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眼睛盯着林迅乔说:“原来是这样啊,那以后意儿可以经常去找姐姐玩吗?”
“自然可以,无任欢迎各位妹妹。”林迅乔看了一眼季知意,迅速将话头转到了其它几位静坐的季府小姐身上。
季知妍第一个响应,笑得媚娇,声音婉转如莺啼:“那以后就多叨唠大姐姐了,还望大姐姐不嫌我们呱噪。”
季知芳还是那幅沉静的模样,起身回了一个小礼,只轻柔地答了一句:“以后就要多打扰大姐姐了。”复又坐回位子上,就像个毫无存在感的人。
季知锦还是贪吃好玩的年纪,见平日里玩耍的这些姐妹们都起身回话了,她便放下正要往嘴里塞糕点的手, 地憨笑:“那我以后也去找大姐姐玩。”说完就继续盯着面前的那盘糕点,却不敢伸手再拿。
林迅乔分明看到章瑞轻刚才狠狠瞪了季知锦一眼,其中警告的意味颇重。这才吓得季知锦不再贪嘴了。
场面一时喜乐融融,季老太太也格外和颜悦色:“自家兄弟姐妹间就是该多亲近走动,感情才能深厚。”
一众小辈立马齐声答了“是”,林迅乔但笑不语,只微垂着头继续扮淑女。突觉对面传来一道视线,她抬眼看了过去,却不想竟是她的便宜爹季修平。她对此人无甚好感,只对他发毛的眼神有点恶寒,能查觉出其中并无恶意。可如果这个时候他才打算父女情深,似乎也太迟了吧。
似是听到了林迅乔的腹诽般,一直默默注视着她的季修平突然发话了:“行姐儿刚回家一切可还习惯,若有什么不甚明了的,自可去找你的母亲,她是个亲切人。”
“多谢父亲关怀。老太太和母亲将一切安排得妥当周到,女儿一切都好,父亲无需太过挂心。”林迅乔乖顺地应道。
“那便好。你离府十来年,既已回来就且安心住下。我们都是你的至亲之人,不必太过拘紧,更无需害怕。”似是想到什么,季修平顿了一下,又和蔼地问她:“今日送来的那些经文,是你亲自抄写的?”
林迅乔搞不懂为什么他的话题那么跳跃,但这只是无伤大雅的问题,答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就老老实实地回:“是,代表女儿的一份心意。”
季修平面上显出愉色,语气也变得轻快了些:“你的字很不错,端庄隽秀、沉静幽雅,若收笔时再少些尖锐多些婉转便更完美了。不过以你这般年纪能写成这样,已经很好了,当属你们四姐妹中的头一个。”
还没等林迅乔故作谦虚,那头季知意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听起来无端地拔高了些。“不知大姐姐在寺里请的是哪个先生教习的?父亲,不如您改日也将他请到府中来一起教我们姐妹几个好了。”
“这是找茬来了。”林迅乔不觉得自己跟季知意有什么过节,进府到现在也没得罪过她,对于她时不时的抽风发作很是莫名其妙。总不会是嫉妒吧,要说嫉妒也只有她林迅乔嫉妒季知意的份。
“五妹妹真是爱开玩笑,我在庙里静修养病,连大门都没踏出过一步,哪里又能认识什么教习先生。不过是灵慧师太对我照顾有加,多年来不辞辛苦地教我念书识字,才不至于当个睁眼瞎。那字我是临摹了邹子丰先生的梅花小楷,班门弄斧而已,哪里就有父亲说的那样好,他不过哄我开心罢了。只是妹妹们千万不要打趣姐姐我就行了,否则这番话若是传到外头,就该被人笑话平国侯府的嫡长女太过狂妄了。”林迅乔含蓄地抿嘴一笑,将一个端淑谦和的大家闺秀演得入木三分,连她自己都不得不偑服,真是入戏太深了。
在场的哪一个不是人精,很快都听出了林迅乔的言外之意。不外乎侯府这些年太不地道了,既在乎自己脸面,却也不找个人好好教教她这个嫡长女该有的知书达礼,她现在没长歪全赖灵慧师太的好心帮扶。你们不谢天谢地就算了,更别再想着落井下石,否则丢的可是整个平国侯府的脸。
一时间众人的脸色精彩纷呈。不过短短半日,他们已对这个刚回府的陌生嫡大小姐刮目相看。她哪里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木头呆子,分明是个 利箭的心机女。
“不过到底年纪小,不经事,这就沉不住气了。只要捉住了她的短处,想拿捏利用也很容易。”在看不见的暗处,有人已露出獠牙,蠢蠢欲动。
林迅乔本不想这么快就针锋相对,暴露得越多对自己就越不利,毕竟她现在在明,而敌人在暗。只是第一天进府就任由人欺负到墙角的话,以后岂不是谁都可以踩到她脸上来。她可以忍,但绝对不能软。她深信,人都是欺软怕硬的。
第八章 力争不让
见众人不约不同的沉寂,林迅乔知道她再一次成功地把一场表面上看起来温馨喜乐的合家团圆宴给搞冷场了。没办法,她天生有这种能力,她真不是个合群的人。
有时候她也很想假装能够融入到某个群 中,就像她上辈子去信教,结果还是交不到一个教会朋友,只除了博爱众生的神父外。那一次她无比清晣地意识到,自己天生就该是孤独的,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或者是她根本不配得到这些。
这一该仿佛就是前世在今生的预演,林迅乔顿觉无趣,更懒得理会众人的反应,只想快点离开这装模作样,毫无意义的家庭欢宴。
季许氏一看情形不对,急忙跳出来救场,笑呵呵地对众人说:“虽说是为行姐儿回府的洗尘宴,本该尽兴才是。可行姐儿今天舟车劳顿,又认了半天的亲,怕是累着了,咱们也心疼心疼她,早些散了,各自回去好好休息。以后相处的日子还多着呢,不急于这一时。老太太您说是吧?”
接到皮球的季老太太熟练地将话圆了起来:“正是阿芝(阿芝是季许氏的小名)说的这个理。这会已是戌时过半,也不早了,我看锦儿信儿这两个小的挨不住都在一旁打盹了,快领回去好生睡觉吧。其他人也都散了,这府里府外的明天都各自有事要忙。”转头又对着林迅乔说:“行姐儿,你刚回府难免对家里头的人事都生得很,今晚就先好好歇息着。明儿我会拨一个嬷嬷和丫鬟一并到你身边侍候,她们都是府里的老人了,有她们在一旁看顾着,我很放心。”语气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林迅乔知道拒绝不过,只得俯身谢礼:“孙女谢祖母 恤之情,只是有一事孙女不明,还想请祖母教导。”
季老太太眉头一紧,盯着林迅乔的目光透了些凉意,“有何事但说无妨”语气冷锐。
林迅乔理了理心绪,平淡地陈述:“孙女自小由周嬷嬷、红歌和绿柳三人贴身服侍,平日里用惯了她们,而且她们最是忠心,也最为熟识孙女的脾 和心思。孙女本想着回府后,便向祖母和母亲求个恩典,将周嬷嬷升为孙女院里的管事嬷嬷,红歌和绿柳正好填上两个一等大丫鬟的缺。只是这样一来,祖母送来的嬷嬷和丫鬟们,孙女不知该怎么安排才好。毕竟她们都是服侍过祖母的老人,在府里头有些脸面。若孙女安排不当,不仅让她们脸上无光,更会让人以为孙女是要故意打祖母的脸,若更因此而伤了您我之间的祖孙情份,那孙女真的是要无地自容了。”
她的态度很明确:你们想在我身边塞人,可以。但我摆明了不信她们,也不会重用她们,不如大家各退一步,我给你台阶下,你也别再咄咄紧逼。其实说真的,她手头上根本就没有可以跟人谈判的筹码。季老太太在侯府里就是个说一不二的主,连季修平都要对她俯首称臣,更何况她这个无母无势的孤女。难道就凭她这股豁得出去的傻气吗?
她只是在赌,赌谁更不要脸。如季老太太这般的内宅妇人只会在暗地里 这些手段,大家心知肚明就罢了,却不想林迅乔光明正大地把它们摆到台面上誓要讲个一清二楚。季老太太纵横叱诧了大半辈子的内宅,委实不能在一众小辈及仆人们面前拉下这个欺负嫡长孙女的脸,但她又岂会这么轻易地就失掉场子。
心内愈冷,面上便愈热。季老太太笑得一团和气:“原来是这等小事,这有何难。周嬷嬷三人伺候了你一场,劳苦功高,咱们侯府对待下人最是宽厚,有功的自然要赏。只是周嬷嬷本是你娘亲的 嬷嬷,当年是陪嫁到平国侯府的。你娘去世前,已将她的卖身契交还于她。说起来,周嬷嬷是个自由身,并不是咱们侯府的人。至于这些年对你的照顾,也全是她甘心情愿为你们母女二人做的,确是有情有义之人。但你若还想留她在身边伺侯就得按着侯府的规矩来,让周嬷嬷签 契,这样才不会有失偏颇。”
“你个老狐狸,竟拿这个要胁我,我偏不吃这套。”林迅乔心里暗恨,却还是挺直脊背,据理力争:“祖母说的有理,孙女亦不会让府里难做。世人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周嬷嬷当日脱籍奴身,大可不顾孙女的死活,拿着多年积攒的银钱安然养老。说难听些,她管我是情义,不管我却是道理。适才祖母也说周嬷嬷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似她这般有情有义的人,如今年老无依,孙女又怎能弃她不顾?又怎能为了一已之私让她到了这般年纪还要卖身为奴?”
林迅乔瞬间把自己说热了,她虽不爱说话但不代表她不能说。这情形就好似当年她为了说服另一个同伴她的暗杀计划更完美时一样激昂。她内里是个轴脾气,但凡自己认定的,即便撞到南墙也死不回头。
梗了梗脖子,林迅乔把头昂得更挺:“孙女不懂什么大道理,这些年在山上听灵慧师太讲经多了,却也懂得做人应当感恩,要有良知。若做人没有良知,那跟畜生又有何分别?”她调了调气息,放缓语气继续道:“孙女既不忍周嬷嬷老来受苦,更不能置她于不顾,是以恳求祖母以外聘嬷嬷的名义,将周嬷嬷留在府中照顾孙女,她每月的俸钱孙女愿从自己的家用中扣除补贴,不必走府中公账。反正外聘教习嬷嬷和先生是府中常事,此举并不违例。如此,既成全了孙女与周嬷嬷多年的情分,也彰显了祖母的仁厚之心,侯府的宽厚之义。”
她这一长串说下来,直把众人说得目瞪口呆。季老太太一口老血来回在 腔里晃,差点没 来。敢情自己不按她说的做,就成了那没有良知、畜生不如的人。还有她把侯府当成什么了,难道连区区一个嬷嬷的月钱都给不起吗?还要她这个大小姐自掏腰包补贴。这些要是传到外面去,平国侯府必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她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侯爷以后还要不要出门了?
季老太太真是被气狠了。多少年来,她在府里听风是雨,一手撑天,谁曾敢给过她气受。而这个第一天才刚回府的嫡长孙女竟然就敢给她撂脸子,让她当众下不来台。怨不得灵慧师太当年要带走这个长孙女,说她命硬,还与家中长辈有碍,现在看来是真有其事。
想到这里季老太太更是怒火攻心,却又不得不压下这口恶气。毕竟林迅乔说的句句在理在情,她一个十三岁的女娃尚且懂得知恩图报,没道理她一个执掌大权多年,在京城名流圈中人人都要尊称一声的“季老夫人”会不懂。
她摆出一贯的慈爱口吻:“难得你一番苦心为周嬷嬷三人谋出路,祖母又岂会不成全。周嬷嬷这些年来对你尽心尽力,也算是侯府的恩人了,侯府必定会善待于她。既如此,以后她便留在你身边做管事嬷嬷,月钱自然是走府中公账。你每月那点家用还是留着好好梳妆打扮,年轻姑娘家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们这些长辈的看了心情也舒畅。”
还没等季老太太把话说完,林迅乔就拉着周嬷嬷一起跪下了:“祖母高义仁慈,孙女感激不尽。日后孙女定当遵偱祖母今日的教诲,以祖母之仁德为榜样,言谨恪心,不敢或忘。”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便是此时的林迅乔。
周嬷嬷刚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一边磕头一边谢恩:“谢老太太恩德,谢侯府恩德。老太太宅心仁厚,菩萨定会保佑老太太长命百岁,儿孙满堂,侯府世代永享富贵荣华。”
既然大家都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就更没必要藏着腋着了。林迅乔再次朝季老太太拜了个谢礼,高声道:“孙女适才一时心急,难免口无遮拦,还请祖母不要怪罪我的无心之失。在此,孙女恬着脸再向祖母讨要一个恩典:红歌和绿柳忠心耿耿伺候了孙女十数年,现在理应提升她们的份例了,依孙女之意正好让她二人补了大丫鬟的两个空缺,其他二等三等丫鬟便烦请祖母和母亲为我拿个章程好了。”
季老太太不由气乐了,这个长孙女还真是打蛇顺杆爬,没完没了了。她没好气地白了一眼林迅乔,凉凉地说:“既然已将人送于你,她们便是你的人了,自然由你来安排。至于红歌和绿柳,念她二人多年来顾主有功,便提了一等大丫鬟的例,在览月阁继续伺候你吧。”
红歌和绿柳闻言喜极,忙跪下谢恩。见事情落定,林迅乔总算松了口气。这场比谁脸更厚的战争她是暂时取得了胜利,可刚回府就几乎与季老太太撕破脸的做法委实不妥。得罪了府里最大的boss,她今后恐怕都要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了。
只是她林迅乔习惯了不靠天不靠地,一切只能靠自己。一开始她就知道,平国侯府是个深坑,她也从未想过要依附任何人而生存。她深知,命要握在自己手中才最重安全。
第九章 夜话
各怀心思的侯府众人不敢再看季老太太青黑的脸,等到她再次发话“各自散人”时,一时之间大家便走得一干二净。好好的一顿家宴,最终不欢而散。
林迅乔完全没有始作俑者的负疚感,一路上脚步相比其他人都要轻快地走回了览月阁。刚进屋就被周嬷嬷拽住了胳膊按在椅子上,一幅准备兴师问罪的模样。
“小姐啊,您今儿实在不该顶撞老太太。回府之前嬷嬷再三交待过您,千万要与老太太交好关系,若能得她看中和喜欢,小姐在府中的地位就能高上几分,才能站住脚根。嬷嬷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可我都一把老骨头了,过不了几年就快进棺材了,本就做惯了一辈子的奴才,再来侯府做几年又有什么关系。可小姐您不一样啊,您本是金枝玉叶,这些在静隐寺里吃了多少苦,现在好不容易回府了,是该抓住机会为自己好好筹谋才是。偏您为了我们,刚回府就与老太太闹了不愉快,只怕府里那些踩高爬低的以后更不拿小姐当回事了。”周嬷嬷重重叹了口气,本不年轻的脸庞愈加皱成一团。
“嬷嬷,有一个问题,我一直觉得奇怪,希望能你如实回答我,可以吗?”林迅乔没接周嬷嬷的话头,她有疑惑需要解答。这个答案关系到季老太太一直对她不喜的根源所在。
“小姐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嬷嬷一定知无不言。”周嬷嬷爱怜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宽慰。
“究竟当年侯府为何一定要将我送去静隐寺休养?那时我才三岁,又病得奄奄一息,无论从哪一方面说留在府中治病调养都比远离京城的寺庙要好上百倍,可侯府却执意将我送去那偏远的庙庵。他们难道没有想过,也许这一去我就回不来了呢。或许他们根本就是这么想的?”此时,林迅乔的声音于冷然中带着犀利,犹如扑面的冰碴让人避无可避。
周嬷嬷原本想和稀泥的话,却在看到林迅乔乌沉沉的眼珠定定的看着她时又咽了回去。示意红歌与绿柳到门窗处盯梢,确认无人听墙角后,周嬷嬷沉声道出了侯府当年的一段往事。
彼时季修平十八岁,翩翩儿郎, 才俊。在殿上高中一甲进士,御赐六品大理正监,前途一片光明。他又是平国侯府嫡出长子,实打实的侯府世袭承爵人,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京城中想招季修平为乘龙快婿的大有人在,听闻圣上还有意将他尚公主。
季老太太一直心属自己娘家胞弟的嫡次女做季府长媳,当年更是不怕嫌,将亲侄女许灵卉从千里之外的颖州招到季府住了大半年,打算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谁知当时还在世的季老侯爷给了她一个当头喝棒,说早年已经与太常少卿林府定下了儿女婚约,并有婚书和信物为证。
季老侯爷和林老太爷本是同窗,又是同年进士,一起在朝为官多年,互相引为知已。两人一次酒后酣畅,为续两家情份,便借着酒劲订下了儿女亲家之盟。待到双方儿女长成后,季老侯爷对林家三女林以心很是满意,觉得她贤淑大方,知书晓义,温柔得 ,做平国侯府的长媳绰绰有余;林老太爷对一表人才又前程似锦的季修平也甚为赞赏。于是两人决定履行当年的承诺,结为儿女亲家。
可怜季老太太一番苦心筹划就这样一场空。许家嫡支嫡女是绝对不可能给人作妾的,是以满怀憧憬而来的许灵卉最终伤心离去,为着这事她一时还成为了整个颖州世家中的笑话。因为许家有人嘴上没把门,硬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说成了板上订钉,原本与许家不对付的那些人便借了此事狂踩许家和许灵卉。后来许灵卉的婚事也因此颇为不顺,最后只得远嫁他乡,过得很是失意。
季老太太也因此事在许家落了好大的没脸,与胞弟之间也生了嫌隙,过了好几年才又和好如初。她不能怪罪自己的丈夫,只能将一腔怒火都转嫁到了林以心身上。
林以心自嫁进平国侯府便一心一意伺候公婆,照顾丈夫,打理家务,很有贤惠端庄的美名,在下人之间也颇得爱戴。但奈何季老太太存心挑剔为难,林以心整日过得提心吊胆,身子很快就瘦弱了下来。
进府半年后,季老侯爷因心疾离世,侯府中唯一一个庇护林以心的人不在了,季老太太更是变本加厉。好在此时林以心有了身孕,季修平也肯从旁照顾呵护,一年后总算平安生下了季知行。谁知又在生产时坏了身子,一直调养也不见好,长期以来身 和心理的双重压力与折磨终于击垮了林以心,苦苦支撑到季知行刚满两岁,她便撒手人寰了。
过后不久,季修平在外公干认识了李慧仪,并对她情根深种,一心只想娶她做自己的妻子。这一次季老太太使出了雷霆之势,很快就从许氏旁支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待嫁女,作主嫁给了给大儿子做继室。季修平是个孝顺儿子,根本不敢忤逆季老太太,最后还是乖乖地娶了许韶云做继妻,而他的心尖人只能委屈做妾了。
季老太太不想季许氏一进门就有个原配生的嫡长女在那碍事,对林以心生的那个病怏怏的长孙女也不甚喜欢,就借着季知行病重需要静养的借口,将她远远地打发了。至于传说中灵慧师太批她“克母克长辈”的命格,除了几个当事人外谁也不清楚它是否真的存在。
林迅乔听完这段狗血往事,狠狠吐了一口气。怨不得季老太太这么不待见她,原来是恨屋及屋。可怜林以心何其无辜,季知行何其无辜,两条鲜活的生命就因为季老太太个人的喜恶而早逝了。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这件事却也更坚定了林迅乔的想法:林以心的死虽说他人有错,但也不外乎她自身太过软弱的原因。面对季老太太这样老谋深算的笑面虎,隐忍和退让并不会换来她半分怜惜与留情。只有比她更无耻,更恶毒,更心狠,更 诈,才能在平国侯府好好生存下去。
深呼吸一口气,林迅乔反握住周嬷嬷的手,同时叫回在门窗蹲点的红歌和绿柳,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在这府里,咱们谁也指望不上,也别想着能够指望谁。大家以后一定要更加谨言慎行,保护好自己。记住不管什么情况下,保命才是最要紧的。”
周嬷嬷年纪最长,阅历最深,也明白几人眼下处境确实不妙。点了点头,也开口慎重交待三人:“我现在在侯府的身份相当于一个客人,应该不会有人为难于我。小姐再怎么说也是堂堂侯府的嫡长千金,她们未必敢拿她怎样。若有人成心想挑事,拿红歌和绿柳下手最是便利。所以你二人一定要万加小心,一见势头不好就赶紧回来找小姐,千万别蛮来。”
红歌和绿柳心知此事关系重大,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绿柳原本以来小姐终于苦尽甘来了,却没想到以后的日子要这般提心吊胆,她有点想念以前在静隐寺的生活了。红歌本就是官家世女,又遭逢巨变,对这种事早就习已为常,只得一遍遍在心底告诫自己一切小心提防。
这夜,不仅是览月阁中的众人难以入眠,侯府几个院落的灯火亦是亮了大半宿。
话说季老太太刚回到康寿居,便泄愤似地砸了一个茶碗,躺在塌上直喘粗气。张嬷嬷眼尖地让下人都退到门口守着,重新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季老太太,细声地劝慰:“老祖宗喝口热茶歇歇,没得为这种人气坏了身子。”她服待了季老太太一辈子,最是清楚她心中所想。
“这林以心母女天生便是来克我的。好不容易林以心死了,我也过上了几年舒坦日子。可你看看她生的这个女儿,牙尖嘴利,不敬长辈,全无教养,比她当年还远远不如。”季老太太嘬了一口茶,火气甚大地骂道。
“大小姐这些年在深山荒郊的静隐寺长大,自然是养得粗鄙不堪,没有侯府嫡女的样子。以后还不是得靠老祖宗您在身边多提点着才能见人。她从前年少不懂事,现在回府了,老祖宗多调教调教就是了。她要是个聪明的,定能明白老祖宗的一番苦心;若是个傻的,老祖宗也不必为她多费心思,总归对侯爷有个交待就是了。”坦白说,张嬷嬷第一眼见大小姐就觉得她举止风度都不失贵女风范,可是这些话她绝对不会在季老太太面前表露。她要做的就是摸清季老太太的心意,再决定以后自己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大小姐。
“要不是她占着平国侯府嫡大小姐的名头,我也不必费心将她接回府中给自己找难受。我不求她有多好,只希望她能争点气,不辱没嫡长女的声名,不给侯爷和我丢脸就行了。反正府里不差她那几口饭,总归将她养得白白胖胖,教她该有的大家规矩,再为她寻一门合适的夫家,我这个做祖母的也算仁至义尽了。”听了张嬷嬷的劝,季老太太心里总算平静了下来,又将自己对嫡长孙女的打算与张嬷嬷说了一遍。
“老祖宗一向心慈,这事该是这样无误。只是外人只知平国侯府嫡长女从小失母 弱,在庙庵静养十数年,对她的长相脾 皆一无所知,若要替她寻一门合适的婚事并非易事。这高了,怕是人家看不上她;低了,却是自降了侯府门第,不利于府中其他几位少爷小姐的婚嫁。况且这婚嫁之事,向来只有男方主动向女方求娶的,万没有女家主动上门相问的,更何况是侯府这样的人家。这事,老祖宗也得多思量着些,面上始终要好看点才是。”张嬷嬷一边为季老太太捏肩,一边小心地提出自己的看法。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老祖宗心里早有盘算。她不过是将老祖宗心里想的却不便说出口的话帮她说出来而已,这事她干了几十年,早烂熟于心了。
第十章 各有打算
季老太太将手中的茶碗搁置在几上,轻笑道:“这么多年了,还是荷春你最懂我的心思。后院的梅花开得正盛,我打算过几日在府里办个赏梅宴,请平日里那些与侯府交好的人家来走走,顺便见见咱这平国侯府的嫡长女。”
张嬷嬷笑得谄媚:“老祖宗这主意妙。只要将大小姐适嫁的风声传出去,那些有意思的人家自然会上门,到时候老祖宗再帮她相看一个合适的夫家,一切便都妥当了。”
“哼”季老太太冷哼一声,“只是我这嫡长孙女气 大得很,主意也正得很,未必肯领我这个祖母的情。从明天起,你给我盯紧了览月阁,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即刻来向我禀报。”
“奴婢省得,老祖宗就放宽心吧。大小姐横竖不过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只是有些小聪明罢了,就凭她们主仆四人哪里又能在老祖宗的眼皮底下翻出什么浪来。”张嬷嬷这次说的是大实话,天底下能在季老太太手里讨到好的人还真没几个。
这一对老主仆又絮叨了大半会,才洗漱吹灯安寝去了。
正院松涛阁中,季许氏换下常服,坐在梳妆台旁让青蓠给她梳头按摩,一边蹙眉想着今天发生的事。这一切实在是太出人意表了。
首先是嫡长女季知行的 子居然那般胆大刚烈,连老太太都敢呛。说实话,当看到向来都说一不二的老太太被气得头顶冒烟的时候,她的心里不是不畅快的。嫁进平国侯府十一年,她这个所谓的季府女主人过得不是不憋屈的。上有老太太坐镇压着,下又得不到丈夫欢心,一双儿女也并不出挑。空有侯府夫人的名头,却无多少实权,府里的中馈现在还是由老太太把控着,稍大点事她都得问过老太太才能作主。不过外头看着光鲜,内里苦痛谁又能知。
再者便是老太太对这个嫡长女的态度让人匪夷所思。当年老太太与林以心的那些龃龉事她多少知道一些。只是她以为林以心都死了十来年了,所谓人死如灯灭,老太太那口气也该消了,却不想时隔多年,老太太竟还迁怒于林以心的女儿。不过这事对她来说总归是好事,老太太不喜嫡长女,自然就会对她的意姐儿多看顾一些。
何况依今儿的事看,季知行是将老太太彻底得罪了,以后有老太太找她的麻烦,也省得自己这个后母难做了。只要她像对待其他庶女一样地对待季知行,不出错就行了。最好是由季知行与老太太斗个你死我活,她在旁来个渔翁得利。
季许氏一边想着季知行等人,一边不时朝门外看去,她在期盼季修平的到来。一直等到亥时的更鼓打响,她失望地看着镜中朦胧的自己,心中苦恨:“侯爷眼里心里只有李慧仪那个贱人一个,只要有她在一天,谁还能入得他的眼,得他的心。”
“青蓠,吩咐院里守门的人落锁吧,侯爷今晚是不会过来了。”季许氏低落地朝内室走去,看着空出的一半枕头和大床,孤苦冷清的绝望再次席卷她的身心。辗转至天将明时,她才迷迷糊糊地入了睡。
同样心绪难平的还有季修文。此时他正躺在自己青云居的床上抱着妻子章瑞轻说悄悄话。“唉,娘为着许家表妹的事太过执着了。当年大嫂那么好的一个人,又何曾做过半点错事。况且大嫂已经过世那么多年了,有什么恩怨也都该散了。行姐儿自幼失母,这十来年侯府几乎不曾看顾过她,她一个小姑娘家过得极是不易。”
季修文握着妻子 的柔荑,涩涩地道:“内宅的事,我和大哥是大老爷们 不上话,有些事也不好跟娘说。行姐儿是个可怜的孩子,你日后在府里多照顾着她些,得空也帮我劝劝娘,她挺喜欢你的,你的话她也许能听进去一些。”
“相公放心,就是你不说我也会去做的。行姐儿那 子与我年轻时颇像,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我看她是个好的,将来必有后福。”不知想到什么,章瑞轻突然畅快地笑起来,引得身前抱她的季修文也跟着笑起来。
他也想到了妻子年轻时的样子,可不是坦率胆大的让人汗颜嘛。自己第一次见她时,她就是扮着男装跟着两个小舅子在他的云禧楼里喝酒。自己还被她当成登徒子挨了她一巴掌,两人自此结下不解之缘。外人都道她斯文端淑,只有他知道她是多么爽直泼辣,自己这一辈子注定都要被她吃得死死的。
夫妻俩想到当年相识情份,心里顿时勾起无限爱意,相拥缠绵了半夜,才倦极沉沉入睡。
次日,天还没亮林迅乔就被红歌从被窝里挖了起来。即便屋里烧了一晚上的炭,但这里的冬天极冷,刚从被窝里出来时,林迅乔还是冷得打了个颤。这几年在山上她赖床惯了,一般都要睡到辰时才起,看着外头黑蒙蒙的一片,她迷瞪着明显没睡醒的眼睛问红歌:“这会才几点啊,起这么早做甚?”
“已经卯时过半了,平日府里的各位主子这时都起了。小姐一会还要去康寿居和正院给老太太、夫人请安,还是早些起来洗漱,好抓紧时间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不然一会有得挨了。”红歌快速说着,一边为林迅乔穿衣整理。
另一边周嬷嬷沾了一块温热的帕子递到她面前,林迅乔接过细细 了一遍脸,又沾了牙粉仔细搓了牙,漱口洗净后,闭着眼睛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红歌帮她梳头。
周嬷嬷见绿柳去大厨房领早点好一会了还没回来,怕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不由有些担心。便叫来门口正在扫洒的粗使丫鬟香霖,吩咐道:“你速去大厨房那边催催绿柳,都这么半天了小姐的早食还没领来。”
香霖今年刚满十一,才进府一年多,对府中事务并不很了解,平日里只知埋头做事,在众人眼中她就是个老实沉默的小姑娘。这会听了周嬷嬷的吩咐,二话没说,便丢下手中的扫帚往大厨房跑去。
过了一会香霖气喘嘘嘘地跑回来,直说事情不好了。周嬷嬷忙让她顺口气,好好讲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香霖抬眼怯怯看了一眼动也不动的大小姐,咽了口唾沫道:“奴婢刚到大厨房门口就看到绿柳姐姐跟一个厨娘吵起来了。那厨娘说大小姐刚回府,大家伙都不知道您的口味忌讳,不敢乱给您做吃食,怕吃坏了您的肚子。绿柳姐姐就说您胃口好得很,并不挑食,其他小姐吃什么依样给您来一份就成了。那厨娘又说每位主子的吃食都是定量的,眼下并没有多余的出来给大小姐。”
香霖一口气说了大概,看大小姐还是没反应,不免惴惴不安起来,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于是顿了顿,为难地看向周嬷嬷。
“没事,你继续说,将你看到的听到的,一字不落地说给我听。”林迅乔轻 左手的小拇指,示意香霖接着往下说。只有她自己知道,一旦做这个小动作,就代表自己是真的生气了。天大地大没有吃饭事大。谁敢不让她吃饭,就要有胆承受让她饿肚子的后果。
香霖见大小姐好似没生气,语气也松缓了些:“那厨娘说了这话后,绿柳姐姐便骂她是故意不给大小姐吃食的,还让她重新再给您做一份。那厨娘又说眼下炉灶不够了,如果要重新给您做一份的话得等那些炉灶腾出空来才行,恐怕得让大小姐等上一会。绿柳姐姐气极了,便上前与她理论,奴婢拉不住她,见事情不好便急忙找周嬷嬷商量,晚了恐怕绿柳姐姐就要吃亏了。”香霖垂头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完,一时间没听到大小姐发话,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身子,想将自己藏得更严实些。
屋里瞬间变得极静,连几人的呼吸都可闻见。林迅乔冷笑了两声,“呼”的站起来,力度之大差点将身下的椅子撂倒。
“周嬷嬷,你现在就去大厨房告诉绿柳,让她将我的早餐带到五小姐那里,就说我今儿会和五小姐一起吃完早点再去拜见老太太和夫人。顺便也知会一声大厨房的那些人,我和五小姐姐妹情深,如果她们以后还是不能按时送来览月阁众人的饭菜,那就只好辛苦她们把五小姐的那份做双倍了,因为我会每天都去五小姐那里串门的。”
林迅乔边说边走出房门,并挥手让香霖站起来回话。“香霖是吧,现在你带路,我要去五小姐那里坐坐。”
周嬷嬷和红歌听完,先是一怔,随即嘴角上翘,不由窃笑。小姐这招祸水东引损是损了点,关键是奏效。那些人敢得罪小姐,却肯定不敢得罪五小姐,难道她们还能拦着小姐去看望五小姐不成。这么一想两人的脸色顿时好转,再不也复先前的阴沉。
香霖直接呆住了,大小姐的心思真是诡异难辨。看来自己以后更要小心行事,千万不要得罪了大小姐,否则后果难料。带着后怕,香霖不敢多说多看,提着灯笼带着林迅乔和红歌匆匆赶往五小姐的拂风苑。
周嬷嬷则叫来香雪带路,步履疾快地赶去大厨房解救绿柳了。
第十一章 五小姐饿晕了
林迅乔三人到达拂风苑时,季知意正舀着汤匙小口小口地喝着燕窝粥。乍见林迅乔等人一大早就出现在自己眼前,那表情就似见了鬼,小嘴几乎都圆不上了。
看了一眼桌上摆满的丰盛早餐:一碗红枣桂圆粥,一碗薏仁小米粥,一屉水晶小笼包,一屉虾饺,一碗蒸蛋,一碟桂花芝麻糕,一碟淋油小白菜,外加几碟口味不一的小咸菜。林迅乔心里冷哼,说什么不浪费,季知意又不像自己一顿能吃这么多。分明是在搞针对。
不等季知意主仆几人反应过来, 林迅乔便自顾自地坐在季知意的对面,笑得如春风般和煦:“五妹妹昨日说要来览月阁看我,我想着倒不如我先来五妹妹这儿坐坐好了。今儿是我头一天向祖母和母亲请安,有许多规矩不懂,听闻五妹妹在府里最是知礼守规的,便来请教一下妹妹,妹妹不会怪姐姐不请自来吧。”
季知意原以为林迅?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