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的厉害,不由心中暗怵。现在四面八方都是箭手,自己也不似当日那般体力充沛,更没有教主与她默契联手一明一暗,只怕…
“罢了…”忽然袁浩轻轻一叹,口中的疲倦令其它几人不由看向了他。
袁浩收起双拳,慢步走上前来,惊得暗香等人齐声惊叫,围困他们的士兵也惊得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谁是首领?”袁浩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清晰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
“是我。”玄熠不卑不亢地走上前来,神情之中已经稳ca胜券。
袁浩打量了一下玄熠,不由轻叹:“玉莲教几经劫难已经人才凋零,朝廷之中却是人才辈出…哎,罢了…大限已至啊…”
与朝廷作对一生的袁浩,首次向朝廷中人抱拳施礼:“我袁浩愿束手就擒换我身后几位的身家性命,只要小英雄应允,我袁浩便再不反抗,乖乖就范。相信朝廷比起这几位虾兵蟹将,我袁浩的人头更为值钱,对吗?”
玄熠当然不会轻视袁浩一旦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会产生何等威力,于是轻笑起来:“袁老英雄肯束手就擒,真是再好不过了。”
“前辈!”暗香等人又惊又怒。
袁浩抬手示意他们噤声,便继续与玄熠讲条件:“那在下便当小英雄同意了?请放人吧。”
玄熠微笑着说:“袁老英雄,您神功盖世,教出一个天下无敌的凌霜,在下怎么敢这么随随便便就答应了呢?自然要先看看袁老英雄的诚意了。”
说完,玄熠从身旁士兵的腰间抽出长刀,一把丢到袁浩脚下,看到袁浩的目光一敛,玄熠笑道:“放心,自然不是取袁老英雄的性命,只要袁老英雄朝肋骨刺一刀,不必太深,见了血就成。在下才不会担心放了这群人,然后袁老英雄却潇潇洒洒的跑掉了。”
“前辈!暗香宁可一死,也不要前辈有所损伤!”暗香火烈性情,当即就想自刎,被身旁几人急忙拦了下来。
袁浩长叹一口气,缓缓弯身取刀,无视背后传来的骚动。他知道以暗香等人,是断不愿看他自残身体,更不愿看他斗争一世后却与朝廷妥协,可是…能救一人算一人吧…
袁浩捡起刀,深深一吸气,空气之中全是浓浓的血腥气,不知要死多少教徒才会令空气都被血渲染…
袁浩悲戚一笑,反手将长刀刺入肋下!顿时血水浸透衣襟,一滴、一滴的坠落在地。
玄熠当即轻笑了起来:“不愧是师徒,容易相信人的性子也一模一样。”
袁浩蓦然抬头,只见玄熠冷冷的一声令下:“杀!”
袁浩惊得回头大吼:“快走!!”
一霎那万箭齐发,毫无准备的几人顿时中箭倒下,反应敏捷的也只能勉强避过了要害!袁浩大吼一声飞身扑入箭林,一下子将体内的长刀拔出,劈断迎面飞来的利箭!下腹部已经渐渐失去知觉,但他只有拼了命的去救余下的人。箭雨犀利,暗香的软蛇鞭起了很大作用,但她早已精疲力竭,索性不再顾及自己,全力护着袁浩。
袁浩透过层层箭雨,看着嘴含冷笑的玄熠犹如玩鼠的猫儿一般戏谑的表情,顿时一口真气涌上喉间,一声嘶吼如雷般咆哮起来:“你骗我!!!”
玄熠没有回答,只是冷冷一笑。
袁浩心中已经万念俱灰,他蓦然抓住暗香的裙带,一把将她拽到身旁,低声道:“去找凌霜,好好保护他,不要再想复仇,太太平平的活下去!”
“前辈?”
暗香忽觉身子一轻,袁浩将暗香整个人举起,已经失血过多的他眼前一阵昏黑。他如同发出最后一声怒吼的雄狮,将所有力气都聚到双臂,狠狠地将暗香甩出露台!暗香不甘地尖叫起来,但她根本无从控制自己的身体被强劲的力道推动着飞出老远,露台越来越远,袁浩的身影也越来越小…
“前辈!!”
暗香的两眼被泪水模糊了,忽然间,她好像听到身旁有衣袂飞舞的声音,空气中浓浓的血水气被淡淡的药香冲散。眼前飞过好几抹白影,迅速向露台飞去。
可是暗香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慢慢的失去了意识。
第三十章
玉莲教的屠杀结束了,树倒猢狲散,各地分教也失去了士气,很快便在当地官府的打压下死的死、逃的逃。短短三日,历经四十三载,与两代皇帝周旋的玉莲教便如烟般从江湖中消失了…
它的灭亡太过突然,于是江湖之中流言诽语四起。有的说凌霜早遭朝廷毒手才会在大战之际销声匿迹,有的说凌霜独自一人潜逃只待东山再起,有的说凌霜投靠了朝廷出卖了玉莲教,有的说袁浩死于乱箭之下,有的说袁浩被一群神秘的白衣人救走,有的说…
仇焰,亦或金焰回到京城复命之时,玉莲教被灭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了。老百姓们已经不再津津乐道于这些传闻,而开始议论吏部侍郎周家体弱多病的小公子周缘心是何等俊美,不满五岁的十三皇子玄冰涟溜出宫吓坏了皇宫大内…
仇焰独自候在九殿下的宫外私宅中等待玄熠的到来。因玄熠年纪尚幼,未获准在宫外建造府邸,所以玄熠便私下买下这座大宅,以便出宫行事方便之用。
仇焰等了许久,不由自主间出起神来,连玄熠到了都没有发觉。玄熠见状,不由似笑非笑地说:“怎么,在想情郎?”
仇焰一下子惊回思绪,深知玄熠是在嘲讽他,羞愧的弓身行礼:“属下未觉殿下到来,有所怠慢,还望殿下海涵。”
“不妨事,倒是我为了谭家那块五莲玉佩,着实头疼了一番呢,这才来晚。”
“殿下有何打算?”仇焰问道。
“谭家在朝中势力非凡,又深得父皇信任,若能纳为己用再好不过。我已派人去探口风,若那谭老头不识时务…”玄熠冷哼一声:“有你给我的那块凌霜的五莲佩,再加上他的传家之宝,我倒要看看他多年的功勋能不能抵得过与玉莲教勾结这一罪名。”
说完,玄熠径自坐下,刚拿起茶杯,仇焰已经习惯性地从他手中拿过茶杯倒满了茶,再放回玄熠手中。
玄熠顿时笑出了声:“好哥哥,小蓥的眼睛早好了。”
仇焰这才彻底醒过神来,顿时面红耳赤,悻悻而笑:“让殿下见笑了。”
玄熠把玩着茶杯,慢慢说道:“金焰,有时候太入戏也不好…”
仇焰怔了怔,一时无从反应,玄熠倒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问起凌霜的情况,仇焰如实汇报了一遍。
“然后呢?”玄熠问道。
仇焰愣了愣:“然后属下便回来向殿下复命。”
玄熠意有所指地笑着说:“本宫以为你至少要把凌霜再压回来一次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仇焰知道玄熠反感这类情事,只是碍于大计不便加以阻止,而玄熠更是在仇焰与凌霜翻云覆雨之时,满眸厌恶的盯着房门。所以仇焰不敢在这类问题上怠慢,急切地回答道:“他与我有灭派杀父之恨!一切都只是权宜之计!”
“是吗…”玄熠端起茶杯慢慢的饮下茶水:“我怎么觉得当日凌霜中毒之时,你满眼心疼的搂着他,却不是装的…”
仇焰顿时心乱如麻,急急地说:“属下早知凌霜会中毒,只不过是假装心疼而已!”
“你是知道他会中毒,却不知道他会连中毒快死的时候都唤着你的名字…哦,是唤你的假名字。”玄熠的口吻令人捉摸不透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在暗指些什么。
玄熠放下茶杯,笑着说:“如何?看到一代教主为你被废武功,甘愿断肢,一生残疾,有何感想?”
仇焰的心脏蓦然一缩,几乎令仇焰喘不过气来。
自己何尝不知凌霜是一片真心…但是…但是…
仇焰蓦然跪倒,凄然道:“属下对殿下忠心不二,与凌霜誓不两立!”
玄熠笑着扶起仇焰,一改先前若即若离的情神,转而换上亲昵的微笑:“这就好,本宫还真怕你对他动了怜悯之心,会怨本宫心狠手辣,派人暗杀了他。”
仇焰的身子剧烈一颤,惊愕地看着玄熠:“殿下,你杀了他?!”
玄熠的眸子微微眯起,继续笑得亲切温柔:“当然要杀,凌霜是一只残虎,急了还是会咬人的。”
“但是!”仇焰根本不知自己为何会惊慌失措,只是本能的否认着:“但是殿下为看凌霜落魄丑态不惜耗时耗力许久,好不容易成功之时,为何要杀了他?”
玄熠反倒一眼的诧异:“奇怪,既然已经成功,本宫已知他是如何凄惨,你再把真相告诉他,只怕他不是愤恨难耐便是心灰意冷,他该受的罪已经受了,为何不杀了他?还留个祸患?”
“可是!留他一命看他潦倒困苦不是更好?!”
仇焰无法想像,凌霜死了?他死了?殿下派人暗杀他,以他的情况不可能逃过!可是!可是!
玄熠微微笑道:“放心,只怕你在来京的路上,那凌霜已经把一生能吃的苦头都吃尽了…”
“你对他做了什么?!”
仇焰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蓦然一喝泄露出了什么,但是玄熠却不可能没发觉,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自然是找些地痞流氓好好羞辱他,让他体会一下由云霄堕入地狱的感觉。”
仇焰顿时四肢冰冷,凌霜何等孤傲清高,若被一些市井小人凌辱…天!只怕不必等到玄熠的刺客,他已经自尽身亡了!
“想救他?”
冷冷的三个字震入仇焰的脑海,狂乱的心蓦然冷静下来,仇焰愣了,我在担心什么?我在为谁担心?为凌霜?我疯了吗…
仇焰看向玄熠,玄熠却没有敌意的眼神,只是拍拍手,命人上酒,然后露出如同小蓥般无邪的笑脸,顽皮地说:“好哥哥,今天小蓥想喝酒,哥哥可不许训我。”
看到殿下一脸的兴致勃勃,仇焰高悬的心这才放下。不知是否太长时间与殿下兄弟相称,仇焰除了对玄熠有一份忠诚心外,还莫名的多了一份别样情愫,就像对弟弟小蓥,总想保护他、呵护他、宠着他…
玄熠亲自为仇焰倒上了满满一盅酒,笑着与他碰了碰杯:“哥,这是预祝咱俩功成名就,它日一同享尽荣华富贵。”
仇焰心中感动,不由连目光都柔了几分:“金焰誓死效忠九殿下,万般劫难都由属下一力承担。”
玄熠深深一笑,仇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玄熠又为他满上一盅,他拿起酒杯,顽皮的放在唇边碰了碰,然后才递给仇焰。仇焰有些懵懂,这个动作极尽挑逗意味,但仇焰难以想像九殿下会对他垂青,只能木讷地接过,却不知是该喝还是不该喝。
玄熠并不意外仇焰的迟疑,反而大大方方地往仇焰的腿上一坐,仇焰顿时全身僵硬。
玄熠微笑着拿着酒杯喂到仇焰唇边:“怎么了?好哥哥,你不是经常这样抱着我吗?为何不喝?小蓥的酒不好喝吗?”
酒已到唇边,仇焰混噩的慢慢饮下,两眼呆呆地看着玄熠。玄熠继承了母妃的俏美,再加上年纪尚幼,男女之分尚不明显,颜容万般柔美,十足的美人胚子。
仇焰打了个冷战,结结巴巴地说:“殿…殿下…属下不能…属下不是…”
玄熠见仇焰一脸的惊慌,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他拍拍仇焰的肩,大笑着站起来:“看把你吓的,开个玩笑罢了。”
仇焰这才长舒一口气,谁知玄熠忽然慢慢说道:“我早知你非凌霜不行…”
仇焰一惊,急忙解释:“不是!殿下,我…”
急欲站起的仇焰忽然两腿一软又坐下身来,他一惊间两眼一晕,几乎栽倒,心头一颤,急忙运气,却发现内力四下紊乱,难以聚集!
中毒?!
玄熠把玩着酒杯,一脸歉意的冲仇焰笑道:“哎呀,没想到药效这么强,才两杯就发作了,早知道只让你喝一杯就好。”
“殿下!”
仇焰又惊又愕,胃部已经像燃烧一般灼热起来,他难受的一声惨嚎栽倒在地,揪紧前襟浑身抽cu起来。
“为什么…”
仇焰简直无法相信玄熠会对自己下手!胃中的火焰仿佛已经燃烧到喉间,连痛苦的呻yi都难从喉间迸出!他怎么也想不透玄熠有何理由对他痛下杀手!
他艰难地爬到玄熠脚边,不甘地抓住玄熠的脚脖,努力吐出字来,却自喉间涌起一团血水,顺着嘴角慢慢淌下。
“殿下…我对你忠心耿耿…”
玄熠无情地挣开仇焰的手,退后几步,冷冷道:“你确实对我忠心不二,那又如何?对我忠心的人多的是,你武功不是最好的,城府不是最深的,心智不是最明的,连手段也不是最狠的,我多你不多,少你不少,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要来何用?”
棋子?我只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
仇焰愕然地看着玄熠。从第一眼看到九殿下开始,便莫名的被他吸引。喜欢他微笑时的笑脸,仿佛两轮弯月蕴于眼底,闪烁着柔柔的光芒。也喜欢他大笑时的爽朗,眼中闪动着几分孩子气的顽皮,却也有几分成人的狡黠。就连他蹙眉时的怒容都分外可爱,虽然那份怒意连自己都会心悸,但当他的视线投向自己时,便会收起那份怒意,换上令人心动的微笑。
当殿下提出要假扮小蓥,与自己兄弟相称时,那份雀跃之中除去报复的快意,便是隐愿达成的惊喜。不止一次错将殿下真当成小蓥,真心的关爱他,有时已经分不清是在故意作给凌霜看还是真情流露。
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真有这么个仙童般的弟弟该有多好,也无意识间,将这份情感移到九殿下身上,也告诉过自己,九殿下一手提拔重用之恩,自己要拼尽全力报答。
可是…原来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以为受到了重视?原来自己只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
“再者…”玄熠冷笑道:“虽然我乐于将凌霜玩弄于股掌之间,也不认为先毁凌霜再灭玉莲教有何不妥。但我毕竟是皇室中人,威望与名声极为重要,若被人知道是我玄熠设计凌霜身败名裂,难免会有些不利于我的腹诽。既然已经达到目的,自然该清理一下知情之人,你说对吗?金焰?”
仇焰的身子不知是被毒性所逼还是心中悸动,止不住的剧烈颤抖着。
原来早在那么久之前,你就已经决定在事后除掉我…
被背叛的愤恨与不甘竟奇迹般令仇焰一下子扑到玄熠身上!玄熠根本没想到仇焰还有力气反抗,顿时被仇焰虎钳般的手捏住了咽喉!
“解药!!”
仇焰已经满嘴血腥,天旋地转!介于生死之间的意识全凭一股本能的求生欲望支撑着!虽然已经制住玄熠,但是仇焰毕竟毒火攻心,身子一摇三晃,几乎连站立都异常痛苦。
忽然玄熠波光一动,蓦然一掌劈到仇焰前胸!好毒、好狠的一掌,仇焰只觉一股剧痛传遍全身,倏咳出一大滩血水!胃部的火焰仿佛被这一掌逼向了咽喉,仇焰觉得自己口腔之中正在燃烧!他痛苦的哀嚎着,难忍的翻滚在地,全身抽cu。
玄熠冷冷地看着仇焰,仇焰痛苦地挣扎了一会儿,便两腿一蹬,再也不动了。
玄熠走上前来,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抓起他的手腕把了把脉,再抚向他脖间的动脉,这才确定了仇焰是真的死了。
玄熠冷笑一下,然后大喝起来:“来人啊!有人在酒中下毒!快封锁大门!不要让犯人跑了!”
待仆人吓得战战兢兢的满院奔跑大叫时,玄熠轻轻地对玄熠道:“念你我假情假义一场,我为你留个身后美名,让你护主而亡,下辈子再来感激我吧。”
说完,玄熠冷漠地跨过仇焰的尸体,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第三十一章
待玄熠假仁假义的痛哭失去了一个好下属后,便令两名心腹将仇焰的尸体‘厚葬’。那两名心腹接到玄熠授意,便一路拖着仇焰的尸身远离城郊,找了一处偏僻无人的山林,丢到无人踏足的密林之中,用枯叶草草一遮便回城复命去了。
等到那两人的脚步声远离后,枯草堆忽然动了起来,只见仇焰一下从枯草堆中跃出,当即抓紧时间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顺着水流声寻找水源。待转过这片树林,一条宽阔的天然山泉汇成的河流跃然眼前,仇焰的脸色早就变成青紫色,只有两只眼睛还有一丝活性,犹如借尸还魂的怨灵一般,本能的寻求着存活的契机!
他扑入河水之中,拼命的喝下水,烈火仿佛已经把他的咽喉烧毁,仇焰根本感觉不到咽水时的感觉,只是本能的拼命灌入河水,然后再抠着呕吐出来,借此缓解胃中的毒药。
其实仇焰自己也知自己是何等幸运,玄熠那毫不留情的一掌令他吐血,却也借此喷出了许多毒性。只是毒似乎又聚到了喉部,烧得仇焰口干舌燥。仇焰自知玄熠不会放过自己,而毒性虽缓,却不知会何时夺去性命,于是当即诈死。
疾鹰门人擅长伪装,诈死便是护身大法。只是这种假死为求逼真,会真的片刻断气,连心跳都会失去,所有极为危险,若方法有误便会真得死亡。而且就算成功,亦或大大损耗身体原气,若非万急之时,仇焰也不愿使用。如今,终于救回仇焰一命。
仇焰一边咳出胃中所有东西,一边再拼命的灌水。胃部剧烈翻腾,已经连苦胆都快吐出来了,满口的苦涩。仇焰却不敢放松,不断循环了十几次,直至精疲力竭,连苦汁都淡如白水时,他才放下心来,两眼一闭,倒入河中晕死过去。
昏沉沉间随波逐流的仇焰,没来由的想到凌霜问自己是否相信注定…他说过,很多事情都是注定的,没有万般巧合,又怎会有今日局面?
确实,若无玄熠这般绝情,没有将自己弃之荒野,只怕难逃此劫。若那二人没有将他带至此处草草安葬,而是真的土葬,自己亦无生机。再或者,若不是数步以外便是河流,得以及时呕出余毒,自己也难以存活…
也就是…注定自己命不该绝吗?可是,天大地大,我却应该何处容身…?
被玄熠毒倒的一瞬间,仇焰便体会到何为万念俱灰。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若没有被背叛的不甘支撑,只怕自己明明有机会逃脱却也放弃了吧?
凌霜…当时也是这种感觉吗…
蓦然想到凌霜现在的处境可能比他还可怕千倍万倍,仇焰一个灵激醒过神来。他挣扎着试图向岸边游去,但是虚脱的感觉却令他仅保持浮出水面的动作都已极为吃力。河水随流而下,愈来愈急,仇焰眼见前方有一处急川,心知若能挺过便会汇入山下的河川,便可安全了。
于是他闭上眼睛,一闭气,潜水河中,很快身子像被卷入旋涡之中一般失去了控制,仇焰只感觉到一阵无力,便失去了知觉。
正如仇焰所想,那河水泄下后便是山脚的缓稳大河,仇焰被水冲着慢慢漂到下游,水波推动着他的躯体一点一点将他冲上了岸。
一个大腹便便的村妇正在河边洗衣,一眼看到昏迷的仇焰,急忙走了过去。村妇的腿脚明显不便,一瘸一拐。她推了推仇焰,见他没有反应,急得四下张望,最后只得挺着大肚子一路小跑地奔回了家。
等仇焰醒来时,身边坐着正在缝衣的村妇,见他醒来,村妇露出笑容,依依呀呀地叫了几声,仇焰这才明白这村妇是个哑巴。然后一个强健的男子奔入屋中,他的腿脚也明显残疾,看到仇焰醒来也是松了一口气,然后比划了半天,仇焰半晌才明白他们是问他饿不饿。
原来是一对聋哑夫妇救了自己…
“多谢…”声音刚溢出喉咙,仇焰便惊得抚向脖颈。
是谁?那个沙哑难听的声音是谁发出来的?是我?我的声音?!
“我的嗓子…我的嗓子!!”
仇焰惊得近乎抓狂!烈毒将他的嗓子烧毁了,那好似鬼魅般的恐怖声音竟出自自己的咽喉!
村民夫妇见他忽然激动起来,急忙安抚,但因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摆手摇头。可是仇焰哪能冷静下来!他痛苦的用五指狠抓着脖颈!
“我的声音!我的声音!这不是我的声音!”
仇焰拼命的否定这个突生变故,他挣扎地下了地,踉跄的在屋内无助的哀嚎着!
“哑嫂,我听到好吵,出什么事了?”
空灵悦耳的声音传入仇焰的耳中,那熟悉的声音令仇焰惊得一颤!他蓦然回头,只见门口站着的人如月般清冷,如梦般虚幻,粗布麻衣也掩不去他身体周围那浑然天然的尊贵气质。他如此突兀地出现在仇焰眼前,惊得仇焰一下子跌倒在地,目瞪口呆地看着来者。
凌霜?!
凌霜的眸子慢慢移了过来,仇焰惊得全身直冒冷汗!此时此刻,突然遇到凌霜,老天爷,你到底想干什么?让我如此落魄之时遇到凌霜,让他羞辱我吗?
当仇焰与凌霜的视线打了照面之时,仇焰已经放弃了,罢了,该来的总会来…
谁知,凌霜的视线明明与仇焰对视,但好像没看到仇焰似的只是平静地对视。仇焰怔了怔,这才发现凌霜那双如雾般朦胧的眸子变得木讷呆板,毫无灵性,黑色的眸子微微泛出灰白色。
凌霜…瞎了…?
“哑嫂?”
凌霜伸出一只手,四下摸索着,村妇急忙走上前扶住他,在他的手心写起字。
半晌,凌霜才微微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我以为出了什么事。”
凌霜走进屋中,仇焰这才发注意到他手中握着的长棍,也注意到他拖着一条不灵活的腿…
难以形容那一霎那的感觉,想到凌霜灵动的双眼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他轻盈的身手再也无法跳跃,心跳也蓦然变得沉重起来。
凌霜微微侧头,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公子,哑嫂问你有没有事?可是哪里不舒服?”
仇焰呆呆地看着凌霜,因为他看到了凌霜的侧面,原本如玉般光滑晶莹的面颊竟有着五道骇人的伤疤!足足毁掉了凌霜半张脸!
仇焰手脚哆嗦起来,天啊,他到底遇到了什么?凌霜受到了怎样的折磨?
“公子?”凌霜继续轻声唤道。
“没事…”
仇焰刚开了口便急忙捂住嘴,凌霜听到他回答,才微微笑了起来:“没事就好,你饿了吧?哑嫂,给他熬点小米粥吧。”
哑嫂闻言,便冲仇焰点了点头,然后走进了厨房,哑哥则将仇焰重新扶回床上。
仇焰的目光一直定定地看着凌霜,凌霜没有发现是我?也对,他看不到,我的声音也变了…
仇焰忽然一颤,若我声音没有被毁,以凌霜的耳力只怕我再伪装也会被他识破!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凌霜不可能知道是我,不会知道我是那个毁了他一生的仇焰…
仇焰忽然眼眶一sh,原来是这样…原来我活下来,毁了嗓音,都是为了还给凌霜…
凌霜摸索着坐到床畔,毫无戒备地微笑着说:“公子是哪里人?怎会落河?”
哑哥见凌霜跟仇焰聊天,便冲仇焰做了个砍柴的动作,然后走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仇焰与凌霜,仇焰的心跳竟慢慢加剧起来。
“公子?”
“我…我遇到了强盗…情急之下便跳入河中…醒来后便在这里了…”
“原来是这样。那公子可有家人?居住何方?我让哑哥去唤你的家人来接你。”
仇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与凌霜如此自然的聊着天,他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凌霜居然会和颜悦色的跟自己说话!
“我没有家人…”仇焰几乎在心中笃定了信念,他认真地说道:“我只剩下一个人!若你们不介意,我也想在此地住下!”
我要好好补偿凌霜!我要好好照顾他!
凌霜怔了怔,仇焰急忙道:“我不会麻烦你们!我会自己搭个茅草屋,不影响你们的生活!我只求有个落脚的地方,别无它想!”
仇焰急急地解释着,生恐凌霜开口拒绝。大概听出了仇焰的焦急,凌霜轻轻地一笑:“你误会了,我只是在想,我那里还有一个空房,如果你想留下,不如搬到我家,省得麻烦。”
仇焰欣喜若狂,他几乎以为满天的神佛都在偏爱着他,事情超出想像的美满!
“好!好!”仇焰拼命点头。
凌霜看不到仇焰的模样,只能从他的声音中判断他的情绪。如此清晰可见的狂喜口吻,令凌霜不由微笑起来,对这个‘陌生人’有了几分好感。
仇焰傻傻地看着凌霜,虽然凌霜的脸毁去了半边,甚至眸子也失去了光彩,但是当他温柔的笑起来时,依然是那般俊美无比。
不知是不是仇焰的错觉,他觉得此刻的凌霜完全褪去了昔日的戒备与警惕,这种轻松的交流曾是仇焰努力了许久才得到的,但是此刻却以另一人的身份轻易得到了。
仿佛,发生在凌霜的悲惨经历没有磨去他的光彩,反而出脱的更加清新怡然,甚至变得柔和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凌霜问道。
仇焰一愣,名字…?
凌霜没有立刻得到答复,不由微微侧头,以耳面向仇焰,怕听漏了什么。仇焰心头一痛,不由在心中暗暗的唤着:凌霜…
“我…叫言悔…”仇焰缓缓说道。
“言悔?永不言悔?”凌霜笑道:“很执着的名字。”
仇焰的脸上堆起只有他自己明白的苦楚:错了,凌霜,是真的万分后悔却无法说出的言悔…
凌霜安静了片刻,便轻轻地笑了起来:“我以为你会接着问我叫什么名字呢。”
仇焰这才惊觉应该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与凌霜交流,忙笑着掩饰过去:“我本来以为你会接着便说你叫什么呢,谁知你等我,我等你,谁都没开口。”
凌霜微弯眼角,深深地笑了起来:“我叫凌霜,傲雪凌霜的凌霜。”
“很好听的名字。”仇焰诚恳地说道。
凌霜,你真的挺过来了,如同傲雪的寒梅,独自走过了隆冬,再一次绽放了你的笑容。
这时哑嫂端着小米粥走了出来,凌霜摸索着走了过去,开心地说:“哑嫂,言悔说要住在这里,我已经邀请他去我家住了。”
哑嫂愣了愣,有些吃惊地看向仇焰,仇焰不懂她眸中的意义,只是笑着说:“是啊,哑嫂,以后要多多关照了。”
哑嫂的眼圈一红,仇焰心中暗暗吃惊,但哑嫂没说什么,便将米粥端给仇焰。然后走到凌霜身边,握住他的手,慢慢地写着什么。
凌霜微微地笑了起来:“对呀,我倒忘了,我先回去收拾一下。言悔,你先歇着,一会儿我再过来。”
仇焰原想扶着凌霜一同过去,但看到哑嫂满眼的有话要说,便应了一声。
待凌霜走后,哑嫂忽然跪到仇焰面前,吓得仇焰急忙下地扶起哑嫂:“哑嫂,你这是干什么?”
哑嫂的泪水扑扑地掉着,她走到桌前铺展纸张,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绢秀的小字。仇焰看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