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子的吩咐,悄悄拿了周衍秘密收藏的旧物交给他指定的人。”
章大人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极具官威的道:“嗯,据说你交给二太子的东西里面,有一片枫叶一张写着情诗的信笺还有一个特殊的锁头?”
苏合连忙点头,“对对对,小人的确拿了这三样东西交给二太子的人;二太子的人说只要小的配合将东西交出去,待周家东窗事发后,就可以免了小的死罪。大人,小的句句属实,周家谋反的事跟小的一点关系也没有,大人应该不会追究小的责任吧?”
章大人漠然扫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会苏合的哭诉表忠诚,而是继续问道:“如果本官将那几样旧物拿到你面前,你可认得出来?”
事关性命的事,苏合那是一点也不敢马虎,连忙拍胸口保证:“认得,小的绝对认得。”
章大人沉吟了一会,随后挥手让人先将苏合带下去看牢,他则进宫向皇帝禀报这件蹊跷的事情。
当时大太子弑君谋逆的案子与皇后被废的事情,章大人都是知道内情的,所以这会他才会重视苏合的证供。
牵涉到周衍,皇后昔日的情人;皇帝心里是万分不愿意再提那些旧物的,可这事又涉及到他另外一个器重的儿子,他不得不慎重对待。
“这样吧,朕随你出宫一趟,就在大理寺后堂听审。”
言下之意,就是同意让章大人将那几样剜心的旧物带出去让苏合辨认了。
此事牵涉到废后丑闻,牵涉到皇帝被人戴的绿帽子,章大人自然将无关紧要的人都摒退了出去,独留两个官差在门口守着,然后将戴着镣铐的苏合带到了堂上。
“苏合,你且看看面前的东西,指出那些是你悄悄转交给二太子的人的?”
为了辩测苏合供词的可信度,章大人特意让人混了几样相同的物件在其中;如果苏合能够一件不错的挑出那些旧物,证明他说的是实话;反之,则证明他再无活下去的必要。
敢拿他大理寺卿来耍,还敢拿一国帝王开唰的,没有人会容忍苏合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
“奇怪呀,”苏合低下头,拿起摆在他面前的物件反复对比起来,手腕上的镣铐随着他晃动而撞击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他挑出的自然是皇帝之前收到的旧物,先是拿着那片风干的枫叶,反反复复看了半天,诧异的喃喃:“东西还是之前的东西,可上面的字怎么改动了?”
“苏合,你可认准了?”章大人同样诧异,不过他将诧异放在了心里而未浮显面上,挑眉扫过去,官威十足的问:“你说上面的字改动是何意?”
苏合指了指他挑出来的枫叶,望向公案之后身穿官服面相威严冷肃的章大人,疑惑道:“回大人,就拿这片叶子说吧,上面的字都没变,可落款的名字却跟小人之前看到的不一样。”
章大人一挑眉,压着心头诧异,不轻不重地“哦”一声,“怎么个不一样?”
别看章大人语气平淡,可他板着那颇具震慑的国字脸,半眯眼睛对苏合那么一瞪,又在公堂如此冰冷肃穆的地方。
苏合立时便头皮发麻,“大、大人,上面的落款、落款跟小人看的不同,原来是仙芷二字,现在却变成……”
苏合瞄了瞄章大人,见他眼神冰冷的瞪了瞪。立时噤声,不敢再将枫叶上的字给念出来。
“那还有别的呢?”章大人冷扫一瞪,又极具威严的盯着苏合。
苏合不敢迟疑,一晃动手指,手上的镣铐就撞击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大人,这信笺上的情诗……也跟小人之前看到的一样,可落款同样被修改过了。”这次不用章大人再瞪,苏合便很识趣的没有再念出两者名字。
“你如何肯定上面的字都没变?”章大人默了默,只那么随便冷声一喝,就吓得苏合浑身震三震。
“大人,小的……小的还藏有周衍秘密收藏的旧物,里面的东西小人看了数次,断断不会认错的。”苏合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都激动得晃着两手跪在地上不停往章大人的地方挪去。
章大人听着他身上镣铐撞击发出的烦人声,一时不悦地皱起眉头,朝他摆了摆手,“行了,本官相信你。”
“你说的其他旧物都藏在何处?”要证实苏合说的真假,最直接的便是拿到其他东西,一对比就看出来了。
“大人,”苏合瞪大眼睛,眨巴眨巴一脸期求之色看着章大人,“小的将东西交出来,是不是就可以免罪了?”
章大人暗下冷哼一声,未有寸功就敢跟他讨价还价?
章大人心里极度不悦,可转念又想到苏合敢如此大胆,不就是有恃无恐,也就是说苏合的话大概假不了。
想到此,章大人心里有些担忧了,眼角一低极快的掠了掠后堂。
大手一挥,随即冷声道:“苏合,先将东西交出来,到时证明你说的是实话,自然恕你无罪。”至于无什么罪,到时可就不是他说了算了。
总之,官字两张口,怎么说都是当官的有理。免了苏合死罪,苏合还有活罪要受呢,而活罪肯定有无数种手段能将人变成死罪。
这其中的猫腻,苏合作为周衍的长随,自然也是知道一些的。只不过现在他根本没得选择,若非他在典狱长面前的话引起章大人注意,这会他大概就已经被打到皮开肉绽了。
有了苏合的指引,章大人的人很快就将苏合秘密藏起来的东西给找到了。
那是一个很有年份的檀木盒子,里面装的都是少年男女互诉衷情的物件;不过,无一例外的是,那些物件上但凡有落款的,都是仙芷二字。
证实苏合所言非虚,章大人并没有即刻处置苏合,而是先将人又关了起来。而皇帝则拿着所有旧物,连同之前收到的竖着皇后小字的东西一齐回宫去了。
章大人很忐忑的目送皇帝离开,心里却落下沉沉无声叹息。
皇帝回到宫里,直接拿着那只檀木盒子与那三件旧物,将自己锁在御书房里。
密封的空间,入目俱是质感厚重色泽带暗的木制用具,光线不明的空间里,皇帝撑着眉头,坐于案后一脸沉痛之相。
案上摆于他面前的,就是从檀木盒子拿出来的旧物件。
上面的字迹他很熟悉,此刻看起来却又让他觉得无比陌生。
多年前,京城独孤家有一对令人称羡的姐妹花,其中一个后来成了他的皇后。而另外一个则在皇后进宫一年后,芳魂早逝。
在皇后进宫前,他记得独孤家曾将她们姐妹送到西域住过一段时间,而周……,一定是那个时候与她们姐妹遇上。原来与周衍有段情的是皇后的妹妹,而非皇后。
至于她们姐妹俩的字迹为何如此相似,以致到了令人真假难辩的地步?
皇帝托着脑袋,闭上眼睛,曾经被他遗忘的记忆在这厚重冷肃的御书房里,忽然再度鲜明起来。
记得与皇后大婚之后,他们也曾有过一段恩爱情浓的日子。皇后那时就曾玩笑的告诉过他,说她的妹妹很是羡慕她这个姐姐,有健康的身体写得一手好字。
她妹妹说健康的身体学不来,那就学学姐姐让人称羡的字迹。就是在西域居住那段时间,她的妹妹将她的字迹临摹得惟妙惟肖,说是有时连她本人也分不出哪些是她写的哪些是她妹妹写的。
当然,皇后对于她们姐妹在西域邂逅周衍的事,那是半字也没对皇帝提起过的。
皇帝可以猜得出皇后当时隐瞒的心思,皇后绝对料不到自己当时的隐瞒,会为她后来的惨死埋下祸端。
有人从周衍长随手中拿到当年的旧物,还稍作修改不着痕迹的呈到他面前,让他去怀疑皇后,最后……逼死了皇后。
这件事,皇帝现在已经完全相信了这才是真相。至于他为什么不问问周衍?这很容易理解,无论如何,他也是一国之尊的帝王,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事问一个罪臣。
皇帝慢慢张开手掌捂着脸,隐约的有水光从指缝透了出来。
真相大白,皇后是被人构陷的。可是,皇后已然惨死,他甚至连葬礼都没给她办。
根据苏合的供词,早前都将东西交给了二太子指定的人。这件事,得查!绝对要彻查清楚。因为皇帝此刻无比清楚,构陷皇后的真正目的,就是除掉大太子。
有了苏合提供的震憾证物,皇帝不但反思皇后生前的种种疑点,也开始重新审视大太子被抄时所发现的种种证据。
皇后已死,皇帝不可能再给她翻案的;给皇后翻案岂非等于否定自己,谁都可以有错,但皇帝绝对不会有错。
皇帝让人重新彻查的关于大太子的事,以及苏合所言二太子从他手中拿走旧物的事。
章大人知道事关重大,被皇帝授命之后,半点不敢延误更不敢有半分马虎。
可章大人这一查,不但查实苏合所言非虚,还查实了大太子确系被人陷害;另外,还查到二太子早在暗中与周家结盟的事,尤其查到了二太子与周兴暗中往来的铁证。
这下好了,所有证据都指向二太子梁琛,不但有陷害大太子的重大嫌疑,就是抖露周家罪证的事……都是二太子埋下的手笔。
皇帝看了章大人呈报上来的证据与结果后,只冷着脸,深沉的说了句:“好,很好,一个个有大出息了。”
章大人很想问皇帝,打算怎么处置二太子的事。可一想梁琛目前已领兵开赴西南,准备出征胡羯。就算有什么处置,这时候也不宜。
皇帝心里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看了结果后,暂时就将这事搁到一边去了。
不能处置二太子,但皇帝可以给自己的大太子梁佑平反。
“来人,传大太子来见朕。”皇帝坐在偏殿,沉吟半晌之后,忽然下了这个让人惊惶的命令。
大太子?太监总管心里狐疑,大太子梁佑早些时候不是已经被陛下给褫夺封号了?这会哪来的大太子?
“陛下,大皇子他居在京郊……”太监总管这轻声一问,意在提醒皇帝现在已经没有大太子了。他得确认皇帝是想恢复梁佑的身份,还是一时口误。
“京郊又如何,朕现在就要见大太子!”皇帝面色一沉,一个冷眼便瞪了过去。
得,太监总管暗下抹了把汗。陛下这是……有心恢复大皇子的身份了。
有皇帝这层意思在,太监总管自然极速的安排了最好的马车到京郊将梁佑接进宫来。
京郊一座废弃的宅子,外面有守卫重重把守着,里面是再简陋不过的一座只有三居室的小宅子。油漆剥落的门窗,墙壁是一块黑一块乌的斑渍,除了这些霉块,别无任何装饰。角落是三三两两的蜘蛛网,地面是一层厚厚灰尘。摆在厅里的桌椅,都是缺边少角的破烂旧木桌椅,隐隐还散发着一股霉味。
院子里倒是种有两棵松柏,可本该翠绿长青的松柏这会也是枯萎干黄,一副垂死模样。灰泥飞溅的地上满是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黄叶,风一起,树叶便四处乱飞,也无人打扫。
皇帝派去接梁佑回宫的太监,进门见到的便是满院腐烂黄叶在空中飞旋的凄凉景象。
“大皇子梁佑接旨,陛下口喻令你速速进宫见驾。”
“殿下?殿下?你听到没有,父皇宣你进宫见驾了。”梁佑没有出来应旨,那宣旨太监只听到梁佑一个侧妃惊喜交加的激动叫唤。
后来,那太监才知道,梁佑就在他到来之前刚刚喝了瓶酒。那瓶酒,那个侧妃事前并不知道是有毒的,待梁佑喝下去之后,才一脸解决的对她苦笑:“我今日总算了了,这世间的罪与苦往后再与我无关。”
那太监知道梁佑喝了毒酒,当即就又惊又急了。连忙连抬带拽的,将梁佑弄上了马车,直接往皇宫飞奔而去。
“什么?大太子他……刚刚喝下了整瓶毒酒?”皇帝听到这个消息,惊得腾的站起,身体也在震惊中晃了几下。
“太医呢?快宣太医,一定……要救回大太子。”
“陛下请安心,奴才已经让人传太医过来给大太子诊治了。”太监总管看见皇帝大受打击的模样,立时上前扶着皇帝坐下,又倒了杯定惊茶递过去,“大太子鸿福齐天,又得陛下你的庇佑,一定会熬过去的。”
太监总管嘴上虽这么安慰,可他心里比皇帝还明白,大太子是绝对救不回来了。刚才他进来前瞥了大太子一眼,那整张脸都冒着死气的紫黑,只怕……这会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太医来了没有?朕现在去看看他。”皇帝喝了一口茶,又急得站了起来,直接便拔开太监总管往旁边的厢房走去。
“参见陛下。”厢房里一众太医见皇帝步履龙钟的走进来,立即悬着心朝皇帝行礼。
皇帝大袖一挥,冷然中夹着几分急切,“免礼,大太子的情况怎么样?”
“禀陛下,大太子他……毒入五脏六腑,臣等……回天乏术!”太医院首上前双手一拱,暗咬着牙一口气将情况禀明。
横竖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实情如此,他就算拖着也没用。
“一群废物,连朕的儿子都救不回来,朕养你们这些个废物何用。斩了,全部拖出去斩了!”自古皇帝暴怒之下,都喜欢不问青红皂白将人拖出去砍脑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帝王的权威,似乎这样就能逼得太医有起死回生的本领一样,这个皇帝也不例外。
“父、父皇……”面如死灰的梁佑忽然缓缓睁开了眼睛,欢喜又悲哀的看着皇帝,“别……别怪他们,是儿臣自己喝的毒酒,儿臣知道自己……知道自己活、活不了的。”
“父皇……相信、相信儿臣是被人冤枉的吗?”断断续续的,梁佑含着期望极力睁大眼睛看着皇帝,临死能再见到皇帝,他也算了了一桩憾事。可这平生最让梁佑引以为憾的,就是他身上洗刷不去的弑君罪名,这污点若是连死都要追随他到地下,他真是死也不能瞑目!
“佑儿……”皇帝一声哽咽,弯腰用力握着梁佑枯瘦青灰的手,眼里忽有浑浊眼泪夺眶而出。他拼命点头,好将眼泪逼回去,“朕相信你是清白的。”
“父皇……相信,儿臣就安心了。”梁佑虚弱的露了个大安的眼神,微张的嘴巴,呼吸的气息却越来越弱。
皇帝心头大恸,忽然脑里闪过一念头。不对,他当初下令将梁佑关去城郊那座废宅子的时候,绝对没有赐毒酒。
“佑儿,那瓶酒你哪来的?”皇帝问得很急,他看出梁佑时间无多了,他想知道想听到梁佑亲口指认凶手。
“父皇……如果儿臣说,那酒是、是二太子特意在儿臣被关进废宅子的时候,送给儿臣的,您相信吗?”
相信吗?皇帝握着梁佑的手陡然一松,老泪纵横的眼眸里,一瞬有狠戾寒光闪过。
☆、第117章 失踪起祸端
梁佑没有等到皇帝肯定的答案,他带着无比浓烈的遗憾,眼含哀求睁大眼睛望着皇帝——就这样气绝了。
皇帝看了眼死不瞑目的梁佑,当即扭过头闭上眼睛,冰冷的泪自眼角滑落,在无人看见时很快滴落地面融入灰青的石板缝里。
“好好……给大太子净身入敛。”皇帝抑着悲痛冷漠一声命令,奠定了梁佑死后的哀荣,也让他下定了决心。
梁佑出殡前一夜,皇帝一个人独坐金銮殿中,苍凉、孤寂、悲伤种种情绪萦绕上他心头。听着外面隐约的哀乐,一直拒绝让人点灯,在黑暗中僵坐了一夜。
皇帝脑海里不停闪过的,都是梁佑幼时对他崇拜佩服的画面,还有他手把手教导梁佑习字骑马玩游戏的种种情景……;梁佑于皇帝是第一个皇子,又是嫡子,皇帝对这个儿子的感情总归与别的皇子不同。
除了帝王与继承人之间的冰冷关系,还多了几分普通人家的父子感情在里头。所以在当初确认梁佑企图弑君之时,皇帝心里对这个儿子才会如此愤怒与失望。
可如今,不管是爱还是恨,或是期待失望,都随着梁佑这一死成为无痕而过的冷风了。
梁佑出殡那天,天气阴沉沉的,很冷。天空还飘着凉凉湿面的雨丝。
皇帝本来不欲送梁佑的灵柩出城,可他在宫里怎么也坐不住,最后还是忍不住穿着便服追到城楼送别。
这一别,既是阴阳相隔,也是彻底断了这一世父子缘份。皇帝心里的哀痛,就似头顶郁郁沉沉的天色一样,无处可散。
眼看着一路哀白的送葬队伍出了城门,正缓缓往皇陵方向而去。
皇帝木然站在城楼高处,迎风而站,含泪目送梁佑的棺裹在眼里渐渐变成小点。
可就在这时,进城通道的城门口处,忽然发生了马蚤乱。
原本有个身材高大三十开岁的男人很努力的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按规定递上路引与进城文书给守城门的卫兵检查,只要核实没有问题,那个男人便可进城。
可坏就坏在,那个男人伸手拿回路引与文书时,吹来一阵大风。风倒是没将这两样东西吹走,但将他刻意垂低遮掩前额的头发却被吹到了一边。
那城门卫兵无意望他一眼,竟然就在他头发被吹起那一刹,看清了那个男人的眼睛。
“啊,你的眼睛是蓝色的……你是胡羯人?”卫兵一惊之后,立即拦在他前面,并同时大喊,“快来人,这里有胡羯的j细企图混进城。”
原本臣服大梁的胡羯现在正闹叛乱,二太子前些时候才刚刚率领大军出征胡羯。
这时候,大梁举国上下谁不知道大梁与胡羯关系紧张。骤然在京城门口看见一个乔装打扮的胡羯人,卫兵当然紧张大喝了。就是排队进城的大梁百姓,听闻那卫兵的喝声之后,立即也齐刷刷的后退,很有默契的统一形成|人墙阻止那个男人掉头逃脱。
“我是胡羯人没错,可我不是j细……”那个男人被卫兵如临大敌的长枪阵齐齐对着,立刻识相的举起双手来。
“现在大梁与胡羯正准备开战呢,你不是j细是什么!”他身后的百姓有人唾弃的啐了他一口,再然后有人喊:“撕了这个j细!”
一人义愤填膺高喊,然后立时就有无数百姓附和:“对,杀了这个j细,杀了他!”
城门口的喧哗与紧张,当然影响到了刚刚出城的送殡队伍,抬棺的与送葬的都不约而同紧张的停下来,回头往城门人声汹涌处张望。
“下面怎么回事?”皇帝黑脸了,原本只想站在城楼默默送这个儿子最后一程,可下面不长眼的竟连这个安静悼念的机会都不给他,实在该死。
皇帝身边的侍卫很快了解了情况,蹬蹬上楼向皇帝禀报:“禀陛下,卫兵捉到一个企图混进城的胡羯j细。”
“胡羯j细?”说到胡羯,皇帝就想起二太子;想到二太子,就不可能会忘记大太子的死是谁造成的。
皇帝哀恸夹着愤怒,牙根一咬,冷冷道:“既然是j细,还在下面闹什么,直接将人砍了就是。”
“你们不能杀我,我是胡羯的摄政王,我有重要情报禀报你们皇帝;你们敢杀了我,你们皇帝将来就会成为亡国之君,不看我的情报你们大梁就等着被楚国瓜分吧!”那个被卫兵长枪架住脖子的男人,似乎知道皇帝就站在城楼上面一样,这声音嚷得是要多大声就有多大声。
皇帝皱着眉头掠了眼城楼下,胡羯之主年幼,朝政一向由摄政王与太后把持。可那两个人,政见经常不合,大有分庭抗礼之势。
这么说来,这个胡羯摄政王这个时候冒死跑到大梁的京城来,确实如他所说是有重要情报不错。
皇帝可没忘记,楚云舒一行还以学习大梁经商文化的借口留在京城未回楚国。
从周家的事就可以看出他的好儿子梁琛,暗中与周家有勾结,与楚云舒只怕亦非泛泛之交。
“将人带上来,朕亲自审他。”皇帝略一沉吟,就改变了主意。
涉及到大梁利益,他必须慎重对待。
那个蓝眼睛的高大男人,很快被侍卫绑了带到皇帝跟前。
皇帝就在城楼高处一间小房间里盯着那个被缚的男人,“你说你是胡羯摄政王,你有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
“你是谁?我就算要证明自己身份,也是向你们大梁的皇帝证明。”那蓝眼睛男人并不惧皇帝森然的凌厉眼神,即使被逼跪着,然后一脸倨傲的抬头直视皇帝。
“放肆,知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谁?”站在皇帝身后的侍卫立即冷喝一声,怒斥道:“陛下面前岂容尔等如此无礼!”
“原来大梁的陛下就在这。”那蓝眼睛男人恍然大悟的叹了句,随即敛了眼中倨傲之色,还垂下头深深伏首叩了下去,“臣阿格腾叩见大梁陛下。”
胡羯原臣服大梁,按理胡羯的摄政王对大梁皇帝称臣并没错。只不过此刻双方准备开战的敏感时刻,阿格腾这一叩,可就大有深意了。
皇帝坐在这个简陋的平时供守城官兵小憩的房间,愈发显得浑身霸气威严逼人。
他冷眼淡淡朝跪地的阿格腾一掠,便似有无形的万钧之力压在了阿格腾头顶。
“胡羯的摄政王?你方才说有重要情报要交予朕……”
胡羯臣服大梁多年,阿格腾作为胡羯的摄政王,显然用心研究过大梁文化的。不然皇帝这说一半留一半的隐晦方式,他还真听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臣的右肩纹有一只雄鹰,腰中藏有一只与之图案一样的墨色玉佩。”阿格腾这是向皇帝证明他的身份,在胡羯,只有亲王才有资格纹雄鹰。而摄政王地位之尊,方能将雄鹰纹在右肩。
皇帝一个眼神,立即有侍卫过去扒掉阿格腾右肩的衣裳,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果然栩栩如生立于他肩头。侍卫又按阿格腾所示,搜出他身上那同样图案的墨色玉佩。接下来,阿格腾又说了几件胡羯皇室的秘事。当然,这种秘事必须大梁皇帝也知道的才有用。
证实了阿格腾的身份,皇帝才示意侍卫给他松绑;不过绑可以松,却不能让阿格腾有逃跑或动手的能力。侍卫扑扑几下,飞指如电的点在阿格腾身上各处大|岤,让松了绑的阿格腾立即变成了文弱书生一个。
“现在,将你的情报交出来给朕看看。”
皇帝料定,阿格腾必将情报藏于身上,不然阿格腾如此贸然进城,一不小心就会枉死城门。
阿格腾很爽快,也没有遮掩的意思。当着皇帝的面扯开头发,当然那只是一层假头发,然后从头皮处慢慢撕下一层头皮来。
“请陛下让人打盆清水来。”阿格腾将那块乌黑的头皮郑重的捧在手里,向皇帝恳求。
要清水还不简单,皇帝一个眼神,立即就有人端了进来。
阿格腾默默吸了口气,然后将那层从头上揭下的头皮慢慢浸入水里,再然后很轻巧的搓着一角头皮。半天之后,在皇帝直视却不透情绪的眼神中,阿格腾从那张乌黑的头皮中分离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来。
“陛下请看,这半张图纸是臣冒死偷到手的。”阿格腾小心翼翼拿着那半张残缺的纸,看了看皇帝,迟疑着交到了皇帝的侍卫手里。
皇帝看得很快,几个呼吸之间,便将那半张残缺的纸给看完了。
上面的图形,看得出是与楚国相距不远的几座城池。不算富庶,可也不算贫瘠。他记得,那几座城池适合种植水稻一类的农作物。
“陛下请翻过背后,再详细看一看。”阿格腾微低的眼睛里,隐约闪动着一丝难察的精光。
皇帝一看那半张纸的背后,眼睛就冷光骤现。后面是细小的文字说明,是说明什么情况下,大梁同意将那几座城池无条件赠送给楚国。
这简直是……最直接的卖国叛国!
是个大梁人都不能忍,更遑论他这个大梁皇帝。
“谁知道这半张纸是不是你故意找人杜撰的?”皇帝眼神很冷,但怀疑意味甚显。皇后那些旧物的事,至今想起他仍旧心有余悸。
所以,就算眼前这张纸上面的字迹并非出自胡羯人之手,他也不可能单凭这半张纸就相信胡羯的摄政王。
“大梁陛下,臣有证据。”阿格腾似乎早就料到皇帝有此一问,居然又当着皇帝的面,从手臂上扯下一块皮来。
皇帝浓眉略挑,阿格腾这是表示对他无所隐瞒?
这一回阿格腾要求的是弄一盆墨水来,从手臂揭下的皮在墨水里一浸,便显示出上面的文字。
文字不多,还一条条分列清楚。可皇帝越看,眉头便皱得越紧。
这张纸不似前面那张,这是一张完整的纸。确切来说,是一份完整的契约。
是大梁与胡羯暗中交易结盟的契约,上面的内容是说胡羯表面发生叛乱,引起大梁注意与紧张,好借此让大梁有出兵理由。
这一点,无疑像一棒闷棍狠狠打在了皇帝心上。他一个儿子想方设法构陷另外一个儿子,为的就是这军权与他身后那把大位。
而他,之前偏偏还相信了,还毫无保留的将军权交了出去。
圈套,一切都只是为了套取西南几十万军权的圈套。
皇帝这一刻简直怒火攻心,甜血都吐到了喉咙,可他硬生生的忍住压下了。他面上不能显一分,连半点波动也不能有。
他低下头,就着寒风呼啸的窗边往下看。
下一条是说明大梁主帅获利之后,减免胡羯赋税并将以前所占领的胡羯之地让还一半。
皇帝微眯眼眸,开始默默思索这件事的合理性。
如果他的好儿子梁琛一早就与胡羯暗中勾结,用这种让利方式迂回夺过原本被周家把控的军权。这一点,表面上看,确实像这么一回来。
而梁琛掌握了军权之后,却改变主意,直接撕毁与胡羯的契约,打算与楚国平分了这个小国的国土。
原因是,楚国愿意提供梁琛所需的优良战马,还愿意在梁琛夺位之时提供援助。当然,小小胡羯的一半国土是满足不了楚国胃口的。
因为楚云舒之前就暗中给予了梁琛不少帮助,楚国想要的是那几座与楚国相距不远的城池,那几座适合种植水稻一类农作物的城池。
有了最前沿的粮食供给保证,日后楚国想要攻打大梁,也就有了保障。
梁琛明知这么做的后果有多严重,可他为了一已之私,为了他日顺利登上大位,竟然不惜出卖大梁利益甚至不惜割让大梁城池!
皇帝在窗前伫立良久,方面无表情的回过头,一脸冷肃盯着阿格腾。
“你说你冒死偷出这些情报,千里迢迢送到朕眼前来,这一路一定走得不容易!”
阿格腾愕然看着皇帝,好半晌才明白皇帝仍旧在怀疑他的用心。
“大梁陛下若是不嫌臣唐突,那臣可以再给陛下看些证据。”阿格腾苦笑着,慢慢一件件脱下自己的上衣。
脱去衣服之后的阿格腾,空有高大的体型,实际却瘦可见骨。身上甚至还有深浅不一的各种伤口,看伤口愈合的程度,那些伤的日期都不会超过半个月。
也就是说,阿格腾从胡羯偷出情报确实遭遇了极大危险,这一路也东躲西藏未曾好好休息过,甚至连伤也没有养过。
皇帝看见他瘦可见骨的身材与各种伤口之后,眼里的怀疑淡了两分。
“你冒死前来见朕,想要从朕身上得到什么?”皇帝绝不相信阿格腾一无所求,千里迢迢送情报来,就是为了告诉他,他的儿子与楚国勾结准备卖国。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散。说来说去,天下之人天下之事,都离不开一个利字。不过有人追求的是小利,有人所图的是厚利。
“大梁陛下英明。”阿格腾按着大梁的礼节,屈膝跪下双掌及地,对皇帝行起跪叩大礼来,“臣愿意代表胡羯世世代代对大梁称臣,臣唯一希望的就是不成为亡国奴。”
如果大梁真与楚国直接瓜分掉胡羯,别说他这个摄政王完了,就是胡羯以后也将完全湮没在历史当中。
皇帝冷眼扫了过去,似是低沉冷笑了一下,“你成不成为亡国奴,跟朕没有关系。”
阿格腾咬了咬牙,“陛下,只要大梁停止攻打胡羯,胡羯愿意后退三十里,并且以后岁岁朝贡大梁。”而大梁与胡羯若真打起来,损失的绝不会仅仅是胡羯,到时万一楚国反口来个坐收渔翁之利,那对大梁或胡羯都没有半点好处。
不但主动停止叛乱,还得割让出三十里的国土,还无条件对大梁称臣纳贡。
他这诚意够大了吧?
皇帝阖下长睫,微微扯了扯因上了年纪而略下垂的嘴角,并不吭声。
“千浔,你说皇帝最后会接受阿格腾的条件吗?”赵晓潼与楚千浔隐在给梁佑送葬的人群里,躲到了离城楼不远的一座雅致酒楼上。他们当然不知道皇帝与阿格腾谈话的内容,不过他们看见了阿格腾在城门引起的马蚤动。
楚千浔永远都是一副淡然物外的宁静高远模样,即使他什么也不做,就这样优雅闲坐于典致的小楼中,那也是让人向往的淡远美好。
赵晓潼每次都爱选择坐在楚千浔对面,就是为了更好欣赏楚千浔各种让人妒忌的好。
“他接受与否并不重要。”楚千浔用他独特的视角瞄了瞄对面其实胸有成竹的少女,并不因她的故意而生半点不耐或不悦。
无论赵晓潼想说什么,想与他探讨什么,他都充满乐意与欢喜。
赵晓潼笑晏晏的点了点头,的确,皇帝最后做怎样的决定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从改变主意不杀阿格腾,甚至亲自审问阿格腾开始,怀疑就已经在他心里播下了种子。
只要皇帝一想到昔日,梁琛为了得到周家在西南的兵权,不惜勾结楚云舒与鼓动胡羯叛乱;皇帝心里就会怀疑防备这个儿子,当各种证据越来越多的呈现皇帝面前,他的怀疑就会变成确信。
叛国?一旦梁琛身上被烙上这个罪名,他这一生别说与皇位无望,就是生存下去也成大问题。
无论是当权者还是百姓,对出卖本国利益的行为都是深恶痛绝的。皇位你可以争,即使暗中手段再残酷再血猩,只要表面功夫做得好能够粉饰太平不让人诟病,那你就是成功的。
但是,再怎么争,这也不允许借助外族的力量。引外族掠夺本国利益,引外族践踏本国国土,就算他日再成功,这都会成为史书上耻辱的无法抹掉的一笔。
“我真是好奇,梁琛会怎么做?”最后是甘心将手中军权交出,乖乖回来受缚离皇位越来越远呢?还是不甘于此,决定来个绝地大反击直接带着西南那几十万军队反了?
可不管哪种结果,诚如楚千浔说的,赵晓潼都乐见于成。总之梁琛以为自己成功握住军权之后,她就已经给他掘好了坟墓。
“真好,所有事情都可以终结了。”赵晓潼垂眸,拿起筷子轻快的挟起桌子的精致糕点往嘴里送。
“晓潼,你慢点。”不必看,凭着耳里听到的密集咀嚼声,楚千浔就知道她心情很好。心情好,吃东西才会欢快,不是吗?
“对了,凤子轩目前还是没想起他的身份吗?”楚千浔不动声色倒了杯温水递到赵晓潼手里,待她将糕点咽下才问道。
赵晓潼摇了摇头,眉宇微见郁闷之色,“那个小大人,自从唤醒了紫茹之后,整一个保护者姿态。”
“那你有什么打算?”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收留一个孤儿,这可不是好现象,对赵晓潼或对凤子轩,都不好。
“他坚持自己什么也想不起的话,我就给他一个新家好了。”新家意味着新身份,新的开始。
但愿这样,凤子轩能够真正忘记过去,做一个快乐的自己。
赵晓潼辞别楚千浔,刚刚回到筑梦居,就见杜若脚步略显急促的迎了出来。
“小姐,司马公子来了,一直在陪七小姐与凤公子玩躲猫猫的游戏。”
赵晓潼挑了挑眉,眼眸里微闪过一抹复杂之色。那个男人,到底想干什么呀!
像定点报时器似的,每天必定有一个时辰往她这里跑,风雨不改。也不管她在不在,有没有空有没有心情理会他。除了带她喜欢的东西讨好她,还带了吃的玩的来讨好那两个小孩。尤其是对紫茹,简直小心呵护得过份。
如果不是清楚司马晨无法接受别的女人近身,她都要怀疑这位司马公子最近是不是得到什么恋爱顾问特别指导。要不然,怎么对姑娘家的心态摸得那么清楚呢。
最起码,这些日子看着他风雨不改天天前来报到,她心里对他的排斥就越来越……淡了。
感情,果然是相处出来的。日久生情什么的,果然很有道理。
赵晓潼倚在门边,有些忧愁地想,?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