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侦掷出几个石子,某一处被直接打碎了上面的积雪,陷了下去,露出巨大的雪坑,他道:“既然不能瞒住,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如果不是闹大了,”苏日暮嗤笑一声,眼里却有一片暗色,“有些事情永远都不会有旁人知道。”
“所以你想警告些什么?”甄侦看着他,从小跟着阜怀尧长大的他和那个冷颜的帝王有些惊人相似的淡然,“不希望爷这边插手?”
“不……我只是希望,真相出来的时候……”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到了最后,话还是咽下了肚子里。
……
京城,白马寺。
阜怀尧走出寺门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了,他在门口的功德箱里放了香油钱,便缓步离开了。
除了暗地里跟着的影卫,他就没带其他人了,白马寺是在半山腰处的,阶梯一路从山脚修到寺门前,因为阜怀尧早几年掌政的时候就取消了宵禁,所以即使天色将晚也有不少人上上下下。
但是出自天性的本能,他们都会微微避开这个白衣霜冷的华贵男子。
他就这么一个人孤独地走在残阳古道上,明明家就在脚下,明明这天下无不是他阜家的土地,偏偏他就像是——断肠人在天涯。
其实他习惯了,在阜远舟不陪着他的那十几年里,他也是这么一直一直挺直了背,一个人一条路地往前走,不回头。
阜怀尧微微低下头,看地上拖长了的影子,衣袂随着动作摇摆,偶尔露出手腕上那根渐渐褪色的手绳。
很多东西,都总有褪尽铅华的一天,包括那些铭深的记忆。
他总能再次习惯,往身边看的时候,没有那个会对自己笑得温柔的男子。
白马寺山脚下有着不少贩卖香烛纸符的小摊子,也有一些远游的僧人在这边化缘,更不缺的就是各种测字算命的档位了。
阜怀尧经过一个破破烂烂的算命摊子前时,那里坐着的一个华贵夫人就突然朝摊子后那个老道人打扮的老头子砸了几个铜板,啐道:“你女儿才会嫁个痴傻儿!哪里来的死疯子!?”
骂完那妇人就怒气冲冲走了,老道人也无视了四周人的侧目,耐心地把散落在地上的铜板捡起来,还小小声咕哝道:“一身铜腥命中带血,能不报应在儿女身上么……”
阜怀尧正巧听得真切,说不上是为什么,就停下了脚步,站在了摊子面前,清清冷冷道:“你能算什么?”
老道人愣了一下,抬头,天色已经昏暗了不少,他看不太清楚来人的模样,但那身不凡气度还是看得真切,立刻笑道:“算命测字,什么都可以。”
阜怀尧想了想,拿起桌子上劣质的毛笔和纸张,横撇竖捺,写下一个“舟”字,推过去给他,言简意赅:“测个字。”
老道人看了一眼,眉头动了动,“‘舟’乃不稳之物,随水而走,你有重要的人离家远行了?”
“……嗯。”阜怀尧也是一时兴起,听他说得这么准,心里倒也起了几分在意的心思。
老道人的手点在纸张上,“舟”字的侧边不知何时不小心沾了一点墨迹,他道:“舟压不住水,随时又倾覆的可能,最近,他恐怕有大祸临近,而且,祸起萧墙,近在身侧。”
阜怀尧的眼神猛地颤动了一下,好一会儿后将双眸情绪敛尽,才道:“算命的大多数都报喜不报忧,你这么算,若是有个万一,就不怕有人报复你?”
“老道我从来都是算凶不算吉的,要不是因为盘缠用光了,你们爱算不算!”老道人耸耸肩道,显然是习惯了旁人这么说教。
阜怀尧掏出碎银子放在他桌上,“那么,可有破解的方法?”
老道人笑了,“既然已经知道有祸事临头,该有的破解之法,也就有了。”
阜怀尧皱了皱眉,最后还是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那老道人笑嘻嘻地把碎银子收在贴身的口袋里,不过想了想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便掐指算了算,然后猛地一拍大腿,心里大喊:
“真龙在天,困情落地……居然是真龙天子!!”
……
第二百六十六章 断路
莲华山。
接近峰顶之处,暮色像是倒扣的碗一样朝万物逼近,天色渐暗,风雪渐大。
甄侦率先一步走到一个斜坡下的三人宽的裂谷前,领着众人走进去。
里面正好形成一个两侧围拢的空间,头顶雪花飘飘,但是也不怎么刮得进来。
“今晚雪大,要翻山不安全,我和苏日暮看过了,这一带就这么尚能休息一晚。”甄侦道,看向阜远舟,“三爷意下如何?”
阜远舟没说什么,只点了头,在众人安营扎寨的时候跟着苏日暮若无其事地走到了裂谷边,似乎在观察天气情况。
“怎么回事?”阜远舟没看他,只是望着暗灰色的天空问道,声音不大,正好被身边裹着黑袍子的书生听到就行了。
毕竟已经入夏了,这场雪也不算十分大,山顶终年极寒也不会有蛇出没,以他们几人的武功,夹带一个武功不好的秦仪想要连夜翻山并不是难事。
可是甄侦和苏日暮探路回来之后带众人走到这里就说不走了……
苏日暮搓了搓手,呵了一口气,道:“翻过山后的那条路断了,天黑了不安全。”
阜远舟微微一怔,“断了?”这是个相当微妙的词啊。
“嗯哪,”苏日暮的语气有点耐人寻味,“不是天然断的。”
阜远舟顿住片刻,然后微微侧过身子靠在裂谷的岩壁上,目光不着痕迹地往里面扫视一圈。
秦仪和丁思思都是分开坐的,但是却是保持一个背靠背的方向,随时支援对方眼神时不时地飘向其他几人。
甄侦摆弄着一把银色小刀,若有若无地看着他们两个。
宫清抱着厚背刀休息,连晋坐在他旁边小声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好似无所察觉。
阜远舟淡淡地收回目光。
他们正好经过,就被人为破坏的道路困住,那么不是有什么人察觉了他们的行踪就是有人透露了他们的踪影。
而以他们几人的武功能力,能跟踪他们而不被发现的情况……微乎其微。
也就是说……
这里满打满算就七个人,两拨势力,不管是哪一方出了问题,受损的都可能是一半人。
不能相互信任的话,这一趟很难走下去。
阜远舟快速地回忆一路上的事情,但是一时也没找出头绪来。
苏日暮和他自然是一条心的,秦仪效忠魔教,丁思思有柳天晴押在他手上,甄侦和连晋是他皇兄的左右手,连晋除了帮忙更是要找当年年少轻狂时派出去探路而失踪的那一队士兵,而宫清……宫清是连晋那边的人。
他考虑进榆次山脉的人选时,这些人都不该有问题的。
“别想那么多了,”苏日暮撞撞他肩膀,“该来的自然会来,担心这么多做什么?”
反正这么多年刀山火海都过来了,他们还能折在这破地方不成?
……
第二百六十七章 测言
袭击,来得突然而不意外。
静僻的高山之巅,迥异不同的风雪天气,险峻的地势,无处不显示着这是一个易于伏击的地方。
刀光,灵动。
剑影,煞冷。
枪风,刚猛。
袭空声起的时候,丁思思、宫清和连晋是最先动手的。
甄侦微微侧身避开一个摔过来的不明物体,低眸审视了片刻,手指不由自主地摩挲着手上的银色小刀。
伏击他们的人穿着统一的灰衣,手上戴着虎爪型的武器,脸上带着狰狞的白虎面具,涂在面具上那种不自然的惨白比那飞雪还要寒人,在眼部处两个窟窿里藏着的眼珠子在莫名地发光,里面全是凶悍暴虐,不见人类的感情。
果然,是虎人啊……
作为一介“书生”,苏日暮心安理得地站在岿然不动观望全局的自家好友身边,道:“早就确定了?”要找的东西出现了,阜子诤的表情看起来并没什么惊喜或者意外。
“魔教在这里探查了两年。”阜远舟轻描淡写道。
苏日暮微微一愣,“不是最近才开始的?”孙家的事情不是今年才发生的吗?
丁思思、连晋和宫清三个人完全可以应付这试探般的十几个虎人,阜远舟微微后退一步靠在墙壁上,道:“慕容桀和那边人斗的时候,就被武林势力逼得很紧,我想宿天门绝对在玉衡有什么势力,而且我相信宿天门当年的那些试验一定还没停止,所以这几年教里一边和他们周旋也一边在找他们的地盘,严舆只是其中一个地点。”
苏日暮脸色有点复杂。
他忽然发现,这几年自己真的过得太过颓废、太过沉溺在醉生梦死里了。
阜远舟一边在朝堂上尔虞我诈,一边领着刹魂魔教和宿天门你追我跑,他几乎一点忙都没有帮上——明明心心念念着要报仇的人是他这个苏家长子,为之ca持的人却是苏家没有血缘关系的次。
彼此太过熟悉,阜远舟不用看也知道苏日暮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没什么波动地道:“别想太多,事情现在才真正开始,要你做的事情多着呢。”
苏日暮微微吐出一口气,“我知道。”
“既然没有找错地方,那么这里应该有范行知的军队,自个儿注意一些吧。”阜远舟道,话音落下的时候就见不知何时离开了的甄侦拎着一个人回来了,绕过乱七八糟的战圈,他将人随意地丢在一边。
甄侦拿出手帕擦了擦手,对他道:“三爷,指挥虎人行动的人死了。”
和当初那个指挥虎人追杀宫清的章巩不同,这个人明显训练有素。
秦仪走过来摆弄了一下,检查了一下这个死人的脸,然后顺着脸侧揭下他不算精细的人皮面具。
苏日暮“啧”了一声——是江湖上早几年就失踪了的下九流的人物。
那边虎人凶猛,已经被连晋他们全部剿杀——现如今的情况也容不得他们活擒。
连晋把自己的龙枪往厚厚的雪地里yi插,转动了一下,磨蹭掉血迹之后才拔出来,看向他旁边正在用雪擦干净血的清秀男子。
丁思思则是干脆得多了,直接用尸体身上的布料擦了擦剑,也没估计身上溅到的血,就走回到阜远舟他们那边。
已经在阜远舟决定进榆次山脉就知道这里定有古怪的宫清没太多接触到真相一角的激动,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想这般剑法修为,他能确定这人就是当年的剑煞仙子丁思思了。
连晋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一眼,便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了,啧啧称奇。
这女人练的是什么返老还童的武功?江亭幽都比他年轻很多,按理说丁思思这会儿应该有五十岁了不是么?
想到那个年纪再结合这张脸以及柳天晴的个子,连晋不合时宜地打了个激灵。
擦拭完染血的厚背刀的宫清疑惑地看他一眼,“冷?”
问完也没等他回答,拉着他胳膊就往裂谷里去了。
连晋抽抽嘴皮子,却没挣开他的手。
裂谷里,阜远舟靠在岩壁上若有所思,苏日暮坐在一侧把玩着自己的酒壶,甄侦在他旁边,闻到风雪夹着血腥的味道接近的时候抬头望了他们一眼,目光淡然。
秦仪在一具尸体旁边摆弄着,丁思思就站在旁边看着。
阜远舟将目光移到他们身上,问:“有受伤么?”
连晋耸耸肩,宫清摇头。
“涂抹实力如何?”阜远舟再问。
丁思思往他那边瞥了一眼。
连晋在火堆旁坐下,道:“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比之前章巩带着的那波好一点,但是又觉得这些虎人的实力应该还不止如此,起码阜崇临逼宫那次在启碌殿用的虎人就要比这些厉害不少。
听罢之后,阜远舟沉默了一会儿,竟是没有对遇袭的事情发表任何看法,道:“收拾一下,我们连夜翻山。”
……
京城,万籁俱寂。
阜怀尧被惊醒的时候,更漏显示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
明明这个时节天气开始渐渐炎热,此刻的他却还是有一种浑身发冷的感觉,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冷汗顺着身体流下的原因。
“万岁爷?”从阜远舟走后就重新回到天仪帝身边伺候着的常安听到动静,在内殿的门口疑惑地唤了他一声。
阜怀尧定了定神,但是开口的时候清冷的声音还是掩饰不住那份沙哑,“端杯水过来。”
常安点亮了烛灯,赶紧去倒水,拿过来时明显听到层层明黄帷帐里男子压抑的低咳声。
他将帷帐掀开,七宝嵌珠的龙凤飞云雕花龙床上,乌发披散的男子有些倦怠地靠在窗栏上,连眼角殷红的泪痣都显得有些暗淡无光——这是从来不会在文武百官面前展示的疲累感。
这般模样让常安看了就觉得难过,连忙将水递过去,“爷,要不要宣太医过来一下?”
“不用了,朕没事。”阜怀尧淡淡道,接过水慢慢喝下去。
微微仰头的时候,常安注意到了他额角的汗水和衣领的晕色,忍不住问:“爷做恶梦了?”
阜怀尧握着杯子的手微微一紧,动作轻微无人可以察觉,他缄默了片刻,才开口,没回答他的问题,只道:“严舆那边有没有消息过来?”
常安几乎是立刻就能反应过来他噩梦里的主角儿是谁,呐呐道:“……暂时还没有。”
阜怀尧眼色沉了一下,但是没说话。
常安觑着他的脸色,“爷放宽心一些,没消息也未必就是坏事,三爷进榆次山脉之前不是留了口信了,说是一个月还没出来就再派人进去找人吗?”
“一个月……”阜怀尧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一个月的时间太长了,现在才过了几天?!
常安继续宽慰道:“三爷吉人自有天相,何况连元帅和甄学士他们都跟在身边,秦太医也是医术高超,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阜怀尧也不知有没有细听他在说什么,有些倦倦地半阖着狭长的琥珀眼眸坐了片刻,忽然道:“今天去白马寺的时候,朕在山脚下替远舟测了一个字。”
常安微微一愣。
他的万岁爷不信天不信地万事靠自己,为了阜远舟去白马寺诵经祈福都已经是稀罕事儿,这会儿居然还去找个算命的测字了?!
阜怀尧的手在薄薄的被子上慢慢勾勒出一个“舟”字的形状,“离家远行,祸起萧墙,身侧有难……真是不祥的结果。”
“江湖术士所言岂能轻信?爷实在是多虑了……”常安道。
“朕不是不知道,”阜怀尧缓缓道,声音慢慢低了下去,虚弱地飘散在内殿沉寂的空气里,“可是朕还是怕……”
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心志坚定的他为什么那么轻易就被拨动心弦。
这一生,情之一字,永远是他过不去的孽障啊……
常安心神微动,觉得很是无奈。
阜远舟的离开了对一个帝王而言,并不是一件坏事,既然已经决定了,为什么又还要如此地反反复复地去想呢?
帝王无情,方能兼顾天下百姓。
所谓无情,并非断绝七情六欲,而是舍弃自身的私情,兼顾大局——心中有情,天下之情,百姓之情,万民之情。
儿女私情,远远不能够抵得下这天下泱泱万千黎明百姓。
只是……
自阜远舟走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冷冰冰的帝王露出过一丝放松安逸的表情——阜远舟分明就可以很轻易地做到的。
“既然舍不下,为什么还要让三爷走?”常安终是忍不住逾越地问了心中久久纠缠的问题。
阜怀尧的眼睫微微动了动,“在太和殿,朕对他说,‘朕不要你振兴玉衡,只希望在死之前,还能听到你平安的消息’。”
常安一时猛地回不了神。
他觉得自己似乎依稀能够理解到什么,但是又说不出来那到底是什么。
阜怀尧望着虚空里的某一点,也不知在看着什么,“常安,朕承认朕真的爱他,朕也觉得这没有错,”微顿,“也许谁都没有错,我们只是不适合在一起。”
他的声音还是显得沙哑,伴随着时不时的低咳,在三更的暗夜里渲染出异常哀绝的氛围。
“留下他,朕护不了他,放走他,他又不肯安安乐乐过一辈子……朕真的不知道,他究竟是喜欢朕还是在折磨朕。”
说着话的时候,他低垂着眉眼的模样终于泄露出了一分二十二岁的年轻人该有的稚气,素来扛着一个天的帝王的脆弱,能叫人肝胆俱裂。
“常安,朕该怎么用那万民功德,才能让远舟一生平安喜乐?”
……
第二百六十八章 乱局
逶迤而来的大军护着仪仗队和那华美车驾进入雍州地界,闻风而来的雍州官员带着沿途百姓密密麻麻站满了道路两边,迎接这位一人之下的王孙贵胄。
精致奢华的华盖马车停下来的时候,雍州知府急忙迎了上去,但是一身盔甲的士兵将所有随行官员都拦了下来,只放了他一人靠近车驾。
“下官雍州知府汪谷见过宁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刚才的阵势实在有些吓人,汪谷心道当今圣上宠信这位王爷的传言果然不假,立马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顿了片刻之后,才传来一阵掀动帘子的布料摩挲声,南海沉香的郁香夹杂着药味扑面而来,伴随着男子低稳的嗓音,不缓不急:
“本王身体不适,不便见风,就不出马车了,汪大人别见怪。”
“下官不敢,殿下多保重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嗯。”永宁王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
他的声音委实很好听,汪谷记起他是皇朝中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稍微抬了一下头往车厢里看去。
马车门前,五官端丽的侍女掀开了帘子,露出了里面重重舒适奢侈的摆件物事,最里头偌大的软榻之上,蔚蓝衣角软软垂落,用暗紫丝线描尽了精致的紫藤花纹路,颜容丰峻萧疏的年轻王侯一袭华美的蔚蓝曳地长袍,雍然地靠坐在那里,眉似远山眸如曜石,轮廓俊美无匹,此刻他淡然一个眼神瞥过来,明明不含任何情绪,那种赫赫威压就是叫人心神巨震脚下发软。
汪谷完全是一个激灵就收回了目光,低着头不敢再动弹。
永宁王微微坐直了身子,“汪知府,本王早在出行之前便说过尽可能不惊动沿路官府百姓,你这般阵势,倒是将本王的话当做耳边风啊。”
他的话里听不出责备或者是其他什么样的感情,汪谷却是冷汗“刷拉”就下来了,跪地就不停叩头,“殿下大驾下官不敢怠慢,百姓们也想一睹殿下风采,下官不忍拂……”
“够了,”永宁王似乎并无太多的耐心听他解释,随意地打断了他的话,“本王累了,军队在外扎营,你们都退下吧。”
“是!下官记住了!殿下好好休息,下官、下官等绝不惊扰尊驾……”
等那个雍州知府几乎算是连滚带爬地走了,齐晏紫才将帘子放下,呼了一口气,笑了,“这么一来,雍州这边的人也不敢轻易跑来瞻仰您的尊容了~~~”
听舟放松了一下学着阜远舟的姿态而僵硬的身子,“也亏得这个知府想要讨好尊……殿下太明显了,不然像上一个州那样子一路装病也是麻烦。”
齐晏紫无奈地摇摇头,这“永宁王”都病了一路,深厚的念兄之情都感动了不少人了,在这么下去,天仪帝那边也不好做了——自家三弟这么舍不得离开京城,他总不能无动于衷吧,偏偏这个“三弟”又不是正版的!
欧阳佑从软榻后面的帘子里转出来,道:“这次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在这里停几天‘养病’吗?”
听舟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行!”
……
严舆,莲华山山脚。
阜远舟将剑从一个虎人身上拔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飞溅的鲜血渗进带着土地里,他微微俯身用手指蘸了一些,捋了捋,血里更清晰一些的紫色血丝叫他沉了眸色。
打斗声已经停下来了,苏日暮跟甄侦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往阜远舟那边走去,见他脸色不太对便压低声音问:“有什么不对??”
“……没事,”阜远舟不欲多讲,收回了动作,回剑入鞘,目光略微扫视了一遍四周零落众多的虎人尸体,再看看神态各异的众人,淡淡道:“继续走。”
蹲在地上察看痕迹的宫清站了起来,指着一个方向道:“虎人是从那边来的。”
没有人接话。
秦仪和丁思思都看了他一眼。
甄侦和苏日暮不置可否。
连晋把玩着一片叶子,没有什么表示。
气氛一下子僵持住了。
片刻后丁思思缓缓开口:“宫公子似乎很熟悉这些虎人的行踪规律。”
他们就像是真正的捕猎的野兽一样,痕迹难觅,目前只有宫清才能看出些许蛛丝马迹。
宫清弯了弯嘴角,但是没什么笑意,“这些东西追了我几个月,总能比丁姑娘知道多一些。”
丁思思动了动眉毛,没再说话了。
连晋懒洋洋地走到宫清身边,瞥向那个眉眼美艳而冷然的女子,吊儿郎当道:“丁姑娘若是不信宫清的能力,大可自个儿去找。”
丁思思却是笑了笑,依稀看得到当年温柔仙子的模样,“我自然是跟着公子的,元帅此话多虑了。”
阜远舟这才语气平静地开口,好像这里所有的暗潮汹涌都和他无关,直接置身事外:“接着走吧。”
……
京城,白马寺山脚脚下的茶摊子里。
阜怀尧看着面前这个深色长衫手拿折扇的静雅男子,只是挑了一下眉头,并没有什么意外的模样,依旧拿着那杯劣质的茶啜饮着,听邻桌的两个抬轿子送人上山的行脚夫抱怨最近天气渐渐炎热做事越来越辛苦了。
江亭幽端详了他一会儿,忽然弯了弯嘴角,四周吵杂,他说话也不担心会被旁人听到,“这两天陛下天天往白马寺跑,江某原以为是您忧心宁王为其祈福,可是今天这么一看,反倒是像引蛇出洞了。”
“哦?”阜怀尧不置可否,眸眼都没抬一下,“江先生此话怎讲?”
江亭幽慢慢展开折扇,“若不然,这会儿陛下的侍卫早该过来将江某千刀万剐了。”
阜怀尧放下茶杯,“还敢在京城里四处走动,我倒不觉得江先生怕被千刀万剐。”
“也许是因为江某胆子大。”不然怎么会接二连三出现在当今皇帝面前?
“胆子大些,也有好处。”阜怀尧笑了笑,不是那种纯粹的笑容,冷然中掺杂着耐人寻味,叫人看得不寒而栗。
“陛下是想让江某自动出来?为什么?”江亭幽做出不解的表情,好似真的格外无辜。
阜怀尧淡淡道:“虽然我很想和你来回来回言语切磋一番,不过宫里政事繁重,委实时间不够。”
江亭幽果然收敛了表情,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冷丽的眉眼,“陛下想和江某谈生意么?”
阜怀尧没说话。
“看来,江某在陛下看来,居然是一棵墙头草啊……”江亭幽似真似假地道。
阜怀尧终于抬眸看着他,“你似乎很想知道些什么?”
江亭幽定定地望着他一会儿,然后眸色缓缓沉了下来,“最近的某些传言,陛下可有风闻?”
“什么传言?”阜怀尧却是反问。
江亭幽伸出手,沾了一些茶水,在桌子上缓缓勾出一个“魔”字。
阜怀尧的目光落在上面。
江亭幽注意着他的面色,“风言风语的,未必空穴来风,陛下你说对不对?”
“也许吧,谁知道是不是迷雾阵呢?”阜怀尧道。
他这么说,倒是让江亭幽心里的疑惑更重,举棋不定起来,“当日……陛下分明一无所知?”
阜怀尧又露出那种似是而非的笑容,“江先生又怎知,我现在不是一无所知?”
空手套白狼,总是有人有胆子做的。
江亭幽摇动了几下扇子,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陛下想要什么?”
阜怀尧却是提醒他,“江先生似乎有些着急了,小心反受其乱。”
江亭幽愣了一愣,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也有些心惊。
从年纪上来说他完全算得上是这位一国之君的长辈了,但是不管见多少次,交锋了多少次,这个年轻帝王的魄力和冷静总能叫他心生赞叹。
这等智慧,都是在深宫大院尔虞我诈腥风血雨里一点一点磨练起来的,不是当事人,就不会明白其中的苦楚。
他敬佩这样的性格,但是与此同时也觉得同情。
但是当对方把这份魄力和冷静用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可就不是好玩的了。
在他凝神若有所思的时候,阜怀尧忽然开口,“你果然是宿天门的人?”
“宿天门”三个字被摊在明面上的机会太少,猛地一听之下,江亭幽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范行知只是宿天门的下手?抑或是你们本身就是在利用他?”阜怀尧再问,口吻淡然,语速仍是不紧不慢的,好似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江亭幽缓神过来,眼底深处有些细微的哑然,“陛下莫要忘了,江某现在还不是您的犯人,您为什么觉得江某会回答你这些问题呢?”
阜怀尧注视了他片刻,冷冽的眼神看得人不自主的就觉得心下有些发凉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江先生并不是真心效忠于宿天门……”
不是真心的,那么,想要背叛想要做墙头草,这又有什么奇怪之处呢??
江亭幽沉下语气,“听起来,那些传言……似乎并不假?”
阜怀尧弯了弯嘴角,“谁知道呢?”
……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一条心
入夜,榆次山脉,深山之中。
也许是起了一层迷雾的关系,天空看起来是灰蒙蒙的,也没有月光,四处暗沉沉一片,远方传来头狼长啸,听得人心底发寒。
宫清跳上一个大岩石,把烤好的鸟肉递给坐在那里发呆的黑衣男子。
连晋看他一眼,接过来——肚子饿了。
宫清也坐下来,一起吃东西。
气氛安静了片刻,是这几天被虎人四处围截以来难得的场面。
“还在想你那些兵?”宫清忽然问。
连晋怔了一下,旋即皱眉,“我当年叫那一队精兵是进来探路的,不可能走太远,但是现在我们都走了这么久了……”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不过也就几年时间,变骨头也没这么快啊。
“也许是走的路线不同吧……”宫清只能这么安慰他。
连晋撞撞他肩膀,“老子都没说什么,你那是什么表情?”
宫清看着他。
连晋撇嘴,“我们这次来的任务我很清楚,不会因为这个有影响的。”时隔多年,剩下的不过是一丝侥幸心罢了。
“你想得开就好。”宫清道,见他吃的差不多了,把弄热的干粮也给他。
连晋往他手里那一份瞧了一眼,掂了掂自己手里明显比较多的一份,“你够不够吃?”
宫清笑了笑,有些促狭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