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魔刀》
第一章 红花镇
黄昏,黄昏后,
雪已停,有风,
红花镇外。
一辆马车自南向北缓缓驶来,赶车的少年面色蜡黄,双眼呆涩无光,一只手却紧紧的勒着缰绳。他的另一只手缩在车后,谁也看不出这只手长的什么样子,谁也看不出这只手里握有什么,但谁都可以看得出他这只手是非常的稳定,稳定的如磬石一般,连马车碾到石头颠簸的时候都不曾动一下。
当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这辆车终于到了红花镇。
※※※※※
冷风如刀,但怎能吹散世上所有的寂寞!
夜色如墨,却遮不住这地方璀璨的光芒!
现在已是深夜,这地方还是光亮如白昼。
现在已是寒冬,这地方却正是温暖如春。
大厅的中间摆放着十几张桌子,无论你选择哪一张坐下,都不会感觉到一丝丝寒冷,因为大厅的四周放满了燃着木炭的火炉。
大厅的后面还有道很高的楼梯,从下面向上望去能发现上面的地方比下面还要大,上面却只放着一张很小的方桌。
一盆花,一壶酒,一个女人。
花在桌上,酒在酒杯中,杯在女人的手里。
浅红色的花陪衬着碧绿的酒映射着这个漂亮的女人。
女人已比花还漂亮,比酒还碧绿,但她却正在微笑,微笑着看向楼下。
邵雪坐在楼下一个角落里的方桌上吃饭,他吃的很慢,很慢,甚至每一口下去都能够看的清清楚楚。
他只用了一只右手在吃,他的左手放在桌上,长袖掩住了他的手指。
他吃饭的时候眼睛就只望着自己放在桌上的左手,仿佛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只手更好看的东西了。
桌子上还放着一柄刀,但看不出是怎么样的一柄刀,刀身被一层粗布紧紧包着,露在外面的是一个暗黑色的刀柄。
他放在桌上的手距离这柄刀却只有三寸!
邵雪吃到第二十八口的时候,楼上的女人突然走了下来。
她走路的姿势优雅而高贵,白色的衣角随着她身体的扭动而晃动,就好像一个翩翩下凡的仙子,她的人还没到,一股香气已扑先赶来,并且在楼下的大厅里迅速蔓延开去。
寒冷的冬夜,温暖的大厅,醉人的幽香。
这个地方忽然变的迷人起来。
喝着酒的,正在倒酒的,吃着饭的,正在打饭的,聊着天的,正准备聊天的全都暂放了手中的事,眼睛痴痴的望着走下楼的女人。
他们眼中的目光也仿佛变的炽热起来,就好像自己身处的不是一个大厅,而是一个女人温暖的香闺。这个时候也不是一个寒冬的深夜,而是春天的黄昏。
没有了寒冷,没有了寂寞,有的只是属于春天的那份细腻,柔软。
现在虽还没到春天,这里却先有了春意。
这个女人已走到了楼下。
她的一只手微垂,露出春葱般的五根手指,另一只手却握着一个透明的翡翠碧玉杯,杯中盛满了酒。
碧绿的酒,碧绿而清澈。就仿佛是女人的两只眼睛。
女人握着这杯酒围着整个大厅转了一圈,然后将身子停在了邵雪的桌旁。
别人的目光也都随着女人的身影转了一圈,但却全停在了女人的身上。
“你不喝酒?”女人忽然低下头对着邵雪微微一笑说道。
她笑的时候浅红色的脸上显出了两个深深的酒窝,就好像上面那盆浅红色的小花。
大厅里好多人的眼睛突然亮了。
邵雪缓缓抬起头,一双呆涩的目光在女人的脸上扫视了几下,然后又将头低下。
他的右手开始去扒自己的第二十九口饭。
“哎!”女人叹了口气,她转过头,一双细眉微微的皱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好像是惋惜,又好像是失望。
“我本来想请个人喝杯酒的,谁知竟,真是可惜啊可惜”女人仿佛在自言自语,她一边叹气一边将手中的酒杯轻轻的摇晃着。
酒就在杯子里面悠悠的打着转。
邵雪又扒下了一口饭,然后将筷子缓缓放下,重新抬起了头来望了望女人,这次他抬的很高,灯光照在了他那张蜡黄而毫无表情的脸上。
他望着女人盯了好久,接着紧绷着的嘴唇动了动,说出了一句话:“我不喝酒。”
说完这句他用右手抄起桌上的刀站了起来。
女人却对着邵雪又笑了笑,忽然问道:“别人请的也不喝?”
邵雪没有回答,因为他已转过了身。
他竟走了出去。
“姑娘这杯酒何必送给一个不懂得喝酒的人去喝呢?”一个麻子不知何时到了女人身旁,却正是刚刚坐的离邵雪最近的那个麻子。
现在他已面对着女人坐下,坐在邵雪刚坐过的那个地方。
他的人长的甚是高大,一个脑袋却是更大,四四方方的一张大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疙瘩。两只眼睛又黑又亮,现在这双眼睛正在望着女人微笑,他笑的很是夸张,连脸上的麻子都似乎闪着光。
“哦,这么说你很懂得喝酒?”女人望着麻子,脸上也带起了笑容。只不过任何人都看不出这笑容的意思。
“我不但懂得喝酒,我还知道如果有个美人要请我喝酒,我就一定不会去拒绝她。”麻子看着女人竟也对着自己在笑,一双眼睛似乎要流出水来一样。
“是吗?”女人的目光开始变的十分的温柔,她边轻晃着手中的酒杯边微笑着对麻子说道:“这么说我倒是该请你喝杯酒才对。”
“不敢。”麻子嘴里说着,眼光却早已盯向女人白皙的手和手中酒杯。他的喉结竟开始上下的滚动起来。
大厅里所有的人全部注视着麻子。
突然,女人的手轻轻一挥,这杯浅红色的酒就全部飞在了麻子的脸上,顺着麻子的脸往下流,流进了麻子的脖子,有几滴甚至流入了他的嘴里。
但麻子却早已不知道这酒是什么滋味了。
女人起身站起,向楼上走去,她走的时候仿佛又轻轻的叹了口气。
大厅里除了麻子,所有人都大声的笑了起来,笑声传出了很远很远。
邵雪却早已听不到,他已走到了街上。
他走的也很慢,步子迈的却很大,而且每一步迈下去也是绝对的稳定,刀就在他的右手里,他的左手垂着,长袖依然遮盖着他的手。但这只手却不会随着身体的走动左右摇摆,反倒比身上每一个地方都更加稳定,稳定的如磬石一般,仿佛这只手已不属于他这个人所拥有。
夜色早已黑了下来,地下的雪就像被蒙上了一层灰布,变成了灰白色。
这条小街也很是寂静,寂静的只能听到邵雪走路时踩在雪地上的‘嚓嚓’声。
现在已是一更过后。
一盏昏黄的小灯,在远处一户人家的门檐上发着昏黄的光,在这深夜里就像是一个迟暮老人的眼睛,显得那么的萧瑟,那么的凄凉。
有风吹过,这盏小灯就在风中来回摇晃,灯光也忽亮忽暗,像是随时都会熄灭一般。
人的生命是不是也会随时消失?
邵雪的眼睛却更加呆涩了,他的脸上已流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风过了,小灯终于停止了挣扎,灯光还亮着。
这个时候,门却突然打开了,从门里走出一个穿着红色棉袄的少妇,她扭动着腰肢来到灯下,将一张涮满浆糊的红纸贴在了灯光所能照到最亮的地方,然后她抬起头望着这张红纸深深的叹了口气,似乎是带着无尽的寂寞。
是不是她这样的人也会寂寞?
若非寂寞,她又怎会在寒冷的深夜里还没有入睡?
邵雪已走到了灯下,眼睛也望向了那张红纸,上面用黑毛笔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
出租,柴房一间,每月二两,自带行李,供早膳。
红袄少妇显然是看到了邵雪,她刚准备关起门的手却停在了门上。
邵雪将刀塞到怀中,然后用右手揭下了那张红纸,随着少妇进了门去。
启明星不知何时已在东方升起,是不是它也嫌这寒冷的冬夜太长太过孤寂,想早一点让它过去?
红袄少妇的眼睛此刻就像是这颗启明星一样明亮的盯着邵雪。
“你是不是来租房的?”“你要租多久?”这些话本来她都要问,但她却一句也没说,她只是望着邵雪在笑,她的笑意,连一个呆子都多多少少能感觉出来一些。
她虽然已有点老了,但身材无疑还保持的很好,甚至很难看出有一点多余的獒肉,她的胸脯也挺的很高,隔着红袄还能显出她的曲线。而她笑的时候胸脯就在微微抖动。
邵雪不是呆子,但他的眼光却还是那么的平淡,平淡中带着呆涩。
“我真没想到这么深的夜还有人能来。”少妇的眼波流动,她的声音和她的眼波一样温柔。
邵雪将手中的红纸放在桌上,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块散银压在红纸上说道:“我来租房,这里五两银子,我住二个月。”
“还有一两呢?”少妇问。
“买一盏亮一点的灯,将门外的换上。”邵雪淡淡的道。
少妇突然笑了起来,她笑着说道:“你这个人有趣。”
“我喜欢有趣的人。”少妇的声音变的异常温柔,她扭动着腰肢向邵雪靠来。
邵雪转过了身,冷冷的问:“柴房在那?”
少妇却已轻靠在邵雪身上,她的声音也仿佛在邵雪的耳边响起,甚至连着她轻微的呼吸和身体的幽香都能感觉得到,她轻轻的说:“我带你去。”说完伸出自己一双白皙的手握向邵雪的手,左手。
她的脸却突然变了,因为她只握到了一把刀,一把包着麻布的刀。
她赶快松开了手。然后就看到邵雪回过头后恶狠狠的眼光。
“你最好不要碰我!”
“不碰就不碰,有什么了不起的。”少妇的脸也绷了起来,她的嘴里也开始小声的谩骂,但她还是将邵雪带到了柴房。
柴房就是放干柴的房,冬天的时候这里的每户人家都会储备一些干柴过冬来用,如果干柴过多的话则要腾出一个房间专门来放。而到了春天,干柴烧的差不多了,房间也就剩出了很大地方。
现在的冬天已经过了一多半,所以这间柴房也已空出了一半多。
邵雪将这一半简单的清理一下,然后把门口的草席铺在那里,自己躺在了上面。
他的头就枕着他的刀。
红袄少妇却还没走,她手里挑着盏灯站在门口看着邵雪将地上整理好,铺好草席然后躺在上面。
她手中的灯光照在了邵雪的脸上。
虽然蜡黄却轮廓分明的脸,还有那双呆涩而不失魅力的双眼,紧闭的嘴唇
现在已经是二更了。
天好像又黑了些,风时不时的吹来一阵,门外那盏小灯是不是又在风中摇戈。
寒冷的冬夜,寂寞的人。
少妇又吃吃的笑了,她笑着对邵雪说:“我知道你一定睡不着。”
“这么寒冷的夜,你又没带行李,躺在那里肯定不好睡。”她的声音又温柔了起来:“你想不想睡热乎乎的被窝?”
被窝当然不会自己热的,除非有人去暖,但她说这句的时候就仿佛已经带着热气,温暖的热气。
这间简陋的柴房仿佛也一下子变的温暖起来。
“他一定不想睡,如果他睡在那里就再也起不来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
红袄少妇却失望的叹了口气,她转过头去对着说话的声音说道:“你怎么会来?”
“奇怪,这里是我的家,你是我的老婆,我怎么不能回来?”这人说着已走到少妇面前,竟赫然是那个麻子。他望着躺在草席上的邵雪狠狠的瞪了一眼。
邵雪似已睡着。
“我也奇怪,你竟然还知道这里是你的家,我是你的老婆。”少妇的口气中带着无尽的讥笑,“我真没想到这个时候你还知道你有个家。”
她没想到,麻子当然也没有想到,只不过一个人被别人泼了一脸的酒是再也不好意思待在那里了。
但是他的心里还在恨,恨的当然是邵雪。
他觉得如果不是邵雪,自己就不可能出那样的丑!
所以他说话的口气也更加恶劣。
“恐怕我再不回来,这里就马上要换新主人了。”麻子的脸上也带着无比的讥诮。
“你管的着吗?你跟别的女人睡觉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老娘的感受。”少妇气愤的大骂了起来,“凭什么让老娘一个人在家里忍受寂寞?”
“你这个表子!”麻子狠狠地打了少妇一个耳光。
“我就知道你是个表子,是个,你是不是又受不了了。”
“老娘就是表子,就是,老娘就是受不了了。”少妇边用手捶打着麻子边喊叫着。
“我让你受不了。”麻子冲上去抱起了少妇,一双手凶狠的撕开了少妇的衣服。
少妇的前胸立刻就裸露了出来。
“哈哈哈哈,”少妇竟咯咯的笑了起来,她笑着说道:“你以为老娘会怕你。”
她丢下了灯,和麻子扭打了起来,只不过她的扭打越来越轻,最后变成了轻抚。
麻子抱着少妇向里屋奔去。
风又吹来了一阵,吹熄了地下的灯,透过没关上的柴门,吹在了邵雪的身上。
冷冷的风,冷冷的夜。
他睡着了吗?他怎能睡着!
空气就仿佛在水中侵泡过的一样变得湿润而冰冷。
但无论怎么样的冰冷都熄灭不了他心中那团燃烧着的火焰。
这团火焰在焚烧着他的心,他的肺,他的肝。
这就是他心中永远都忘不了的仇恨!
为了这段仇恨,他吃了多少的苦,受过多少的罪,忍受了多少不能忍受的痛苦。
这些痛苦,别人连想都不会想到,但每一件都实实在在的在他身上发生过。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
现在,这一切都有了结果,因为他终于可以出来复仇。
但这撕也撕不掉,抹也抹不去的仇恨,已使得他整个人完全孤独,也使得他整个人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绝望。
他的心里剩下的只有仇恨!
以后他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目的就是复仇。
复仇!我一定要复仇!
想到这里他整个人突然剧烈的颤抖起来,就仿佛有条看不见的鞭子正在他身上狠狠地抽打一般。
连他那只稳如磬石一般的右手都似乎颤抖了一下。
但一下,只是一下!
他脸上的痛苦,却似一片在太阳下暴晒的菊花皮,被抽干了水分卷曲了起来。
不知何时,少妇竟又站在了门口,她怀里抱着一床棉被,一双眼睛温柔的望着在地下颤抖的邵雪,流露出的不知是同情,还是怜惜。
她已从邵雪颤抖的身上看到了他内心的痛苦和痛楚。
她忽然感到躺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年竟是那样的可怜,那样的孤独。
她几乎就要忍不住冲上前去将这个少年揽在怀里。
“我老公已经睡着,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少妇轻轻的说。
她这次是真心的说,发自内心的说,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绝没有之前的一丝丝。
但她的话只说出了一半。
“滚————!”邵雪痛苦的大叫着,然后整个人像一匹受伤的马一样弯起了腰。
少妇就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张脸突然变的通红。
“你根本就不是个人!”少妇骂着将那一床棉被仍在地上转身离去。
“你根本就不是个人!”
这句话却像一根鞭子一样重重得抽在了邵雪身上。
他的腰弯的更狠了,他的人也开始呕吐,拼命的呕吐!
这时正是三更过后。
远处忽然飘来一阵奇异的歌声,在这寂静的夜里被传出了好远。
红花谷中红花开,红花开来为谁摘?
英雄醉卧红花丛,佳人却似天上来。
红花谷中红花开,红花开来无人摘。
英雄血溅红花谷,佳人命葬断肠隘!
歌声凄侧悲厉,缥缈回荡,经久不绝,给这寂静的深夜增添了一种无尽的凄零。
第二章 红花谷
太阳终于出来了,地上的雪在阳光的照射下开始慢慢的融化。
曹大汉一大早就起来了,现在他不但将一大锅热腾腾的牛肉汤熬好,还已蒸好了三大笼白胖胖冒着热气的馒头。
他从不蒸包子,这倒不是因为他不会做,只是这里的人喜欢吃馒头,他们总觉的馒头毕竟要比包子实惠一些。
他无疑是个很会做生意的人,现在他的小店里也已坐上了好几个人。
坐在正中间的是一个生的满脸精光的人,年纪在四十岁左右,这人的一双眼睛很小,尤其是说起话的时候两只眼睛就眯到了一起。但一张嘴生的却很大,两片嘴唇又肥又厚,一看就是个喜欢说话的人,他也正是个喜欢说话的人,他的名字就叫做张好讲。
张好讲端起了桌上的牛肉汤先喝了一口,然后清了清喉咙大声说道:“你们知道我昨天晚上看到了什么吗?”
旁边几个正在喝汤吃馒头的人头都不曾动一下,继续吃他们的馒头,喝他们的汤。
但张好讲却笑了笑,因为他的眼光正盯着坐在屋子最里侧的那个人身上。
果然,那个人抬起了头,嘴角微微一笑,望着张好讲笑道:“说下去。”
张好讲又端起了牛肉汤喝了一口,却说道:“天真冷啊。”说完后他朝着曹大汉面前笼上放着的馒头望了一眼。
那个人又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两片薄薄的嘴唇微微上翘,让人看着说不出的喜欢。
“老板,来一笼馒头,给张大爷送去。”那人笑道。
一笼八个,白胖胖热乎乎的馒头放到了张好讲的桌上,曹大汉拍了拍张好讲的肩膀说道:“你这小子这几天走运啊,碰上了李公子这样的人。”言语之中带着笑意。
李公子就是那个人,他前几天才来到这个地方,虽然才来了几天,但他好像对这个地方每件事都很好奇,而且花钱毫不在乎,所以很快就结交了好多朋友。现在这个小镇已有好多认得他的,大家都叫他李好闻。
张好讲两只眼睛眯了眯,然后笑着抓起了一个馒头放在嘴里啃了起来,等他啃完了才抹了抹嘴说道:“这场雪下的真太大了。”
“张好讲你就别卖关子了,赶快说吧。”曹大汉扶着门栏说,现在一时半会没人,他也想听听张好讲究竟遇见了什么事。
“昨天黄昏的时候我刚吃过了晚饭,”张好讲边说边又抓起了一个热馒头放在手里暖着然后道:“我寻思着这么冷的天晚上可怎么睡啊,要知道我可没有老婆帮我去暖被窝。”
店里有几个正在喝汤的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曹大汉也笑了起来,他笑着说:“你就不会跑到三婆婆的暗巷去找一个来。”
“哎!”张好讲叹了口气,“像我这样又穷又不会赚钱的人,只能去找点干柴来燃火取暖,那能去的起三婆婆的暗巷啊。”张好讲话语中竟带着一丝伤感。
“你就不同了,你是不用受我这份罪的。”张好讲又说道。
曹大汉确实不用受这份罪的,他一天的生意足够去最温暖的被窝里睡上三夜了。
“但是现在干柴也不好找啊。”曹大汉说道,要知道冬天那里都是缺少干柴的地方。
能烧的起煤块的都是有钱的人家。有钱的人家毕竟只是少数。
张好讲啃了一口馒头说道:“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就跑去了红花谷。”
“你竟然跑去红花谷?”曹大汉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他这句话一说出,店里那几个吃馒头喝汤的全都张大了嘴巴,一起转过头来看着张好讲。
他们盯着张好讲的脸直直的看,就仿佛张好讲的脸上突然长出了金子一样。
李好闻的目光也明亮了起来,好像已对这件事感了兴趣。只是他的脸上还带着那种淡淡的,舒心的微笑。
他的脸上随时都带着这种微笑,就好像他这个人永远都没有烦恼一样。
张好讲望了望四周,却继续说道:“你们不必这么看我,我还没死。”
他接着又道:“但昨天晚上我倒是去寻死的,至少在去之前我已没抱着活下去的念头了。”
一个人若是决心要死,就再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事情了。
“所以你就去了那里?那你碰到什么事情?”曹大汉已忍不住急切问道。
不单是他,店里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急切之意,仿佛都已对这件事产生了好奇。
虽然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只要是在红花谷发生的他们都急切想知道。
这个地方显然是一个个危险的地方,可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感到好奇。
这也正是人类的心理之一。
幸好张好讲已开始说了。
“我没碰到什么事,但我却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人?”曹大汉诧异道:“难道除了你之外还有别的人去了那里?”
“对,我刚刚走到谷口,就看到了一个人赶辆马车在那里。”张好讲说:“我就急忙将身子藏在一个石头下面偷眼观看。”
“我想看看除了我之外还有谁竟然也敢去红花谷?”
“你看到了?”曹大汉问。
“对,看到了。”
“那人是谁?”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个人。”张好讲喝了口汤缓缓说道:“但我看到他面色饥黄,拉车的那匹马看上去更像是长途跋涉后的样子。”
“所以他一定是从远处来到这里的?”
“对,”张好讲道:“而且可能刚刚才来到这里不久。”
“但他却直接去了红花谷?”
“所以我就跟着车走了进了谷中。”
屋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大家的心里仿佛都已经开始紧张,甚至已经有人偷偷的替张好讲担心,但他们还全都在等着张好讲说下去。
张好讲望了望四周接着说道:“等我跟的近了一点却发现那辆马车竟也异常的漂亮。”说到这里的他的两只小眼又眯了眯道:“而且那车上竟包了一层厚厚的红布。”
“红布?什么样的红布?”曹大汉问。
“很漂亮很贵重的红布。”张好讲道:“虽然我不懂的布但我也看得出来那种布的色泽。”接着他怔了怔突然又说:“对了,可情姑娘穿的那件白衣就好像和那种布是一样的色泽。”
可情姑娘是谁,却正是那个大厅里面的神秘女人,也是这个小镇上很有名的人。
店内已经有个经常走货的商人说道:“我知道,那是关内义和布店的布。”
山东义和布店虽然在关内,但它的名声早已远传全国,甚至连它的分店都几乎已经开到边城,大家都知道义和布店所染出的每一匹都是上好的布,而且价格很贵,能买的起的都是一些出身豪门的子女或是武林世家的子弟们。
但这人却将这样名贵的布包在了一辆马车上,难道车中坐的是一个有名的人物?
张好讲已又吃下了一个馒头,他抹了抹嘴说道:“我当时就想,一定要看看车中坐的是什么样的人。”
“你看到了?”曹大汉问。
“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大家的眼睛都急切的望着。
“看到了棺材!”张好讲说完脸色竟已变的惨白,一双眼睛也微微露出恐惧的神色,过了好久他又缓缓的说道:“马车里竟装着一副棺材!”
屋子里突然没有了声音,所有人的脸色都好像变了,连李好闻都微微的皱了皱眉。
张好讲却继续说着:“那人将棺材从车厢里扛出放在地上,然后他把棺材上面的麻布打开,里面是一柄刀,一柄暗黑色的刀,那人就握着那柄刀蹲在地下拼命的刨啊刨,他刨的很奇怪,因为他只用了一只右手,他的左手直直的垂在地下,看不到他的手,他的手被衣袖遮住了,但我看的出那只手很稳定。”
“你怎么看的出他那只手很稳定?”一直没有说话的李好闻突然问道,他竟好像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因为他刨的虽很用力,但他的左手臂却动也不动。”张好讲接着说:“我甚至会觉得那只手就根本没长在他身上一样。”
“哦。”李好闻笑了笑:“后来呢?”
“后来他终于刨出了一个大坑,然后他将那副棺材埋在了那个大坑里,接着把大坑添满,又将那辆马车放在坑上面一燃,那人把马赶走了以后就跪在火前对着大坑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才站起来走了。”张好讲说完这些话,端起剩下的少半碗汤猛的喝了起来。
屋子里还是没有一点声音,其余的人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在听。
李好闻却站起了身,他走到张好讲面前看着张好讲喝光了碗里的汤后微微一笑,说道:“我还想问二个问题。”
张好讲抬起头望着他,道:“什么问题?”
“自始至终,他都是用右手在做?”
“对,他都是用右手,他的左手不曾动过一下。”
“他刨了那么久,你就一直看着他做完这些事没动?”
张好讲忽然叹了口气:“我那个时侯已经骇的不知道动了。”
李好闻又笑了笑,“老板,在给张大爷乘一碗汤。”说完他拿出了一块银子放在桌上,微笑着走出了店门。
“红花谷。”李好闻嘴里默默念着,他突然对这个地方也感了兴趣。
第三章 初遇可爱
日已升高,阳光照的很柔,邵雪却醒的太晚。
昨天晚上他根本没有睡着,他一晚上都在呕吐,拼命的呕吐,可是他却什么也没有吐出,他想吐出的只不过是心中的酸楚与痛楚罢了。
早上的时候他终于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现在他已醒来,他睁开了眼。
那床棉被还放在柴房的地下,却已经叠的整整齐齐,露在外面的被面上绣着一对漂亮的鸳鸯。
浅红色的被面,金黄|色的丝线,一丝一缕缝的是幸福,绣的是甜蜜。
邵雪胃里猛的一酸,突然又想呕吐。
幸好他站了起来。
房门外一个干净的方桌上放着二只雕工精致的细瓷碗,碗上面一个大瓷盘扣着,热气还在顺着中间的缝隙往外冒。
麻子是不是也起来了?那少妇现在还在屋里吗?
邵雪全都没想,他直接朝着门外走去。
邵雪走出这户人家的时候,阳光已铺满了整个小镇。
门檐上的小灯果然也被换了,换上了更大的一盏,这一盏足以去抗衡更大的风雪。
人呢?是不是也足以去应付更大的困难?
邵雪握紧了刀朝着北面走去。
昨天晚上那神秘的歌声还在他的脑海里回荡,虽然那个时候他正在痛苦,但那歌声却也听的清清楚楚。
那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唱那样的歌?为什么会是在深夜?
这首歌是不是在向别人预示着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一定和自己有关,邵雪握紧了刀柄。
他一定要找出这个人!
那凄侧悲厉,缥缈回荡的歌声却仿佛又回荡在了邵雪的耳旁。
往北一直走就是红花谷,昨天黄昏的时候邵雪已来过一次。
现在还没到红花谷。
两旁山谷陡峭高耸,一条蜿蜒曲折的清溪从雪山上顺山谷潺潺而下,溪水已经解冻。
邵雪蹲在溪旁用双手掬起了一捧清溪喝了下去,一丝冰凉顿时充满全身,使得他的精神也为之一震。
溪水冰冷,甘甜。
邵雪将头埋在水中,痛痛快快的洗了个脸,他的人也感觉到无比的清晰与清醒。
他心里的忧伤已随着这溪水流了出去。
他的手又重新握紧了他的刀。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陡峭的山谷旁正站立着一个少女。
这少女穿着一身白衣,长发没有挽起就那样随随便便的披在肩上,两道浅浅的眉毛下面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眼睫毛长长的曲卷在眼皮上。邵雪抬头的时候这个少女正看着他笑,邵雪发现她笑的竟然和可情有几分相似,只是没有可情那两个深深的酒窝。
但这少女竟然没有穿鞋。
她竟然是赤着脚的。
白皙,细腻,光滑的一双脚就露在外面,邵雪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脚。
邵雪赶紧低下了头。
“喂,”这少女却突然向着邵雪喊到。
邵雪没有理她,他不敢抬头。
他忽然发现自己面对这个少女的时候心里竟产生一种特别的感觉。
这是什么感觉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不应该有这种感觉。
他心里有的只应该是仇恨!
“你怎么不理我,难道你不愿意和我做朋友吗?”声音温柔甜美,但仿佛又带着种孩童般的稚气。
邵雪已忍不住想抬起头来,可是没有。
“你真的不和我做朋友。”少女说着竟哭了起来,她边哭边用手揉着眼睛。
她哭的时候却真成了一个小孩。
“我就知道没有一个人喜欢我,愿意和我做朋友。”少女边哭边说,委屈的让人感觉就好像是一个被大人欺负的小孩一样。而且绝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
邵雪只好又抬起头,那知道那少女两只眼睛透过手缝也在偷偷的望着邵雪,两人目光突的一对,邵雪又低下了头,那少女却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喂,”少女又叫道。
“你既然不理我干嘛抬起头偷看我?”
她一连说了几遍却没有人回答。
“哎!”少女竟然长叹了一下。
这一声长叹却又充满了沧桑,就似一个经历过很多风雨以后还活在世上的迟暮老人一样。
“我早就知道没有人愿意理我,没有人愿意和我交朋友。”少女的声音里充满了落魄,“其实我也没想过能和你做朋友,我只不过想让你帮我一个忙而已。”
少女美丽的眼睛里已擒满了泪水。
邵雪忍不住又抬起头,就看到少女脸上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落在了她那细腻的,美丽的小脚上。
她的脚却已经冻的发青。
“我只想让你帮我把那朵花摘下来,”少女用手向着山谷上面一指说道:“我想只有它愿意和我做朋友。”
她说的时候,她的泪水就随着她的话一滴滴的滴落在冰冷潮湿的地下。
这一次她是真的哭了,哭的那么伤心。
邵雪顺着少女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朵浅红色的小花开在山谷最陡峭的地方,花上的积雪已被融化成水珠,在花朵上挂着就如同少女那晶莹的泪珠。
邵雪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因为他心里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少女却又叹了口气,她这口气中似乎还夹杂着深深的失望。
她不在说话,却挽了挽长袖,露出了两条如莲藕般白嫩的胳膊,然后她伸出一双白皙的小手扒着岩石向上爬去。
她竟要自己爬上去摘花。
锋利而陡峭的山谷,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女用两只白皙的小手拖着自己柔弱的身体正向上一点一点的在爬,为的只是摘取山谷峭壁上那朵刚开起的小花。
冰冷的岩石划破了她的嫩手,一滴鲜血从她手心里拥出。
但她还紧紧的抓着那块石头,她已爬上了好高,现在距离那朵花已经很近,只要她在爬上一步,就能伸手摘到那朵花了。
她的脸上已露出了舒心的微笑,她终于看到这朵花了,她的脚用力的向下一踩,使自己的身子在向上一点。
邵雪却皱紧了眉头,因为就在少女用力一踩的时候,她脚下的那块石头突然的断裂了,接着少女的身子就如同一跟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从上面往下急落。
少女已吓的忘记了呼喊,两只美丽的眼睛也因恐惧而变的绝望。
邵雪的身子轻微的颤抖了起来,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但他握着刀的右手上已凸起了一道道青筋。
他的左手仍纹丝不动。
少女越来越下,几乎已落了下来,那两只因恐惧而变的绝望的眼睛也仿佛已到了邵雪的脸前。
邵雪的瞳孔在缩小,一点点的缩小。
就在这时,从旁边突然飞来一物,斜斜的穿过邵雪面前托起了就要跌落的少女,将她托在了地上。
那个托起她的东西竟是一截枯枝。
少女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邵雪抬起头,就看到了李好闻。
李好闻脸上还是带着那种淡淡的,舒心的微笑,也正用一双微笑的眼睛在打量着邵雪。
他看着邵雪竟然不舍得丢开了,仿佛越看越有趣,越看越好看。
邵雪突然转过了身,一步步的向前走去。
少女还在地上哭着,一张脸哭的是梨花带雨。
李好闻这才回过头看着少女忍不住道:“刚刚跌落的时候你没有哭,现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