而虞夕从之矣。柰何其假之道也?”虞公弗听,而假之道。
荀息伐虢,克之。还反伐虞,又克之。荀息操璧牵马而报。献公喜曰:“璧则犹
是也,马齿亦薄长矣。”故曰:小利,大利之残也。
中山之国有仇繇者,智伯欲攻之而无道也,为铸大钟,方车二轨以遗之。
厹繇之君将斩岸堙溪以迎钟。赤章蔓枝谏曰:“《诗》云:‘唯则定国。’
我胡则以得是於智伯?夫智伯之为人也,贪而无信,必欲攻我而无道也,故为大
钟,方车二轨以遗君。君因斩岸堙溪以迎钟,师必随之。”弗听,有顷谏之。君
曰:“大国为欢,而子逆之,不祥。子释之。”赤章蔓枝曰:“为人臣不忠贞,
罪也。忠贞不用,远身可也。”断毂而行,至卫七日而仇繇亡。欲钟之心胜也。
欲钟之心胜,则安仇繇之说塞矣。凡听说所胜不可不审也。故太上先胜。
昌国君将五国之兵以攻齐。齐使触子将,以迎天下之兵於济上。齐王欲战,
使人赴触子,耻而訾之曰:“不战,必刬若类,掘若垄!”触子苦之,欲齐军之
败,於是以天下兵战,战合,击金而却之。卒北,天下兵乘之。触子因以一乘去,
莫知其所,不闻其声。达子又帅其馀卒以军於秦周,无以赏,使人请金於齐王。
齐王怒曰:“若残竖子之类,恶能给若金?”与燕人战,大败,达子死,齐王走
莒。燕人逐北入国,相与争金於美唐甚多。此贪於小利以失大利者也。
○下贤
三曰:有道之士,固骄人主;人主之不肖者,亦骄有道之士。日以相骄,奚
时相得?若儒墨之议与齐荆之服矣。贤主则不然。士虽骄之,而己愈礼之,士安
得不归之?士所归,天下从之帝。帝也者,天下之适也;王也者,天下之往也。
得道之人,贵为天子而不骄倨,富有天下而不骋夸,卑为布衣而不瘁摄,贫无衣
食而不忧慑。狠乎其诚自有也,觉乎其不疑有以也,桀乎其必不渝移也,循乎其
与阴阳化也,匆匆乎其心之坚固也,空空乎其不为巧故也,迷乎其志气之远也,
昏乎其深而不测也,确乎其节之不庳也,就就乎其不肯自是,鹄乎其羞用智虑也,
假乎其轻俗诽誉也。以天为法,以德为行,以道为宗。与物变化而无所终穷,精
充天地而不竭,神覆宇宙而无望。莫知其始,莫知其终,莫知其门,莫知其端,
莫知其源。其大无外,其小无内。此之谓至贵。士有若此者,五帝弗得而友,三
王弗得而师,去其帝王之色,则近可得之矣。
尧不以帝见善绻,北面而问焉。尧,天子也;善绻,布衣也。何故礼之若此
其甚也?善绻,得道之士也。得道之人,不可骄也。尧论其德行达智而弗若,故
北面而问焉。此之谓至公。非至公其孰能礼贤?
周公旦,文王之子也,武王之弟也,成王之叔父也。所朝於穷巷之中,瓮牖
之下者七十人。文王造之而未遂,武王遂之而未成,周公旦抱少主而成之。故曰
成王不唯以身下士邪?
齐桓公见小臣稷,一日三至弗得见。从者曰:“万乘之主,见布衣之士,一
日三至而弗得见,亦可以止矣。”桓公曰:“不然,士骜禄爵者,固轻其主,其
主骜霸王者,亦轻其士。纵夫子骜禄爵,吾庸敢骜霸王乎?”遂见之,不可止。
世多举桓公之内行,内行虽不修,霸亦可矣。诚行之此论,而内行修,王犹少。
子产相郑,往见壶丘子林,与其弟子坐必以年,是倚其相於门也。夫相万乘
之国而能遗之,谋志论行而以心与人相索,其唯子产乎!故相郑十八年,刑三人,
杀二人。桃李之垂於行者,莫之援也;锥刀之遗於道者,莫之举也。
魏文侯见段干木,立倦而不敢息。反见翟黄,踞於堂而与之言。翟黄不说,
文侯曰:“段干木官之则不肯,禄之则不受;今女欲官则相位,欲禄则上卿。既
受吾实,又责吾礼,无乃难乎!”故贤主之畜人也,不肯受实者其礼之。礼士莫
高乎节欲,欲节则令行矣。文侯可谓好礼士矣。好礼士,故南胜荆於连堤,东胜
齐於长城,虏齐侯,献诸天子,天子赏文侯以上卿。
○报更
四曰:国虽小,其食足以食天下之贤者,其车足以乘天下之贤者,其财足以
礼天下之贤者。与天下之贤者为徒,此文王之所以王也。今虽未能王,其以为安
也,不亦易乎!此赵宣孟之所以免也,周昭文君之所以显也,孟尝君之所以却荆
兵也。古之大立功名与安国免身者,其道无他,其必此之由也。堪士不可以骄恣
屈也。
昔赵宣孟将上之绛,见骫桑之下有饿人卧不能起者,宣孟止车,为之下食,
蠲而餔之,再咽而后能视。宣孟问之曰:“女何为而饿若是?”对曰:“臣宦於
绛,归而粮绝,羞行乞而憎自取,故至於此。”宣孟与脯一朐,拜受而弗敢食也。
问其故,对曰:“臣有老母,将以遗之。”宣孟曰:“斯食之,吾更与女。”乃
复赐之脯二束,与钱百,而遂去之。处二年,晋灵公欲杀宣孟,伏士於房中以待
之。因发酒於宣孟。宣孟知之。中饮而出。灵公令房中之士疾追而杀之。一人追
疾,先及宣孟之面,曰:“嘻!君舆!吾请为君反死。”宣孟曰:“而名为谁?”
反走对曰:“何以名为?臣骫桑下之饿人也。”还斗而死。宣孟遂活。此书之所
谓“德几无小”者也。宣孟德一士,犹活其身,而况德万人乎?故诗曰:“赳赳
武夫,公侯干城。”“济济多士,文王以宁。”人主胡可以不务哀士?士其难知,
唯博之为可。博则无所遁矣。
张仪,魏氏馀子也。将西游於秦,过东周。客有语之於昭文君者,曰:“魏
氏人张仪,材士也,将西游於秦,愿君之礼貌之也。昭文君见而谓之曰:“闻客
之秦,寡人之国小,不足以留客。虽游,然岂必遇哉?客或不遇,请为寡人而一
归也。国虽小,请与客共之。”张仪还走,北面再拜。张仪行,昭文君送而资之。
至於秦,留有间,惠王说而相之。张仪所德於天下者,无若昭文君。周,千乘也,
重过万乘也。令秦惠王师之。逢泽之会,魏王尝为御,韩王为右,名号至今不忘。
此张仪之力也。
孟尝君前在於薛,荆人攻之。淳于髡为齐使於荆,还反,过於薛,孟尝君令
人礼貌而亲郊送之,谓淳于髡曰:“荆人攻薛,夫子弗为忧,文无以复侍矣。”
淳于髡曰:“敬闻命矣。”至於齐,毕报,王曰:“何见於荆?”对曰:“荆甚
固,而薛亦不量其力。”王曰:“何谓也?”对曰:“薛不量其力,而为先王立
清庙。荆固而攻薛,薛清庙必危,故曰薛不量其力,而荆亦甚固。”齐王知颜色,
曰:“嘻!先君之庙在焉。”疾举兵救之,由是薛遂全。颠蹶之请,坐拜之谒,
虽得则薄矣。故善说者,陈其势,言其方,见人之急也,若自在危厄之中,岂用
强力哉?强力则鄙矣。说之不听也,任不独在所说,亦在说者。
○顺说
五曰:善说者若巧士,因人之力以自为力,因其来而与来,因其往而与往,
不设形象,与生与长,而言之与响,与盛与衰,以之所归。力虽多,材虽劲,以
制其命。顺风而呼,声不加疾也;际高而望,目不加明也。所因便也。
惠盎见宋康王,康王蹀足謦咳,疾言曰:“寡人之所说者,勇有力也,而无
为仁义者。客将何以教寡人?”惠盎对曰:“臣有道於此;使人虽勇,刺之不入;
虽有力,击之弗中。大王独无意邪?”王曰:“善!此寡人所欲闻也。”惠盎曰:
“夫刺之不入,击之不中,此犹辱也。臣有道於此:使人虽有勇,弗敢刺,虽有
力,不敢击。大王独无意邪?”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知也。”惠盎曰:
“夫不敢刺,不敢击,非无其志也。臣有道於此:使人本无其志也。大王独无意
邪?”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愿也。”惠盎曰:“夫无其志也,未有爱利之心
也。臣有道於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欢然皆欲爱利之。此其贤於勇有力也,居
四累之上。大王独无意邪?”王曰:“此寡人之所欲得。”惠盎对曰:“孔、墨
是也。孔丘、墨翟,无地为君,无官为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颈举踵,而愿安
利之。今大王,万乘之主也,诚有其志,则四境之内皆得其利矣,其贤於孔、墨
也远矣。”宋王无以应。惠盎趋而出,宋王谓左右曰:“辨矣!客之以说服寡人
也。”宋王,俗主也,而心犹可服,因矣。因则贫贱可以胜富贵矣,小弱可以制
强大矣。
田赞衣补衣而见荆王,荆王曰:“先生之衣,何其恶也!”田赞对曰:“衣
又有恶於此者也。”荆王曰:“可得而闻乎?”对曰:“甲恶於此。”王曰:
“何谓也?”对曰:“冬日则寒,夏日则暑,衣无恶乎甲者。赞也贫,故衣恶也。
今大王,万乘之主也,富贵无敌,而好衣民以甲,臣弗得也。意者为其义邪?甲
之事,兵之事也,刈人之颈,刳人之腹,隳人之城郭,刑人之父子也。其名又甚
不荣。意者为其实邪?苟虑害人,人亦必虑害之;苟虑危人,人亦必虑危之。其
实人则甚不安。之二者,臣为大王无取焉。”荆王无以应。说虽未大行,田赞可
谓能立其方矣。若夫偃息之义,则未之识也。
管子得於鲁,鲁束缚而槛之,使役人载而送之齐,其讴歌而引。管子恐鲁之
止而杀己也,欲速至齐,因谓役人曰:“我为汝唱,汝为我和。”其所唱适宜走,
役人不倦,而取道甚速。管子可谓能因矣。役人得其所欲,己亦得其所欲,以此
术也。是用万乘之国,其霸犹少,桓公则难与往也。
○不广
六曰:智者之举事必因时,时不可必成,其人事则不广。成亦可,不成亦可,
以其所能托其所不能,若舟之与车。
北方有兽,名曰蹶,鼠前而兔后,趋则跲,走则颠,常为蛩蛩距虚取甘草
以与之。蹶有患害也,蛩蛩距虚必负而走。此以其所能托其所不能。
鲍叔、管仲、召忽,三人相善,欲相与定齐国,以公子纠为必立。召忽曰:
“吾三人者於齐国也,譬之若鼎之有足,去一焉则不成。且小白则必不立矣,不
若三人佐公子纠也。”管子曰:“不可,夫国人恶公子纠之母,以及公子纠,公
子小白无母,而国人怜之。事未可知,不若令一人事公子小白。夫有齐国,必此
二公子也。”故令鲍叔傅公子小白,管子、召忽居公子纠所。公子纠外物则固难
必。虽然,管子之虑近之矣。若是而犹不全也,其天邪!人事则尽之矣。
齐攻廪丘。赵使孔青将死士而救之,与齐人战,大败之。齐将死,得车二千,
得尸三万,以为二京。宁越谓孔青曰:“惜矣,不如归尸以内攻之。越闻之,古
善战者,莎随贲服。却舍延尸,车甲尽於战,府库尽於葬,此之谓内攻之。”孔
青曰:“敌齐不尸则如何?”宁越曰:“战而不胜,其罪一;与人出而不与人入,
其罪二;与之尸而弗取,其罪三。民以此三者怨上。上无以使下,下无以事上,
是之谓重攻之。”宁越可谓知用文武矣。用武则以力胜,用文则以德胜。文武尽
胜,何敌之不服!
晋文公欲合诸侯,咎犯曰:“不可,天下未知君之义也。”公曰:“何若?”
咎犯曰:“天子避叔带之难,出居于郑,君奚不纳之,以定大义,且以树誉。”
文公曰:“吾其能乎?”咎犯曰:“事若能成,继文之业,定武之功,辟土安疆,
於此乎在矣;事若不成,补周室之阙,勤天子之难,成教垂名,於此乎在矣。君
其勿疑!”文公听之,遂与草中之戎、骊土之翟,定天子于成周。於是天子赐之
南阳之地,遂霸诸侯。举事义且利,以立大功,文公可谓智矣。此咎犯之谋也。
出亡十七年,反国四年而霸,其听皆如咎犯者邪!
管子、鲍叔佐齐桓公举事,齐之东鄙人有常致苦者。管子死,竖刀、易牙用,
国之人常致不苦,不知致苦。卒为齐国良工,泽及子孙,知大礼。知大礼,虽不
知国可也。
○贵因
七曰:三代所宝莫如因,因则无敌。禹通三江五湖,决伊阙,沟回陆,注之
东海,因水之力也。舜一徙成邑,再徙成都,三徙成国,而尧授之禅位,因人之
心也。汤、武以千乘制夏、商,因民之欲也。如秦者立而至,有车也;适越者坐
而至,有舟也。秦、越,远途也,竫立安坐而至者,因其械也。
武王使人候殷,反报岐周曰:“殷其乱矣!”武王曰:“其乱焉至?”对曰:
“谗慝胜良。”武王曰:“尚未也。”又复往,反报曰:“其乱加矣!”武王曰:
“焉至?”对曰:“贤者出走矣。”武王曰:“尚末也。”又往,反报曰:“其
乱甚矣!”武王曰:“焉至?”对曰:“百姓不敢诽怨矣。”武王曰:“嘻!”
遽告太公,太公对曰:“谗慝胜良,命曰戮;贤者出走,命曰崩;百姓不敢诽怨,
命曰刑胜。其乱至矣,不可以驾矣。”故选车三百,虎贲三千,朝要甲子之期,
而纣为禽。则武王固知其无与为敌也。因其所用,何敌之有矣!
武王至鲔水,殷使胶鬲候周师,武王见之。胶鬲曰:“西伯将何之?无欺我
也!”武王曰:“不子欺,将之殷也。”胶鬲曰:“曷至?”武王曰:“将以甲
子至殷郊,子以是报矣!”胶鬲行。天雨,日夜不休,武王疾行不辍。军师皆谏
曰:“卒病,请休之。”武王曰:“吾已令胶鬲以甲子之期报其主矣,今甲子不
至,是令胶鬲不信也。胶鬲不信也,其主必杀之。吾疾行,以救胶鬲之死也。”
武王果以甲子至殷郊,殷已先陈矣。至殷,因战,大克之。此武王之义也。人为
人之所欲,己为人之所恶,先陈何益?适令武王不耕而获。
武王入殷,闻殷有长者,武王往见之,而问殷之所以亡。殷长者对曰:“王
欲知之,则请以日中为期。”武王与周公旦明日早要期,则弗得也。武王怪之,
周公曰:“吾已知之矣。此君子也。取不能其主,有以其恶告王,不忍为也。若
夫期而不当,言而不信,此殷之所以亡也,已以此告王矣。”
夫审天者,察列星而知四时,因也;推历者,视月行而知晦朔,因也;禹之
裸国,裸入衣出,因也;墨子见荆王,锦衣吹笙,因也;孔子道弥子瑕见厘夫人,
因也;汤、武遭乱世,临苦民,扬其义,成其功,因也。故因则功,专则拙。因
者无敌,国虽大,民虽众,何益?
○察今
八曰:上胡不法先王之法?非不贤也,为其不可得而法。先王之法,经乎上
世而来者也,人或益之,人或损之,胡可得而法?虽人弗损益,犹若不可得而法。
东夏之命,古今之法,言异而典殊。故古之命多不通乎今之言者,今之法多不合
乎古之法者。殊俗之民,有似於此。其所为欲同,其所为欲异。口惽之命不愉,
若舟车衣冠滋味声色之不同。人以自是,反以相诽。天下之学者多辩,言利辞倒,
不求其实,务以相毁,以胜为故。先王之法,胡可得而法?虽可得,犹若不可法。
凡先王之法,有要於时也。时不与法俱至,法虽今而至,犹若不可法。故择先王
之成法,而法其所以为法。先王之所以为法者,何也?先王之所以为法者,人也,
而己亦人也。故察己则可以知人,察今则可以知古。古今一也,人与我同耳。有
道之士,贵以近知远,以今知古,以益所见知所不见。故审堂下之阴,而知日月
之行,阴阳之变;见瓶水之冰,而知天下之寒,鱼鳖之藏也;尝一脟肉,而知
一镬之味,一鼎之调。
荆人欲袭宋,使人先表澭水。澭水暴益,荆人弗知,循表而夜涉,溺死
者千有馀人,军惊而坏都舍。向其先表之时可导也,今水已变而益多矣,荆人尚
犹循表而导之,此其所以败也。今世之主法先王之法也,有似於此。其时已与先
王之法亏矣,而曰此先王之法也,而法之,以此为治,岂不悲哉?故治国无法则
乱,守法而弗变则悖,悖乱不可以持国。世易时移,变法宜矣。譬之若良医,病
万变,药亦万变。病变而药不变,向之寿民,今为殇子矣。故凡举事必循法以动,
变法者因时而化,若此论则无过务矣。
夫不敢议法者,众庶也;以死守者,有司也;因时变法者,贤主也。是故有
天下七十一圣,其法皆不同。非务相反也,时势异也。故曰良剑期乎断,不期乎
镆琊;良马期乎千里,不期乎骥骜。夫成功名者,此先王之千里也。楚人有涉江
者,其剑自舟中坠於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剑之所从坠。”舟止,从其所契
者入水求之。舟已行矣,而剑不行,求剑若此,不亦惑乎?以此故法为其国,与
此同。时已徙矣,而法不徙,以此为治,岂不难哉?有过於江上者,见人方引婴
儿而欲投之江中,婴儿啼。人问其故,曰:“此其父善游。”其父虽善游,其子
岂遽善游哉?此任物,亦必悖矣。荆国之为政,有似於此。
先识览第四
○先识
一曰:凡国之亡也,有道者必先去,古今一也。地从於城,城从於民,民从
於贤。故贤主得贤者而民得,民得而城得,城得而地得。夫地得岂必足行其地、
人说其民哉?得其要而已矣。
夏太史令终古出其图法,执而泣之。夏桀迷惑,暴乱愈甚。太史令终古乃出
奔如商。汤喜而告诸侯曰:“夏王无道,暴虐百姓,穷其父兄,耻其功臣,轻其
贤良,弃义听谗,众庶咸怨,守法之臣,自归于商。”
殷内史向挚见纣之愈乱迷惑也,於是载其图法,出亡之周。武王大说,以告
诸侯曰:“商王大乱,沈于酒德,辟远箕子,爰近姑与息。妲己为政,赏罚无方,
不用法式,杀三不辜,民大不服。守法之臣,出奔周国。”
晋太史屠黍见晋之乱也,见晋公之骄而无德义也,以其图法归周。周威公见
而问焉,曰:“天下之国孰先亡?”对曰:“晋先亡。”威公问其故,对曰:
“臣比在晋也,不敢直言,示晋公以天妖,日月星辰之行多以不当。曰:‘是何
能为?’又示以人事多不义,百姓皆郁怨。曰:‘是何能伤?’又示以邻国不服,
贤良不举曰:‘是何能害?’如是,是不知所以亡也。故臣曰晋先亡也。”居三
年,晋果亡。威公又见屠黍而问焉,曰:“孰次之?”对曰:“中山次之。”威
公问其故,对曰:“天生民而令有别,有别,人之义也,所异於禽兽麋鹿也,君
臣上下之所以立也。中山之俗,以昼为夜,以夜继日,男女切倚,固无休息,康
乐,歌谣好悲,其主弗知恶,此亡国之风也。臣故曰中山次之。”居二年,中山
果亡。威公又见屠黍而问焉,曰:“孰次之?”屠黍不对。威公固问焉,对曰:
“君次之。”威公乃惧,求国之长者,得义莳、田邑而礼之,得史驎、赵骈以为
谏臣,去苛令三十九物,以告屠黍。对曰:“其尚终君之身乎!”曰:臣闻之,
国之兴也,天遗之贤人与极言之士;国之亡也,天遗之乱人与善谀之士。”威公
薨,肂九月不得葬,周乃分为二。故有道者之言也,不可不重也。
周鼎著饕餮,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报更也。为不善亦然。
白圭之中山,中山之王欲留之,白圭固辞,乘舆而去。又之齐,齐王欲留之仕,
又辞而去。人问其故,曰:“之二国者皆将亡。所学有五尽。何谓五尽?曰:莫
之必,则信尽矣;莫之誉,则名尽矣;莫之爱,则亲尽矣;行者无粮、居者无食,
则财尽矣;不能用人、又不能自用,则功尽矣。国有此五者,无幸必亡。中山、
齐皆当此。”若使中山之王与齐王闻五尽而更之,则必不亡矣。其患不闻,虽闻
之又不信。然则人主之务,在乎善听而已矣。夫五割而与赵,悉起而距军乎济上,
未有益也。是弃其所以存,而造其所以亡也。
○观世
二曰:天下虽有有道之士,国犹少。千里而有一士,比肩也;累世而有一圣
人,继踵也。士与圣人之所自来,若此其难也,而治必待之,治奚由至?虽幸而
有,未必知也,不知则与无贤同。此治世之所以短,而乱世之所以长也。故王者
不四,霸者不六,亡国相望,囚主相及。得士则无此之患。此周之所封四百馀,
服国八百馀,今无存者矣。虽存,皆尝亡矣。贤主知其若此也,故日慎一日,以
终其世。譬之若登山,登山者,处已高矣,左右视,尚巍巍焉山在其上。贤者之
所与处,有似於此。身已贤矣,行已高矣,左右视,尚尽贤於己。故周公旦曰:
“不如吾者,吾不与处,累我者也;与我齐者,吾不与处,无益我者也。”惟贤
者必与贤於己者处。贤者之可得与处也,礼之也。主贤世治,则贤者在上;主不
肖世乱,则贤者在下。今周室既灭,天子既废,乱莫大於无天子。无天子则强者
胜弱,众者暴寡,以兵相刬,不得休息。而佞进。今之世当之矣。故欲求有道之
士,则於江河之上,山谷之中,僻远幽闲之所,若此则幸於得之矣。太公钓於滋
泉,遭纣之世也,故文王得之。文王,千乘也;纣,天子也。天子失之,而千乘
得之,知之与不知也。诸众齐民,不待知而使,不待礼而令。若夫有道之士,必
礼必知,然后其智能可尽也。
晏子之晋,见反裘负刍息於途者。以为君子也,使人问焉,曰:“曷为而至
此?”对曰:“齐人累之,名为越石父。”晏子曰:“嘻!”遽解左骖以赎之,
载而与归。至舍,弗辞而入。越石父怒,请绝。晏子使人应之曰:“婴未尝得交
也,今免子於患,吾於子犹未邪也?”越石父曰:“吾闻君子屈乎不己知者,而
伸乎己知者。吾是以请绝也。”晏子乃出见之,曰:“向也见客之容而已,今也
见客之志。婴闻察实者不留声,观行者不讥辞,婴可以辞而无弃乎?”越石父曰:
“夫子礼之,敢不敬从。”晏子遂以为客。俗人有功则德,德则骄。今晏子功免
人於厄矣,而反屈下之,其去俗亦远矣。此令功之道也。
子列子穷,容貌有饥色。客有言之於郑子阳者,曰:“列御寇,盖有道之士
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无乃为不好士乎?”郑子阳令官遗之粟数十秉。子列子出
见使者,再拜而辞。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而拊心,曰:“闻为有道者妻子,
皆得逸乐。今妻子有饥色矣,君过而遗先生食,先生又弗受也。岂非命也哉?”
子列子笑而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也,至已而罪我也,有
罪且以人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难,杀子阳。受人之养而不死其难,
则不义;死其难,则死无道也。死无道,逆也。子列子除不义、去逆也,岂不远
哉?且方有饥寒之患矣,而犹不苟取,先见其化也。先见其化而已动,远乎性命
之情也。
○知接
三曰:人之目,以照见之也,以瞑则与不见,同。其所以为照、所以为瞑异。
瞑士未尝照,故未尝见。瞑者目无由接也,无由接而言见,谎。智亦然。其所以
接智、所以接不智同,其所能接、所不能接异。智者,其所能接远也;愚者,其
所能接近也。所能接近而告之以远化,奚由相得?无由相得,说者虽工,不能喻
矣。戎人见暴布者而问之曰:“何以为之莽莽也?”指麻而示之。怒曰:“孰之
壤壤也,可以为之莽莽也!”故亡国非无智士也,非无贤者也,其主无由接故也。
无由接之患,自以为智,智必不接。今不接而自以为智,悖。若此则国无以存矣,
主无以安矣。智无以接,而自知弗智,则不闻亡国,不闻危君。
管仲有疾,桓公往问之,曰:“仲父之疾病矣,将何以教寡人?”管仲曰:
“齐鄙人有谚曰:‘居者无载,行者无埋。’今臣将有远行,胡可以问?”桓公
曰:“愿仲父之无让也。”管仲对曰:“愿君之远易牙、竖刀、常之巫、卫公子
启方。”公曰:“易牙烹其子以慊寡人,犹尚可疑邪?”管仲对曰:“人之情,
非不爱其子也,其子之忍,又将何?”有於君公又曰:“竖刀自宫以近寡人,犹
尚可疑邪?”管仲对曰:“人之情,非不爱其身也,其身之忍,又将何有於君?”
公又曰:“常之巫审於死生,能去苛病,犹尚可疑邪?”管仲对曰:“死生,命也。
苛病,失也。君不任其命、守其本,而恃常之巫,彼将以此无不为也。”公又曰:
“卫公子启方事寡人十五年矣,其父死而不敢归哭,犹尚可疑邪?”管仲对曰:
“人之情,非不爱其父也,其父之忍,又将何有於君?”公曰:“诺。”管仲死,
尽逐之。食不甘,宫不治,苛病起,朝不肃。居三年,公曰:“仲父不亦过乎!孰
谓仲父尽之乎!”於是皆复召而反。明年,公有病,常之巫从中出曰:“公将以
某日薨。”易牙、竖刀、常之巫相与作乱,塞宫门,筑高墙,不通人,矫以公令。
有一妇人逾垣入,至公所。公曰:“我欲食。”妇人曰:“吾无所得。”公又曰:
“我欲饮。”妇人曰:“吾无所得。”公曰:“何故?”对曰:“常之巫从中出
曰:‘公将以某日薨。’易牙、竖刀、常之巫相与作乱,塞宫门,筑高墙,不通人,
故无所得。卫公子启方以书社四十下卫。”公慨焉叹涕出曰:“嗟乎!圣人之所
见,岂不远哉!若死者有知,我将何面目以见仲父乎?”蒙衣袂而绝乎寿宫。虫
流出於户,上盖以杨门之扇,三月不葬。此不卒听管仲之言也。桓公非轻难而恶
管子也,无由接见也。无由接,固却其忠言,而爱其所尊贵也。
○悔过
四曰:|岤深寻,则人之臂必不能极矣。是何也?不至故也。智亦有所不至。
所不至,说者虽辩,为道虽精,不能见矣。故箕子穷于商,范蠡流乎江。
昔秦缪公兴师以袭郑,蹇叔谏曰:“不可。臣闻之,袭国邑,以车不过百里,
以人不过三十里,皆以其气之趫与力之盛至,是以犯敌能灭,去之能速。今行数
千里,又绝诸侯之地以袭国,臣不知其可也。君其重图之。”缪公不听也。蹇叔
送师於门外而哭曰:“师乎!见其出而不见其入也。”蹇叔有子曰申与视,与师
偕行。蹇叔谓其子曰:“晋若遏师必於淆。女死,不於南方之岸,必於北方之岸,
为吾尸女之易。”缪公闻之,使人让蹇叔曰:“寡人兴师,未知何如。今哭而送
之,是哭吾师也。”蹇叔对曰:“臣不敢哭师也。臣老矣,有子二人,皆与师行。
比其反也,非彼死,则臣必死矣,是故哭。”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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