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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第63部分阅读

    不得已而为之。现在要在江南作战,恐有不周全的地方,下官想,是不是该派个大将给他?」

    杜君卿一扬眉,淡淡地说:「韦相公此言,莫不是疑心淮南不忠?」

    「岂敢,只是他既无押衙也无牙兵,恐不能服众。」韦尚书说。

    「我印象中宣州土豪中,虞氏虽然历史不久,但是也有相当的人脉,凭着虞夫人的家门,应该有门路替秋霜公建立一些私兵。」杜君卿不为所动。

    两人相视一眼,又迅速转开,双方都知道李千里根本不缺随侍牙兵,但是他从来没有做节度使的经验,如何能指挥得动那些武官?韦尚书想替他引进一些有私谊的武力,而杜君卿拒绝改变江南武官的布局。

    韦左丞不明就里,便说:「陛下以为如何?」

    永贞皇帝听得出韦杜二人的意思,想了想,嘴唇动了几下,旁边的公主转述:「陛下认为除了李相公外,还应该派一个朝廷的人去,至于人选,请相公们再议吧!」

    会议至此结束,宰相们各怀心思去筹备自己该筹备的事,约定明日御前再议。韦尚书与李贞一回到中书令厅,一打开门就见唐安公主坐在客席上,翻看文书。

    「昭阳,妳怎么来了?」李贞一问。

    「我今天入宫,听说浙西反了?」

    李贞一点头,坐到主位:「我们才刚知道。」

    「还听说阿娘在东都直接任命李千里做招讨使?」唐安公主问,李贞一点头,韦尚书把今天的事情说了,公主眸子一亮:「何不让四郎去?」

    「四郎?」李贞一与韦尚书都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是说李元直。

    唐安公主点头,坚决地说:「是啊,他上次出兵关东,结果无甚功绩,又不知是谁在阿娘前面告了他一个刁状,阿娘就拔了他的节度使,只安了个左龙武军大将军,何不让他去?就算有过,也是戴罪立功。而且陛下一向疼爱棠华,这种小战争也不损他一根毫毛,打下来了,也有大功一件。他是韦郎的女婿、李千里是门生,两人亲近一些也没有坏处,那虞璇玑又是他老师的女儿,虽然后来有些不愉快,不过虞璇玑已经改嫁,这些也就不需要提了不是?」

    「公主,我们不提,人家璇玑未必不提啊!」韦尚书有几分无奈地说。

    「这你就不懂了。」唐安公主瞥了他一眼,微笑着说:「我敢说,虞璇玑绝计不敢在李千里面前说四郎一个不字,因为这样显得她还惦记过去,再嫁的人最怕丈夫疑心这个,反而她一定要显出一副尽释前嫌的样子。横竖我也不求她真的尽释前嫌,只要能够得到战功,四郎也不会继续待在宣歙,夫君你一天到晚夸她聪明,她要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来,那就是夫君谬赞了。」

    「她不提,还有秋霜哪!秋霜与西平王作对的事,谁不知道?」韦尚书无奈地说。

    公主倒是自信满满,横眉说:「最后结果是亲家翁输了不是?只要四郎不提,李千里这个赢家还提什么?再说,他是夫君一心培养的相臣,这点度量都没有,岂不可笑?」

    「确实如此。」李贞一含笑,看向韦尚书:「我想,秋霜也应该学着容忍异己了。」

    ※※※

    躺在榻上、听着虞璇玑轻言细雨,李千里开始觉得妻子其实是一个绝佳的战略智囊,假途伐虢而后攻其不备的本领非常厉害。

    「……我知道这种时候,我应该要好好地照顾你才是。但是把你送回来之后,水军有消息说那些人逃到润州去了,而且宣州的水军是被润州水军赶回来的,宣帅惟恐要开战,便想做好一切准备。不知从哪里听说我在魏博的事,就一直求我帮他,我想,这事如果是你遇到了,也应该会赞成我去才是,就答应下来了……」虞璇玑轻声在他耳边说,顺便伸手进去中衣下摸一摸,以表示她的诚意。

    李千里虽然被她安抚得没有火气,但是并不表示一切可以当做没发生,他说:「这是我也想得到的理由,可是我以为,这种时候妳应该不会想参与才是,就算参与,也不会比在御史台内更卖力工作。我今天算过,从妳出门到回家,整整耗去了七个时辰,据我对妳的了解,案牍工作,四个时辰应该是极限了。」

    虞璇玑一怔,仔细一想:「有七个时辰吗?」

    「应当不少于七个时辰。」李千里说,转过头看着她,顺手拉好被子:「妳觉得呢?」

    「我觉得?」

    「妳觉得妳为什么会这么卖命。」

    虞璇玑努力地想,有一个念头闪过,但是她不想说:「我不知道……」

    「我也不明白……」李千里喃喃地说,突然一笑:「今天下午我突然觉得,我明白倩娘求去的原因了。」

    「咦?」虞璇玑心中一跳,李千里从来没跟她说起倩娘,为什么会现在说?因为他发现她不如倩娘温柔婉约?

    「我今天下午觉得很难过,妳是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我想见妳?想听妳问我痛不痛,就像那时候在山亭一样。」李千里低声说,身子微倾,伏在她耳边:「我后来一想,也许倩娘就是这样期待我,一次一次失望,也就灰心了……」

    虞璇玑大惊失色,连忙说:「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李千里在她耳边哼哼笑着。

    虞璇玑心中稍安,以为他是在撒娇,抚着他的背说:「你下次受伤我一定在榻边嘘寒问暖、端茶送水、每一刻钟问你要不要起来入厕。」

    李千里笑了笑,有些忧郁地说:「我以为娶了妳,不过是妻子白天还要视事而已,而且十六七年没有主妇,我也熬过来了,妳就算不在家,我也不会在意的。直到这几天,我才发现,我还是很需要妻子,有些事情,妳做的就是与燕娘子或者燕阿母不同,我不想让妳离开我。」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声音里有一种极端的渴望、近似嫉妒,虞璇玑感觉他的身体无比沉重,一直觉得温暖的依靠,突然变成一堵围墙,将她禁锢在内,思及此,她竟然起了鸡皮疙瘩。

    李千里叹了口气,像是自问地说:「妳会放弃仕途,只做我的夫人吗?」

    「我不是只能做夫人……」虞璇玑皱着眉,看着李千里的眼睛:「你也有过羡慕其他大臣的时候吧?不只是羡慕高官厚爵,是羡慕他们被人信赖,官职虽然有很多人为的部份,但是被任命某个官职,仍是受到朝廷的认可、被期待能完成这个使命吧?」

    「确实如此。」

    「不只是想证明什么给你看、不只是想得到你的肯定,我想得到朝廷的认可,我想知道朝廷看来,我值得赋予什么责任。」

    李千里没有说话,半晌才说:「妳的心变大了,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做。」

    虞璇玑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靠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到燕寒云的声音:「相公!相公!」

    「什么事?」李千里应了一声。

    「朝廷派人来了。」燕寒云讲得又急又快,却也同时带着一丝兴奋:「神皇陛下任命相公为招讨使、淮南大帅了!」

    李千里与虞璇玑一惊,对看了一眼,虞璇玑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微笑:「看来,去不成安南了。」

    「嗯……」李千里心中有些沉重,他深知道自己无法胜任淮南节度使的责任,却在听见虞璇玑的话之后,抬起脸来。

    「怎么会是这个表情呢?这是杜大帅与刘尚书都担任过的大镇,不是都说,能管好淮南,就能入相吗?」虞璇玑说,她微笑,一扬下巴:「我就知道,我就算自己不能当上大帅,也一定会是个大帅夫人。」

    ※※※

    李千里接诏之后,隔日便登台点将,商议浙西的事,淮南与宣歙也各自报告了目前掌握的情况。

    「其他州郡的兵马恐怕无法如期聚集,就算到了,战力也会耗损,我想就以淮南、宣歙联军为主,其余州郡支援后勤,擒贼先擒王,润州虽然是利于进攻,同时也不利防守,我们以步兵合击,先抓住萧锜,水军阻止浙西的其他四州会师润州,务必尽速解决这场战争。」李千里说。

    淮南与宣歙的两位主帅也都没有异议,但是虞璇玑却起身说:「大帅,下官有一言,不知能否允下官说一说?」

    「虞监察请讲。」

    「下官以为,虽然淮南宣歙联军有优势,但是如果能不战而胜,是不是更好呢?」虞璇玑拱手说。

    「若有不战之策,愿闻其详。」

    「当年越王贞起兵反顺圣皇后时,曾写了檄文散布天下,虽然功败垂成,但是檄文的内容确实曾经激起一些宗室的回响。下官以为,与其倾二镇之兵攻打浙西,何不鼓动浙西四州自反?甚至鼓动润州内鬨?」

    李千里皱眉,不懂她为什么会对文章这么有信心:「檄文不过是一张纸,能读得懂的人毕竟有限,更何况我们也不能进浙西巷弄去张贴檄文,如此,有何益处?」

    「相公此言差矣,真正有力量反萧锜的,恰恰正是能读懂檄文的官人。浙西五州中,除了润州刺史由萧锜自己担任之外,其他都是朝廷指派、萧锜也认可的,虽然与萧锜有知遇之恩、僚属之谊,但是谋反毕竟是攸关身家性命的大事,他们不可能不审慎考虑。况且,连我们都知道浙西兵备不足,他们自己恐怕未必对萧锜有坚定的信心,反之,如果反萧锜,在朝廷这里就是大功一件,相权之下,下官以为,四州刺史应该会选择投靠朝廷。」

    淮南留后看了虞璇玑一眼,似乎有点不认识,低声问旁人,知道她的身分后,脸色有几分和缓:「虞监察,假如他们不反呢?妳要知道,刺史治民、镇将统兵,四州刺史也许心向朝廷,镇将却都是萧锜自己的养子,他既然敢反,肯定也想过这一步了,我猜,也许刺史们也都已经被他所杀。」

    「眼下我们对于浙西内部的情形还不清楚,但是下官以为,不论如何,我们应该郑重申明朝廷的立场,然后颁下檄文,表示授命让浙西官民讨伐逆贼。民气可用,只要有一些士人支持朝廷,至少可以在浙西徵兵、徵粮时造成阻碍……」虞玄机诚恳地解释,又看向宣帅寻求支持:「而且现在直接出兵讨伐,有些无意反叛的,可能也会觉得无处可投诚,只好随着叛军而动,以免被官军误杀。下官以为,我们应该给这些官民一个机会,让他们可以自己选择跟随的对象,以免滥杀无辜。」

    李千里有点不悦,他说:「我们要做的就是火速奔袭,只要抓住萧锜,其他不论,怎么会是滥杀无辜?这是朝廷跟萧锜的事,与其他官民无关。」

    虞璇玑却不这么看,在魏博的战争中,她看见了许多悲惨的事,也知道了很多军队中不可能禁止的行为:「大帅,攻城难免有死伤,入城之后,有些惯例不可避免,何况润州是逆谋首犯所在地,就算抓住萧锜,官军也一定要有犒赏,否则不只是弟兄们无法交代、朝廷那边也是交代不过去的。萧锜的财宝取之无害,但是百姓还来不及逃跑,在官军入城后,一定会有惊扰,下官

    以为,为了将伤害降到最低,至少应该放出风声,告诉浙西镇内官民,朝廷即将讨伐润州,他们自会避祸,这样,就算有死伤也怨不得朝廷了。」

    「如此一来,泄漏了军机,我们还奔袭什么?」淮南留后说。

    「江南百姓未遭兵祸已有百年,这时候大军压境,肯定慌得无处躲、要不然就是以为军队不会伤人……但是说真的,带兵不让抢不让杀,就得有金山银海喂饱他们,而浙西又是个富庶之地,进去就很难约束了。」宣帅治民多年,非常理解江南百姓的心理:「我赞成虞监察的作法。」

    虞璇玑向宣帅投去感激的一眼,转向李千里:「大帅。」

    李千里沉思片刻,抬起头说:「我们毕竟是朝廷的兵马,不是山贼水匪抢地盘,君臣大义在我们这边,有些事,我们确实应该尽责,我同意发出檄文。」

    「大帅!这千万不可啊!」淮南留后连忙劝阻。

    李千里伸手像是安抚似地动了动,沉声说:「虞监察,命妳即刻去拟檄文,不只要重申君臣大义,同时,遥封常州刺史为招讨副帅,命他总领其他四州兵马,反攻润州,若是常州刺史拒绝领命,谁肯出兵徵讨,谁就是副帅。」

    虞璇玑精神大振,欣然领命,李千里点点头,又说:「但是,我只给妳五天时间,五天,应该足够让檄文流到四州的州府,五天之后,我们进攻润州。」

    「诺!」众人同声一诺。

    「宣帅,我这就修书,派两个最精干的人,将檄文与我的亲笔信带进常州跟湖州去,交给刺史。」李千里说,看着案上的浙西官员名单:「常州刺史资格最老,不过他控制常州可以,能否反攻,我不知道。湖州刺史虽然温雅,却是足智多谋,又有胆识,我想,他应该可以担负重任。」

    「相公怎生得知?」淮南内侍监军有些惊讶地问。

    「身在御史台,越是这些进不去的藩镇,越是应该注意朝廷派去的人。」李千里淡淡地说,看着远方:「再等五天,如果两位刺史也无能为力,浙西的百姓也好、官员也好,也就怨不得我造杀孽了。」

    平浙西

    多年以来,淮南通往京师的交通路线一直以水运为主,原本辅助水运的两条陆路中,经由蓝田、武关下襄阳的商山路,因为是通往江汉一带的重要通路,还算往来商旅行人不绝。但是另一条上津路就因为地形崎岖难行,逐渐地荒废了。

    数骑快马审慎地在上津路上小跑,绕过一个又一个山坳,起伏不平的山岭却还在前方无限绵延。这批人稍稍放慢速度,排成一直线绕过一处狭窄的山路,长草掩盖了原本的路面,依稀可以看出多年前曾经整修的痕迹,几个朽烂的车轴、车轮丢在旁边,一只狐狸从车轮间往外看,而后迅速消失在草丛间。

    通过这一段山路,他们稍微加快速度,有人说:「押衙,还有多远?」

    「三日之内应该可以到。」一个须发蓬乱的壮汉说。

    一行人翻山越岭、晓行夜宿,直到进入蔡州时,都累得说不出话,唯有那壮汉依然神色奕奕,似乎不受影响,顺手扶了温杞一把。远远地,就看见一人跑过来:「温掌书!」

    「大帅。」众人拱手。

    吴元济随便地挥了挥手,只顾着跟温杞说:「怎么样?朝廷同意了吗?」

    「下官无能。」温杞惭愧地说。

    吴元济呆了一下,又打起精神来:「朝廷的事本就难办,你回来就好,从长计议吧!另外,浙西听说闹起来了,探子都在等着你呢!」

    温杞听了,只是点点头,似乎早在意料之中。

    ※※※

    「……萧锜属列宗支、位居方伯,蒙神皇陛下酬以旌节、授以师旅,君恩未报,反迹已现,无轺车之戒路,有沴气之滔天,日逞滛刑、月有暴敛,不从则白刃膏血、干戈戮颈,致使赤子无||乳|、妇人无粮,血泪无告、冤痛无诉,上感于天、下应于地。两京三君,以父母之德临御天下,闻甚恻然,乃发淮南宣歙诸道之军,克期齐进……」

    一个男人的声音缓缓地宣读着新写成的檄文,最后一段朗声说:「君上乃言:浙西将士,素非同恶,朕所深知,迫于凶威,不能自达。但王师进讨,因事立功,生擒渠魁,以效诚节,必当特加爵秩,超异等伦。其将吏等以所领归降者,超三资官。以一身降者,亦超资改转。官健归顺者,厚加赏给,仍与叙录。明谕将士,罪止一夫,其余染污,一切不问。」

    「这是朝廷给的承诺吗?」有人问,是一个身穿绯袍、约莫五十余岁的官员。

    「若不是朝廷,谁敢承诺这些?」手持檄文的人说,放下檄文,慢慢地卷起来,那微笑中带着一点狡猾的表情,除了巴四郎恐怕天下无几人有:「使君乃是浙西平叛枢纽,只要使君能守住常州不沦陷,李大帅那边攻下润州也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我虽然听说润州那边与监军、留后有些冲突,但是还是不敢相信他们会做到这种程度……谋反……」常州刺史接过檄文,沉默地想了想:「只是,常州与润州不过半日距离,既然消息已经传到东都又传回来,他们为什么至今没有动作?」

    「小人有个猜测,也许使君可以遣人去查证看看?」巴四郎说,常州刺史自然连声请他快说:「筹兵也是需要时间的,特别是除了润州以外的四州,粮饷微薄,兵额又有一大半是虚报,以现在的兵力若要攻击常州城,恐怕不容易,使君可以遣人去常州镇营附近看看,如果小人猜测无误,应该有不少百姓被强拉为军吧?」

    常州刺史恍然大悟,一拍膝说:「来人,去请镇将入城,就说……就说府中邀宴,请他明日入宴来。」

    「使君英明果断,人所难及。」

    「不过镇将武艺不弱,要杀他恐怕……」

    常州刺史还没说完,巴四郎已经微微一笑。

    隔日,常州镇将带着一小队士兵入城赴宴,巴四郎充作常州刺史的堂弟,叫来常州最有名的歌妓,一杯一杯地把镇将灌了个半醉,然后歌妓把他送进厢房中,假作出去替他倒水后就不再回来,巴四郎带着一个匣子进去,带着镇将的头颅出来。

    拿着散发血腥味的匣子,巴四郎的脚步却轻松得像在跳舞,含着满意的微笑,听见不远处传来刺史的声音:「逆贼萧锜谋叛朝廷,我受朝廷封为招讨副使,传檄湖苏睦等州,共讨逆竖!常州镇将李深为贼党,着即诛杀!」

    一阵刀兵相击的声音传来,巴四郎等了一会儿,走出来的时候,觥筹交会的宴席,已经变成刀斧场,巴四郎打开匣子,拎出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折了一根长枪,扎进人头的下巴,树起枪杆:「贼将李深已死!放下刀剑,饶你们不死!」

    一阵恐怖的寂静,就连刺史都不敢斜眼去看那颗人头,浓稠的血水顺着枪杆滴落,镇将暴凸的眼睛是血红色的,舌头长长地吐出来,颈子上不太整齐的切口,显示他不是一刀毙命。

    众人看向巴四郎,他却没有一丝困窘、厌恶或者兴奋,只是平静地看了那颗头一眼,用一口西京官话有点遗憾地说:「刀好像不太利,该磨一磨了,害我费了点劲才扭断他脖子。」

    匡啷数声,镇将带来的兵纷纷丢下了武器。

    ※※※

    然而,檄文虽然在两三日内就送至浙西各州,除了睦州很快就投靠歙州军里应外合之外,在苏州与湖州都遭受了镇军的抵抗。

    苏州是浙西的财税来源,镇将觊觎城中财货已久,又很快就召集了一些市井无赖,发给武器后,假作练兵,靠向城北后,欲直取州府。苏州刺史听闻消息后,带领守城的兵马与自己的亲兵,在北门抵御叛军,但是很快就被镇将捉住,刺史知道自己必死无疑,逃回州府后穿上朝服,站在州府门口大骂镇将,被打倒在地后,拖往州府前的码头边。

    镇将命人将刺史拖到船上,亲手拿起钉锤,笑着说:「叫你留着口到大帅面前骂!」

    说完,拿起一根五吋长的船钉,往刺史手上钉去,刺史惨叫一声,声未决,另一手又受了一钉。镇将命人把他的脚绑起来,用这艘船送往润州。

    几乎同时,湖州刺史先收到檄文后,在夜间命人打开州府所在的罗城城门,遣亲信去湖州城中名门借人,有些是家丁护院、也有些是州学里的学生,赶在天亮之前,发给武器后,又拿出自己家中的所有积蓄,散与这数百人。随后,在牙将的帮助下,悄悄打开城门,奔往湖州镇营。

    「放箭!」湖州刺史轻声说。

    数箭齐发,将把守营门的兵卒射死后,刺史带着众人潜入营中,拿起火把,到处纵火,同时大喊『走水了』。果然,不少官兵连甲胄都没穿就冲出帐来,被埋伏在门边的人一刀杀了。

    在混战中,不知是谁伺机要射刺史,牙将一眼看见,以身抵挡,刺史吓了一跳,转身扶住,但是牙将却骂了一声,抄起大刀赶上去将那人砍了数刀。

    最后湖州刺史领着一干亲信,趁乱奔到镇将帐边,割开帐幕后,湖州刺史生平第一次拿起大刀,从背后往还在穿裤子的镇将脖子上砍去,帐中响起女人的尖叫声,刺史的家丁看了榻上的女人一眼:「不关妳的事,把衣服穿好就老实待着!」

    说完,湖州刺史白着脸,忍着想吐的感觉,随手拿起镇将还没穿上的衣服往那颗头颅上一盖:「拿出去示众。」

    ※※※

    常州的事情成功之后,巴四郎问明状况,便又赶往润州城去。从常州刺史口中知道,萧锜有四个兵马使,而他的心腹主要是他的外甥,而润州军禀承前两任镇帅遗下的传统,长于弓弩,在攻城战与巷战很有优势,但是在平原上的正式交战就稍微吃亏了一些。

    一边吩咐舟子快点往润州城赶,巴四郎一边思考着如何说服萧锜的手下。他已经很久没有感觉这样兴奋,因为眼前是一片未知。

    来到润州城外五里处,巴四郎跳下船,拉一拉身上的青羊皮袍,他缩着肩、把手筒在袍袖里,背上的包袱是在常州随便拿来的几件旧衣服。他的脚程很快,约莫两刻钟就来到城门外。

    「做什么的!」门卒问,旁边另一人同时搜身。

    「阿舅病了,阿母命我来探望。」

    「把包袱打开。」门卒命令,巴四郎把包袱打开,里面只有两三串钱跟几件旧衣,门卒拿走了钱:「滚。」

    巴四郎假装瞪大眼睛,似乎很惊讶地说:「官长!你!」

    「你什么你!快滚了!」门卒说,顺便踹了他一脚:「再罗嗦就送你去吃牢饭!」

    巴四郎嘟囔几句,揉着大腿一拐一拐地走了。成功混进城中,他沿途问到萧锜那个外甥裴侍御的家,在门口附近坐了一阵子,又假借问路去问裴家门前一个正在扫地的老仆,两人聊了一阵,巴四郎感叹着说:「唉,润州城看起来怎么萧条多了呢?从前记得不是这样的。」

    「老弟你不知道,大帅这些年……唉……也不知怎么了。」老仆欲言又止,只是长叹一声:「最近更奇怪了,兵马来来去去的,大家都说不定是要打仗呢?但是跟谁打呢?我也闹不明白。」

    巴四郎佯作惊讶,压低声音说:「我从前就听说裴侍御是大帅的亲外甥,老兄是裴侍御家人,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家主人怎么会与下人说这些?只是最近回来总是长吁短叹,太夫人与夫人也好像很忧愁的样子……唉,我在裴家已有数十年,从未见过这主人这个样子啊……」老仆说。

    巴四郎心中有数,又说了几句,就辞了老仆,改往四兵马使中,号称萧锜心腹的张中丞家里去。与裴家门庭整洁、一派士人家庭的样子不同,张中丞家虽然很大,但是门前拴着一大堆马,俨然是个大马厩,巴四郎从外面看了看,里面看起来有点破旧,有几个女人坐在正堂外面挑着菜,也不知是仆妇还是夫人。

    几乘马奔来,巴四郎闪到一边,见一个身材高大、蓬着胡子的男人在马上大吼:「家里的!饭呢!」

    「嚷什么嚷!去!把饭给你爷送去!」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有个小孩奔出来,拿了一个大包递上去。

    敢这样说话,想必是张中丞跟他夫人了……巴四郎仔细看了看那个男人,觉得很眼熟,男人接过,顺手在孩子头上揉了揉,又嚷了一声:「走了啊!」

    「晚上回不回来?」里面的女人又说。

    「不知道。」

    男人带着小卒走了,巴四郎猛地想起一张脸。多年之前,曾经有另一个节度使死了,其子想继承位置,朝廷不肯,他就反了,最后是他手下的一个大将投靠朝廷……

    「是他……」巴四郎喃喃地说,点了点头,心中有底,便在这坊找了个客舍住下。

    当晚,他隐在张家附近,听见有人开了坊门,有几乘马进来、有人下马入内,张家似乎有些动静,然后又安静下来。巴四郎见时机差不多,便拿出勾绳,勾住已经相中的一处围墙,悄悄地翻墙过去,慢慢摸到后堂附近,听见堂中有些说话声。

    「后天出征,妳把家里的钱给我。」那张中丞的声音说。

    「我说,你就不能再劝劝大帅?跟朝廷作对是要掉脑袋的!」

    「妳以为我没劝过?」张中丞哼了一声,里面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大帅说了,不是真的叛变,只是跟朝廷争取,像河朔三镇那样而已。」

    「别乱搜了!告诉你别乱搜了!」夫人尖叫着,两人似乎扭打了一下,最后夫人哭着说:「你吃了什么?跟着大帅发疯?跟河朔三镇一样有什么好?成天打来打去的,你都多大岁数的人了?孩子才多大?不安安生生作你的润州大将,存着老本,去跟人动刀动枪的,刀剑无眼,要有个万一,你别指望我替你守寡!我告诉你,我立马就嫁别人去!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我信!我怎么不信!」张中丞说,里面似乎安静了一下子,他又说:「别哭了,哭能顶个屁用?大帅想跟河朔那样已经不只想了一两天,不完成他的心愿,浙西就没一日消停。如今也不比当年在徐州时候了,徐州那个是不顶用的龟孙,注定干不过朝廷,而且我一走,他就死定了。浙西不一样,四个兵马使里,我只是其中一个,我抽腿不干,妳们娘儿仨还有命吗?宣州是小意思,我去去就回,妳不是要存老本吗?这回我不拦着底下人抢,抢来的归妳管,好不?」

    里面呜呜噎噎也不知说了什么,巴四郎心中偷笑,倒是伸手去敲了敲门,张中丞说:「谁?」

    「上清仙人。」巴四郎笑着说,顺脚踹开房门:「张子梁,去你娘的,你也混出个模样来了?」

    「你是谁!」张中丞拔出剑挡在夫人前面,看清楚巴四郎的面貌后,似乎有些迷惑,随即又瞪大了眼睛:「是你?」

    「对,是我。」巴四郎笑嘻嘻地说,关上房门、插上闩,一屁股坐在门前:「好久不见,来叙叙旧如何?」

    张中丞提防地看了他一眼,把剑交给夫人,放下帐子,双膝跪地,叩首为礼:「大王。」

    ※※※

    淮西正式向朝廷提出了请授节钺的要求,同时,这个命令是由监军带回朝廷的,换言之,淮西是以另一种形式驱逐了监军。而后,淄青、魏博、成德与卢龙等四个藩镇,也以一种明是吴元济作保、暗是给淮西撑腰的方式,向朝廷推荐吴元济来做淮西大帅。

    消息同样先传到东都再到西京,然而,不管是女皇或者永贞皇帝,都大为震怒。因为这四封上疏中,虽然成德与魏博的用词比较谦卑、也比较谨慎,但是淄青与卢龙却非常嚣张,尤其是淄青。

    「非元济,淮西无以治,君上之明,当知可为……」王叔闻念着那封从中书省转来的上疏,恨恨地说:「这种话都说得出来,淄青这个老兵痞!」

    「换言之,如果不听他的就是不明了……」公主轻声说,微蹙着眉说:「淮西难怪敢以太后要胁,原来是有河朔跟淄青撑腰。」

    「收收……收收回!」永贞皇帝艰难地说,发现这几个词不足以表达他的愤怒:「打!」

    公主叹了口气,她与女皇一样不 喜欢打仗:「出兵要与中书门下商议,阿爷,我去与中书令说?」

    永贞皇帝点头,又说:「浙浙西,先,淮西,后。」

    「收了浙西,就打淮西?陛下,是这样吗?」王丕问,永贞皇帝又点头。

    公主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

    常州与湖州很快就与招讨行营联系上,李千里也随即命令他们整军备战,但是暂且不要打草惊蛇,如果润州有消息来,依然与他们应付。

    等到第四天晚上,润州仍然没有传来好消息,李千里便宣布整军,在第六天破晓进发。忧心忡忡的虞璇玑等了一整天,总是没有巴四郎的消息,乾脆在第五天晚上跑到北门前等候,不时问望楼上的人:「可见到信使了?」

    「没有。」望楼上的消息仍然只有这个。

    天边显出隐隐深青,虞璇玑焦急地在城门前踱步。不久,城中响起击钲的声音,虞璇玑急得跳脚,一等门开,又连忙跑出城去,看着北方,翘首相望,城外宣州兵马已经按着昨日的分配,分出两批先锋部队。

    北方的天色还有些灰暗,风声呼呼地吹着,卷过城北坟上的枯草,发出像是哭号似的哀声。虞璇玑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但是知道有朋友还陷在敌营,就觉得心惊肉跳。她裹着羊皮大氅,烦躁地在门外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不时抓抓脸、抓抓手,没有一刻安宁。

    当李千里带着护卫来到城北,准备领军出发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虞璇玑这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心中不禁有些酸溜溜的。尤其当他昨夜就没看到虞璇玑,早上又发现枕边是冷的,她压根没回来过。

    他不能假装自己不担心巴四郎的安危,但是那家伙的运势之强,天下罕见,就连他这个不信鬼神的人都不得不承认,此人恐怕有一种咽气都要拖整个梁国去死的命,而且那家伙也不是个普通人……李千里缓缓呼了口气,主帅不能叹气,因为不吉利。他并不怀疑虞璇玑对他的感情,只是此时发现自己小肚鸡肠地希望她不要这么认真在公务上、在别人身上。

    「虞监察。」李千里说,从马上看了她一眼,假装没有看见她恳求的眼神:「上马,我们要出发了。」

    虞璇玑想说话,一开口却冷得牙齿发颤:「大大大帅,可不……」

    「来人。」李千里面无表情,一双凤眼平静地看着前方:「倒口热黄酒给虞监察。」

    门卒从一旁提着一个瓦罐跑出来,因为天冷,为了上差暖和,都热着黄酒,虞璇玑谢过,捞了一杓,就着竹杓子喝了一口。

    「上马。」李千里毫无商量地说,拍了拍风魄:「走!」

    中军出发,虞璇玑跟在宣帅后面,心想,也只能这样边走边等了。约莫走了半日,先锋派回探子来:「大帅,润州有异,似乎是里面杀起来了。」

    「传令先锋在原地休息。」李千里眉峰一动,点头说:「再探。」

    中军继续前行,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有探子又来:「润州大开城门,不知何故。」

    「令先锋摆开阵势,防止他们强攻。」李千里下令,随即回头说:「中军加快脚步,赶往桐水,水军确保浮桥安全。」

    众人加快脚步赶往桐水,走了不过两三刻钟,又有探子来报:「城中走出一人,说是大帅亲派使节,请见大帅。」

    「让他来。」李千里说。

    赶到桐水边上,有一人踢踢踏踏地驾马小跑而来,还一路吹着口哨,挥着白旗:「唷大帅!搞定了!」

    李千里绷紧的心弦松开,忍不住骂了一声:「混帐!不是说好五天?今天第几天了?」

    巴四郎耸肩摊手,也不说什么,领着李千里一路入润州去也。

    润州城中秩序还算良好,唯有州府所在的北城有些残破,显然经过一番激战。而正堂前面,四兵马使与裴侍御跪地而待,旁边捆着像粽子一样的萧锜,只是他神情委顿地倒在地上一语不发,李千里看了巴四郎一眼,巴四郎说:「我们斩了他长子。」

    「浙西诸将反正归国,实有大功,帅府当奏明君上,论功行赏,请起。」李千里说,浙西诸将叩首称谢,李千里走近萧锜:「逆贼萧锜!」

    萧锜睁着一双涣散的眼睛往上看,虞璇玑此时才看清楚这位叱吒一时的浙西大帅。约莫是六十余岁人,略显肥胖的身体裹在七零八落的甲胄中,花白的头发披散下来,稀疏的胡须上沾着血,双眼无神,躺在地上ㄧ动也不动,似乎丧失了求生的意志。

    「奉今上诏命,逆贼萧锜,在身官爵阶勋等。并宜削除,削去宗正寺中属籍,贬为庶人。两都及诸州府应有庄宅钱物妻女奴婢等,一应没官。承神皇之命,萧锜并其长幼诸子,同执往东都,听后发落。」李千里朗声宣布,萧锜没有反应,有几个小卒过来,押着他叩首而谢。看着那佝偻的身影,李千里心中感慨万千,本想说些什么,但是又觉得在此时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也对萧锜不厚道,所以只是摆了摆手:「将他与其子分开,好生监禁,着即遣人送往东都。」

    安排过后,李千里又问:「可见着浙西监军了?」

    「已找到了,监军被饿了多日,眼下正在休养。」裴侍御恭敬地说。

    「那就好了。」李千里点头,浙西诸将为了表示忠诚,带着李千?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