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折傲眸色微敛。
江亭幽猛地回过头来,惊疑不定地来回看着他们二人。
“朕想,宿天门恐怕付不起这个价了。”
……
第四百零四章 无趣
江亭幽脸色很白,但是表情却没有很大的变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闻人折傲倒是不怒不愤,“阜教主还没来,陛下就迫不及待想要策反本座的人了么?”
阜怀尧也没继续刚才的话题,轻描淡写:“如果闻人门主买得稳人心,朕怎么游说不过都是徒劳之功。”
闻人折傲望着他,“本座越发觉得和你做这个交易很吃亏了,怎么办?”
殷红的血流在寒星双瞳里留下细长的痕迹,“门主,天下间没有不败的神话。”他是如此,闻人折傲……也是如此。
闻人折傲却是微微眯着眼笑了,“本座忽然觉得你不死也许这个世界会有趣很多。”
“没有闻人门主,这个世界也会很无趣,”阜怀尧语气淡然,“可惜,朕是个无趣之人,没有心情做有趣的事。”
闻人折傲似乎有些认真,“你不是第一个说想要本座死的人,不过却是让本座觉得最有威胁的一个。”
“朕真是不甚荣幸,”阜怀尧若有所思,“那么这样朕还不能得手的话,恐怕就辜负闻人门主厚意了。”
闻人折傲终于大笑出声,眉眼之间尽是狂傲笑意,“不妨放马一试吧,本座拭目以待!”
碧犀一下子皱紧了眉。
闻人折傲倒不是真的在找死,只是他从不介意接受这些或看得上或看不上的挑战——当一个人的强大到一个没有人可以企及的地步时,他永远不介意和一些他眼里的蝼蚁耍上一耍,毕竟,蝼蚁永远没办法撼动大树。
闻人折傲不但不介意,他甚至非常喜欢这些刺激,他本身就是个喜欢玩弄生死的人——包括他自己的生死。
可是这一次……
碧犀看向那个站在土坡上黑衣冷颜的年轻帝王,一股强烈的不安感从心底涌上大脑,他有种很忐忑的预感,甚至想要头一回罔顾他的门主的意愿出手杀了这个人。
他不知道这个预感是来自哪里,只是一瞬间,就叫他整个人毛发直立,那是一种对危险的本能的反应,甚至是对闻人折傲最疯狂的崇敬信任也无法消除的反应。
但是他最后还是没有动,他不但不安于这个帝王带来的威胁性,更不安的是,他觉得自己——甚至是宿天门——都没有办法杀死这个人。
碧犀默默地不着痕迹地走前一步,离他仰望的门主更进一步。
他没有影响闻人折傲改变主意的决定,他所能做的,只有拼掉自己的所有来保护这个人——即使闻人折傲已经强悍到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阜怀尧注意到了碧犀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那种细微的几乎微不可见的杀意足以让常年身处高位的他敏锐地察觉出来。
但是他并不放在心上,这个人为闻人折傲而生为闻人折傲而死,可惜只要有感情,他就会有弱点。
很不巧,旁人眼中铁血酷戾的他确实冷漠无情,他这一辈子能站到最高位的手段很多,用的最顺手的便是拿捏人的七寸,一击致命。
并不是拼掉自己的性命就能守护一切的,这么做的人只能意味着他还不够强,只能以牺牲来换取自己所期冀的东西,真正的强者,总是有办法保护旁人,也能保重自己。
他千方百计算计阜远舟……不过是希望他能够懂得这个道理,这样才不会轻易被人趁虚而入,而如今,他必定不会令他失望。
一个人有弱点,就会有应对的办法,闻人折傲当真以为他没有弱点么……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是什么东西从上面砸下来了,听动静,大概就在裂洞入口那边。
众人的目光都下意识移向了那个方向,不过裂洞太深太大,他们在这里完全不可能看到什么。
闻人折傲耳力非凡,侧耳听了听,意味不明地笑了。
“江亭幽。”他忽然唤道,吓了众人一跳。
站在高台下的江亭幽从进入长生殿开始就已经不再维持那种一向娴雅含笑的模样了,一直心不在焉的,闻声,眼神动了动,“门主有何吩咐?”
“那里有三个人,”闻人折傲指了指巨响传来的地方,表情莫测,“除了阜教主和那个素剑门少主,别让其他人靠近。”
酉时,很快就要到了呢。
这是宿天门门主第二回亲自吩咐事情,江亭幽却也第二回没有立刻动弹了,他望着那个紫衣狂嚣的男子,眉眼之间情绪沉浮不定,“如果门主能够为江某解释一下为什么陛下说宿天门付不出江某想要的价,江某一定为门主效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闻人折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这是在和本座讨价还价?”
江亭幽似乎对于这个人世间人敬而远之的魔鬼毫不畏惧,“江某已经依言助玉衡二皇子一臂之力,搅乱江湖武林,制造玉衡文举武举的混乱,破解‘别有洞天’的机关……江某想要的,门主为什么不能施舍一二呢?”
有不少人微微动容。
掌上轻扇江亭幽在二十年前是何等风光的人物,遑论是他的能力还是他的身份……他加入宿天门之后也是调兵遣将阴谋算计无人可以多加约束,可是此时此刻说起卑微至极的言辞却是没有任何屈辱之意。
他是真真切切放下了他的自尊他的所有,递给闻人折傲,让他践踏,只为实现他虚无缥缈的期冀。
闻人折傲却是微微挑起嘴角,“去吧,只要你能活着回来,凭着本座和桀儿的交情,岂能不满足你的愿望?”
阜怀尧神色微动——闻人折傲和慕容桀的交情?指的是给项文雯面子么?
江亭幽脸色变幻不定地站定了片刻,才直了直身体,颔首,“江某相信门主一诺千金。”
说罢,便往刚才来的方向去了。
和他同去的还有一个叫做公阳晋的宿天门门人。
闻人折傲目送他远去,眼里装着似乎看到什么新奇事物的光,“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世间的英雄多半都是死在温柔乡里的,你们说是不是?”
碧犀自然不会反驳闻人折傲的言辞,“情之一字素来是穿肠毒药,剔骨尖刀,门主说的没错。”
阮鸣毓掩唇而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哎呀,美人儿,我好像听说你很喜欢牡丹耶?”
阜怀尧不置可否。
他是喜欢牡丹,不过是因为阜远舟喜欢把他比作牡丹罢了。
闻人折傲耐人寻味地笑了,然后走下土坡,走向黄金高台。
众人都跟了上去。
等全部人都站到金砖铺就的地面上时,闻人折傲忽然看向阜怀尧,道:“陛下想不想知道阜教主为什么想要来这里?”
阜怀尧淡淡道:“愿闻其详。”
闻人折傲的目光放眼望向那一路走来起伏不定的道路。
阜怀尧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一看才发现那些起伏的土坡竟然是极有规律的,隐约可以看得出是两条线横贯在裂洞地面上,纵横交叉,延伸不见尽头。
这些线条……隐隐约约似乎组成了什么图案,有些熟悉的感觉。
“闻人家族有一个供奉了数百年的畜生,被称作圣神,”闻人折傲眼里闪烁着诡异的光,“圣神的血,可以破解魔教人身体里的‘血承’的毒。”
阜怀尧眼神微暗,“原来如此。”
闻人折傲轻笑,“很有趣不是么,长生是他们选的,可是最后放弃长生的人也是他们。”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既然不仁慈,人又何必轻贱自己?”阜怀尧道。
闻人折傲嗤笑,“朝生暮死,碌碌一生,便叫做不轻贱自己?”
阜怀尧缓缓地阖动眼睑,描绘着那些起伏的线条,“各人选择罢了,至少,以吸血吃人为生,不算是什么好选择。”
人,就是要有人性才能叫做是人,吸血吃人的,那叫兽性。
闻人折傲挑眉,“有舍必有得,至少,本座选了的路,让你成了本座的阶下囚。”
阜怀尧微微侧头,迎上他的视线,却是忽然转了另一个话题,“圣神的血,也能助门主长生不老?”
他的话语平静,是那种惯来的带着问号的陈述句。
闻人折傲闻言,目光闪动,依稀能够辨别是恣傲自负之意,“本座说过,本座会成为天下人神,天下人的信仰。”
“也许这个天下需要王,可惜不需要神,”阜怀尧淡漠而镇静,“百姓挥血汗,王者掌天下,神……能做什么?”
闻人折傲轻笑,眼里是鬼蜮莫名的光彩,“改天命,掌生死,陛下,你不懂。”
阜怀尧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朕确实不懂。”
那些什么君临天下什么玩弄生死的执念,他从来都不懂,不过这不妨碍他知道人总是得到的越多,贪婪之心越大。
贪婪,都是从得到开始的。
“不懂就算了,”闻人折傲不喜欢这个人眼里的东西,那些东西总是会影响他的心情,于是他打算看点好戏来开心一下,随手掷出一个药瓶子砸在地上,道:“不如,来见一见闻人家的圣神吧。”
……
第四百零五章 将死之人
药瓶子砸到地上,弥漫开一阵诡异的灰色烟雾,在空气中徘徊片刻,就渐渐散去。
阜怀尧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江亭幽确实说过,“别有洞天”里的圣神是宿天门和刹魂魔教都在找的东西,但是他也不清楚究竟什么是圣神。
烟雾还未完全散尽,地表忽然震动了一下。
众人都是一愣,直到又是一下震动,他们才确定是真的地面在震。
土层裂开,缓缓动弹起来……等等,动弹?!
阜怀尧怔了怔,看着那些起伏的土坡忽然动了起来,像是有生命一样……
是真的有生命!因为就在众人的目光都被这不同寻常的动静吸引过去的时候,“土坡”骤然翻涌而起,灰土石块四溅喷落,巨大的尾巴一甩就将厚厚的岩壁砸出深深的痕迹。
齐晏紫呆呆地看着两条时而纠缠时而分开的巨大尾巴舒展筋骨一样甩动着,它们足足有一扇门那么宽大可怖的粗壮,尾巴在这头,依照土坡的起伏,头颅似乎在快要到裂洞中间那段位置上。
——这是两头似乎是神话中才会出现的庞大宽长难以想象的蛇,有着近似金黄色的网格状纹路,因为身体太长而没能将其盘起来沉眠,百年流逝的时间和沉睡似乎并不影响这种本该寿命不长的生物的凶猛,它们如同被激怒一样舒展着游摆着几乎与泥土融为一体的躯体,却有意识似的避开了黄金高台附近。
闻人折傲站在黑衣的玉衡天子旁边,低笑道:“这就是闻人家族的圣神,长生殿的守护神,用无数神药蛊虫养出来的畜生……”
阜怀尧看向他。
在狂蛇躁动的背景里,宿天门的门主长身玉立,身后映着万丈地底的阴暗潮sh,俊挺里带着说不出是邪肆阴鸷,“其实本座一点都不介意在圣神身上取‘血承’之血的。”
阜怀尧的表情倏然骤冷——对方的意思说得分明,这对蛇应该是闻人家族的试验品,但是不知因什么原因而长成了这样庞大又不死的模样,它们以药养成,恐怕早已经算得上是神丹妙药,如果闻人折傲借它吞噬阜远舟二者两败俱伤之后,取蛇血入药,谁能不说这是一等一坐收渔翁之利的好机会?!
“表情这般难看,陛下已经开始不信阜教主能赢了么?”闻人折傲眼神瞥向那两条合力起来能把一座宫殿绞碎的巨蛇,眉宇之间尽是轻蔑之意。
虽然他不将这两个畜生放在眼里,不过,对于寻常人来说,它们可就是催命的阎王爷呢!
阜怀尧终于收回了视线,却是问起另外一件事,“江先生方才刚去了前面拦截旁人入内,门主却在现在唤醒了贵门的圣神,看来门主似乎打算过河拆桥。”
“过河拆桥?陛下当真觉得江亭幽有当一座桥的能力?”闻人折傲早就习惯了这个帝王说话的方式了,他不管是开口还是沉默亦或是提出一个好似完全和上一句话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都有着他自己的思量,即使是这个世间最睿智的智者,也永远难以猜测之。
不可否认的,闻人折傲很欣赏他,越是欣赏,越是喜欢看到他失控的样子,期待着这样一个冷静自持到苛刻自己的人会怎么样……绝望到底。
很有趣,不是么?
“特意让一个心有他意的人参与这件事,难道有些事不是非江先生不可么?”阜怀尧淡淡问道。
“你觉得呢?”
“这一路的机关似乎都是江先生摆弄的,当年闻人家族四大长老所承之职各有不同?想要开启‘别有洞天’,需要其中一家的机关术?”他记得阜远舟说过,苏日暮之所以能接触机关术就是因为素剑门以打造兵器出名,机关类的书籍却是林林总总浩如烟海。
“或许吧,”闻人折傲并没有正面回答,表情倒是有些耐人寻味,“陛下似乎对江亭幽的身份很有兴趣?”
阜怀尧不置可否,他是觉得江亭幽这个人的身份有些不太寻常的地方,阜远舟那边曾经查到说他是刹魂魔教一个有些脑筋不怎么清醒的老机关师的不记名弟子,但是他的妻子却是慕容桀的秘密徒弟项文雯,不仅在二十年前的风暴中全身而退,更在二十年后的现在一力掀起千尺浪……他参与的事情太多,知道的也太多了,怎么都不应该只是一个旁观者。
“凭你的本事都查不到江亭幽的身份,本座倒是不得不说他却是聪明得紧了。”闻人折傲道。
对方摆明吊人胃口,阜怀尧自然明白点到为止的进退,淡淡道:“朕亦觉得江先生确实在很多地方能人之所不能。”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非这个人不可的,”闻人折傲意味深长道,“本座倒是很想知道,给一个将死未死的人一分希望,让他拼掉所有……然后希望破灭什么都得不到的时候,该是什么模样?”
阜怀尧漠然地看着他,眼神有一种浅浅的怜悯。
闻人折傲却大笑起来,然后轻轻触碰他眼角的嫣红泪痣,“你觉得本座疯了也好,不正常也罢,本座不需要你的理解,”他的语气温柔至极,“不过你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本座,本座会把你的眼睛送给阜教主。”
阜怀尧缓缓垂下了眼帘,老僧入定一般。
看着他这般能屈能伸的定力和胆识,闻人折傲目光闪动,“阜怀尧,你说得对,你如果杀不了本座,这世间本座就再无敌手了。”
阜怀尧微微翘起嘴角,是一个冰冷的没有感情的弧度,重复了刚才闻人折傲对他说过的话,“朕拭目以待。”
无欲则刚,无情者决胜天下——闻人折傲,我向你证明吧,看看那曾经连我都不屑于的感情,能不能战胜你的不败。
……
“我靠!这是什么玩意儿!!?”
坐着铁笼子从上面往下栽本来就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了,结果三个人一爬出来吭哧吭哧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两条堪比史前怪物的东西在面前群魔乱舞,苏日暮忍不住爆了声粗口。
甄侦几乎忍不住对他动粗,“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少拉点仇恨!”连这种怪物都不放过,苏大才子你是有多欠虐!?
甄大学士忧郁地发现其实他的名单还需要加上各种或明或不明生物。
阜远舟淡淡提醒他们,“晚了。”
苏日暮不解:“嗯?”
甄侦挑眉:“什么?”
两人同时把头转了转方向,看到那两条大的简直的变态的巨蛇用硕大的蛇头对准了他们。
苏日暮:“……”
甄侦:“……”
这仇恨值,果断拉得稳稳的,连避其锋芒——咳咳,就是躲开闪远一点的机会都没有。
苏日暮向自家兄弟求帮助,“子诤,这是什么破玩意儿?”
阜远舟已经盯着那两条蛇看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确认什么事情,不着痕迹地摩挲着蔓延到手背上的紫色图腾,道:“这应该就是闻人家族的圣神了,据说自‘别有洞天’建成开始,它们就在祭台附近镇守,充当守护神,在‘别有洞天’封闭的时候就会陷入沉眠。”
甄侦有些感兴趣地打量着两条巨蛇。
“圣神?”苏日暮牙疼地看着这两条完全可以算得上是成精了的巨蛇,“有什么用?”
阜远舟轻描淡写道:“能救命。”
苏日暮默了,看了看他身上诡异的紫色图腾,招呼自家情人,“甄侦,干掉它!”
甄侦微笑,笑如春风,“你先上,我压阵。”
苏日暮:“……没得商量?”
甄侦继续笑眯眯,“请我当打手的价钱有的商量。”
森森地觉得这个价钱恐怕入不敷出得不偿失舍本逐末赔了夫人又折兵……苏日暮委委屈屈地抽出血红荆麟,准备趁着两条傻蛇还在观望,先下手为强。
他的目光草草扫视一圈,忽然“咦”了一声,“好像不止我们三个倒霉鬼哎……”
甄侦:“……白痴。”
阜远舟面无表情:“……”
尽管再无语,两个人还是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果真看到两个人在交织纵横的蛇身中间突围,趁着两条蛇的注意力转移到他们三个人身上、蜿蜒的躯体停顿了那么一瞬纠缠的时候,运足轻功跳了出来,免去了被蛇身绞杀成肉末的命运。
唔,果然是在巨蛇苏醒的时候刚好踩在上面走动的倒霉鬼……
他们落地的位置离阜远舟他们不远,这一靠近定睛一看,才发现两个人中其中一个不认识,另外一个神容静雅手执黑骨扇子,不是掌上轻扇江亭幽还能是谁?!
苏日暮没忍住骂了一声“卧槽”——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每件事里都能看到这个人在搞风搞雨,苏大才子觉得自己都快审美疲劳(……?!)了。
甄侦和阜远舟倒是不怎么意外在这里见到他,后者甚至如同见到老朋友一样冲对方微微颔首,“江前辈,别来无恙。”
江亭幽虽然在巨蛇苏醒的时候猝不及防,但是他的功力毕竟摆在那里,所以也不怎么狼狈,不过他却依然没有了平时那种稳坐如山的气场,看上去像是卸掉了一层力一样,整个人的样子都很颓靡,直到发现阜远舟出现在面前,他的眼睛里才多了一份光。
那份光……莫名地让人看了不是很舒服。
不是反感亦或是别的什么,就是令人觉得,好像是掉进深渊的人明知徒劳却想去抓住一根吊在悬崖边的树藤一样。
……
第四百零六章 冰蛇
绝望的人捉住救赎的藤蔓,这是一种本能。
江亭幽也是人,他有这个本能不意外,意外的是他施展本能的对象。
且不说他们双方一者是宿天门一者是刹魂魔教,属于对立关系,就以阜远舟是玉衡三王爷、江亭幽是玉衡通缉犯的立场来看,这个人看到阜远舟时的反应都不该是这样的。
可惜他们没有什么叙旧或者探究的时间了,两条巨蛇显然对沉睡许久后见到的第一批人类很感兴趣,毫不介意用它们的利齿巨躯来好好招待一番擅闯之人。
作为玉衡最擅长拉仇恨榜第一人的苏日暮当仁不让地成了其中一条蛇的重点照顾对象,躲开了一次巨蛇喷sh毒液的袭击之后,苏日暮看了看那瞬间被腐蚀出来的脸盆大的石坑,脸色绿了绿——娘的,这该不会是宿天门的蛇形兵器吧?!
趁着阜远舟和江亭幽、公阳晋拖着一条蛇、另一条蛇追着苏日暮扑腾,喜好捣鼓毒物的甄侦落到那个被腐蚀的石坑旁边,拿出瓷瓶子装了一瓶毒液,很是满意。
他把打量的目光放到了两条蛇身上,若有所思——能把它们干掉带走就好了,不过估计这种事刹魂魔教会负责,他就随便分一点?唔,话说回来,蛇毒好像和启禄殿那次阜三爷中的毒有些相似啊……
难怪一直查不出为什么那两条作为异族圣物的白蛇是怎么会被阜崇临利用的,现在看来,也许那异族就和闻人家族有关系吧。
而且那异族的位置是在大莽境内……
甄侦忽然觉得,也许凫黎关那边的连晋悲催了。
……
子规大人一语成谶,连大元帅确实有点悲催。
沙番和大莽之前表面上按兵不动,暗地里却派兵拦截玉衡军队的粮草,不仅被左阙打破了计划,这秉承着某元帅流氓素质的将军还反过来劫了敌方的军需,搜出了一大批小型弓弩。
可惜沙番和大莽吃了这么大的亏居然就这么闷不吭声咽下去了,让摩拳擦掌想要好好教训他们一顿的连家军好生失望,可是早上的事,傍晚就出了幺蛾子了。
那是天刚刚擦黑的时候,边塞的太阳从沉下去开始,这里的气温就变得冷起来了,大风呼呼地刮过,战士们升起了篝火在准备饭食,务必保证吃饱穿暖保卫家国。
连晋作为元帅,虽然他一再要求要和将士们一起用餐,但是巡视了一轮关防回来,随行的亲卫还是给他开了小灶。
连晋随口要了几个菜就进了营帐里猫在沙盘边调整一些东西,红二端着饭菜进来,放在桌案上,连晋也饿了,闻着饭香味溜达过去,在看到一碗蛋羹的时候愣了一愣。
其实他没有吃这个的习惯,倒是宫清带着孙真和宁儿跟着他和连家军回京的时候,宫清常常给两个孩子炖蛋羹,捎带给连晋一碗,久而久之,亲卫们也习惯在有食材时给他准备上一碗了。
真像是哄孩子一样……
“元帅?”红二见他一直盯着饭菜不动,奇怪了,“有什么不合胃口的么?”他觉得自家元帅草根嚼吧嚼吧都能咽下去,很好养活的啊……
连晋立刻回神,道了句“没什么”,才坐下来吃饭。
不知道宫清那边怎么样了……端起那一碗蛋羹的时候,连晋默默想着。
左阙就是在他吃到一半的时候冲进来的。
连晋瞥了他一眼,大为纳闷,“你就不能每回都跟逼宫造反似的往老子这里冲?”
左阙没空跟他贫,道:“劫来的那批军需出问题了!”
连晋皱眉,站了起来和他一同出了营帐,“边走边说,怎么回事?”东西不是都有检查过吗?
放置军需的地方离帅帐有些远,连晋出来之后才发现了那边的混乱,动静还不小,于是匆匆赶过去。
左阙连忙示意他慢一些,把事情一五一十解释了一遍。
原来大莽是靠海国家,这次运送军粮的时候,大莽国主还大手笔地用冰冻住了十几箱子海鱼送来犒劳将士们,结果半道给玉衡这头截胡了。
确定这些海鱼都没毒之后,大家伙儿就打算今晚把这些鱼煮了,毕竟冰块一化鱼就该臭了。
结果刚才厨子们准备做饭的时候,把箱子一打开,好家伙!里面居然有一大堆蛇,豁的全跑出来了!
连晋听得倒吸一口冷气,“是蛇是鱼都没检查清楚?”
“大莽玩阴的!”左阙脸色难看,“那蛇颜色是白的,不知道是什么怪物,看起来都有些透明了,被冻在一大块冰里谁也瞧不清楚,冰块一化就跑出来了。”毕竟没有人会特意把冰块敲碎了来仔仔细细察看。
原本还以为是对方疏于防范自傲自负才会拦截不成反被劫……他们都被大莽摆了一道!
那蛇是有毒的,幸好边境环境恶劣,军队里什么情况都预料到了,有士兵飞快洒了雄黄石灰围了个圈子,将蛇困在了里面,跑出来的那些就一一斩杀。
雄黄石灰围的圈子里盘踞着一条条的蛇,堆叠在一起,爬动时发出摩挲的细微声响,纵横交缠,显得很是恶心。
周围都是军需,不能随便放火烧,只能点着火把驱逐想要往外爬的白蛇。
连晋到的时候被咬的士兵已经被送到军医那里去了,有人研究过了蛇的尸体,那蛇很毒,虽然和当初咬阜远舟的那两条不尽相同,不过情况恐怕也不太乐观。
如果这些蛇是在将士们还在睡梦中时爬出来的话……
连晋整个人都卸去了那份懒散之态,提着把大刀就要冲进圈子里把那些蛇砍个稀巴烂,不过被众将士们死拖着拦了下来。
他只好皱着眉头安排人全副武装去杀蛇,整个军营也都彻查一遍,免得有漏网之鱼。
蛇毒太猛烈了,即使发现得及时,被咬的几个士兵还是都没有救回来,帅帐里,已经有将领掀了桌子想要去和大莽拼命——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兵。
“都给我安静!”已经气过头了的连晋冷声道,手边的黑色龙枪已经掷了出去,钉在了帅帐门口,挡住了暴走的人的路。
那人被他的眼神看得一激灵,慢慢冷静了下来。
自己带的兵出了事,连晋何尝不火大,但是他是三军统帅,如果他都被怒火冲昏了头脑,那么几十万大军都得跟着他去死。
“你现在冲过去又怎么样?”连晋压抑着声音里的怒意,“大莽挂免战牌挂了那么久,你以为他们会傻头傻脑地跑出来跟你打?”
那将领深呼吸了几口气,但还是有些忍不住,“难道就这么算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你的兵法都吃到肚子里去了么?!”连晋瞪着他。
那将领讷讷退回来。
连晋的手指无规律地在扣动着,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道:“大莽人是出了名了有勇无谋,这种损招凭他们的脑子是想不出来的,去查,查清楚是什么人出的主意!”
众人领命而去。
连晋心里却有计较,又是蛇又是攻心为上,不用说,这根搅屎棍肯定有宿天门一份!
如此出谋划策,宿天门果然在众国之中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一家坐大的玉衡。
不过,那也要看他们能不能成气候……
如果说玉衡是皇权集齐一身而导致阜怀尧身份乃是重中之重的话,宿天门这个唯闻人折傲为尊的一言堂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连晋总算明白阜远舟那一句还不一定能打得起来的话的意思了,只要闻人折傲死了,那么宿天门就不足畏惧。
不过……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最后点在一个被标记了红点的城池上——蓝翎州。
人都是贪心不足蛇吞象的,池尤军队已经吞掉了大半突厥的领土,沙番和大莽开始不甘心了,既然它们能被宿天门煽动起来就证明它们野心勃勃妄图吞掉玉衡,即使宿天门覆灭了,这场仗……恐怕也得好好掂量能不能打得起来。
而且,玉衡二十年前丢掉的国土,他还想拿回来呢。
……
长生殿地底深处。
苏日暮说的是蛇形兵器四个字还真的没有说错。
这两条巨蛇也不知道到底活了多久了,一身皮肉像是钢筋铁骨似的,纵然是神兵利器,也只能在上面留下浅浅的痕迹。
它们堵住了去路,躯体又能绊住人的来路,众人不得不战。
酉时快要到了,阜远舟被它们缠的烦了,五指微张,紫色图腾迅速蔓延遍布皮肤,甚至渗透到了指甲里,看上去妖异得可怕。
趁着一个空隙,他翻身跳上其中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