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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19部分阅读

    酒楼里的客人都看得目瞪口呆,直到那灰绸男人跑得没影,才从起落变故中回过神来,霎时,满堂响起一片鼓掌声:“好!”

    刘备叫过掌柜:“这些摔烂的器物家什,都算我账上!”他从袖中掏出一个锦袋,一把丢给掌柜。

    掌柜却愁苦着脸:“这位贵客,您路见不平,是英雄豪杰。可这客人得罪不起,他可是襄阳豪门,和荆州牧还有一二分交情,我以后还要开门做生意,这可怎么是好!”

    刘备宽慰地笑道:“没关系,他和荆州牧有交情,我也有,若是他告刁状,我自会给荆州牧说明事端,定保你无事!”

    掌柜听言,笑颜逐开,轻轻一掂着锦袋,沉甸甸的叮当作响,似有不少钱,他哈腰笑得弯了眼睛:“贵客好说,您是大好人,大英雄,伙计,还不来招呼,给贵客上酒菜!”

    一场突变渐渐平息,酒楼中客人又想起棋局,加之一番打斗惹得大家血脉贲张,不免又兴奋地起伏高叫:“送酒送酒!”

    那老者揉了揉酸痛的胳膊,解释道:“还不到日入,擂台未拆,仍可对弈!”

    关羽听得满楼欢呼,心头一痒,怂恿刘备道:“大哥,我们去攻擂吧!”

    因打斗后大堂内一片狼藉,众伙计忙着收捡碎碟碎碗,三人便捡了处稍干净的地方就座,恰离那棋枰很近,一眼望见黑白子奕奕闪烁,明亮如浩瀚星空。

    “下棋有什么意思,不如大碗畅饮来得痛快!”张飞摇摇头。

    刘备一笑:“想去则去吧,对弈也自有无穷乐趣!”

    三人今日都憋了一肚子委屈,刚才与人厮打,大有借事发泄的意味,憋在新野小城无所作为,难得一次任性,因此,不免存了刹那放纵的念头。

    关羽喜不自胜,高声道:“我来攻擂!”

    满堂客人都鼓掌叫好,倒酒的、拖坐墩的、磕瓜子的、啃麻饼的,一窝蜂拥向大棋枰,一个紧着一个挨挤在棋枰周围,必要瞧仔细了今日最后一场对弈。

    老者清声道:“有客攻擂,主应否?”

    嗡嗡的嘈杂里沉淀着微风敲门的安静,一个声音应道:“不应!”

    关羽一愕:“为何?”

    “主欲择客,可否?”声音像古井里的水,仿佛从上古流淌而出。

    刘备怔怔地觅那声音,白玉屏风如同晨风里飘散的轻雾,雾水里两个影子相对而坐,那声音不知是黑影发出,还是白影发出。

    “你要择谁?”关羽有些动怒。

    “你身旁的红衣人!”白影缓缓转过身体,而一切仍旧看不清楚,像一束清冷的月光投在云雾里。

    “红衣人 ?[-3uww]”关羽一时呆愣,左右顾探,只有刘备着一袭绛红色衣服,他疑问道,“你是说我大哥?”

    “正是!”

    刘备也呆了:“这位先生如何择我,在下不精棋艺,哪里是先生对手!”

    那人呵呵轻笑:“客过谦,从来没有天生的棋手,不下不知深浅,况对弈讲求刹那心悟,未尝没有国手输于新手!”

    笑声如微风,在半空轻飘飘地盘桓,犹如世外天籁。

    “大哥,怕甚,去和他下,若是有为难处,我给你出主意!”关羽低声道。

    “可是……”刘备犹豫不决。

    “客不需犹疑,对弈,戏尔,不可不认真,也不可太认真,手谈也是谈,未必一语不和便生仇隙!”那人似乎猜中了刘备的心思,娓娓地说出一番宽慰之话。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声音,竟让刘备没有办法再拒绝下去,他叹道:“也罢,那便与先生对弈一盘,望先生赐教则个!”

    攻擂之人甫定,老者举竹棒两边一点:“请攻守方择棋!”两名赭衣少年各捧一个精巧小樽,分别朝刘备和屏风后走去,这樽中皆有一黑一白两枚棋子,对弈者摸黑持黑,摸白持白。

    那人抢先道:“请客持白子!”

    围棋以白为尊,持白则先下,刘备听那人如此说,不免道:“先生如何不等定棋,便让我持白?”

    “客为攻,我为守,该当如此!”那人清爽笑道。

    老者又道:“是否让棋?”

    那人道:“客既为新手,我让九子!”

    九子?满堂客人惊愕,对弈让九子可是让棋的极致,若是遇见高手,布局中央四角,一局棋竟没有下法了,这人未免也太拿大了。

    关羽不服气地说:“不用你让,我们自然也能赢!”

    那人笑道:“客不闻,让子只为窥伺对方布局,俟后你必得还我九子,我擅于后发制人,攻人布局,难道客怕布局不善,一遭失手,丢了全局么?”

    关羽被他激将,猛一瞪眼:“谁怕你,你硬要让子,输了可别赖账!”

    两下里说定,刘备和关羽起身而走,在那硕大棋枰前停住,回头却没见那人影子,不由得问道:“先生如何不起身?”

    那人悠悠地说:“我喜下盲棋,因此不起身!”

    “大哥,我们也下盲棋!”关羽拽着拳头。

    刘备摇摇头:“何必争强,先生是棋中圣手,我们只为求教,不必强迫自己!”

    “开局!”老者高声道,两名赭衣少年分持一块小棋盘候在攻守方身旁,等待双方落子,则用墨笔在棋盘上一点,再由他们报出来。

    刘备瞧着硕大的棋枰,因为取消了座子,其上空无一子,茫然地不知该从哪里入手,关羽在他耳边说:“大哥,四角布局,封死他!”

    刘备醒悟,持笔在赭衣少年手中棋盘上前后左右一一点划,赭衣少年瞧着棋盘,扬声道:“客落子,九星天元!”

    果然是九星天元!那便是把整个棋盘的重要落点都落了子,等于控制了全局动向,攻守皆在掌握,众客们都纷纷赞叹,这头一手的狠招已让胜利的天平微微倾斜了。

    那壁厢的少年也报道:“主落子,右下三三!”

    实在是平淡无奇,只是枢机已尽归他人所有,无论下在哪里都落入人家彀中,目下也只能就子打子,看能不能在铺天盖地的白子包围里杀出一条血路。

    起首一招,棋盘上落子渐渐增多,但见白子辐射开去,犹如水之四流,把那棋盘周围尽数占了,在白棋汹汹气势下,黑棋却始终龟缩一团,像是被四面墙壁围堵而无出路。

    “黑子该关不关,又被冲了!”周围观棋人皆发出阵阵叹息,想着此人一日无败绩,最后一局竟输了,未免可惜。

    在周围人的议论声里,刘备的心里却隐隐有了奇怪的感觉,棋盘之上似乎显见白子占优,黑子只以右下角边为盘踞大部,而他每每想要冲破右下角边的黑子,却总是被黑子镇住。不仅封了他的落子点,还新形成了一道防线,将他本连接起来围堵黑子的白子周边的活眼封得干干净净,逼得他只好跳子。可这一跳,偏又被黑子频繁打劫,等他回提时,黑子又寻了新劫,眼看着大片地盘一一归于黑子控制范围,白子虽仍在各点盘踞,到底比不上黑子的根深蒂固。

    一局行到末尾,刘备和关羽每每要搅尽脑汁才定得一子,那人却越下越快,每当刘备一方刚一落子,他立刻随子而下,大有捭阖天下的落落洒脱。

    “终局!”老者宣布。

    刘备额头轻出汗,再看关羽,竟也是满脸踌躇,唯独张飞因不懂棋,还道是大哥赢了,嚷着有好酒喝。

    赭衣少年照例捡出死棋,老者点空子数目,小半个时辰后,老者正身而立,朗声道:“去掉所让九子,白子还输十五目,黑子胜!”

    酒楼里像炸开了锅,众人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呼声,明明是白子纵横捭阖,所向披靡,把个棋盘牢牢控住,如何到最后却是一向蜗居一隅的黑子赢了终盘?

    “邪门了,真邪门了,让九子占了中央天元和边角星位,居然还能赢!”有人钦佩地赞叹,拿了眼睛去睃屏风后的影子,只见到深如山涧的幽静。

    刘备佩服地拱手道:“先生果然技艺高超,让九子尚能胜出,我甘拜下风!”

    那人轻笑:“客无须耿耿于让九子,实则我能赢客,正赖客这九星天元,说来还是我占了客的便宜!”

    刘备一愣:“此话怎讲?”

    那人道:“客占九星天元,是要逼我无点可落,凡一落子皆入客包围。客作此法不差,奈何四面落子,反而疏散布局,无一地根基,犹如一盘散沙,貌似处处封镇,实处处可破,因此我寻一处落点,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蚕食周边白子,慢慢渗入白子行列,行到终局,自然中央已在掌握!”

    刘备敬服地说:“先生所言极是,根基不稳,纵然四角延伸,取胜诚难!”

    那人赞赏地笑道:“客果是敏慧之人,孔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道理相通,对弈如此,天下事皆然。得一牢固之位,若北辰居位,自可光耀四海,若无立锥之地,犹如飞蓬浮萍,徒叹年与时驰,无所作为!”

    刘备心念一动,那人的话犹如一股从天而降的清泉,猛地浇得他心头霎时寒噤,他待要再言,楼里的客人却起伏连绵地喊成一片:“日入到了,送酒送酒!”

    人群整齐地拍手吆喝,逼得掌柜迅即吩咐伙计去后面仓房,取出两瓮封好的葡萄酒,恭恭敬敬地捧去屏风后献给那人。

    酒已送出,人群更兴奋了,欢呼声、跺脚声、巴掌声交相应和,百响俱全,轰闹得路过的行人也探了脑袋进来窥一眼。

    “先生!”刘备在人声鼎沸中大声道,“可否露真容一见,备有些许疑问,望先生不吝解惑!”

    屏风后没有回应,人潮蜂拥耸动,晃动的人头将他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他几次垫起脚尖去望那映在屏风上的白影,看来看去只有更多的人头。

    “贵客!”伙计挤出人群,怀里抱着一个酒瓮,对着刘备一躬:“这是那位客人送你的酒。”

    刘备愕然地接过酒瓮:“是谁?”

    “就是和你对弈的客人!”

    刘备一诧,再看那酒,原来正是酒家送出的两瓮赠酒之一,他摸索着粗糙的酒瓮,轻问道:“那位先生呢?”

    “他走了。”

    “走了?”刘备呆了,突然的惊愕冰冷了血液,让他的声音变得缥缈虚幻起来,“他什么时候走的?”

    “刚刚走,他让我转告贵客,今日相逢是缘,山水长阔,或者还能见面!”

    刘备怅怅地叹了口气:“你知道他是谁么?”

    伙计摇头:“不知道,他是新客,以前从没来过。”

    手中的酒瓮越发沉重了,刘备怅然地望着那扇在人头攒动中模糊了轮廓的屏风,瑰丽的晚照透窗渗入,在屏风上勾勒出流水般的夕阳影子,如此美丽和让人留恋。

    第三十章 英雄、时势孰更重?诸葛亮强辩胜庞统

    初秋,树叶转黄,风也冷了些许,扑簌簌裹了残叶落红在半空里飘了很久。

    诸葛亮坐在屋外的长廊上,安静地百~万\小!说,一阵风沙沙地扑面而来,幽幽的凉意在皮肤上生了根,缓缓向血液里渗透。

    他把目光从书上挪开,抱着膝盖静静地望着那一爿天上的云,像个文质彬彬的笑脸,眉眼儿却微蹙出一丝暗黑的影子,仿佛不快乐的阴翳。

    “孔明……”恍惚有人在喊自己。

    诸葛亮抬起头,惊讶道:“元直?你几时来的?”

    徐庶缓缓地坐在他身边:“我来了好一会儿,见你沉思,不敢打扰。”

    诸葛亮歉然一笑:“出神了,见谅!”

    徐庶瞧着诸葛亮手中的书,又翻了翻他身边的几册书,笑道:“偏是个好学之士,便是这些艰涩书,我非得作长久打算,你一宿便阅毕,真要恨杀世人!”

    诸葛亮淡淡笑道:“我不做咬文嚼字而已,不肖元直诸人,皓首穷经,精研微言,我只粗粗拉过便罢,学得不精!”

    徐庶一本正经地评点道:“诸葛亮读书,观其大略也,此乃真读书也!”

    诸葛亮笑了一声:“又谑我不成?……我这里未曾备下好酒,元直只怕又不得遂意!”

    徐庶摇手:“今日不饮酒!”

    “元直戒酒了?”诸葛亮谑笑。

    徐庶微微肃然道:“沉酒误事,譬如那日若非我为赚赠酒,我们何至几陷险境,为一己私欲,置朋友于危途,徐元直罪莫大焉!”

    诸葛亮淡淡一笑:“元直何须负疚,但为朋友,生死何妨度外!”

    徐庶叹了口气:“孔明之心,徐庶明了,可你毕竟不是寻常乡氓,平日里虽和你耽酒胡闹,畅快怡然,毕竟非长远相守之道。我知你胸存大志,隆中方寸之地岂能羁锁,或迟或早,总会一鸣惊人,脱颖而出。”

    诸葛亮沉默了一会儿:“元直真以为诸葛亮可干凌云么?我素日虽有一二指点天下之论,也只是纸上谈兵。也许正如四邻所议,诸葛家老二性子狂悖,自以为天下无双,实则还不是和隆中农人一般,只是个泥腿子!”

    徐庶用力点头,双目灼然如星:“徐庶断然不会看错,你为星辰,定能光照天下!”

    “过誉了……”诸葛亮低低地一笑,朋友的夸赞和肯定没有让他激动,反而滋长了浅浅的惆怅,像水一般,从他清澈的眼睛里流溢出来。

    “光照天下,谈何容易!”诸葛亮一叹。

    徐庶静静地望着他:“事上万难之事,都在人为,退缩害怕,倒不肖诸葛亮了!”他信誓旦旦地说,“隆中非久居之地,你当出去一展宏图!”

    诸葛亮微笑:“元直以为我当去哪里展宏图呢?”他仰面略停了一刻,“实不相瞒,姨父几次劝我出仕荆州,我兄长也曾邀我于江东谋事,可是……”他慢慢住了口,只轻轻摇头。

    “只是他们都非孔明所愿!”徐庶很迅速地接口道。

    “那么,何处才是诸葛亮之愿呢?”诸葛亮轻道,似问徐庶,又似自问。

    徐庶渐渐默然,两人又不说话了,几片秋叶吹到了走廊上,一荡,停在了诸葛亮的肩上,他轻轻捡下,再轻轻地放在手边。

    徐庶忽道:“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孔明可否解惑!”

    “但言不妨!”

    徐庶拿捏着字句,小心地说:“那日在酒馆中,你为何要择攻擂之人 ?[-3uww]”

    这一问,诸葛亮似没有太大的惊奇,他缓缓地说:“元直以为呢?”

    徐庶大胆地冒出一个猜想:“那人不会是孔明择定的展宏图之人吧?”

    诸葛亮稍稍沉默:“不瞒元直,我确有此打算,但我还想再看看,”他自言似的重复道,“再看看……”

    徐庶却不能理解诸葛亮的选择:“恕我直言,此人在荆州五年,一身不建尺寸之功,帐下未有雄张之兵,几已沦落为乞食荆州牧的清客,孔明怎么会看上他?”

    诸葛亮抱膝容然一笑:“元直可曾听说荆州小儿谚语:欲食蝉鸣谷,归依刘使君。他在荆州五年,虽潦倒边城,然民心归依,颂声不断,连荆州牧府邸僚属也暗中与他交往。我几次去荆州牧府拜访,都听闻府中有人议论此人,此人甚得民心,数年以宽仁之风名闻天下。民心者,天下根本也,得其民,斯得天下也。”

    徐庶慢慢地品咂着诸葛亮的话,这几年,他和诸葛亮又去过几次新野,确实是风化肃然,处处闻得颂扬之声,又耳闻荆州豪杰名士多有归依者,致使刘表生出猜疑心。荆州上下一直风传,说刘表对刘备置而不用,乃刘表担心重用了鸠占鹊巢,没用,风头尚且如此劲足,用了,还不知会出什么不可预料的后果。

    徐庶恍惚体会了什么:“那,孔明决定了么……”

    “没有,”诸葛亮摇头,“很多事尚不明朗,我想等等再说……”

    风又起,轻缓的歌声顺风递入屋内,犹如掉入土壤的一颗种子,渐生渐长。

    “季常来了!”诸葛亮笑道。

    草庐外的虹桥上,几片飞红绕阑垂落,砌了一地烂漫胭脂。一少年一童子携手而来,一面走一面击节而歌,歌声如残烟缭堤,在冉冉阵风中寄于一川秋意。

    〖马迟迟兮人哀哀,东风渐染兮华发霜。

    霸陵秋色兮斜阳泪,江山满目兮尽凄惶。

    东望故园兮泪双行,烽烟绝津兮只苍茫。

    谁家梁间兮巢归燕,衔取旧年兮粉泥香。

    依稀风烟兮散悲音,皆是离恨兮道凄凉。

    去去,何时归故乡?

    归故乡兮,冢上荒草年年长。

    归故乡兮,四邻不识旧模样。

    归故乡兮,父老兄弟依何方?

    英雄碌碌兮功名忙,天下黎庶兮泪啼滂。

    何时四海兮获升平,共罢干戈兮阖家唱。〗

    歌曲凄婉绵长,轻飘飘地在风里久久盘桓,唱到最后一句,那草庐院门吱哑打开,诸葛亮倚在门口,应和着轻轻唱道:“共罢干戈兮阖家唱。”

    “孔明兄,叨扰了!”马良含笑拱手,身旁的马谡也行着礼。马良刚行过冠礼,已脱了少年稚气,马谡却还是童儿装束,这两兄弟一黑一白,活似棋枰上的黑白子,泾渭何等分明。

    诸葛亮笑道:“季常每来,未见人到,便闻歌声,曲中每含黍离之悲,让人欲罢而不能!”

    诸葛亮让过两人进了草庐,马良抬眼望见徐庶,惊喜地匆忙拜礼:“元直兄也在,甚好甚好!”

    徐庶还礼:“小马儿,小小马可好!”

    马良哈哈一笑:“好,都好得很!”

    说话间,四人进得屋来,分四角坐定。

    “难得两兄弟造访,算来有三个多月未曾谋一面!”诸葛亮道。

    马良笑道:“家父日前染病,小弟只得榻前恭顺侍奉,因此一直没有来草庐看望孔明兄!”

    “如今可大好了?”

    “累孔明兄挂心,已是大好!”

    诸葛亮略略含愧:“我一向窝在隆中,四边不走,尊父抱恙也不曾看顾一番,实在抱歉得很!”

    “无妨无妨,小病而已,孔明兄自有他事当做,何必劳苦跋涉!”马良笑呵呵地说。

    “那改日必当造府拜望,以补疏漏!”诸葛亮谆诚地说。

    马良笑着一谢,又说道:“我此来尚有一事要咨诹孔明兄,半月后乃庞公寿诞,孔明兄和元直兄可是要去?”

    诸葛亮道:“庞公寿诞,我与元直都会赴宴!”

    马良喜悦地轻一鼓掌:“那可太好,我今年也得柬书,头回造访庞公,不免忐忑,若是能与孔明兄与元直兄同行,升降揖让,周旋对答之时也可少犯错!”

    诸葛亮温和地笑了笑:“季常无须紧张,庞公和气长者,何须担忧犯错!”

    马良露出少年人怯生生的笑:“能得庞公邀请,是荆襄学子荣耀,我如今头次跻身荆襄英杰之中,自然少不了惴惴担心。”

    “别的都好说,只庞公的侄儿那张脸太臭!”徐庶忽然插了一句。

    马良还是一副宽容的笑脸:“庞士元么,他被水镜先生称为南州士之冠冕,又是名门出身,自然骄傲一点。”

    徐庶嘲讽地说:“便是这冠冕戴太高了,越发要隔云断月,挡了他人的眼睛!”

    诸葛亮温和地止道:“士元腹有才学,精奥深湛,加之出身名门,不免清高了一些,元直说得太过了!”

    徐庶小声埋怨道:“只你见谁都是好的……”

    “脸臭就甩一巴掌过去,帽子太高拔下来不就得了!”马谡本静静听他们说话,此刻忍不住说道。

    马良喝道:“五弟,又胡说了!”

    马谡撇撇嘴巴,虽不说话,脸上的神情还是不满的,他不似兄长温顺和蔼,骨子里蕴着不肯服输的好胜心。

    马良一笑:“还有一事,须现在说了,免得晚了又有他事延误,再过两月便是年关,良想请孔明兄和元直兄去我家过年,不知可愿意?”

    诸葛亮道:“只怕要辜负了季常美意,家兄前日来信让我去江东过年,所以,岁末便要上路!”

    “你又要去江东?”徐庶失望地叹着气。

    诸葛亮笑看着他:“要不,你也跟我去江东?”

    徐庶挥挥手:“我才不去江东,”他笑嘻嘻地瞧着马良,“我自去季常家过年!”他说着还孩子气地对诸葛亮挤眼睛。

    马良有些惋惜:“我本想趁着过年,邀二位兄长到家长住,闲来也可促膝长谈。我尚有诸多疑惑要请教二位,不料孔明兄竟要远赴江东!”他又微微笑了一下,“幸而元直兄能去!”

    徐庶半是欢愉半是怆然:“徐庶一人孤单飘零,无家室之累,每年岁末都得到处打秋风,你既请我做客,别嫌我吃穷了你!”

    马良哈哈一笑:“元直兄能来是马良莫大荣幸,良怎会生嫌,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四人一阵欢笑,秋风霎时烈了几分,把那洞开的门户轻轻合上了。

    ※※※

    灯火阑珊,一点光明穿透深秋帏幕,落在廊下的纤纤残叶上。

    筵席已撤,众客都一一作别离去,此刻留在堂上的不到访客一半。童仆取了残烛,换上新烛,堂内光亮便增了好些,盈盈地照在一张张神态各异的脸上。

    庞德公半卧主位,平静地睨着一屋的人,目光陡转柔和,抬手一招:“德操怎么避在一处,过来这边坐!”

    司马徽笑着摆手:“今日我不是主,坐在主位,喧宾夺主,很不像话了!”

    庞德公嗔责道:“水镜客气了,如此拘礼,倒显得我托大了!”他说着吩咐左右抬来一方茵褥,硬拖了司马徽过来就坐。

    “诸位!”庞德公清声,刚才还嗡嗡喧嚣的屋子霎时变得安静起来,一双双眼睛都整齐地盯住了庞德公。

    “今日议题:贤才择主!”

    庞德公宣示完毕,底下又起了轻微的响动,似乎湖面的一层漪澜。

    庞德公好结交青年才俊,每每聚会,必要设一议题,让年轻学子畅所欲言,他很少在辩论中擅加断语,任他们雄辩无休,待到最后才稍作点评。若是一次辩论能得他些许赞誉,无疑是莫大的荣耀,倘若因此他对你刮目相看,赐你一个响当当的名号,那便成了修饰身份的符节,奠定了你在荆襄学子中的地位。至今,只有三个人得过庞德公的品藻,便是这三人如今成为荆州学子翘楚,让多少人仰目而待。因此为博一名,多少人在庞德公面前极尽施展才能,恨不得立刻赚一个惊世骇俗的藻名,从此扬名荆襄,进阶富贵!

    “我先抒言,妥与不妥,诸位校之!”底下站起一个人,原来是孟建,他捋捋八字须,“在下以为贤才为枝,明主为干,干若根基,干不丰,枝不茂,择主必得谨慎。得雄主而辅佐之,贤才可得尽用其才,得庸主而拱卫之,贤才不得尽力,才不但虚耗,身犹恐不保!”

    “敢问何谓雄主?”一个声音置疑道,灯光打下来,流泻在一张清瘦的脸上,却原来是庞统。

    孟建没想到起头就被庞统质疑,因觉得心里想得圆满了,便回答道:“雄主者,胸怀天下,有包举宇内,振策八荒之气度!”

    庞统冷森森地一笑:“胸怀天下者,王莽也;包举宇内者,项羽也,公威所谓雄主便是这不忠不孝、暴戾凶恶之徒否?”

    孟建被问住了,当下窘红了脸,强词道:“士元偏颇了,王莽、项羽乃霸主,非雄主,雄主者,王道荡荡,雅行不诐!”

    庞统冷着脸:“王道荡荡,周天子正居王道,坐视七雄横扫六合;雅行不诐,宋襄公行仁义,数凌辱于楚,此为霸主乎,雄主乎,庸主乎?”

    孟建半晌一个字都说不出,愣在场中,犹如一段被砍伤了的木头。

    底下有人低声道:“真不留情面!”

    庞统耳力奇好,扬声道:“何必背后说人,若有他意,可出来一说!”

    说话那人“腾”地站了起来,腰间长剑铿然作响,他直视着庞统,洪亮的声音带着金属的质地:“请教士元,若公威所断雄主为非,你以为雄主为何?”

    “元直兄!”庞统随意一拱,挑眼去看徐庶身后那人,只探到深不见底的安静。

    他走至中央,侃侃道:“统以为,雄主,是为时所趋,为势所趋!譬如高祖,生于微末,若无陈涉氓隶揭竿而起,天下诸侯群起反秦,高祖如何得以率部族响应?后项羽暴戾,不堪守宗庙社稷,使诸侯离心,高祖因之以成大事,非时也,非势也,何能开汉四百年基业,只恐要寂寂于沛县终老一生!”

    徐庶道:“时也,势也,士元所言不差。只是,庶不免疑惑,既是贤才择主,如何能知此主为时与势所造之主。依士元之言,需得等时机成熟,才可知雄主与否,可往往豪杰生于微末,起事之时常处卑贱,若因短时错见,岂非错过真命天子!”

    庞统傲气地一笑:“庸言!此是贤才择主,贤才何也,胸中有明鉴,能识雄主于芸芸之中,知其是否应时势,若是庸才,纵有雄主现身眼前,也如一叶障目,形若老瞽。”

    徐庶听出他在讽刺自己,忍了火气说道:“再问士元,时为何,势为何?”

    庞统轻轻转着脚步:“时者,应天地顺阴阳,尧舜禅让,商汤革命,武王伐纣皆为顺时;势者,天下形势分割,王莽暴残百姓,光武方能兴于海内;六国合纵不成,秦方能横扫六合,此为势也!”

    “士元意为时势存,而雄主出,若雄主出,时势不应,莫非便不是雄主?春秋五霸,战国七雄,最终统一于秦,其间明睿君主层出不穷,但时势不合,都非雄主?”徐庶反问道。

    庞统一挥手:“雄主必应时势,至于元直所举之主只是偏霸耳,不通时务,不晓周变,何得不败!若是以这些人为俯视天下的雄主,那更不是贤才,是蠢材!”

    徐庶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他本就厌烦庞统的自以为是,原是为孟建打抱不平才跳出来说话,可到底被庞统抢白了一番,看着庞统得意洋洋的脸,越发生气了,几乎想冲过去扇上十来个耳光,正在气头上,衣袖却被人轻轻一拉。

    “士元所断太绝对,所谓时势造英雄,英雄也造时势!”轻和而淡定的声音从徐庶的背后发出,一个素白身影缓缓站起,脚步轻得像是他没有重量。

    底下本来想和庞统辩论的见这人站出,全都缩了回去,心头都起了一个念头:这两人辩论,必是一场好戏。

    终于等到他了!庞统如释重负地在心里长叹一声。

    “何谓英雄造时势,统愿详闻!”庞统畅声道。

    诸葛亮一拱手:“承让!士元所言时势造雄主,此只为一半事理,而时势亦可由人而造,天下之事,往往因人而异。正如士元所举高祖之喻,高祖起于民间,无六国诸侯之贵,无兵甲藏获之众,当此时,项羽权重,横行天下,六国诸侯莫敢仰视,然高祖能得天下,何也,事在人为也!

    “项羽分封十八路诸侯,贬高祖入蜀,以章邯三降将封爵关中,势要围堵高祖,若依此时势,高祖何能图谋中原?然高祖立志天下,不为险恶所迫,封将韩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重出关中,与项羽逐鹿中原,终在垓下一定乾坤,正为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庞统重复了一声,“天下时势所定,强力撑持,不得天命权势,怎是明断,高祖能得天下,全凭其顺应时势!”

    相比庞统的激切,诸葛亮语气很平缓:“当高祖东败彭城,几没项羽之手,时势何在?若要应时势,高祖当拱手称臣,服膺项羽!”

    “王莽篡汉,便是不应时势,若是能造时势,他如何会身败名裂!”庞统提声道。

    诸葛亮依然平静:“王莽篡汉,民不聊生,乃有绿林赤眉揭竿而起,是其行止横暴所致。故而光武竖复汉旌旗,光武雄才大略,英姿勃发,因之能重践汉祚。当其昆阳一战,身遇新莽十万大军,诸将畏懦不敢进,光武披坚执锐,亲冒矢石,大破新莽,伏尸百余里,若无其当机立断,果敢行人谋,何能一战而震慑群雄,成其兴汉基石!

    “若一定要顺应时势,我倒要请教士元,如何求征时势,所谓应天地顺阴阳,乃卜筮之语,如此而来,人力皆为虚妄,凡遇一事,只用坐等时势从天而降。但即便卜筮,古也有卜人、筮人、卿士、庶人、君王五者合议定贞祥,所谓行人事谋人力,时势本是人为,拘于时势,百事无成!”

    诸葛亮居然把他的见解说成是星象占卜!庞统突突地冒了一团火气,只碍着人前,没有立刻发作出来。

    “英雄常起于微末,微末中可见煊赫,伟业皆在人为,天下形势分割,全在人力所致。从来没有可坐等大业之事,此为虚诞,非可从之!”诸葛亮继续说。

    庞统讥诮道:“英雄起于微末,孔明自可择一微末,看能否成就大业?至今,汉室倾颓,孔明正可拔幽微于偏巷,重振炎汉!也不负你平日管仲、乐毅之比!”

    诸葛亮正声道:“士元怎可瞧不起微末?易曰:‘潜龙,勿用’,‘明夷于飞,垂其翼’,君子敛其锋芒,收其锐气,乃是韬光养晦,养精蓄锐,待精气强足,终会一鸣惊人。士元熟读诗书,难道不闻过刚易折、以柔克刚的道理吗?”

    他的声音渐渐高而疾:“再者,汉室倾危,我等汉家子民正该尽心力匡扶社稷,何以面露讥讽,不以为然,视汉家宗庙为噱玩之器!”

    庞统的脸唰地白了,他很想强起争辩,可目下论战分明,他不仅在道理上,还在气势上都输给了诸葛亮,再辩下去只会显出他没风度。他忍了又忍,拽着手指恶狠狠地抿着嘴巴,斜眼又看见徐庶满脸幸灾乐祸地晃着脑袋笑,更是满肚子火苗子乱窜。

    “时势为天命,亦为人谋,不可偏颇一方,你二人各执一端,皆不能说服对方。”观战许久的庞德公发话了,他指指庞统,“然论辩上是孔明占优,你该当认输!”

    庞统无奈,恭敬鞠躬:“是!”转身对诸葛亮一拜,“孔明辩才出众,统甘拜下风!”

    诸葛亮回拜:“士元谦让,亮强词以争,侥幸占了上风,论辩为口舌征伐,若其中有一二得罪处,望士元见谅!”

    “好,这才是辨说风度,有气量!”庞德公笑吟吟地赞道,他转头对司马徽道,“水镜以为如何?”

    司马徽含笑:“卧龙为辅相之才,凤雏具贤良之识!”他对两个人都下了赞语,但其间已分了高下,诸葛亮是相国才干,庞统只是贤良方正。

    庞统心里的滋味很复杂,他对诸葛亮的感觉始终摇摆不定,起初以为这人趋炎附势,为攀龙附凤出卖亲生姐姐,再把自己卖给黄家,瞧那谄媚势头,大约不日便将成为荆州牧的座上客。可令他困惑的是,诸葛亮一直没有出仕,甚至风闻他还拒绝了刘表的数次辟举,他兄长在江东过得风生水起,也不见他渡江去谋事,他似乎甘愿在隆中做农夫,每日除了种地,便是读书,这让庞统困惑起来。他猜不透诸葛亮的心思,他以为诸葛亮不是甘愿埋首林泉的隐士,从这些年别扭的相处中,诸葛亮的才干和抱负都有目共睹,他偶尔也会动心钦佩一次,可他不愿意承认诸葛亮比他强,他们之间互有千秋而已,某些方面,他自负地以为诸葛亮不如他。可如今似乎那点强项似乎也不行,他总是输给诸葛亮,在众座之中屈居下风已经不是第一次,这让他越发丧气。

    难道当真要服输?这念头跳出来,又被他掐下了,他揣着五味杂陈的心思看了诸葛亮一眼。

    屋内灯光闪烁,流光溢在诸葛亮静穆的脸上,仿佛流过月亮的莲花云,那一双深湛双目便在这流光里渐渐湿润。

    真是个姿容清朗的美男子啊,即使在万千人群中也仍然鹤立鸡群,成为世间独一无二的诸葛亮。

    这是庞统不得不承认的真相。

    ※※※

    缓缓的风在沉静的夜晚乍起乍落,吹得院中树叶飒飒响作一片,仿佛谁在低吟着一曲哀伤的流年挽歌。

    风噗噗地拍打窗格,昭苏看一眼弟弟,灯光幽幽地落在他的肩上,流泻出一圈光晕,他仿佛融入了一片潮湿的湖水里,成了湖心的芳汀。

    她带着嗔怪的语气说:“这时才来看二姐,我还道你不肯来呢!”

    诸葛亮笑笑:“怎会不来,庞公寿诞,总要尽到礼数,不可中道退出,所以来晚了一些!”

    昭苏瞪了他一眼:“还说呢,只顾在堂上和人斗嘴,我等了这一晌,才磨蹭着进屋!”

    “你还不知,孔明今天风光得很,把士元都辨输了,爹爹和水镜先生好不夸赞!”庞山民在旁边插嘴道。

    “他只是嘴巴厉害,动辄便与人家强辩,我瞧这小时候的毛病可一点没改!”昭苏口里责备,心底却浮了一丝欢欣。

    她走到一面案几边,从一盘黄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