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武功容易生事端,你总是要注意一些。”
挣脱了拦路了的常安冲进来的苏日暮愤愤道:“关你什么事!”
阜怀尧并不怎么在意他的语气,示意常安退出去处理他带来的麻烦之后,道:“你是远舟的朋友,朕自是多关照一些。”
苏日暮咬牙,“你有这个心,怎么就不能关心关心子诤?!他在太和殿跪了一天了!!”
后面来不及阻止匆匆跟上来的甄侦赶紧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对阜怀尧道:“苏日暮冒犯了,请爷见谅!”
阜怀尧摆摆手示意无碍,语气漠然道:“宿州给他了,兵马给了,官吏给了,你也跟去了,他还是不想要,想跪在那里,朕有什么办法?”
苏日暮豁出去了,“明明知道他要的不是这些!”
阜怀尧出乎意料地沉默了良久,沉默到苏日暮的头脑都微微冷静下来了才再度开口:“不管他要什么,朕能给的就只有这些。”
他的声音很清,很冷,像是北极之风一样刮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
甄侦眼里闪过一丝悲悯。
苏日暮注视着他,似乎能这张华雍冷丽的眉眼看出几分阜远舟说一不二的影子,莫名地悲从心来,“子诤不会抢你的江山,你为什么就不能让他留下来?”
阜怀尧微微阖上眼帘,“因为朕不想杀了他。”
……
白马寺每日黄昏准点的钟声响起,气势恢弘地穿越半个城池,抵达太和殿大殿深处。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斜阳混杂着血色打在祥龙云雾纹路的青石地面上,沁凉的冷意透过膝盖钻上来,不过阜远舟麻木得没什么感觉了,但他依然定定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周围都空荡荡的,整个庄严肃穆的大殿只闻得他一人的呼吸声。
寂静得吓人。
直到那个熟悉的脚步声响起,他才微微动了动,很快就看到一双银丝绣龙白袼靴停在自己面前。
“你还要跪到什么时候?”冷冽的声音犹如石沉水面,瞬间打破了大殿内的沉寂。
阜远舟使了一下力,才让僵硬的身体恢复些知觉,他抬起头来,阜怀尧就站在他面前,一衣雪白衬得面色如霜,湛然若神的容貌上遍布肃杀,不言不语已是森冽生威天骄不群。
——睥睨众生。
他还是如当年初见,冷酷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
阜远舟心里一片酸涩,许久没有开口的嗓子嘶哑得厉害,“皇兄若不收回成命,远舟便长跪不起。”
“你说过朕是你最重要的人,”阜怀尧陈述事实,“那为什么朕说的话你不肯听?”
阜远舟紧紧盯着他,“你也说过不会不要我的……你说过要我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阜怀尧蹲下身子,和他平视,冰凉的手指触碰上他的脸颊,眼神明锐,泪痣如血,“远舟,朕只要求你做这么一件事,去宿州,做你的兵马大总督。”
阜远舟咬牙,“然后永远都不要回京城?”
阜怀尧默认,“荣华富贵,名利权势,你要什么朕都给你,你也说过你喜欢宿州那个安逸养老的地方……一辈子,其实不长。”
阜远舟望着他,眼眶微红,“为什么?”
阜怀尧缄默片刻。
“我们之前明明还好好的,远舟做错了什么,你非要赶我走?”
“也许正是因为你什么都没做错……”阜怀尧低声呢喃。
阜远舟微微怔愣。
“还记得地牢里朕说过的话吗?你什么错都没有,只是老天不开眼,”阜怀尧眼神略带怜悯,“荣华富贵名利权势你都不喜欢,又何必留在名利场这个大漩涡里?”
阜远舟不满极了他这样的眼神,冷冷地笑了一声,极端讽刺,“所以你现在放生我?让我走得远远的?过那世外桃源的日子?不问世事直接养老到死?!”
阜怀尧抿紧了唇。
“这算什么?补偿?父皇和你以前给不了的,现在一起给吗?!”阜远舟的声音冷了下来,“皇兄,我讨厌你帮我自作主张。”
阜怀尧的眼神颤了颤,慢慢将手收回来,只觉得素来身体温暖的三弟如今比他的体温还低,冷得他心神不宁,“不管你怎么想都好,总之,天子金口玉言,绝无反悔的先例。”
阜远舟倔强着眉眼,“我不走。”
阜怀尧声音冷了一度,“朕让连晋点了七千精兵,就算你能以一敌百,朕也能把你绑到宿州去。”
他这话说得绝情,完全没有回转的余地,阜远舟瞬间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皇兄你……”
话音未落,眼中已经隐有水光浮动。
阜怀尧以为他会哭,像是以前神志不清那段日子一样,一委屈就眼泪直掉,孩子气的宣泄方法。
可是他没哭,表情却比哭更难过,像是在强行压抑着什么,撑在地上的双手都在不停地颤抖着。
阜怀尧没有心软,只是那股绞痛,心脏绞痛的感觉越来越浓,越来越浓,像是暴雨前的阴云,层层叠叠的、迅速的、压势而来。
他几乎呼吸不能,语气终于泄露出了一丝悲哀,“远舟,离开这里,算是皇兄求你了。”
听到那个求字,阜远舟整个身形都僵住了,“皇兄,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阜怀尧握紧了双手,缓缓道:“国泰民安,盛世太平,玉衡一统,是朕毕生所愿,宿州是玉衡最大的后盾,你若是真的为朕好,你就去为朕守好那个地方……”
人生百年匆匆,我真心想成就一番大业。
你懂我的抱负,就为我去铺平这条长路。
我坚持往下走,没有什么是不可舍弃的。
只是……
离开我的视线,不要给我利用你的机会。
我不想杀了你,这句话当真是出自肺腑。
你留在我身边,得到的不过是重复绝望。
我是真的爱你,所以在我毁了你之前就赶紧远走高飞。
有人私下里传我是煞星转世,我想也是,不然为什么我所亲所爱之人总是不得善终抑或死于非命?
所有人都觉得我为了江山大仁大义,可是他们不知道你也不知道我也有私心也害怕你会死。
他冷漠的眉眼渐渐化开,“远舟,朕只相信你,所以朕将玉衡的后背交给你。”
所以,走吧,远舟,走得远远的,离开我,你会过得比谁都好。
你是惊采绝艳的神才永宁王,是人人称赞的年少英才,理当纵马江湖,逍遥自在,而不是陪我腐朽在这深宫大院里。
反正,百年后,皇陵之下,我总会一直等着你。
阜远舟怔然地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这些话,你当真出自真心?”
阜怀尧缓缓颔首,“朕怎么会骗你呢?”
我承认我是真的爱你了,所以我后悔了,我害怕了。
我只希望你能离开这里,不管是世外桃源还是什么地方,只要你安逸一生,不再用死来吓唬我,我愿意用我此生功德来保佑你。
——我赔不起玉衡,也赔不起你。
阜远舟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仅仅一滴,顺着眼角划过脸颊,砸在地面上,晕开一圈深色的纹,“……我不走。”
什么江山什么魔教,什么国泰民安什么盛世太平什么玉衡一统?!他都不在乎,那些生生将阜怀尧从他身边血肉剥离的东西,他如今是想都不肯再去想,他只希望留在他的皇兄身边。
他爱他,他不想离开,就这么简单。
天下算什么,玉衡又算得了什么,凭什么要拿他们的爱情来陪葬?!?
第二百五十四章 赐死
斜阳西移,大殿里慢慢暗了下来,夕晕惨淡地残留在青石地面上。
阜远舟的坚持让阜怀尧满心无奈,近乎疲倦的无奈,“远舟,不要任性。”
“为什么总是不信我,”阜远舟撑在地面的手绷出了根根青筋,“你说过让我一直陪着你,我承诺了,我就一定能做到……”
“朕是孤家寡人,不需要有人陪着,”阜怀尧微微弯了弯嘴角,笑容却没什么温度,“朕现在只要你去宿州。”
“你说过不会不要我的……”阜远舟呢喃,似乎这样重复着就能改变既有的事实。
“朕不是不要你……”
“你只是永远不想再见到我!”阜远舟眉目凄然,“你和母妃都是一样的。”
被抛下的、被留在那里的永远都是他,每次每次,都是这样。
德妃也是,阜怀尧也是。
阜怀尧喉头一哽,“宿州……”
阜远舟恨声道:“你有心腹你有亲信你喊一声就有成千上万的人为你卖命替你守着宿州,可是皇兄,我只有你……!”
阜怀尧垂下眼睫,“远舟,柳左相坟前朕对你说的话,你不记得了吗?”
——你失去的,都已经亲手拿回来了。
——朕要你记住,于你而言,不管现在的你失去了什么,你都能过得比谁都好。
“你从来都不止是只有朕而已。”阜怀尧语气淡漠道。
阜远舟只觉得绝望如鬼魅一般蚕食着心脏,“从那时候……不,更早之前,你就已经在准备赶我走了?”
“你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理由?”阜远舟惨然一笑,转而化作豁出去的狠戾,“理由就是我爱……”
“远舟!”阜怀尧却猛地站了起来,面色冷煞语气寒冽,“如果朕是你,下面的话朕就不会说出来。”
他的话里杀意实在太重,瞬间在太和殿里带起一片死寂的沉默。
阜远舟脸上因为之前的激动而仅有的血色一点一点褪的干干净净。
阜怀尧的小指不受控制地蜷缩了起来。
“你早就知道了?”阜远舟终于开口,语气极轻,像是怕惊破了什么缱绻的旧梦。
阜怀尧答不上来。
“……没错,你是早该知道的,如若不然,你怎么会急着赶我走?”阜远舟的目光慢慢上移到他脸上,“你从来都是这样,万事都求进退有度,逼急了,才会豁出去……”
“我铁了心不肯说出口,就是怕你斩断我一切念想……”
“可惜,你还是这么做了。”
“朕没有做错什么。”阜怀尧沉声道。
“——可是我也没有错!”阜远舟想站起来,但是麻木的身子只动了一下,就再度磕在地上,膝盖和地面碰撞出很大的响声,他不觉得痛,只是徒劳地握紧双手,沙哑低吼。
阜怀尧本能地想去扶他,身体却没来由地后退了一步。
阜远舟看着他的动作,眼眸中划过深切的凄哀,他踉跄着慢慢撑起身子,“我没有错,皇兄,我只是爱你而已……我知道天下对你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我不争你的江山也不争在你心里的位置,可是我爱上了自己的大哥,我就是喜欢你,这辈子都只想和你在一起,这不是习惯,我改不了……皇兄,你听着,我爱你!……阜怀尧,我爱你啊……”
阜远舟着了魔一般嘶吼着,一遍一遍,失了控的声嘶力竭,悲凉地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里。
阜怀尧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硬下心肠,但是在这样的凄怆嘶吼里,冷若冰霜的面容还是崩裂出一丝狼狈,血液碰击耳膜嗡嗡作响,他再也止不住指尖的颤抖。
阜远舟双眼遍布血丝,直挺挺看着前方的模样很可怕,“你明明也不是不喜欢我,为什么不肯承认?”
阜怀尧一怔,“你说什么?”
阜远舟望着他,眼神渐渐哀凉,“于你而言,我也不只是你的三弟,我知道感情对你来说是鸡肋,可我也没想到,你竟是真的如此断情绝爱。”
阜怀尧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回想着这几个月的林林总总,“……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阜远舟惨笑一声,“你竟是不否认?”
“……今天之前,朕确实不会承认。”缄默片刻,阜怀尧坦然道。
阜远舟忍不住闭了闭眼,只觉得当日在宗亲府地牢喝下那杯毒酒时的五脏翻搅都不及如今的万分之一疼痛——最爱的人对你说最残忍的话,死亡的滋味大抵也不过如此。
阜怀尧终是不忍心,踏前去扶住身形不稳的他,只是眉眼语气依旧淡漠,近乎冰冷,分明带情,却如刀锋一样亲吻人的心口,“朕承认朕喜欢你,”甚至爱你,“可是朕要做千古明君,不需要一个污点,你要么死,要么就走。”
阜远舟全身都微微一颤。
阜怀尧有些恍然地想,原来昧着良心说话就是这样的滋味,其实也不难,不过是往心口上插把刀罢了。
——他要的是玉衡太平天下一统,什么明君什么污点都不过是过眼烟云,只是事到如今他已经爱了,后悔了,再也硬不下心肠了,阜远舟不能死,那就只能走。
阜远舟却抓住了他的手,越握越紧,哑声道:“那么,请皇兄赐臣弟一死。”
阜怀尧面色一僵,“你说什么?”
阜远舟伸手抚上他冷丽的面容,摩挲着他眼角的泪痣,“我没办法不爱你,所以我离不开你,皇兄,你让我选,我就只能死。”
他本就不是大仁大义的人,芸芸众生都抵不过他私心里的一个阜怀尧。
与其一辈子分离生不如死,他宁可死别。
阜怀尧声音猛然寒冽,“没有朕的允许,你以为你能死?”
阜远舟的眼里亮起一簇愤怒的火光,“不让我爱你不让我留下不让我死,皇兄,凭什么?!”
阜怀尧垂下眼帘,“凭你唤朕一声皇兄!”
“可我不是你的亲弟弟!”阜远舟用力掰高他的脸颊,“我可以做阜子诤,可以做苏昀休,我不做阜远舟了,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只要留在你身边!”
阜怀尧直视着他,眼神冷漠,“朕只要你走。”
瞳孔一缩,阜远舟忍不住窜起的心火,扣住阜怀尧手腕一直拽向自己,阜怀尧下意识想要推开他,阜远舟则干脆环上他的腰将他死死勒在自己的怀里。
他的臂弯力度太大,甚至可以用粗鲁来形容,就像他现在的亲吻,充满了怒火和不安的躁动。
阜怀尧用力挣开他,“阜远舟……!”
声音还没落下就已经被吞噬,阜远舟像是野兽一样啃咬着他的双唇和下巴,撕扯着他的衣服。
阜怀尧猛地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被奉为传奇的皇朝第一高手,那种足以刮伤皮肤的强势迫得他开始冷静不下来了。
“阜远舟,朕命令你放开!”
满带冰渣的厉喝让阜远舟的动作顿了一瞬,微微抬眼凝视着他,幽不见底的眸子里满带痴狂,“皇兄,你是我的,在我死之前得到你,远舟心甘情愿。”
阜怀尧又惊又怒,“……你敢!”
阜远舟越发用力地锢紧了他,啃咬着他的下颔,“皇兄,若你我之间是场赌局,我早就输得倾家荡产。”
阜怀尧侧头避开,却被吻住了锁骨,身上滑动的手和那sh润的吻叫他心慌意乱,阜怀尧大力挣扎起来,散开的衣带将纠缠着的两具身体绊倒在地上,落地的钝痛和冰凉的地面使他神智微微镇定下来。
“远舟,”阜怀尧停下了挣扎的动作,声音沉淀成一种金属的生冷冰硬,“别逼朕亲手杀了你。”
这句话像是兜头一盆冷水,阜远舟整个人都僵住了。
“放开。”阜怀尧冷声命令。
阜远舟僵硬着身子没有动。
“朕不说第三遍,放开!”
阜远舟缓缓松开他,直起身子,然后才发现一直拽着的阜怀尧的手腕让他捏得青紫。
阜怀尧一把推开他,单手撑在地上坐起来,衣衫凌乱神容狼狈的模样,冷漠的表情盖不住屈辱的神色。
阜远舟骤然心中剧恸,茫然失措的眸色划破了他的眼睛,“皇兄,对不起,可是我爱你……”
他的声音太过伤心欲绝,阜怀尧喉头一哽,再也忍不住道:“我不要你爱我,我只要你爱你自己。”
兄长的语气里泄露了一丝近似无奈的悲哀,阜远舟慌了,“……皇兄?”
阜怀尧终于放弃了用帝王的威严强撑自己的心肠,眉目的冷厉渐渐被一股叹息的摄骨苍凉代替,“远舟,除了玉衡江山,我什么都不需要,更不需要你的爱。”
他的口气没有素日里的冷漠,眼神也是淡然,却叫人更加笃信他的话,没有丝毫的回转余地。
阜远舟忽然就心慌起来,那种就要失去某种珍视无比的东西的感觉逼得他几欲癫狂。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伸手抓紧他的,紧紧握着,再也不愿松手,仿佛一松开,就永远没有办法再次相握了,惶然迫切地喃喃:“我不爱你了还不行吗?皇兄你别赶我走,我不求前生不求来世,我就陪你一辈子,做你的三弟,我什么……我什么都不要还不行吗?”
“你还不懂吗?”阜怀尧倦怠地看着他,隐约的痛楚,“远舟,你的爱让我觉得好累。”
他不是铁人也不是铁石心肠,也会难过也会累。
“你说宁可死也不愿意走,可是我最恨你这一点。”
阜远舟怔愣住。
“在江亭幽面前演完那场假死的戏码,你哭得那么伤心,你怕我死,”阜怀尧看着他,语气不再淡然,“可是你要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一样,也在害怕有朝一日要坐在坟前怀念你,生不如死?”
他不喜欢他这么爱他,他不喜欢他明明那么强大,却因为从小在泥泞里长大得到的太少所以爱得如此卑微,他更不喜欢他爱他爱到毁了自己。
地牢一次,启碌殿一次,他差点两度失去这个人,他禁不起第三次的崩溃。
阜怀尧缓慢地坚定地一一掰开他握着他的五指,声音低了下来,“爱一个人就要为他牺牲一切,奉献一切,生死与共,这是最不成熟的想法,远舟,这不是爱,是牺牲……我每天都在担心你会不会做傻事,怕你逞强害死了自己,第一次那么厌恶自己坐在至尊之位却无法保护至亲之人……一天一天这样重复这样提心吊胆,我好累……”
他的目光也带着淡淡的疲倦,却像刀锋般切开阜远舟心上的伤口。
他以为他的爱能够温暖眼前这个冰一样的男子,可是最终带来的只是加倍的伤害。
“皇兄……”阜远舟哀声地呢喃着,“我改,我改好吗……”
阜怀尧撑起身子站起来,微微后退一步,冷丽的眉目掩藏在了降下的夜幕迷色里,一身白衣单薄,“去宿州吧,朕不要你振兴玉衡,只希望在死之前,还能听到你平安的消息。”
……
阜远舟踉跄着走出太和殿的时候,夜色已经完全侵占了大地。
甄侦有事先离开了,苏日暮一直在殿外团团转无计可施,见状急步迎了上去,“子诤!”
阜远舟顿住了脚步,低着头,乌黑的发掩下了他的表情。
一腔着急瞬间不翼而飞,苏日暮迟疑地问:“子诤……你和你皇兄谈得怎么样了?”
沉默了许久,阜远舟才缓缓抬起头来,低声道:“走吧,我们离开京城。”
苏日暮一下子怔住了。
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他的神色、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阜远舟,即使是从鬼门关前走过三番五次的他也不曾有过如此神情,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哀寂空白,直到阜远舟走远了以后他才想到个稍微接近的词语,叫面如死灰。
对,面如,死灰。
……
第二百五十五章 别离
这一夜,阜远舟和阜怀尧都不约而同的没有回乾和宫。
安静的东宫里,房间内,阜怀尧早已熄灭了灯,人却睁着眼躺在床上,渡过了又一个不眠之夜。
他知道,房间外院子里的白杏树下,他的三弟就靠坐在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远处的窗户。
阜怀尧想起不久之前阜远舟中蛇毒重伤时,他握着他变成灰色的手,也像今天这样,漫漫长夜能熬得人发疯。
从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他终于有了最致命的弱点,终于有了不可舍弃的东西。
他平生从未痴求过什么,也许正是因为这份无欲无求,他才能静下心来将江山当做责任而非囊中之物随意挥霍,才能坐上着至尊之位万民臣服。
可是如今,铁血冷酷的天仪帝也会怕了,他爱阜远舟,他怕阜远舟死得比他早,他怕世间唯一一个能叫他安心的人躺在冰冷冷的陵墓里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他不是不知道阜远舟对他的感情有多深,只是这份感情却不成熟,更多的是一种绝望中抓住浮萍的偏执,因为太过害怕害怕失去,因为不曾得到过,所以爱得卑微爱得不顾一切。
可是阜远舟可曾想过,即使爱情中的两个人不可能对等,但是也绝无一个人完全慷慨付出的理由,若是阜远舟肯多爱自己一分,多保护自己一分,阜怀尧就不会因为担心害怕而走到这一步。
阜远舟视他若珍宝,他又何尝示他如草芥?
他不在乎自己的命,阜怀尧却在乎,阜远舟千好万好,就这一点,就足以让他下定决心赶他走。
……纵使天涯海角,也好过阴阳相隔。
时间过得分外缓慢,将折磨一点一点加剧。
房间外,白杏树下。
一线天光划破黎明前最黑暗的夜幕时,一直注视着那熄了灯的窗子的阜远舟忽然像是被惊醒了一般,翻身站了起来,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窗边。
偌大的东宫里只有他们二人,阜远舟听着里面细微的呼吸声,禁不住鼻子一酸,疲惫地靠在窗棱上。
阜怀尧这次当真下了死决心,精兵官吏通文碟书尽数备好,只能一纸圣旨下来,待得天明,他就要启程远赴宿州,此生不得诏令,便不能踏足京城半步。
——他连一丝回旋的余地都没有留给他。
经此一走,他再也见不到阜怀尧……
这个念头浮上心头,带来的是撕扯心脏的剧恸,阜远舟忍不住哀声轻唤:“皇兄……”
房间里,阜怀尧怔了一下,望向窗户上映着的影子。
“皇兄……”窗外的人声音并不大,只是满含恳求,“让我见见你好不好……”
他太清楚兄长说一不二的性子,既然做了了断,那么他就不准备再见他。
可是……
“就一面好不好,天亮了,连晋集合了军队我就走……”阜远舟靠着墙壁,慢慢滑坐下去,“我舍不得你……”
从太和殿出来的那一刹那,他都想掉头回去告诉他不想走了。
可是他也明白,阜怀尧那句“朕让连晋点了七千精兵,就算你能以一敌百,朕也能把你绑到宿州去”决计不是开玩笑。
他真的做得出来。
阜怀尧坐起身来,缓缓开口,清冷的声音没有丝毫的睡意:“卯时你就要走了,”他看了看更漏,还有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何必呢?”
阜远舟受冷一般双手环住自己,将头埋首在膝盖里,音色渐渐染了浓重的悲伤,“求你了,见见我……皇兄,我舍不得你……”
他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声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变成了近乎呜咽的声音。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
安静到阜远舟都觉得绝望。
门扉却在这时慢慢发出了吱呀声,随后是脚步声,慢慢接近,最后停在他面前。
阜远舟愣了愣,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看到了披着外袍眼神淡漠带哀的男子站在他面前。
他几乎是豁然起身去抱他,巨大的力道撞得阜怀尧后退了几步才堪堪站稳。
阜远舟在外面呆了一夜,身上都是冰凉凉的,刚从屋里出来的他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阜远舟颤抖着抚上他的面容,眼眶微红,“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出来见我……”
阜怀尧苦笑。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来,明明理智叫嚣着不要这么做,但是在回神之时,他已经在阜远舟的怀里了。
“皇兄,你是不是……”
阜怀尧微微撇开头躲开他的手。
阜远舟僵住。
“远舟,”阜怀尧并没退出他的怀抱,只是道:“朕祝你,一路顺风,岁月安稳。”
阜远舟收紧了落空的手,“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
“事到如今,”阜怀尧淡淡道,“你认为呢?”
阜远舟慢慢冷静下来,“若有一分希望,我总会争取的。”
阜怀尧勾起半弯笑意,却未达眼底,“朕以为你最懂朕的性子。”
“……至少我以前从不知道你会喜欢我。”阜远舟也笑了,哀凉的笑,“甚至赶走我。”
“也许你觉得我会杀了你。”阜怀尧淡淡陈述事实。
阜远舟惨笑一声,“你现在这么做,和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阜怀尧眼神一颤,“远舟,若是你能明白其中有什么区别,也许我们就不会走到这一步。”因为你于我来说,早已是足以让我违背伦理的存在。
阜远舟怔了怔,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阜怀尧却没解释的意思,慢慢挣脱他的手,“你该走了。”
“皇兄!”阜远舟喉头一哽,眼角隐见水光,这一声如同惊鸟嘶鸣,痛得几乎呕出血来。
阜怀尧几乎在他的喊声中失态,但最后还是稳住了颤抖的指尖,转身朝房门走去,“走吧,早朝将至,朕……就不送你了。”
还未走出两步,就被人从身后用力抱住。
阜远舟哽咽着断断续续的声音响在他的耳侧:“皇兄,你承认你喜欢我的……求你了……给我一个机会……求求你了……”
……
七千精兵整装待发,随行仪仗队庞大恢弘,车马金银不计其数,神才永宁王出任宿州兵马大总督的阵势叫久住京城的百姓都咋舌不已,道是这位王爷果然深受荣宠。
旭日初升的时候,大队人马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顺着大道一路蜿蜒着出了城,行伍中一对给官吏的马车中,一辆精致奢华的华盖马车格外引人注目,也格外保卫严密,非亲信之人根本接近不了半步,只有几个年轻人隐约在走动,似是伺候的随行之人。
旁人一看,便知那就是永宁王的车驾,那规格,仅在皇帝之下。
不过这位殿下却一直呆在车驾里不曾走动,只在早上上马车时露了一下面,有好奇的小官吏问同行的陈闽,陈闽只道是永宁王和天仪帝兄弟情深,因为骤然分离积郁在心一时病倒了罢了。
小官吏听得唏嘘不已。
一处正对城门的吊崖上,一队人马居高临下望着下面的车队长龙,为首的人颜容丰峻一衣苍蓝,坐在一匹灰色的蒲稍马上,面色沉沉地举目望着城门那处。
但是始终遍寻不到想看见的那人身影。
连晋打着马走到他旁边,道:“三爷,该走了。”
阜远舟攥紧了缰绳,又等了许久,才狠一咬牙,调转马头一马当先绝尘而去。
剩下的一众人纷纷跟上。
……
城门上,偏角处。
霜白常服的男子注视着那一队快马慢慢消失在视线里,许久之后才收回视线,蓦地用力闭上了眼,在无人看见的角度隐藏自己骤起的狼狈。
……明明他的三弟还未走远,他却已经开始思念蚀骨。
“……陛下?”做寻常小斯打扮的寿临小心翼翼地望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