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鸣毓有些无奈一般地笑了笑,“一定很多人说过你很无情。”
阜怀尧盯着手里咬了一口的野果,把玩着,“阮宫主不也觉得这样不错么?”
阮鸣毓转回头去给野兔刷上一层油,声音里带着笑:“若美人儿你也能对阜教主也无情些,我就很高兴了。”
阜怀尧似乎想到了什么,嘴唇带了些苦意,“朕对他并不好。”
为了天下舍了他,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这万物苍生,终究重过一个阜远舟。
他阜怀尧半世负手玉衡力顶山河,无愧于天无愧于地,终究愧于阜远舟一人。
阮鸣毓觉得大惑不解,“美人儿为什么要说谎?”
“嗯?”
阮鸣毓将烤好的野兔放在大大的洗干净的叶子上,拿出匕首切开,一边道:“如果你对他不好,为什么要为了他和门主交易?”
阜怀尧略微抬了抬眸去看他,眼神淡漠,但是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别这么看我,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一些。”阮鸣毓耸了耸肩,切好的兔肉随手刷了点辣酱递过去。
对方是无心之举,阜怀尧却是愣了愣,又想到了自己三弟无微不至的照顾,晃了一下神,直到阮鸣毓疑惑地唤他一声才反应过来。
“不喜欢么?”阮鸣毓奇怪。
“不是。”阜怀尧摇头。
终究还是不同的……那个人是无可取代的。
阮鸣毓也没在意这件事,转回刚才的话题上,“门主喜欢有挑战的对手,阜教主拉着宿天门兜兜转转了十几年才暴露行迹,确实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也的确很强,可是还是不够强,你永远想象不到四份‘血承’给他带来的是怎么样的力量……”
“以及缩短了不知多少倍的寿命,”阜怀尧冷漠地道,“不是么?”
阮鸣毓笑,“这是他想要的。”
与其在卑微中黯然死亡,不如在辉煌中荣耀归去。
“如果他想要,他当初就不会杀了慕容桀。”智慧,能力,都是阜远舟自己拥有的,他很强大,他很骄傲,他不需要这种作弊一样存在的东西。
阮鸣毓不置可否。
阜怀尧尝了一口兔肉,然后问:“远舟还有多长时间?”
这个问题若是以前问阮鸣毓肯定得不到答案,但是慕容桀十几年前下的这盘棋让反复推算了几天的闻人折傲都不得不承认破坏了自己的计划。
“不超过二十五岁。”微顿,“好吧,我知道这不是他想要的了。”一个人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可能会在最风华正茂的年纪死去,这种被判处死刑的不甘,会随着他的能力的增强而愈来愈崩溃。
没有人会甘心在如日中天之时陨落。
阜怀尧的眼睫颤了颤,轻微的,不着痕迹的。
阮鸣毓托着腮帮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兔肉,“门主要的是一个有趣的对手,你要的是阜教主的胜利,你为什么有把握你会赢?”你输了的话,输了就不仅仅是一个阜远舟和刹魂魔教,整个玉衡都可能会跟着你陪葬。
阜怀尧垂下眼帘,掩下寒星双瞳里的神色,“护着他,就是护着玉衡,朕不得不赌。”
也许这一次伤阜远舟至深,但是他还是不得不这么做,只有阜远舟有了足够的能力,才能够结束这一切……没有结束,又怎么有救赎,开始一个新的开始?
阮鸣毓还是对这些情感不能感同身受,“你不是没有别的路……你相信阜教主?”
阜怀尧用一种笃定又理所当然的语气问:“朕为什么不能相信他?”
相信他的感情,相信他的能力……以及自己的判断力。
他不是孤注一掷的赌徒,当一个江山压在你身上的时候,你也不敢随便拿来赌的,虽然不是十分胜算,但是他既然敢和闻人折傲做交易,就有不输的把握。
阮鸣毓叹气,“美人儿你果然对他很好。”
阜怀尧也没有反驳亦或是承认,不止是他,连阜远舟自己心里都明白,他和刹魂魔教都不能输,他们输了,下一步宿天门的目标就是一统天下。
盘桓数百年,加上这百年来闻人折傲的苦心经营,宿天门在这片大地上扎的根太深了,光是和其余各国的联系和挑拨各国的能力,就足以叫玉衡坐立不安。
只是想到这里,阜怀尧就想起了另一件事,“贵门门主真的是当年的闻人家主?”
阮鸣毓眨眨眼睛,“美人儿不信?门主确实年轻又有魅力,我家亲亲表哥就被迷得神魂颠倒,美人儿可不能被迷惑了!”
哦?闻人折傲确实是活了两百多岁?——阜怀尧颔首,“闻人家族的长生之术果然神秘莫测。”
“只是个个例而已,”阮鸣毓道,宿天门门人都被叮嘱不能太靠近,他也不怕说坏话被听到,肆无忌惮的,“门主是死了又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活了两辈子,这个岁数不算大。”
阜怀尧感觉自己像是在听什么神异志怪的传说,“……棺材里,爬出来的?”
“嗯哪~”阮鸣毓见引起他的兴趣,也不避讳地继续道:“我也是好不容易查到的,你也知道的,‘血承’是门主改良以前闻人先祖的,‘肉糜’却是他的得意之作,当年刹魂魔教创始人闻人折心约战门主,竟然两败俱伤……”
一向满意于‘肉糜’压制‘血承’的闻人折傲大发雷霆,牵动了内伤吐血昏迷,就没再醒过来,可是他断了呼吸却又残留一丝几乎感觉不到的心跳,宿天门的人早已被他的威慑力弄得胆战心惊,他死了都不敢轻举妄动,何况现在说死不是死说活不是活的模样,只好小心翼翼把他装在水晶棺放在寒地里。
这也是宿天门门人十几年动静颇小的原因,没有了靠山,他们也不敢太大动作。
可是十多年后,闻人折傲居然从水晶棺里爬了出来,功力大增,威慑依旧……只是出了点问题。
——他身体里多了个人。
这说法委实是很诡异,却不是说笑的,一个门人在看到闻人折傲居然和善地笑着问他自己是谁的时候,竟是被生生吓死了。
谁也不知道不可一世的闻人折傲为什么会生出一个和他截然不同的人格,但是对于这件事他自己束手无策的同时又乐此不疲地和身体的另一个人玩着“游戏”,也因此,宿天门门人才会很多人对所谓的“新任门主”有不同印象,导致范行知以为宿天门门主有两个人。
阜怀尧想着闻人折月那仿佛能够包容万物的眼神,心道他和闻人折傲确实是反差太大。
就像是黑与白、正与邪的差距。
唯有极恶才能生出极善……阜怀尧想,也许闻人折傲也并不是真的无情无欲,只是他的性格——或者加上“肉糜”的影响——导致他将一切感情弃之敝屣,而试验上的打击和十几年的沉睡促生出了他的另一面。
……他用身体的闻人折月寄存了他所有的感情,才能成就一个无上的神祗闻人折傲。
原来这世间,没有人能真正无情。
……
第三百九十章 岂能不懂
边关,风沙,明月,胡杨,高高的城墙,盛开的格桑花……
阜远舟有来过边疆,却没真正打过仗,因为昔日来时,他尚无能力掌握兵权。
而如今,他随时都可以黄袍加身荣登大殿,却已经没了当初的雄心壮志。
当初丁思思在述说阜徵与慕容桀的故事时描绘的边疆梦景呈现在面前,阜远舟站在城墙上眺望远方,孤月冷冷,夏风浮动,野兽嚎叫声从不知名的地方嘹亮而起,他握着琅琊冰冷的剑身,一时之间竟也有些难辨自己是阜徵还是阜远舟。
那时候,那个应该被他称作是父亲的人,坐在城墙上喝着滚火球思念着那个满身狂狷永远不属于谁的男子时,是怎么样带着期冀又绝望的心情?
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么……
历史轮转,来来去去竟是又回到原点。
阜远舟想笑,但是嘴角挽出了半朵笑花,就已经僵硬地无法拉扯下去了,只能拉平弧度,维持面无表情的平静。
他想,他可以明白二十年前阜徵没有避开慕容桀那一箭的原因——如果注定此生可遇不可得,既然不能当年错过,不如就此结束,我不再是恣意狂傲的你的弱点,你也不是我心尖上最痛的那道口子。
可惜阜徵用性命替他铺路,慕容桀却未爬出禁锢的牢笼得到救赎,而是任由自己带着不知名的爱恨兀自沉沦。
——既然你已经不在,那我便可放纵地堕落。
孤月硕大,银辉撒地,有孤狼在遥远的断崖上对月长啸,仿佛失去了忠贞的伴侣,其声甚亮,其声甚悲。
阜远舟转过身,步下城墙,将那一月凄清远远抛在身后,眉眼坚毅而锋锐,像是清风化成的刀,像是月华织就的剑。
他不是阜徵……所以他不会再做出那般牺牲的举动。
这也是阜怀尧想要告诉他的,感情因时间而起,也会因时间而灭,但是总有一些东西是无法改变的,如果你在这一天没有等到你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那么请不要着急,继续往前走,哪怕被荆棘划去身上所有血肉也要往前走,因为说不定下一秒,你想要的,也许就会来到你身边。
江山为重没有错,一心唯愿天下太平没有错,苍天无情人间大爱无疆也没有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也许一步登天功成名就,也许一步错步步错,可是谁也不能质疑、轻视、不忿于谁的选择,因为决定走这条路只是旁人的选择,于你何故?
阜怀尧选择天下,阜远舟懂……他岂能不懂?!
无论如何,都要继续往前走下去,是么,皇兄……
慕容桀说,以后江湖不见吧,慕容桀在此,祝阜大元帅一生如意,无病无灾。
慕容桀说,比起爱,其实我还是更恨你,你再也回不了家了,我……也永远不会跟你走。
慕容桀说,小娃娃,你回家了吗?
——原来我一直忘记,其实留下来的人,又何尝会比离开的人更圆满?
苏日暮本站在营地外面的一个小小的山坡上喝酒,听到脚步声的时候懒洋洋回过头来,“子诤……”
话音还未落定,他就已经怔住了。
年轻的蓝衣王侯轻扬下巴,“闻离,来一场。”
甄侦让众将安抚好军营中的士兵之后,匆匆和宫清跟着谢步御秦仪二人来到了营地外面的时候,这里的战斗已经趋近尾声了。
原来是小山坡的地方已经被完全夷为了平地,甚至在络绎不绝的攻击中多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深坑,泥石飞溅,沙土浮扬,其动静和半空中交战的二人相比却也根本算不得什么,浑厚如山海沉重似山峦的内力如海上浪花一样翻涌而开,逼得方圆十米之内无人可近身。
妖剑琅琊。
魔剑荆麟。
琅琊邪异,剑势却霸道如雷霆。
荆麟鬼魅,招式却华美如腾龙。
没有人能想象得出两把惊世之剑同时出鞘时的风华。
宫清近乎贪婪地望着一片狼藉中交缠的蓝白双影,激烈的火光在他的眸中跳动。
武学之道,唯有心志坚定者方能逆流而上,天下芸芸众生中天纵奇才者不胜其数,真正能有大作为的人却寥寥可数,足以证明其中道理。
甄侦却是凝住了眉目,略略沉重。
他记得苏日暮不止一次提过他和阜远舟的境界相当,一向打个平手不分胜负,但是此刻阜远舟已经看得出是在突破境界,苏日暮虽然也在对战中功力节节攀升,可是很明显前者已经在隐隐压制他了。
谢步御木木的脸上流露出了震惊之色,看向旁边的人,“难道尊主……”
秦仪刚眼色晦暗地点了个头,那边的战斗就已经尘埃落定。
银色剑光破开妖红围笼,如九天玄雷,直击白色人影。
蓝白纠缠不休,眨眼间却已静止,然后在某一瞬间二色清晰分开,各自相向砸开,在众人提心吊胆中又轻然落地。
脚下尚一站稳,苏日暮就眉头一蹙,抬手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
甄侦已经幽魂一般出现在他身侧,抬手连拍几大穴道,又往他嘴里塞了一个散发着药物清香的丸子。
苏日暮没有异议地咽了下去,目光亟不可待地去找落在对面的那个蓝色人影,“子诤,你的功力……!”说到一半,他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不止是他,就连身边的甄侦,稍远一些的宫清和谢步御、秦仪都没有说话。
他们统一地怔怔望着同一个方向。
边塞入夜后的大风翻滚,撕扯着人的衣发。
银月当空,月华如雪,簌簌飘落而下,拖长了那尊贵王侯的人影,也照亮了他萧疏俊美的轮廓。
他却没有在意众人的目光,只是低着眉头看着握着银色长剑的手,褪去那份惯有的温柔,凌劲的五官看起来微微有些薄凉。
紫色的图腾,慢慢顺着裸露出来的皮肤攀爬着,一点一点覆盖,盘踞着它的地盘。
它在壮大,在生长,不消片刻,就已经覆没了所有衣服未能遮盖的地方——也许,衣服下的皮肤也早已被它侵蚀尽了。
苏日暮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秦仪整个人的毛发都微微竖了起来,他抓住了旁边谢步御的袖子,低声地对所有人道:“退开……立刻退开……”
他的声音真的很轻,轻到叫在场功力高深的人才能极力捕捉到,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更添了一股诡异之感。
阜远舟自然也被这个声音惊动了,他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众人。
紫色的图腾如同爬山虎一样从他的脸上蔓延而开,妖异如他手中的长剑,所有沉稳的气息被吞噬,残留无尽的魔魅之气,仿佛自鬼蜮而生,人世而长,叫人难分神魔。
所有被阜远舟的视线扫中的人都止不住的想要打一个冷战。
不是他们的胆子太小,而是素有仁德君子之称的永宁王此时的眼神实在太可怕。
如果他的眼睛里带着杀气,带着神秘,带着怨恨……不管是什么都好,反正只要是有个情绪,那么在场的人都不会觉得有什么。
可是偏偏那双乌澄澄的明澈得像是雨后晴空清泉碧水的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是真的什么都没有——爱也好恨也好,什么都没有了,就像是真正超脱了人世凡俗的神祗,不见七情六欲,羽化登仙,从此不理朝夕。
但是这怎么可能?骄傲的永宁王还爱着一个人,还有着那么深那么重的情义,怎么会超脱世俗摆脱了红尘之苦呢???
这样的眼神实在是太可怕了,看到的人都为之战栗,一时之间也无法去思考更深更深的东西。
苏日暮甚至觉得,如果此时此刻他的好友提着琅琊大开杀戒将这个地方变成人间炼狱,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可是怎么能够不奇怪呢?阜远舟不是大仁大义也并非是嗜杀之人!!他并非兼爱众生却也情义重于性命!!!
幸好只是维持了一瞬,阜远舟就目光一闪,回过神来,眉头霎时间打了一个结。
空间里弥漫的无所不在的压迫感也瞬间消失,在场的几个人都恍然生出一种劫后重生的感觉。
甄侦甚至有些惊骇。
别说他们都不是寻常人,就是甄侦本人自小练习摄魂之术,对于各种各样的境地都有最坚定的意志力,岂会被影响得如此之深?
不过见阜远舟似乎恢复了正常——谁知道他刚才到底是正常还是不正常——苏日暮一下子甩开试图拦着他的甄侦的手,冲到好友面前,拽住他的手去看那些诡异的图腾。
阜远舟似乎有一瞬想要攻击的意图,却飞快压制住了,只是眼底隐隐有几分挣扎之意。
那些图腾摸上去并非是图腾这么简单,而是硬硬的,柔韧的……像是鳞片一样的东西。
饶是艺高人胆大,苏日暮也觉得一阵毛骨悚然,“这是什么东西?!”
阜远舟一下子抿紧了唇,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秦仪却是忽然松开了抓着谢步御袖子的手,用一种近乎是恐惧的眼神看着他的教主——不,是看着他身上的图腾。
秦仪嗫嚅着唇,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魔鬼,在一步步朝他靠近。
“‘它’长大了……”他如是重复。
……
第三百九十一章 肖想
秦仪的声音很低沉,藏着极深的恐惧,一句话说出来,惹得在场的人都觉得一股莫名的冷意从脚底升了起来。
苏日暮看了一眼谢步御,发现这个一向呆板的人也有一种想要跟着秦仪一起后退几步的趋势,心里的不祥预感更强了,悲催的是他不祥的预感素来都应验得很准。
“什么东西长大了?”他不抱希望地问。
甄侦也谨慎了起来。
宫清有些不太理解地盯着那些紫色的覆盖在阜远舟身上的东西。
秦仪注视着阜远舟:“尊主,‘血承’不应该长得这么快的。”
苏日暮一下子抿紧了唇。
阜远舟眼底还残留着那份可怕的痕迹,缓缓开口时声音微低,比平时多了一分冷意,“是闻人折傲算错了一步。”
“什么?”秦仪微愣。
阜远舟却没有解释,只是握了握自己没有拿着剑的那只手,掌心都布满了那些鳞片一样的东西,不熟悉的触感让他皱了皱眉。
这一个细微的动作让魔教左右二使都猛地后退了一步。
苏日暮、甄侦和宫清都被他们的紧张感染,不由自主地也戒备起来。
阜远舟收紧了双手,淡漠地道:“放心,我现在没有见血的冲动。”
秦仪迟疑,“虽然老尊主的‘血承’没有长大,但是从李兄弟拿到的宿天门门主的试验资料看来,‘血承’长大的时候是需要大量血液的……”而是是“血承”者的血液就更好了。
最重要的是这个东西长大之后,对“血承”者的压制力就像是“肉糜”之于“血承”那样叫人心寒。
再加上另外一点……
阜远舟微微仰起头来,低着眉,那是一种冷漠的骄傲,“我还不至于被这种东西控制。”
秦仪和谢步御震惊地看着那些紫色图腾慢慢从他皮肤上消退,恢复了他的本来面目。
苏日暮不放手地去捏了捏他的手,确定那些诡异的图腾不在了才松了一口气,“不发疯了?”
阜远舟不甚在意,“本来就不会。”
秦仪这才走上前去,伸手替他把脉。
宫清终于逮到空问问题了:“发生什么事了?”
连晋不在这个驻守地,虽然连晋抵达边境之后把黑一和灰三送了过来,不过他和其他人都不算熟,还真的是两眼一抹黑完全在状况之外。
苏日暮见刹魂魔教的三只都没有解释的意思,怒了,道:“这货身体里长了个要他命的东西!丫的还是四个!”
宫清怔了怔。
“只有一个,‘它们’互相吞噬了。”阜远舟轻描淡写道。
甄侦皱眉——“血承”真的是活的?
看了一眼脚下那些被琅琊剑气划下的可怕痕迹,苏日暮抿平了唇,“有什么副作用?!”
如果他能够让阜远舟一下子进入世间之天才都可能一生根本无法企及的境界的话,那么它带来的后果是什么——多大的能力,就意味着多大的代价。
秦仪有些木然地收回了诊脉的手,“您不该这么激进的……本应该还有五年时间的……”
“没有,”阜远舟看着他,“我等不了五年,我们都不能。”
秦仪眼神微暗——宿天门门主等不了五年,即使他等了,拿不到“血承”破解的办法,五年后和现在其实也没有区别。
阜远舟是刹魂魔教的最后一个希望,他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苏日暮更怒了,“你们能不能不要给我打哑谜!”他的急躁轻而易见,这不是恣意随性的苏酒才该有的表情。
甄侦握住了他的手。
苏日暮用力地反握回去,表情有些倔强的模样,这让他瞧上去有些稚气。
阜远舟看着他们两个握着手站在自己面前,眼睛终于褪尽了那一丝恐怖的痕迹,他轻声地唤:“闻离。”
苏日暮安静了下来,注视着他,然后嘴角扯出一个不算笑的笑,“你快死了,对不对?”
阜远舟阖动了一下眼帘。
苏日暮的语气也低落了下去,重复:“你快死了,对不对?”
“不,”阜远舟如是说,眼底骤现的是一现如水柔软,也许是边塞风沙作祟,平添一分英雄末路的悲壮,“我不会死的。”
他不会死的,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死,因为世界上还存在一个人,叫阜怀尧。
他身上存放着那个人所有的温柔和温情,和不能让天下人看见的软弱,唯有如此,阜怀尧才能无所顾忌地往前走,做天下人心目中的神祗,做他一人的阜怀尧。
如果阜怀尧不在了……
他也会活下去,就像是阜怀尧会背着所有的伤痛,独享江山无边万里孤单一样,他背着关于阜怀尧的所有,独自走下去。
反正,同棺之约百年不休,他们终会永远在一起。
……
边境的一座小城里,一个不大的院落中。
正在房间里烛火下捧着书看着的年轻帝王似有所感,忽然抬头望向窗外墨蓝的天空。
一轮圆月,繁星点点,边塞荒芜,只有天穹奢华。
他空着的手在空气中虚虚地握了一把,像是握住了什么东西一样,他嘴角浮现一丝不见痕迹的笑,极淡极浅,转瞬消失不见。
他站了起来,准备去歇息。
外面忽然传来喧哗声,因为地方本来就不大,所以一点动静都能听得很清楚。
阜怀尧隐约记得阮鸣毓似乎说过今晚会有另一批人来汇合,他想了想,还是打开门走了出去。
阮鸣毓果然就在门外台阶下的院子里,四周站了好几个人,而一批人正陆陆续续从门口进来。
“阮宫主,江先生说这两个人要好好看着,您看怎么办?”有人大声嚷嚷着,手里粗鲁地推攘着一个少年,那少年还抱着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孩,他踉跄了两步,有些不知所措地赶紧站稳,但是那些细微的情绪都藏在了镇静的外表上,倒是看不太清晰。
那个孩子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希望可以减少一些少年的负担,兀自强撑着不露怯。
阜怀尧看了一眼,心下就微惊,跨前两步就将少年和孩子扶住了。
他本就是人中龙凤,鹤立鸡群,院子里的人看到他出现的时候都有些发愣,直到他这番动作做完才反应过来。
阮鸣毓立刻一摆手,示意所有人无需紧张。
阜怀尧自然知晓宿天门的人不会对他做什么,也不在意他们的态度,只是不解地看着这两个此时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还没开口,那孩子就瞅见了他,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皇帝哥哥!”
少年本还在有人扶住他的时候浑身绷紧,一听此言,整个人都愣了愣,目光无焦距地转向阜怀尧的位置,难掩震惊,“陛下?!”
“是朕。”阜怀尧简短地道,暂时不曾解释。
眼前的两个人,一个是欧阳佑,他手下的臣子,阜远舟曾经的救命恩人,另一个则是孙真,宫清的侄子,孙家的最后一点血脉,在京城的时候和阜怀尧有过一面之缘。
他们两个为什么会在这里?!
阜怀尧不着痕迹地将他们护在身后,看向阮鸣毓,“阮宫主,这是什么意思?”宿天门已经沦落到了挟持孩子的地步了么?
阮鸣毓很无辜。
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含笑的语调十分耳熟:“是主子请欧阳公子和孙小少爷来的,还请陛下见谅了。”
一个穿着深色长衫的男子走了进来,神容静雅,手拿折扇,正是掌上轻扇江亭幽。
闻人折傲要他们来做什么??!——想到欧阳佑和孙真乃是当年闻人家族四大长老之后,阜怀尧的心里沉了沉,表面倒是平稳无波,颔了首,看向阮鸣毓,淡淡地道:“既然这里房间有限,阮宫主不介意这二位住在朕的房间吧?”
阮鸣毓瞧了这两个看起来没有什么威胁的少年和小孩,他当然不会为这么个没什么不合理的要求反驳阜怀尧,于是点了头,“你愿意便可,委屈美人儿一晚上了。”
江亭幽看了他一眼。
阜怀尧自然不在意他嘴上占的便宜,朝江亭幽点点头示意,就带着欧阳佑和孙真进房间去了,房门一关,隔绝了所有窥视的视线。
外面,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阖上的房门,“宫主,这就是当今的玉衡皇帝?”
阮鸣毓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他得了准,眼睛也睁大了一些,露出yi/邪的意味,“都说玉衡多美人,这话果然不假,这玉衡皇帝长得真俊啊……!”
话音未落,气息就断了。
阮鸣毓收回勒在他脖子上的银链子,任由尸体砸在地面上,他微笑着扫视整个院子里的宿天门门人。
“他可不是你们能够肖想的人物,懂了么?”阮鸣毓语气轻柔地道,就像是在对情人耳语。
所有被他看到的人都后背一寒,慌忙低下头来——这个年纪轻轻却当上天下宫宫主的男子可不仅仅是因为面生、武功高强亦或是左护法碧犀的表弟这么简单,他的手段出了名的神似宿天门门主……疯子一样的手段。
没有人会希望被这样的一个人惦记上了。
见众人如此,阮鸣毓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就看到了江亭幽站在人群里,维持着一贯的笑容看着他。
两人对视一笑,各种意味心里自知。
……
第三百九十二章 它不一样
直到被阜怀尧领回房间里,各自喝了一杯茶解渴,欧阳佑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睁着一双无神的“看”向阜怀尧的位置,“陛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阜怀尧正拿着手帕替孙真擦拭手上沾到的一点污渍,闻言,不置可否,只问:“欧阳你知道是谁要请你过来么?”
欧阳佑沉默了片刻,“宿天门。”
“远舟知道你和孙真被带走了?”
“知道,”微顿,“我和孙真身边都有魔教的人。”
“嗯。”阜怀尧点头表示明白,看来阜远舟和欧阳佑早有联手了,不过这次他和孙真会被劫走应该是在计划之外的事情,毕竟需要里应外合的话只要师从木石圣人一身武功不差的欧阳佑一人即可,不可能还搭上一个孙真增加营救难度。
欧阳佑欲言又止。
阜怀尧注意到了他的表情,“怎么了?”
欧阳佑抿紧了一下唇,“宿天门的人袭击了阜前辈的马车,打伤听舟大哥之后将我带走……然后,齐姑娘追了上来。”
阜怀尧微愣,“齐晏紫?”
“对,”欧阳佑语气里泄露出了深重的担忧,“齐姑娘也被抓起来了,昨晚江……江先生带了孙真过来和我们汇合之后,齐姑娘就被他们单独带走了。”
他自然知道天仪帝在宿天门手里肯定不是座上宾,但是不得不说这个年轻的帝王总会给人一种没有事情解决不了的感觉,欧阳佑刚才听见他和阮鸣毓的对话,就忍不住希望阜怀尧帮他打听打听齐晏紫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