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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户家的小娘子第12部分阅读

    在响马头子旁边,两个人都沉默不说话。

    后来响马头子终于憋不住,开口问:“你肯定不简单,这个大山里出不了你这样的人物。”

    一箭震慑众位响马时,这个男人不怒而威,指挥众人退却群狼时,这个男人指挥若定。响马头子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回想了下自己在军中见过的那些大人物,顿时觉得这个男人放在那群人中也是最出色的一个。

    萧荆山看了眼响马头子,淡淡地说:“我姓萧。”

    响马头子抬起头,皱着眉头回想一番,最后叹气说:“姓萧的,我只知道那个威震天下的平乱大将军了,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萧荆山听了,云淡风轻地说:“什么威震天下,不过是时也势也。”

    响马头子听到萧荆山对那人言语中并没有什么敬畏,显然心有不服,不过他想起这个人对自己的恩惠,也就忍下不说了。

    顷刻间梅子已经借来了锅,梅子娘也赶过来了,带来了家里昨晚蒸好的饼子,于是娘俩个忙着给响马们做饭,胡有以及其他几个伤势轻的在旁边打下手。

    响马头子见此,有些过意不去:“劳烦大哥一家了,以后但凡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说。”

    萧荆山笑了下说:“我萧某不过是山中小小猎户,平日哪里有什么事呢,倒是如今天下颇不太平,以兄弟的才干就这么躲进深山里,别说憋屈了兄弟的一身武艺,就是这群弟兄们也着实被埋没了。”

    响马头子知道萧荆山不是寻常人,听他说出这番话倒也不奇怪了,叹气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啊,我等早年也曾跟随在鲁将军麾下做个小小的马前卒,后来因为种种周折,竟然不巧入了彭王爷的边塞军。如今彭王作乱,我等不愿与昔日战友为敌,这才不得已逃了出来。”

    萧荆山闻听,倒是对这响马头子看重了几分:“兄弟能够顾念旧情,知晓大义,萧某佩服得很!”

    响马头子摸了摸自己带伤的大腿,再次叹息说:“惭愧啊惭愧,其实在下虽说也干了几桩劫人钱财的勾搭,可一来只是糊口而已,二来也从来没敢伤过人命。”

    萧荆山点头,他也看出,这伙人并非无可救药,于是又提议说:“既然兄弟已逃离彭王麾下,何必不去投奔鲁将军?这样一可安身立命,二来也能一展抱负。”

    响马头子听到这话,愁眉苦脸说:“哪里那么容易呢,我们既然曾经是彭王的手下,冒然去投奔鲁将军,细作的嫌疑是逃不了的,若是一个不妙,说不定还被人家抓起来拷问。”

    萧荆山听他这么一说,点了点头说:“此话也是。”

    当下又问起这响马头子姓名,这才知道他原名姓裴,名占峰,十四岁入了行伍,在天下动乱的时候也曾经跟着鲁将军扫荡天下,只可惜因为性情问题混了几年依然是个小卒。后来更加不幸在天下大定的时候归入了彭王爷部下,从此更无天日了。

    两个人说了一番,正好早饭也做好了,于是一群人或站着或蹲着,各自捧了碗稀里呼噜喝了粥。

    正吃着,村民们用过早饭陆续聚到了萧荆山院子外,一起商量着给响马们盖茅屋的事。响马们胡乱吞下口中饭食,认真听着村民们的说法,开始到处寻茅草和木材,准备着给自己造遮风避雨的地儿。

    到底是人多力量大,只一天的功夫,几个茅屋便起来了,响马们进进出出,看着很是满意。他们落拓江湖许久,基本上是破庙遮雨,山洞避风,如今有了个固定的住所,感觉自然有些不一样。

    有了住的地儿,大伙儿又操心他们以后的吃饭问题,于是各家帮忙凑了些米粮,再加上响马们自己也会打猎捡野菜,估计一时之间填饱肚子是没问题了。

    张罗完这些,眼看着天也要黑了,萧荆山望望远处黑黝黝的山林,面露担忧之色,响马头子裴占峰看出萧荆山心事,拍着胸脯说:“今晚它们要是再来,咱就让它们横着走出去。”

    萧荆山看起来还是有些担忧,于是把大家都叫到村口空地上,商量着狼群要是再来的话该怎么办。

    村长在空地上露了个脸,咳嗽着说,你们有什么主意就去做吧,我的儿子尽管用,但只是我年纪大了,这种事也没有什么好主意。说完这话,留下几个儿子在这里帮忙,他自己跑回去了。

    有些人面露不屑之色,说这个村长向来胆小怕事,如今更是连儿子都扔在这里,自己跑回家躲着去了。这一番话说得福哥等几个兄弟都面上有些尴尬,低着头在人群里不说话。旁人顾忌他们,再加上还有事商量,也就住口不提了。

    村里人七嘴八舌议论着怎么打狼的事,说着说着大家也就住嘴了,都把目光投向萧荆山,看他怎么说。那响马头子也一抱拳说:“萧大哥,今晚上怎么弄,我们都听你的了。”

    萧荆山点了点头,开始安排今晚上的事儿。他一番分配调度,让各位男人都把家里的弓箭拿出来,女人则去抱来了柴火、铁盆瓷盆铲子、鼓锣等物,又寻了村口不远处一处山坳,让大家届时守在这里。

    旁边有人不懂,萧荆山这才解释说:“我们第一次可以用火光吓退狼群,可是狼是非常有灵性的畜生,他们若是再次前来,或许就不会顾忌了。是以除了以火光壮我声势,各位届时还可以敲打铁盆锣鼓做出声响。”

    萧荆山满意地看着周围村里人带来的几十副弓和一摞的箭,又继续说:“有了锣鼓之声和火光,狼群必然忌惮不敢轻易前来,可是其中总是有些顽劣的或许冲撞过来,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用弓箭击毙,杀鸡儆猴。”

    众人听了萧荆山安排,顿时信心大增,山坳不过一条不算太宽阔的山路而已,放十几个用弓好手在这里,若是有胆敢跑过来的不怕死的狼,直接射死了事,于是狼群有什么可怕的呢?

    萧荆山又询问了各位箭法水平,心中迅速有了计较,先挑了十几副弓给了响马们,他们在军中个个苦练过拉弓射箭,自然是比普通村民高出一筹。还剩下的十几副弓,给了村里几个年轻力壮且平素时常出去打猎的。

    接下来萧荆山又安排每个人的任务,女人和老人在后方负责运送柴火,敲盆敲锣打鼓制造声响。中间是持着火把的男人们,挥舞火把大喊助威,最前方自然是持了弓箭的男人,埋伏在那里时刻准备射击那些冒死来犯的恶狼。

    最后梅子一看这情景,想起大家喊叫啊敲鼓啊总是要费力气的,于是提议是不是得专门有人送吃送喝。萧荆山很意外地看了眼梅子,目露赞赏:“你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了。”

    他自然不需要吃喝,是以他竟然忽略了普通村民不像自己一样精力十足,幸亏梅子提醒了。当下梅子便找了平日要好的阿金和其他几个女人,准备在需要时运送吃食和茶水。红枣自从向梅子家接过驴子好,和梅子慢慢地来往多了,如今也自告奋勇,梅子自然很是高兴。

    梅子的弟弟阿秋本来是被放到后边帮忙敲鼓的,但是他非要跑前面和男人们一起,梅子娘不许,骂了几声,倒是萧荆山提议说:“不妨就让他跟着我们吧,我自会照料好他。”

    梅子娘已经对萧荆山很是信服,听到萧荆山这么说,也就随便阿秋了。

    如此一番调度安排下来,原本乱糟糟的村民已经各有职责井然有序,晚上匆忙回去吃过饭就跑过来候着了。

    天开始恍惚着要发黑的时候,果然不出萧荆山所料,远处山林里开始出现了狼嚎声,开始只是几声,后来成片了。随着夜幕的降临,点点蓝光也开始在对面山林中闪烁了。

    众位村民,无论男女老少,经过大半天的等候,如今是鼓足了劲地敲打喊叫。这个村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好歹几百口人呢,如此一番嘶喊,倒是杀声震天。

    萧荆山见状,只得命大家不必如此卖力,夜还长,和狼群对峙比得是耐性,大家这才稍微放松了些。

    那些狼群见此声势,开始犹豫不前,后来果然有一小撮狼开始试探着往这边奔来。于是弓箭手们拉弓射箭,那撮狼个个中箭,大家开始欢欣鼓舞起来。

    谁知道那些狼中大部分都倒下了,却有那么一两只,眼中冒着凶狠的蓝光嘶叫着拼命往这边扑来,众人大惊,手中的弓箭握得有些慌乱。

    萧荆山见状,沉稳拉弓,搭上弓箭,两枝箭便带着千钧之力各自飞出。

    两只狼正在狂奔之中,忽遇到急箭飞来,躲闪不及,正好迎了上去,羽箭狠狠地正中它们脑门。一只狼瞬间倒地,哀鸣了几声便没声响了,另一只狼尽管已经血流满面,却还在挣扎,嚎叫着撕扯着站起来要往这边冲。

    萧荆山蹙眉,他素知狼性凶狠,如今这只狼身受重伤却一往直前,实在可怕。若是狼群的每只狼都这般难缠,怕是此事难以善了。

    正在这时,一支利箭飞一般射出,射中了那只狼的右眼,狼哀鸣了几声,终于彻底倒下了。

    众人看过去,只见这支夺命之箭是响马头子射出去的,受了伤的响马头子依然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虽然瘦骨嶙峋,却煞气犹在。

    接下来倒没有哪只狼冒然来袭,众狼只是在附近徘徊,最后天明时刻逐渐散去。

    萧荆山看着众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心里却担忧更甚,看来这狼群不会轻易散去的,以后倒是要作长期打算了。

    折腾了大半夜,村民们也都累了,萧荆山便命大家赶紧回去歇息,自己则是和村里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继续守着,响马头子见此,也要守在这里,萧荆山看了眼他的伤腿,点了点头。

    梅子心疼萧荆山,不想一个人回去睡,萧荆山却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回去睡吧。

    “回去好好歇息,以后日子长着呢。”萧荆山沉声在她耳边这么说。

    梅子咬了咬唇,点头往回走,临走前柔声嘱咐:“你当心些。”

    萧荆山点头:“我知道的。”

    40、他很好

    萧荆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把那些年轻力壮的村民分为三拨,每拨轮流守在山坳处。又约定一旦有狼群袭来,则以哨声为号,其他村人自会迅速前来。这样一来,至少可以保证大家得到充足的歇息。

    萧荆山自己身体力行,三拨倒班中他倒有两拨会值守在那里,梅子心疼他,可他当然不听得,梅子也只好不再提起。慢慢地其他村人也发现了,劝他多歇息,身体要紧,谁知道当时坐在山坳石头上的萧荆山边吃着碗里热腾腾的面条,边笑着说:“没事的,这算不得什么。”

    除了萧荆山外,最卖力防狼的就是那伙响马了。如果是开始村民们对他们抱着一种同情兼无奈的话,到了后来便更多的是敬佩和感激了。

    他们身上带伤,可是依然坚持着时刻守在村口附近巡逻,警惕着狼群来袭。他们手里仿佛永远握着一把弓箭,就连睡觉的时候都不曾放松过。

    村民们感激之余,便纷纷带了家里存得肉干粮食等物过来,响马们开始竟然客气起来了,后来见村民热情,又知道接下来防狼群日子长着呢,这才收下来。

    除了送来吃食,村里的女人还会轮流过来给响马们做饭烧水洗衣服,慢慢地大家都熟悉起来,关系倒是融洽得很。

    这天陈红雨和萧荆山以及众位响马们(继续称呼人家响马,实在有些过分了啊……)正坐在石头上,手里捧着梅子等人送过来的热乎乎的饭菜吃着。陈红雨随便说了声:“荆山大哥,今年这冬天真不容易啊!”

    谁知道响马头子裴占峰一下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呆了半响,这才慢慢抬头,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打量了一番萧荆山,最后终于开口问:“你大名叫荆山?”

    萧荆山点了点头:“不错。”

    响马头子裴占峰依然不敢置信,结巴着问:“荆棘的荆,大山的山?”

    陈红雨在一旁不禁失笑:“没错啊,你猜对了,但只是你怎么忽然对荆山大哥的名字感兴趣了呢,平日我都是这么叫得,也没见你奇怪过。”

    裴占峰呆愣了半响,这才喃喃地说:“我平日哪里想那么多呢,萧荆山……萧荆山……总不能是同名同姓吧?”

    他低着头继续自言自语:“可是如果这样……又怎么这么巧合……可是如果不是,他那样的人物,怎么会躲到这种地方?”

    萧荆山将碗筷随手放到旁边石头上,走过来拍了拍裴占峰肩膀:“念叨什么呢?”

    裴占峰倒是吓了一跳,一看是他,连忙摇头说:“没什么没什么。”嘴里说着没什么,但看着萧荆山的眼光已经不一样了,带着疑惑,和敬佩。

    萧荆山见他说没事,也就没多问,看了眼旁边低头喝粥的陈红雨,自己也端起碗继续吃饭。

    梅子给大家盛上粥后,又给每个人都分了大饼和肉干,外加一些炒菜,这才安静地坐在一旁看萧荆山他们吃。

    这时正好福哥走过来,萧荆山便连忙招呼,问他吃过了吗,没吃的话一起吃吧。福哥连忙摇头摆手,说是在家里吃过了,又偷眼看了下梅子。

    梅子只静静地坐在萧荆山身边,默默地看他吃饭,时不时地给他递上肉干,却刻意不去看福哥一眼。

    福哥询问了下如今的情况,说是他爹派他过来问问,狼群什么时候能彻底离开不再回来。萧荆山自然也没法给个准信,只说最近狼群安静了许多,也不知道是要走还是在酝酿什么,福哥听了,轻轻“啊”了声,面上有些无奈。

    少顷众人吃完了饭,梅子便拿柳筐将用过的碗筷收拾起来,福哥正好没事,赶紧起身帮她提起柳筐说:“是要背到溪边去洗吗,我给你背着吧。”

    梅子连忙说不用的,但福哥说正好也要回村里,不如一起回去。萧荆山看看那沉重的柳筐,开口说:“溪边靠近山林了,你一个人过去也不安全,有福哥陪你过去,我也放心些。”

    旁边的陈红雨以及几个村里汉子,都是知道福哥和梅子过去的事的,当下看着这一幕,本来觉得应该避嫌,但是看萧荆山态度坦荡大方,反而觉得自己心里所想有些太过小家子气了。

    于是福哥将身上的弓箭绑好,这才帮着梅子提了柳筐,两个人向溪边走去。一路上梅子只低着头,不怎么说话,快走到小溪边时,福哥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你现在这样挺好,萧大哥是个好人,也是个有能耐的人。”

    梅子点了点头:“他是很好,跟了他,我这辈子也知足了。”

    福哥转首认真地看了梅子一眼,嗫喏了下,这才犹豫着说:“那件事,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能扔下家里不管。”

    梅子倒没想到他提起这话,抬头瞥他,只见他脸上都是愧疚,梅子重新低下头,在心里无奈地笑了下。

    “我不怪你什么,其实我还挺感激你的,要不是你,我怎么会遇到他呢。”梅子带了抹笑,这么对福哥说。

    福哥看着梅子笑得温柔幸福,看着她脸颊上淡淡的红晕,想开口,但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能一声叹息:“他的确比我强多了。”

    梅子没注意到福哥的失落,心里却在回想萧荆山,带着温和的笑容淡淡地说:“遇到了他,我才知道世间的男人原来还可以这样。”

    福哥忽然很想问,世间的男人还可以怎样?但他没问出来,他甚至觉得,自己就算问出来,梅子也不会注意到,现在的梅子只一心想着她的萧荆山了。

    作者有话要说:

    转眼间两个人已经到了溪边,福哥放下柳筐,梅子小心从中拿出碗筷来清洗,福哥也伸手拿过来帮着洗。

    静静的溪水从脚下流过,福哥不禁想起了他们以前的光阴。那时候梅子还小,他也还小,两个人时常在溪边玩耍,他会撩起水来泼洒梅子,梅子会叫着笑着跑开。

    福哥叹了口气,如今水声依旧,可是属于他的梅子再也回不来了。

    梅子洗好了碗筷,又小心地放进柳筐,正要起身,忽然听到一声嚎叫,顿时吓得赶紧抬起头,却看到一只凶狠的野狼正在河水对面冲着他们呲牙咧嘴。

    梅子“啊”的一声大叫,随即镇定下来,赶紧冲着萧荆山他们所在的方向喊道:“狼,这边也有狼!”

    福哥也吓了一跳,但还是勉强镇定下来安慰梅子:“别怕,我手里有弓,我射它。”说着便从背上解下弓来。

    谁知道那只狼却是极通人性的,看到福哥解下弓箭,冲着他们一声嚎叫,随即便跳入河中,竟然是要往这边游过来。

    福哥浑身一抖,赶紧一推梅子:“快,快跑!”

    梅子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也没用,当下也顾不得其他,连滚带爬地往前跑。福哥也赶紧跑,手里握着弓捏着箭护在梅子后面跑。

    那只狼很快便游到这边,上了岸抖擞了下湿漉漉的毛皮,便撒腿狂追过来。福哥一见,知道怎么也逃不了了,干脆停下来拉弓。他射箭没有什么准头,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梅子回头一看,那只狼已经距离福哥不过十几步远了,当下着急地大叫;“福哥,你快跑!快!”

    福哥却紧紧地握着弓,大声说:“你先跑,我来对付它!”

    福哥的手在颤抖,他不知道自己这一箭出去会怎么样,或者射中,狼倒下,自己活;或者没射中,狼扑过来,然后自己死。

    福哥没想过生死的问题,即使外面有战乱也不会祸及到他,他一向在安逸中长大,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会舍命去做什么。可是今天梅子的话却让他开始想,萧荆山到底是个怎么样的男人,是怎么样的男人让梅子那样的感叹?

    福哥眼里湿润了,在这一瞬间他觉得正在朝自己狂扑而来的那只恶狼变得模糊起来,他知道自己这样是射不中的,但他还是狠狠地闭上眼睛,重重地射出了那一箭。

    闭上眼睛的福哥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但他听到了风声,有什么迅猛的东西扑过来的风声。

    风,带着腥味的。

    他听到后面一声痛苦的嘶叫:“福哥——”

    他眼泪就这么流下来,在心里默默地说,梅子,别了。

    他不是她的英雄,但他却想做一次她的英雄。

    41、冬天里的小火炉

    梅子撕心裂肺地大叫:“福哥——”

    她看到狼扑上了福哥,她看到了有血溅出。

    她流着泪拼命摇头:“不要——”

    福哥痛苦嘶哑地叫了声,猛地睁开眼赤手在那只恶狼白森森的牙齿下挣扎搏斗。

    梅子狂奔着上前,她知道自己过去也只能无济于事,可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福哥死去。

    正在这时,一支利箭带着暗响破空而来,箭精准地射中了那只狼的额心。

    接下来“嗖嗖”的利箭破空之声,又有两支利箭插进了狼的身体。

    狼的动作停顿下来,凶神恶煞地眼睛看向利箭射来的方向,那里是一个手握长弓巍然而立的男人。

    这只狼没有了力气,颓然地倒下,只有脑门上的鲜血在汩汩地流着。

    梅子赶紧扑过去,拼命地推开那只压到了福哥的恶狼尸体,颤抖着声音问:“福哥,你,你怎么样?”

    萧荆山收起弓,匆忙过来,帮梅子扶起福哥,稳健的手精准地搭上了福哥的脉搏。

    他蹙了下眉头:“伤势比较重,我赶紧将他背回去疗伤。”

    这时候众位响马和陈红雨等也过来了,众人抬的抬,扶的扶,赶紧将福哥送到了梅子家。

    萧荆山匆忙拿出平日疗伤用的药来,赶紧给他上了药,又让梅子从地窖里拿出一根存着的人参来喂给福哥。

    梅子眼巴巴地看着福哥的伤口总算不再汩汩流血,这才眨着泪眼小声问:“他怎么样了?”

    萧荆山回头望了下她担忧的神色,安慰说:“没有大碍,修养下应该就好了。”

    梅子听了,一直吊着的心这才放下来,但看看炕上脸色苍白的福哥,再想起他舍身护住自己的举动,心里又是歉疚又是心痛,百般滋味涌了上来。

    这时候福哥的家人也都闻讯赶来了,他家娘子,以及他那个久未露面的村长老爹,一个个哭着过来。他家娘子自不必说,上来直接伏在炕沿大哭起来,直说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呢,他那个村长老爹更是捶胸顿足,说什么当个村长容易么,如今连儿子都要赔进去吗!

    旁边的人看不过去,便劝他们说其实伤势并不严重,躺在炕上修养一些日子也就好了。于是村长便问起到底是怎么回事,陈红雨知道这事萧荆山说起来不便,于是自己便把当时的情景说了一遍。

    村长知道当时福哥和梅子在一起,看了眼梅子,叹气说:“这样也好。”

    福哥他娘子自然不会像他爹那样镇定了,听到福哥是为了梅子才差点送了性命,当场大嚎,说你怎么就不想想家里你的娘子呢,还有你那未出世的孩子!

    别人这才知道原来福哥他娘子已经有了身孕,正好也有其他村里女人过来,本来她们是过来帮忙的,如今碰到这番情景,纷纷开始劝说福哥他娘子。福哥他娘子哭了一通,抹了把鼻涕,又和福哥他爹商量着怎么将福哥搬回去的事,于是事情暂时就这么结了。

    当天晚上,萧荆山没有去守夜。裴占峰和陈红雨他们都觉得梅子受了惊吓,让萧荆山在家里陪陪她,萧荆山原本不肯,但想想白日梅子哭着的样子,也就留在家里了。

    梅子自然是睡不着的,在炕上翻来覆去,心里总是在想着恶狼扑向福哥,福哥奋力挣扎的样子。

    福哥哪里是能和狼搏打的人啊,他这个人生性善良,以前连杀鸡都不敢的。可是如今,还不是为了她,为了她竟然去和狼打了起来。

    梅子眼泪流了下来,她这时候也想起以前在河边他们玩耍的情景,那时候她不认识萧荆山啊,她只知道福哥,她觉得福哥就是对自己好的人。

    可是因了什么,曾经觉得那么好的人从此之后成了陌路?梅子又想起那一日凌晨,她一个人巴巴地在山坳口望眼欲穿,可是等到了东方的鱼肚皮,她都没等到福哥的身影。

    梅子将脸埋到了被子里,让无声的泪水往被子里渗。曾经以为忘记了,曾经以为这些都是山边的浮云,原来没有忘,这些一直在心里。留在心里的过往,都是伤疤,这些伤疤只是刻意遗忘不愿揭开而已。

    就在梅子无声哭泣的时候,一直躺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萧荆山忽然嘶哑的开口:“还没睡着?”

    梅子挪开蒙着脸的被子,吸了口气,努力作出没什么事的声调说:“你还没睡着?赶紧睡吧,明日个还有事呢。”

    梅子知道最近这些日子萧荆山辛苦得很,也知道他如今声音都嘶哑的,这是累的。

    萧荆山却掀开她的辈子,胳膊一伸将她拢进自己的被窝,也拢进了自己的怀里。

    梅子唯恐他发现自己哭了,扭过头去不敢看他。

    萧荆山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没什么声调地问:“怎么,不想让我看了?”

    梅子咬着唇不说话,她不想让萧荆山知道她还在为过去的事难过。其实她当然知道萧荆山根本不会在意这个的,当初萧荆山误会她和福哥有过什么的时候,他都是不在意的呢。如今这点子事,他当然更不会放在心上了。

    别人说他胸怀坦荡,别人说他包容大度,这点子酸楚的小心事,在他面前,那就是不值一提得吧?

    萧荆山拍着她背得大手停顿了下,随即又落在她背上,轻轻在一处抚摸着,哑声问:“现在干脆不搭理我了,是吗?”

    梅子终于忍不住出声:“没有。”

    她这一出声,便是压抑不住的哭腔,最后那个“有”字都晕染在泪水中了。

    萧荆山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你在为白天的事难过?”

    梅子小声啜泣。

    萧荆山叹了口气,放开了抱着梅子的手,仰头望着自家屋顶黑洞洞的上方,开口说:“福哥这人,我以前的确小看了他,如今他能在危难之时舍身护你,的确是条汉子。”

    梅子不听这个则罢,一听之后,一下子便哭出了声,边哭边说:“我也没有想到他竟这样救我,他差点因为我死了……”

    如果不是自己,福哥一个人就这么跑了,狼未必能追得上他啊!都是因为自己,福哥才停在那里等着和狼决斗的。想起白日血淋淋的场景,梅子浑身打了个寒颤,她甚至不能想象,假如福哥真得因为自己死了,以后的日子她该怎么办?福哥的娘子都已经有了身孕的,如果福哥死了,那自己岂不是成了一辈子的罪人?

    萧荆山见她哭得厉害,这才重新将她抱住,抱得很紧,但再没说什么。

    梅子闷头埋到他的胸膛里,在他稳定有利的心跳声中,哭得一塌糊涂。

    这次的事情之后,萧荆山组织这群响马加紧了巡逻防护,确保再也不会有孤狼闯进村子害人。同时萧荆山也着手驱赶狼群,使用火攻箭攻等方式,不求伤到这些狼,只盼着能够驱散他们罢了。而这群狼眼巴巴地守在村子数日之后,不但没有什么收获,反而折损了一些同伴,于是慢慢地便开始退去了。毕竟狼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寒冬腊月的,大家都要吃饭。

    后来到了冬日极寒之时,大雪封山,周围全都是一片白茫茫,狼群也总算彻底不见了踪迹。于是响马们总算可以放下巡逻的重任,开始操心自己的生计问题。

    村里人都知道这个冬天响马们防狼是出了力气的,个个摈弃之前的偏见,尽心招待。村里虽然不大,但好歹也百十口人,每户人家凑点粮食,响马们再偶尔出去寻觅点野食,如此勉强也能过下去。

    只是冬日寒冷,茅屋简陋,响马们自然免不了挨冻,这个却是没办法了的。事实上不但是响马们,就是萧荆山家的茅屋里也是难遮酷寒。

    萧荆山在自家茅屋里面砌起了一个小炉子,每天睡前往里面加一些碳,就这么慢慢地烧着,屋子里就会暖和很多。梅子每日都会让萧荆山将那些冰块砸成小块,放进锅里烧水,烧出开水来不但做饭,还给响马们拿去喝了暖身子。喝点热乎乎的粥啊水啊,再裹紧了羊皮袄狼皮袄,偶尔去娘家地里活动下,也就不觉得冷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则是窝在萧荆山胸膛里,让他搂着,这个男人就是一个不用加柴加碳的火炉子,任凭外面风雪肆虐,她躲在他的怀里依然热哄哄的,说不出的舒服。

    萧荆山也发现梅子的手脚容易发凉,于是每日钻进被窝第一件事,就是把她的手放进怀里,把她的脚也拢在自己两脚中,用自己火热的体温给她暖热了。

    萧荆山在晚上抱着梅子的时候曾经对她这么说:“以后外面的活我多干些。”

    梅子将自己已经暖热得小手从他手中抽出,在他腰上随便摩挲着问:“为什么?”

    萧荆山将她调皮的手捉回来,轻轻揉捏着说:“今年太冷了,你怕冷。”

    梅子的手指头反过来勾住他的手玩弄着,口里笑道:“咱们山里每年都是这么冷啊,以前任凭外面再冷,我还是要剁菜喂猪下地干活的,哪里用得着什么小心呢。”

    萧荆山听了她这话,握住她的手紧了几分:“我的小梅子以前受苦了。”

    梅子听着他宽厚的话音里带了几分爱怜,心里泛起甜甜的暖意,于是便在他胸膛上蹭了蹭脸颊,小声说:“其实真不算什么的啦。”

    萧荆山一只大手伸上来,摸了摸她滑嫩的脸颊,仿佛迟疑了下,然后才开口问:“以前福哥对你应该不错的吧。”

    梅子忽然听他提起福哥,原本在他胸前勾画着的小手便顿了一下。

    福哥在狼爪下受了伤,虽然看着血淋淋的,但其实也并不是太严重。在炕上躺了一些日子,再加上萧荆山的药石之功,那伤就好起来了,只是最后免不了留下伤疤。伤疤也是在胸膛上,梅子没见过,但是听说东一块西一下的看着很狰狞,比萧荆山的伤疤还狰狞。

    梅子这些日子也在想,自己对福哥的挂念和担心是什么,想来想去,知道原本的男女之情是没有了的。只是人家为了自己受伤,两个人好歹以前也是一起长大得,心里的那份情谊也不是轻易能散去的。

    此时听到萧荆山这么问,梅子点了点头:“他以前对我不错的。”曾经的曾经,那个人的确对她很好的,她甚至以为这是她可以托付一辈子的良人。

    萧荆山沉默了会儿,声音终于再次响起:“他的确不错。”

    梅子不明白今夜萧荆山怎地提起福哥,便蹭了蹭他,柔声问:“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他伤势都已经好了的。”

    萧荆山摇了摇头:“没啥,只是觉得咱们欠了他的,他救了你。”

    这话正好勾起梅子的心事,那日一向胆怯的福哥竟然冒死与狼相拼的场面又浮现在梅子眼前,她苦涩地笑了下,心里却知道,这个人对自己的以命相救,自然不是因为街坊邻里的缘故。

    到底是谁辜负了谁,谁又是那个负心的人。

    萧荆山见梅子没再吭声,叹息了下,低低地说:“以后我自会设法报答他的恩情。”

    42、我想永远陪着你

    这一年,绿水村的新年都笼罩在狼群的阴影中,他们过了记忆以来最惨淡的一个新年。按照传统,过年后那些远嫁的女儿总是会回娘家看一遭的。可是因为狼群,亲戚间都没怎么敢走动,于是梅子娘盼望的朱桃也就没有回来。

    那天梅子娘抹着泪说:“我心里总是不放心你妹妹,她那性子,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梅子自然知道母亲的心事,安慰说:“别人捎来信,说朱桃在那边挺好,公婆人都不错,夫婿性情也好的,只是今年实在没法回来罢了。等咱们这祸事过去,朱桃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梅子娘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但我没看到,总是不放心啊。”

    梅子知道娘亲惦记朱桃,可是此时安慰的话语也于事无补,说一千道一万,母亲见不到女儿总是会挂念的。当下她也只能握着母亲的手,陪着她掉眼泪。

    过了年,春风一吹,山上的积雪便开始融化,于是响马们便来向萧荆山告辞了。响马头子裴占峰对萧荆山言谈间极为恭敬,抱着拳说不敢再打扰下去,如今刚刚开春,出山正好。

    萧荆山望着言辞恳切的裴占峰,只问了一句:“你们打算往哪里去?”

    裴占峰一听,慷然抱拳说:“如今叛贼作乱,民不聊生,我等既然长在军中,学得一身武艺,自当报效国家,还天下黎民一个太平盛世!”

    这番话说得唾沫横飞,后面的梅子却听到感慨万分,这群响马初来时还要打劫村民钱粮,结果过了一个冬天,遭了一场狼灾,如今竟然要为天下黎民去平乱了。

    不过想起这个,她赶紧观察自家男人脸色,看他的反应。

    萧荆山听到这番话,则是环视了跟在裴占峰身后的那群响马,只见他们个个尚且年轻,脸上都充斥一股热血豪气。当下他赞赏地点头,问道:“如此甚好,只是不知道你们要去投靠哪位将军麾下?彭王爷军中出来的逃兵,又有哪位将军敢收留你们?”

    裴占峰闻言一滞,随即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说:“大不了我们单打独干,杀几个贼子算几个!”

    萧荆山一听这话笑了:“各位既有这番雄心壮志,萧某佩服得紧。但只是我等相聚一场,临行前萧某想和各位对饮几杯,权作送别,如何?”

    裴占峰如今对萧荆山几乎是言听计从,恭敬有加,自然不会拒绝,当下便由梅子下厨,各位响马们劈柴烧火打下手,做起了饭菜。萧荆山从地窖里拿出了昔日从集市买来的陈酒,又对梅子说:“你且忙着,我有事出去一下。”

    梅子正低着头就着炉灶上的大锅炒菜,听到这话擦了擦额头的汗:“嗯,出吧,我这边很快就能做好。”

    片刻之后,各色菜品开始上桌,响马们或者坐了石凳,或者做了木凳,没凳子的就搬块石头做,总之围了慢慢一桌。这时候萧荆山正好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平日和响马早已熟识的村人,譬如阎老幺陈红雨等人,他们见酒菜已经上席,便招待各位响马吃喝起来。

    众位响马在绿水菜住了一个冬天,和梅子以及村人都熟了的,如今要走,着实有些舍不得,只可惜大丈夫志在四方,舍得舍不得都要走的。

    裴占峰见梅子依然在炉灶前忙乎,起身提议说:“嫂子这个冬天为我们煮菜做饭,也实在辛苦,这临行前最后一顿,不如请嫂子席上一起做?”

    这在山村里自然是不合规矩的,梅子闻言笑着拒道:“罢了,你们吃吧,我现在不饿,回头再说。”

    阎老幺闻言放下碗筷:“咱山里人家,哪里那么多规矩,梅子一起过来吃吧。”

    萧荆山看了看梅子,点头说:“你也过来吧。”

    梅子见萧荆山如此说,便在炉灶里放了一大把柴让它慢慢烧着,又将炉灶封住,这才起身过来。裴占峰赶紧给梅子让了坐,梅子开始不肯,后来见裴占峰随后拿了旁边一个木头墩子坐下,自己也只好坐了。

    如此坐定,大家开始说说这个冬天的辛苦,说说这动乱的世道,再说说以后的日子,说到动情处,连阎老幺这么的汉子都红了眼圈,举起酒杯说:“你们要出去打仗,我也没啥可送的,只能送你们一句话:保重自己,活着回来,我们绿水村随时欢迎你们!”

    众位响马眼睛也都红了,个个举起酒杯,纷纷发誓等到天下太平时,还会回到这个绿水村,扎根落定就在这里过日子。

    一杯杯的浊酒饮下,在万丈的豪气之下,酸楚开始泛上心来。离别之情,任凭是铁打的汉子消受起来也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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