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说,你们钟家不是她该出生,该停留的地方。”
这一席话,不是不令人吃惊的。
但是,钟旭的内疚之意,并没有因为知晓了这段隐情而有所减缓。
“既然什么都是你一手设计,为什么任由我姐姐在人间作孤魂野鬼?为什么要让她跟许飞不得善终?”一股怒意袭来,钟旭抓住他愤然质问。
“留在人间不肯投胎,是你姐姐自己的选择。我给过她机会,她拒绝了。本来是割舍不掉对家人的牵挂,没想到这一留,却为她等来了另一段缘分。”司徒月波呵呵一笑,拉下她气愤难平的拳头:“许飞的出现,是我计划中唯一的异数。我没有料到会有一个旁观者被牵扯进来。”
“许飞……”钟旭松开了手,“你也有意料不到的事情吗?”
“起初,我也未能识穿许飞的身份,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司徒月波耸耸肩,而后扭头看着钟旭,“还记得你住院时曾经做过的那个梦吗?呵呵,就是许飞化成我的模样向你求婚的那个。”
那个梦?!
那么深刻而怪异。
钟旭当然是记得的。
“在那个时候,许飞想取你性命的心到是真的。若不是我从中阻挠,以他旁观者的能力,你的魂魄早就成他的囊中之物了。”司徒月波收起笑脸,很认真地说。
回想往事,因为惊讶,钟旭的舌头怎么也利索不起来:“梦,梦境里,梦境里那道无形的……莫非是你……”
她清楚地忆起,在那个事后让她恼羞成怒的梦里,在装成司徒月波模样的许飞就要得逞的时候,他却突然现了“原形”,还有那道及时将他们二人隔开的无形屏障。
“不在你身边,并不代表我不能保护你。”他的目光在钟旭脸上停留了许久,半晌才移开,“不过,这个插曲到是为我引来了,准确地说,是为你引来了又一股可为己用的强大灵力。”
“为我?”钟旭盯着他的侧脸,越发大惑不解。
“不为你为谁?!既选定了你做继任,当然就要想尽办法栽培你啊。”司徒月波双手撑着栏杆,轻轻晃动着悬空的双脚,神态颇为悠闲,“从你第一次抓鬼开始,你每收伏一个鬼魂,它们身上的灵力就有一大半会自动输入你的体内。你对付的对手越厉害,你收获的灵力便越多,这也是你近几年来,灵力突飞猛进的原因。经过这么多年的时间,当我认为你的热身运动已经足够,体力精元灵力都已经成熟到可以承受来自冥王本身的强大力量之后,我便以这个身份,出现在你面前。”
“热身运动……”钟旭张大了嘴,一连串惊叹号鱼贯而出。
“诱你进长瑞跟那位怨气冲天的鬼叔叔对决,除了能让你收获更多灵力之外,还能借你身受重伤之名,在你的身体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将我体内的部分灵力以输血的方式不露声色地送进你的身体。那可是货真价实,冥王的血哦。呵呵,从那天起,你我也算是血脉相连了呢。”司徒月波握着自己的手腕,笑了笑,“不过,那些灵力仍然是不够的。之后我要做的,便是想办法将我身上剩余的灵力安全地过到你身上。而娶你为妻,正是不二之选。”
钟旭身子一晃,若不是他还拉着她的手,她定从栏杆上跌下去。
“你娶我,就是为了给我你的灵力?”她拼命稳住身体,直直地瞪着他。
“朝夕相对,肌肤相亲,还能有比这更亲密更不露痕迹的方法么?”他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胸前,一脸坏笑。
“你……你……”钟旭又羞又气,一张脸涨得通红。
为什么他单单选她作妻子?
这个她早前一直问自己的问题,现今终于有了最真实的答案。
可是,如此答案,既让她恨不起来,也爱不起来,带来的,只是一肚子的失望与失落罢了。
“至于许飞,”司徒月波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且面露赞赏之色,“这个旁观者的确不是泛泛之辈。他的半路杀出,让我对于新冥王的将来更加放心了。”
“他……有这么重要吗?”钟旭半信半疑,说了这么多,他终于又把话题扯回到许飞身上了。
“当然。”司徒月波嘴角一扬,“现在可以告诉你,如今你身上的灵力,不仅来自于现任冥王,还有一位难得一见的旁观者哦!”
今天,司徒月波说的任何一句话,都能把钟旭轰炸得头晕目眩。
“许飞……也有份?”说这话时,她的表情已经分不清是哭还是笑了。
到底他设下的这个局有多庞大,牵扯有多广?!
无法想象。
“当初在医院里,他找到我,很直接地警告我,不要干涉他的事情。”司徒月波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着,“见他那么坦白,我也没有对他隐瞒身份。知道我的来历之后,他当即就恳求我出手拯救已经濒临消失的钟晶。老实说,每个鬼魂只会有一次投胎的机会,自从你姐姐拒绝了我之前为她的安排之后,她再无转世为人的可能,冥界也是有规矩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要另外一个活人或者鬼魂将自己投胎的机会换给她。许飞一点也没有犹豫,立即要求以他自己的转生机会换回钟晶一条性命。我答应了,但是,作为附加条件,他要将他拥有的灵力全部送给你,并且要帮助我演好后头的戏。”
“你说要许飞帮你演戏?演戏!”钟旭的声音足足提高了八个调,若不是想到现在所处的高度,她早就跳起来了。
“在医院那次,他故意让钟晴偷到他的钱包,让你误会他是与恶灵为伍之辈,从而挑起你跟他在天台的一场恶战,为的就是以这种方式把他的灵力不露声色地过给你。而当我决定完成计划最后一步的前夕,他按照我的意思,佯装成失去至爱一心回来报仇的男人,引你用七星梵灯对付他,又借此机会带你去到记忆之河回顾过去,之后与你大打出手,将最后的灵力过到你身上后,然后很悲壮地‘消失’在你面前,让你为他和你姐姐的‘遭遇’内疚到死。啧啧,这小子,演技不在我之下啊。”司徒月波行云流水般将许飞的“英雄壮举”一一罗列出来,连气都不带喘。
钟旭愣了很久,思考了很久,方才明白过来,她失控地大喊:“你的意思是,我姐姐跟许飞,他们两个,根本就没有消失?!”
司徒月波邪邪一笑,摆摆手:“自然是没有。个中细节,以后让许飞亲口告诉你吧,如果你们有缘再遇到的话。”
这算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吧?!
钟旭紧紧捂住心口,热热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着旋儿。
喜极而泣,感觉竟如此美好。
压到她喘不过气的愧疚与自责,在他的笑容里烟消云散。
欣喜兴奋之情尚未退去,钟旭柳眉一竖,板起脸质问道:“那你当着我的面,捏碎我奶奶生命那件事,也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唉,算了,我索性全招了吧。”司徒月波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到你已经完全拥有作为一个冥王该拥有的力量之后,就是我实施计划最后一步的时候——骗你自尽。但是,我不得不告诉你,你有整整一百一十八岁的寿命,我的时间根本不允许我等到你寿终正寝再来接替冥王之位。所以,我一早就埋下了蒋安然这个导火线。你会在街上‘偶然’遇到蒋安然的爸爸,你会在长瑞的餐厅里看到我灭掉捣乱的女鬼,这些,都是我安排的,我要引你一步一步拆穿我的‘假面具’。”
“你……你……”钟旭费劲地吞了吞口水,指着他的手指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你这样,就是要我……要我万念俱灰,生无可恋?”
“你生性坚强,要让你主动放弃生命,实在是一件难比登天的事。为了顺利完成整个计划,我只能双管齐下,既要合情合理地编出那一堆绝情绝义没心没肺的谎话,让你内疚,让你心死,又要用你们家人的性命对你进行实质性的威胁。唉……”司徒月波重重叹了口气,无比委屈地说:“做冥王做到我这么辛苦,真是不容易啊。不过,谢天谢地,你这个傻丫头终究是上了我的贼船。”
钟旭傻乎乎地眨眨眼睛,在心里咀嚼着他刚才说过的每一个字。
原来,他的绝情绝义,心狠手辣,都是装出来的,都不是真的。
想到这层意思,喷薄而出的狂喜之情刹那间占领了她的整个心房。
她就知道,就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这个混蛋,把她骗得好苦!
仿佛即将溺毙的人被一把救上了岸,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惊喜,委实不是言语能表达出来的。
“你这个王八蛋!竟然设下如此复杂而庞大的陷阱,骗我一步一步掉进去!”钟旭早已不顾六十楼的高度,身子一侧,一把拽住司徒月波的衣领,硬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心里明明悲喜交加,脸色却难看得紧,而后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真……不……是……人!”
“这是事实,我本来就不是人。”司徒月波一本正经。
“我真是想不通,你若早些告诉我真相,这后头的诸多事端不是都可以避免吗?犯得着装神弄鬼连哄带骗吗,真不知道你……”钟旭不松手,不依不饶地质问。
“如果我一早告诉你,钟小姐,我是冥界的冥王,我现在要找你作我的继任,我已经栽培了你整整十六年了,麻烦你在接受了我给予你的所有力量之后,主动放弃你的生命,也就是自杀,然后到冥界来作新冥王好吗?”司徒月波打断她,哭笑不得,“以你的性格,在听到我那么‘坦诚’的话之后会有什么反应?嗯?”
“呃……”钟旭一愣,认真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很老实地回答:“打120。”
“那就是了。”司徒月波舒了口气,“为了让计划万无一失,我不得不这么做啊。”
他说的话,似乎有道理。
钟旭捏着自己的下巴,思索着,照自己的性格,要让她相信这种事情确实太不容易。估计天下也只有这个不是人的老公能设计出如此天衣无缝的连环计引她上钩,并且最终顺利实现了他的全盘计划,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想到这里,钟旭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一直被她忽略的问题——他处心积虑要她来做冥王,那他自己干什么去呢?
刚才的谈话里,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过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我做冥王,那你呢?”没有半点犹豫,钟旭立即将疑问送出了口。
“我?!嗯……”司徒月波嗯了老半天,话锋一转,看着下面的风景笑道:“在这儿上头坐了这么久,我带你到城里转转。”
“什么……啊!!”
钟旭还来不及细问,转眼已经被他用力一拉,双双从楼顶上“飞”了下去。
她惊叫着闭上了眼。
身体从来没有这么轻巧过,脚下似有一团强劲的浮力,托着自己向某个方向稳稳滑翔。呼呼的风声从耳旁掠过,送来的,是他的笑声:“别害怕,哪有冥王在冥界被摔坏的道理呢?睁开眼吧,不要浪费了大好风景。”
说得似乎有道理。
钟旭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
起初混沌一片的建筑与道路,随着他们二人的匀速降落,在眼前一点一点放大,一点一点清晰。数尾五色缤纷的流光不知从何处而来,鱼儿一样在空中游动,漂亮得紧,教人忍不住冒出想伸手捉住它们的念头。其中一些不时从身边擦过,有的顽皮地停留在钟旭的鼻尖,有的贴在她飞扬的衣裾与发稍上头不肯离开。它们身上的光芒,弄得钟旭就像是一棵挂满了彩灯的圣诞树。
目睹如此异景,钟旭的兴奋好奇之心立时替代了身在高空的恐惧。
“这些是什么东西?”钟旭对着眼珠,看着鼻尖上的光亮。
“它们是游离在冥界里的低等灵体,”司徒月波笑看着表情滑稽的她,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尖,那团光亮受了他这一点,立时就如受了惊的小鸟一样飞离开去,“它们没有实体,也没有恶意,只是有点顽皮,尤其是对于新来到的朋友。”
“原来是这些小玩意儿。”钟旭的目光追随着逃开的小灵体,“没想到它们聚集在一起竟会是这个样子,真是有趣极了。”
司徒月波摊开手掌,几个小东西立即试探着围拢了过来。
“冥界只有月亮,没有星星,这些小东西到是弥补了这个遗憾。”司徒月波将手掌轻轻移到自己面前,有些出神地盯着手中的闪闪烁烁,“无聊的时候看看它们,也能打发一点时间。”
“你也有无聊的时候啊?我以为你的生活总是多姿多彩呢。”钟旭挑了挑眉,嘀咕道。
虽然说得小声,仍是被他听得一字不差,笑道:“被时间遗忘的寂寞……呵呵,真希望你永远不要有这种体会。”
“你说什么?”钟旭的注意力全然放在了飞舞的灵体和脚下越来越接近的陆地上头,并没有留意到司徒月波的话语。
“没什么。”司徒月波手臂一动,揽住了她的腰,“注意哦,我们要着陆了。”
话音刚落,二人已经稳当地停在了硬实的土地上头。
他们的“着陆点”,是一条普通的十字路口,包围在一片林立高楼之中,除了没有人没有车,与人间的任何一个城市都没有区别,而且看起来还十分眼熟。
“这里……”钟旭在原地转了一个圈,惊讶地指着身后的一座大厦:“天……真的是长瑞……一模一样!”
“我们本来就是从那儿上头下来的嘛。其实长瑞大厦所在的位置,是冥界的入口之一,你当初会在餐厅外头被吸入结界,也就是这个原因。”司徒月波往前走了两步,回头对她笑道:“好好看看吧,这就是你即将全权管辖的地方。当然,这里只是冥界的一小部分而已。也不是很差吧,对不对。”
他这一问,到是提醒了忙于观察环境的钟旭。
“你还没回答我,”她一步抢到他面前,抬眼直视,“我接替你,那你要干什么去?”
“一块儿走走好吧,我们很久没有一起散步了。”
不管她同意与否,司徒月波携了她的手便朝前走去。
“喂!你怎么总是东拉西扯?”拗不过他,钟旭只能不依不饶地跟在他身后抗议,“我问你话呢,你到是给我说清楚啊!喂!”
“嘘!小声点。”司徒月波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又指了指街边,“现在是休息时间,别把它们吵醒了。”
它们?!
钟旭看了看空空荡荡的街道,这里还有其他“人”吗?为什么她什么也没看到。
“冥界虽然不能享受阳光,但是同样有昼夜交替,只不过光源全部来自于月亮罢了。冥界的夜晚,也就是人界的白天。”司徒月波一眼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所以这会儿正是鬼魂们休息的好时间。”
“昼夜交替……鬼也要睡觉?”钟旭以为自己在听笑话,“那,为什么我看不到它们?”
“不是说过,你还不完全属于这里吗。”司徒月波头也不回地应道,“到你正式接任我的位置以后,这里的一切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了。”
“你……”钟旭刚一开口,立即压低了声音,“你要活活急死我吗?你停下来跟我说清楚,到底要干什么去?”
“很久没有在冥界看到满月了。”司徒月波毫不理会钟旭的心急火燎,依然悠闲地朝前迈着步子,顾左右而言他,“这么久了,今天才觉得这儿的夜景也挺漂亮的。”
面对他的态度,钟旭已然无计可施。
他若不肯给出答案,纵是原子弹也轰不开他的口。
无奈之下,钟旭只能换上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我们要走到哪里去?”
他垂眼一笑:“如果可以,我想一直这么走下去。两个人,在月亮下头……”
嗳?!
似乎是句玩笑之语,然,他的口气,如此认真。
钟旭心中不由一动,一股久违的莫名暖意在身体里荡漾开来。
一时间,语言突然变得多余了。
两个人,怀揣着各自的心思,沉默地迈着步子。
脚下的路,笔直地朝前延伸,看不到终点,两旁的景物,一 一从身边退去,不停地变幻。
气氛有些奇怪,说不上来的奇怪。
“从刚才到现在,你一直黑着一张脸,半点笑容都没有。”当走到一座街心花园前时,司徒月波忽然停住了脚步,回转头,颇为正经地对她说道:“到是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
“谁?”
钟旭匆忙收住步伐,抬头就问。
“嗯……”司徒月波犹豫了一下,噗哧一笑,“北宋时候,我曾找到一个姓包的人来冥界做兼职,他日审阳,夜断阴,铁面无私,只是终日不露笑脸。你现在的神态真是像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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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旭眨眨眼,琢磨了好一会儿,恍然大悟,不禁跺脚大喊:“你,你说我像包……包……”
“是啊,把脸涂黑了就更加像了。”司徒月波像从前一样捏了捏她的鼻子,而后收起戏谑之情,缓缓说道:“我喜欢看你的笑容,从前是,现在也是。”
“你……”钟旭迎着他的目光,脑子里混乱一片,复杂的情愫霎时遍布心间。
司徒月波看了她很久,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很自然地以自己的额头抵上她的额头,喃喃道:“不想再看到你流眼泪的样子……”
电流一样的温度从额前传遍全身,令到钟旭完全动弹不得。
“那天晚上……你落下的眼泪是……”
她接近空白的脑子里,赫然出现了让她生生世世也无法遗忘的一幕。
司徒月波微微一怔。
“我差一点……” 他直起身子,意味深长地盯着她诧异的脸庞,“差一点在那个时候放弃我的全盘计划。”
“你……真的是……是为我……哭了?”钟旭咬住自己的嘴唇,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那么难过,我怎会无动于衷。”他叹了口气,“但是,我没有别的选择。”
“那一夜,你对我说的话……也都是真的?”
“肺腑之言。”
两行滚热的液体从钟旭眼眶里奔腾而出。
短短一句话,足以抵消心中所有怨气,所有疑虑,所有绝望。
“骗了你那么久,我道歉。”他捧起她的脸,温柔地以手指揩去涌出的泪水,“身为冥王,位高权重,维护冥界的稳定是我最大的责任。准冥王,你也一样,将来不论发生什么,都要谨记这一点。”
“你呢?你究竟要做什么?”
已是泪眼迷朦的钟旭,心里突然涌上了不好的预感。
“我?!”他的手指停止了运动,从她的脸上轻轻滑下,“镇天印是钟老鬼的精魄所化,要彻底修复并让它有足够的能力抵挡任何程度的攻击,除了用上我的精元,别无他法。”
似霹雳,似惊雷。
震得钟旭的耳朵嗡嗡作响,整个人摇摇欲坠。
“两百年前,我以灵力修补好裂开的南方部,但是对于整个镇天印来说,花上再多的灵力也是治标不治本。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封印全盘崩溃之前,找到合适的人选接替我,然后……”
“然后你好安心去修补那个该死的封印?对不对?”恍然大悟的钟旭抢过话头,激动得口不择言。
司徒月波不语。
这算是默认?!
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谎上加谎,计中有计,最终的目的,却是这般简单。
然,这“简单”的背后,意味着什么?!
体力并不匮乏,甚至是充沛的,但是,为什么还是无法摆脱被掏空,被榨干的感觉?!
难受异常,一如当初挥剑自刎时,无法控制的悲怆。
连站立的力气都快散尽,唯有抓住他的双手,始终坚持,不肯放开。
“来这边坐下。”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司徒月波拉着她,坐到了花园前的一张长椅上。
木质的椅子,很硬,皮肤所接触到任何地方,都是冰凉一片。
“很冷吗?”司徒月波觉察到她的微微颤动,又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像块冰一样。”
像是没听到,钟旭不答话,眼神木然地看着别处。
见状,司徒月波摇摇头,伸手把她揽进了怀里,默默地用自己的温度将她包围起来。
熟悉的气息,有效地唤回了钟旭漂游在外的神思。
“你……确定要这么做?”她仰起脸,眼睛已是红肿不堪,“你会……会消失的!”
“害你们老祖宗造成如此大失误的那只恶鬼,你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吗?”司徒月波习惯性地绕着她的头发,将话题扯到了十万八千里外。
钟旭愣了愣,摇头,心烦意乱地应道:“我如何知道,难道你们没有把他就地正法?”
“当时,被他趁乱逃到了人界。”司徒月波淡然说道,“事后我派了不少人手去追捕他的下落,却总是被他逃脱。这个狡猾的逃犯,在人界蛰伏了数百年,暗自蓄积力量,当他自以为冥界已经放弃对他的追捕时,他终于按捺不住,跳出来四处兴风作浪为祸人间。”
“啊?”钟旭不由惊叹,“那恶鬼居然如此能耐?”
“没有及时除掉他,是我的失职。”他深深叹了口气,继而嘴角一扬,“不过,不知是巧合还是宿命,他最终还是栽在了你爷爷手里。”
“我爷爷?”听到他居然提到这位从未谋面的亲人,钟旭顿觉诧异无比。
“是啊。”司徒月波点点头,“至于这段旧事,说来话长,以后让你爷爷奶奶亲自告诉你吧。总之,仅仅这一只脱逃的恶徒,便惹来了天大的乱子,如果冥界所有跟他一样的鬼物都跑了出去,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
她当然知道会怎么样。
“明白这一点之后,你认为我还可以有别的选择吗?”说罢,他又自嘲般地笑道:“人类不是总说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吗?!呵呵,虽然这话放在我身上有点勉强,不过,既然做了冥王,该承担的责任,理当一肩挑起,推脱不得。”
话已至此,她还能说什么呢?
换作自己,也定会作出与他相同的举动罢?!
责任,责任,什么都是责任!
多可恨的词语!
可是,恨又如何呢?该做的,终究还是要做,没有任何借口逃避。
复杂而矛盾的心情海啸般扑来,将她淹没得彻彻底底。
如果,他不是冥王,那有多好……
钟旭的脸,紧紧靠在他的胸口上,泪水无声无息地淌下来,沾湿了他的前襟。
“傻丫头,有什么好哭的呢?”司徒月波捧起她的脸,亦嗔亦笑,“做了冥王,并不代表着要你永远守在冥界,你可以在两界自由来去,可以变化成任何生物,可以体验完全不同的经历。像我,除了人类,还曾化作飞鸟,走兽,蚂蚁,等等等等,多有趣。不过,始终还是做人类比较有意思,虽然辛苦一些,却总有许多意外的收获。”
“蚂蚁?”钟旭吸了吸鼻子,以为自己听错了,如此渺小的动物,怎能与他联系上?!
“很多年前,我的确曾化成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他撇撇嘴,“不过在一个月内我被人踩死了七次,后来便作罢了。唉,对于‘渺小’的生命,人类总是不太在意的。”
呼风唤雨,生死在握的冥王,竟有这样“不俗”的经历,想象他变成蚂蚁在地上爬来爬去的样子,钟旭啼笑皆非。
这个小小的插曲,到是触动了她的又一桩心事。
“我想知道,你的本来面目是怎样的。”她直起身子,草草擦了擦脸,“跟你这么久,我不能连自己的老公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看了那么久的一张脸,司徒月波的脸,其实并不属于他。
如果就要分开,那么这就是她对他最后的要求。
“太久了……”他挠了挠头,“我自己都不太记得自己长什么样了。”
“你……”钟旭被他的回答噎得说不出话来,哪里有人会糊涂到把自己的模样也忘记的?!
“这些都不重要了。”他轻轻摁住她的肩头,慎重地说:“未来的时日,你要好好学习如何做一个称职的冥王,至于要做些什么,自会有下属一 一呈报给你,刚开始可能会觉得比较繁琐,日子久了,便熟悉了。啊,还有,这件东西,你收好了!”
话音刚落,他的手掌一翻,一卷画轴从天而降,稳稳落在他手里。
“这是……”钟旭盯着他手中的东西发楞。
“现在是将军射月图。”他将画轴递到了她面前,“以后便不是了。”
“这张画怎么在这里?”钟旭迟疑地接过画轴。
“当看到你在拍卖会上对这幅图情有独衷时,我便知道,你已够资格接替我的位置了。也提醒我,是时候进行最后的步骤了。”
“什么……什么意思?”钟旭糊涂了,这普普通通的一幅古画,莫非还藏有什么玄机?
他磨挲着光滑的卷轴,笑道:“这幅画,是历任冥王的专属品。也只有冥王才能把这幅图看完全。”
“看完全?”
他神秘地一笑:“普通人只能看到那棵树,却看不到那一树红花。”
“是吗?”听罢,钟旭马上动手,要展开画轴一看究竟。
“等等。”他按住了她的手,“天亮了再看吧。”
钟旭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画,好一会儿,点头作罢。
他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抬起头,出神地凝视着天际的圆月,和依然飞舞的流光。
钟旭却没有那个兴致欣赏天空上的美景,只紧紧抱着画轴,忧心忡忡地盯着他,目不转睛,生怕一眨眼,他便不见了似的。
“该做的,总算快做完了……”
隔了很久,他低下头,自言自语。
随后,他转过脸,微笑:“在他启程回国的前一天,我取他而代之。现在,也是时候把真正的司徒月波送回去了。”
钟旭的脸,赫然变了颜色。
“呵呵,但愿这家伙能应付那些成堆的工作。”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这些日子,我可帮他们司徒家赚了不少呢,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看他的模样,轻松若闲话家常,对于即将到来的变故,他的心里仅仅是充满了“胜利完成任务”的喜悦和庆幸吗?一点放不下的东西都没有吗?
她真恨不得钻进他的心里看个清楚。
这个心深似海的男人。
良久,他突然冒出一句话,并微微皱起了眉:“留下你一人,我终是不放心的。”
那就不要走啊!
此话已到嘴边,却被钟旭吞了回去。
“虽然不能给他不朽的生命,”他拉起她的双手,放到唇边,停顿了许久,“但是,至少能让他拥有我的记忆,能让他,代替我记住你……”
“你胡说什么?”这回钟旭的反应到是出奇得快,未等他说完,她已然猜到了他的用意。猛然抽回双手,她又急又气地打断了他的下文,“为什么要这样?记忆是货物吗?可以随便送给别人吗?”
她气愤的样子让他略略一惊。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如此,你们……仍然可以续夫妻之情。”
“不必了!”她断然拒绝,咬牙切齿道:“娶我的,不是那个司徒月波,而是你这个不是人的王八蛋!我不管你有没有以妻子的身份看待过我,我永远只有你这一个老公,就算别人与你一模一样,也无法取代!”
他一愣,似悲又似喜的火花从眼神里一闪而逝。
“你呀,要我怎么说你呢。”他无奈地看着神情坚决如铁的她,抬起手揉着自己的额头,一副头痛无比的样子。
水波一样的光华,随着他手腕的运动,不停流转。
月光下的黒曜石,今夜分外美丽。
钟旭怔仲地盯着它,久久不愿移开目光。
“以前,每粒珠子上都是有眼睛的。”他发现了她注视的目标,晃了晃手腕,抚摸着那十九粒黝黑的石头,“可是,现在只剩一粒了。”
“为什么?”她并不以为石头这种没有生命的东西也能自行起变化。
“因为我的力量已经接近完结啊。”他不以为然地解释着,“等到它有了新主人,所有的眼睛又会回来的。这串黒曜石,其实就是我们冥王的王冠。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这些漂亮的眼睛越来越少,那么就该是你寻找接班人的时候了。不过,依你的情况,就算再过五千年,恐怕上面的眼睛也不会少一只的。”
黒曜石?王冠!
真是个惊人的定义。
这么一串看似普通,在街边随便都能买到的石头,竟会是冥王的标志?!
“不用那么惊讶。”他把手放到把钟旭的下巴,往上一托,合上了她张大的嘴,笑道,“不是任何一顶王冠都是富丽堂皇的,冥王的权利,跟他的王冠一样低调,毫无张扬的必要,明白吗?”
“我明白。”钟旭点点头,看定他,挤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低调内敛,你一贯的作风。但是,却总也掩不住骨子里的霸气,一如黒曜石的光彩怎么也不能被黑夜掩盖一样。呵呵,你们很像。”
“哈哈,跟我跟得久了,自然就像我了。”他笑着揽住了她。
钟旭把头一偏,顺势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的笑声,爽朗如昔,而她自己的笑容,却渐渐散去。
“你,什么时候……走?”一个走字,在她的喉咙里徘徊了许久,艰难地跳出口。
“尽快。”他回答得很迅速。
“哦……”钟旭拼命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不敢抬头看他,生怕一抬头,不争气的眼泪又要落下来。
“对了,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你若要见你的爷爷奶奶,一定要赶在正月初三之前。”他埋下头,慎重地在她耳边提醒道。
“见我奶奶?还有我爷爷?”她抬起头,不敢相信,“我可以吗?还能见到他们?”
“傻丫头,当然可以。你爷爷已经在冥界等了你奶奶三十年了,现在他们总算是团圆了,而我业已为他们安排好一切,正月初三,他们便要投胎去了。”
终于有了一点值得高兴的事情。
“爷爷很长情啊,可以等奶奶三十年。”钟旭靠回他怀里,想象着这对老夫妻相见的团圆场面。
“情到深处,时间可以忽略不计,三十年,三百年,纵是三千年又如何?!”他看着天上的流光,淡然说道。
“其实,等待也是幸福……”她闭上眼,“可是,我连一个等待的机会也没有了……”
“也许……会有人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等着你呢?!”他把脸埋进她黑亮的长发,吸索着淡淡的香味,“我们谁也无法预料以后。”
“等我的,终不是我等的……”她一笑,带着挥之不去的黯然,“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你会在求婚时对我说,上来了,就是一生一世,不能回头。呵呵,不只是我,当我决定做你的妻子时,注定我们两个,都不能回头了……”
“事实上,”他又一次轻轻绕着她的发丝,同时亦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我对你一直心存歉疚……为了我的计划,不得不一次一次地欺骗你,甚至不惜伤害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只有道歉吗?”钟旭睁开眼,“没有其它的?”
他一愣,旋即笑了:“你想要什么?”
“你说过,待一切落定之后,要带我去北欧生活。”她仰脸看着他,眼睛里只有笑意没有伤心,“我知道时间不多了,可是,我想跟你一起去。哪怕一天,也足够。”
最后的一个心愿。
历经了太多的风波,当一切都成定局时,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们之间,画一个完美的句号。
“好吧,待天亮之后,我们去北欧。”
他想了想,没怎么犹豫便点头同意。
“真的?”她惊喜不已。
“真的!”他摆出童叟无欺的表情,而后抱住她,说:“躺下睡会儿吧,折腾了这么久,你我都很累了。呵呵,我从来没有一次说过这么多的话呢。”
不说到罢,听他这么一说,钟旭真觉得有些疲累不堪了。
她缩起脚,拿他的大腿当枕头,舒服地躺倒在长度刚刚合适的木椅上。
很奇怪,现在这椅子的感觉舒服多了,不觉得硬,也不觉得冷了。
“闭上眼,好好睡一觉吧。”他怜爱地轻抚她的脸庞,温暖地笑容在绚烂的夜空下头分外迷人,“睡吧,睡醒了,差不多天就亮了。”
“嗯。”她口里应着,却怎么也不舍得闭上眼睛,又忍不住开口问:“我们去北欧的哪里?挪威吗?还是再去一次丹麦呢?”
“呵呵,去挪威吧。夜晚的挪威海,海水映着满天星斗,非常好看。”他抬头看看头顶,“跟这里的夜晚是完全不同的。”
“那里,有美人鱼吗?”
“有啊。夜晚的海面上,常常传来鱼妖的歌声,非常好听。”
“是吗?真是有趣……跟童话里说的一样……”
“呵呵,童话也不完全是编来骗小孩子的……”
……
“好累啊……”
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中,钟旭越来越迷糊,眼皮不停地打架。
“那就闭上眼,好好睡吧。”他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嗯。”她往里挤了挤,换了个更舒服的睡姿,“我们……一定要去挪威海……天亮了就走……”
“好……我们去挪威海……”他细细端详着她的脸,语气轻柔地像在哄一个即将入睡的婴儿。
一阵浓浓的睡意袭来,钟旭的眼前似乎出现了映着星子的幽蓝海水,堪比天籁的悠扬歌声随着微微起伏的波浪,婉转回荡在氤氲湿润的空气里,海边的崖石上,立着一个修长的人影,对着她轻轻挥动着手臂,像在招唤她过去,又像在……同她告别。
在确认她已彻底睡去之后,他收回了覆在她额头的手掌。
抬起手,他褪下了腕上的黑曜石。
“对不起,我无法再陪你去挪威海了。”他轻轻托起她的左手,神色安详,“又骗了你一次,原谅我……最后一次对你?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