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这么多年,你可没给过我工钱哪。这一笔帐,得闲的时候还是要算算的。”
说到最后,老黑抚着张守仁肩,向他道:“别的不说,你还是快些成婚,生个小子出来,我给你带。”
张守仁见他如此,知道他年老思乡,不得排解,是以会多生事端,也不过是为了解闷罢了。倒是自己,平时太忙,也难得与老黑在一处聊天说话。他在此处,除了几个张守仁的旧部得闲偶尔来看一看他,平日里,也只不过是与帅府外的一些贩夫走卒聊些闲篇。人家敬他是大帅府上的人,说话间都带了小心,也令得老黑很是无趣。
“好了,我知道你是想咱们的街邻。等这一次战事了了,我就派人送你回去暂住一段时间。咱们的邻居有出息的,也一发带了出来,到我这里求个前程也好。”
老黑点头道:“你有这个心也很不错了,我很高兴。”
又问道:“怎么,你是说要打仗了?”
张守仁点头道:“这个不好和你说,说了你也不懂。不过,也确实要打仗了。而且是大仗,这一战之后,我要尽得河南之地。”
老黑啧舌道:“虽然是打鞑子,不过一想到咱们自己人也有死伤,我这心里啊,就很不是滋味。”
他缓缓起身,摇头道:“我老了,听不得这些事。你也忙,不必管我这老头子了。”
张守仁见他躬身向往,心中侧然,忍不住上前扶住他道:“死老头子,你才多大,就成天叫老。我和你说,好日子且在后面。等过几年,我局面更好,就派人把襄城故旧全接过来。到时候,你也有些伴儿陪你聊聊古记。”
老黑嘿然一乐,答道:“这个到时候再说,我说,你还是早点结婚生子是正经。”
张守仁苦笑道:“罢了罢了,我便依你就是。等这一战打完,就物色正经人家的女人,派人提亲成婚。”
此言一说,老黑自是喜不自胜。他还是在张守仁少年时就相随左右,虽云主仆,实与家人无异。此时见张守仁起居八座,开府建牙,富贵已极,在功名利碌上已经别无所求。所差的,不过就是娶妻生子,子子孙孙,连绵不绝。
想到张守仁回府之后,不是看公文,便是舞剑看兵书,要么就是看沙盘木图,身边别说少年女子,就是连中年仆妇也没有一个。闲暇之时,唯一的乐趣就是小酌助兴,月下舞剑。若是换了个人,如此少年得志,高官厚禄,别说一个两个,只怕百八十个侍妾都买进了府。他知道张守仁一心要打败蒙兀,中兴汉室,是以平素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治理民政,修缮武备上,别说婚烟之事,就是穿着打扮,起居饮食,都是很不上心。
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苦笑道:“唉,这次就当你说的是真的。若是还敢哄骗我这老头子,说什么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一定不依。”
张守仁连连点头,声声称是。他对着老黑,倒把那铁血心肠暂且收起。此生此世,父母早逝,除了这老黑与杨易安之外,再无亲人。因其所故,那杨易安虽然曾经谋害于他,他却总不肯翻脸成仇。而老黑企盼的这点小事,他自然也会做到。
况且,日后地盘大了,没准就会称王称霸,没有妻子和妾侍,生不下子嗣,就难免将士忧心,士民不附。在这个时代,统治者有没有后嗣,也是关系到政权稳定的关键之事。
他一边哄着老黑,劝他离去,一边连声保证,待送到石阶之处,远远看到吴猛狂奔而来,在帅府门前下马,正自拾阶而上。
“来人,送黑管家回房。”
几个卫兵不敢怠慢,即刻上前,将老黑小心扶了,往下而去。
张守仁见老黑一步步挪将下去,心中一软,忍不住又向他道:“告诉那王浩,这次一定能救回他姐姐,令他莫要心急。再有,让他不要寻你打听军务了,再敢犯,我命胡烈打他板子。”
老黑也不回头,只漫声应了,一步步下了六七丈高的石阶,被人扶着,往自己住处行去。
“张将军,老管家看样子身体不大好,还是寻些好大夫,开些补方,给他好好补补身子。”
吴猛满头大汗,急步上阶,一边抹拭,一边向张守仁笑道:“看适才他的情形,还算健朗,就是老人家爬高不易,脚步困难些,不妨事的。”
张守仁微微一笑,知道他是看到自己面带忧色,故意排解。
“且不说这些,咱们快些入内,我有大事要与你说。”
“好的,我知道你这么紧急宣召,必定有事,是以不敢耽误,急忙赶来了。我军中的几个副手,也一会就到。”
“很好,咱们入内稍待,等城内的各将军齐至,再来讲说。”
两人揖让而入,张守仁适才还急如星火,被老黑这么一扰,心中反而清宁,让吴猛在自己下首坐了,却并不急着说正事,而是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突骑军内的情形,过不多时,胡烈、伍定国等留守颖州的大将并各中级军官已然全数来到,各人入内时,大声报名而入,总以为军情紧急,堂内必定是情形火热,怎料只看到张守仁面带笑容,与吴猛正在闲话家常,各人看了惊奇,却也是不敢做声。
待见得此时能至的军官已经齐至,张守仁轻轻一咳,止住话头,微笑道:“今日大集城内的诸位将军,还令人通传了各地驻将,料想从今夜到明天响午,所有的各处指挥副使,防御团练副使以上的将军,将齐集城内。”
说到这里,他将话头一顿,见各将都面露兴奋之色,有那急性子的,已经伸拳跺脚,好似要与敌动手一般。
“你们猜的对!”
他踱下座椅,向着各人朗声道:“是要打仗,而是一战定中原!”
众将轰然起身,由吴猛带头,向着张守仁道:“末将等愿效死力!”
“好!”
张守仁轻一击掌,向着众人笑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诸位一闻战事将起,欣然而喜,甚至有急不可待之色。很好,我要的就是这样的将军。若是我麾下每一个小兵都能闻战而喜形于色,那也不枉我如此厚待三军。”
不待众人答话,又道:“近来,颖州并各州,都有儒者言道,现下境内安定,百姓富足,生民皆享太平之福。言下之意,要劝我偃旗息鼓,放马南山。只要蒙兀人不来打,我们也决不去打蒙兀人。这样两边安稳,也省得起了刀兵,血流飘杵。”
“这纯是放屁!”
“这些儒者,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就会捣乱!和他们辩还辩不过,真是好生气闷。”
“大人,不如禁官民言政!”
各人七嘴八舌,无不痛斥。唯有伍定国缓缓站起,向张守仁抱拳笑道:“恭喜大人。”
张守仁神色不动,微笑道:“喔?伍将军是何意,我喜从何来?”
“境内有些一说,大人又不禁商旅来往,这样的消息论调,敌人也想必知道。大人这几个月来,丝毫不露攻伐之象,仿佛只欲守成。如此一来,咱们自己治下的百姓固然以为大人有不思进取之意,就是敌人,只怕也放松了警惕之心。这样一来,咱们动起手来,岂不是事半功倍,更加的得心应手?是以,可喜可贺。”
除了张守仁外,各人先是面露惊异,继而均是惊喜。
待他说完,便一一起身,向张守仁道:“如此,真的要恭喜大人!”
张守仁挥手令各人坐下,喜道:“很好,定国这么有出息,我心里很是喜欢。他说的对,我这几个月是有意造成这种假象。甚至对一些劝我在此称王,割据不战的人,很是客气。这样一来,自然是物议沸然。我想,这件事骗不过忽必烈,那些镇将可不象他们主子那么聪明。虽然不会全然放松,不理会于我,却也当真是稍稍松懈,不会那么时时盯着我的动静。咱们虽然不怕,不过如果敌人的实力更弱一些,岂不是能少折损我的将士么。是以,定国说的很对,很好。”
伍定国得他称赞,却是神色不动,只拱手一谢,便即坐定。
张守仁却不理会,只又道:“今日我得胡光消息,驻守归德的原蒙兀大将带兵返回燕京,即将动身。城内留守的河南汉军自然不中用,忽必烈便从山东等地调入了不少汉人世候的万户大军前来。据我所知,带队的便是那张柔的后人,张弘范。”
数十年前,蒙兀初兴起时,就有几家北方汉人军阀投靠,因为投靠的早,又为蒙兀灭金立下汗马功劳,是以甚得成吉思汗信重。当时的蒙兀不过八十八万户,这几家汉人军阀世家亦得以列身其中,尊贵处不比蒙兀人差上一点。论起信重,亦是与蒙兀本部军马一般相同。忽必烈调回精锐骑兵,显然是准备着不久后与阿里不哥在大漠草原上的激战。而北地汉军不可轻动,在与南楚答成秘密和议之后,抽调山东两准等地的汉军回援河南,以汉人步兵对抗张守仁,攻取虽然不足,用做守城,却是强过纯粹的蒙兀骑兵了。
听闻是汉人世候兵前来,张守仁眼前的这些将军,却也并没有面露轻敌之色。当世之时,夷夏之防虽有,对汉j却并没有后世那样的痛恨和鄙视。那些汉人万户,只是自认为是蒙兀的军人大臣,忠于蒙兀的政权,打心眼里并没有将自己放在汉人的身份上。除了姓氏和生活习俗,他们军队的战斗力,他们对蒙兀汗国的忠诚度,并不在真正的蒙兀人之下。那张弘范就是这一类军人的典型代表。历史上,他带领着北方汉军和南宋新附军,一直打到崖山,逼的陆秀夫抱着宋朝皇帝跳海身亡。而张弘范则得意洋洋地在崖山山刻石纪念,上书:张弘范灭宋于此。一些汉人军阀实力雄厚,对蒙元忠心不二,由此可见一斑。若不是蒙兀人在宗教和财政上太过信赖和依靠色目人,后世的蒙、色目、汉、南人四等之分,想来汉人还可以与色目人调换一个位置。
吴猛听闻此言,皱眉道:“这张某人,向驻河北一路,年前李擅被迫出兵攻打我们时,他奉命带着本部万余精兵南下,充实山东。听说,他与李擅并不和洽,两人时有矛盾产生。忽必烈将他调来河南,想必也是害怕两条恶狗自己先咬起来吧。”
张守仁点头道:“只怕也有这个用意。”
胡烈道:“嘿,咱们可不怕他们谁过来。伯颜是什么人,一样被大帅打的丢盔弃甲,几个汉人走狗,就想吓住咱们不成?大帅,你划下个章程来,咱们总归听命就是。”
第一卷 第七卷 血战归德(七)
张守仁摆手道:“时势不同,情形不同,现下说不得当时的话。我们守城时,敌人攻城不易,敌人的心中,也是想着我们攻他们的坚城,他们也能守的住。那些河南汉军,让他们和我们野战争雄,自然是一遇到挫折就溃不成军。若是龟缩城内,无路可逃,可也是能拼上一拼的。若是我们自己都志得意满,不将敌人放在心上,岂不正是趁了他们的意?”
此语说的甚是严厉,已经近似训戒,自吴猛以下,所有的将军均是站起身来,低头道:“大帅教训的是,末将等是有些骄狂。”
张守仁不再做声,只是令各人站起,依次排开,站在内室沙图之前。
他的帅府节堂,原本是颖州刺史问案视事的大堂,甚是轩敞,虽是如此,他犹嫌偏窄,前两月打败敌人,腾出手后,便又调来几千民伕,重新扩建修耸。正堂八开十柱,足可容得下数百人同时军议,两间偏室,一间用来悬挂木图,摆列沙盘,另一间则悬挂着六州内所有官员佐吏和军官姓名的幔布,其余木案之上,则每天都有各处送来的军报,方便他随时调阅处置。
此时摆放在各人眼前的沙盘,足足费了张守仁两年的功夫,花费了大量金钱人力,结合了大楚的沙盘技术和情报,再加上这两年来的堪误与调整,论起精细和准确,已经是当世之时最为先进之物。
颖州至归德一线,均是平原,虽然有少许山地,却并不影响大军行进。两城相隔三四百里的路程,若是以每天六十里的行进速度,不过五六日就可攻至归德城下。前番张守仁突然自山中杀手,就是以三四千人的轻兵,突然杀到归德城下,城内尚且没有反应,连城门都没有封闭,就被占据。而此番的敌人却是不同往常,前次伯颜在颖州城下大败亏输,收拢了过半的败逃汉军,重新整训后,又可成军。河南一地,虽然再也无法重新结集调派大军,以五六万的原伪朝汉军,再加上张弘范所部的万多精兵,用来守备归德一线,甚至将兵锋撒向前线百多里,亦非难事。
张守仁部虽然都是精兵,也曾经打下过很多城池,却多半是趁着敌人不备,仓促之间直攻而下,若论起真正的攻城恶战,却是并没有太多经验。种种攻城利器,眼下只有数千云梯,过百辆冲车,再有便是弩炮等物。论起攻城的手段和器械,与蒙兀人也只是伯仲之间,论起攻克坚城的经验,尚且是远远不足。
此时各人眼觑沙盘,看着一个个象征着敌军布防的小旗移来动去,却是多半只在归德城四周,稍一遇警,便可全数龟缩入城,而归德城虽然缺乏河水,不能用护城河保护四周的城墙,却因为是河南腹心的重镇,张守仁攻掠东京的前沿防线,自从伯颜败逃至归德后,痛加整治,调用了河南行省数十万民伕之力,将城池加高修耸,挖了数十条壕沟,沿途以鹿岩木栅阻挡,大军展开前攻之时,必定将长时间受阻城下,难以近前。
看着归德城下一个个深沟长垒,张守仁不禁苦笑道:“伯颜当真是不耻于向敌人学习啊。在我手里吃了一回亏,现下可学的精了。我看这归德布防,除了有些东西他仿造不来,别的一概学了个十成。嘿嘿,当真有趣。”
他口中说着“有趣”,其实脸色铁青,神情难看之极。归德城在去年蒙军主力刚败时,其实大有机会一战而下。而当时张守仁顾忌忽必烈派兵南下,再加上自己力量太小,一口难以吞下诺大地盘,无奈之下只得放弃。而恍惚间数月光景过去,伯颜尽管奉调回了燕京,留下的防御设施和做战计划,却仍然是全无漏洞,完美之极。
就是他曾经败在张守仁手中,此时观看这沙盘的人,都是征战有年,戎马半生的老行伍居多,只消看上几眼,都已经是心知肚明。
胡烈跟随吕奂镇守襄城多年,论起守城,经验自然是与座将军中最丰富者。他看了半响之后,借着张守仁的这个话头,相随苦笑道:“论起守城,咱们襄城守备自然是经验最足。以为我看,吕奂大帅尚且不如这个伯颜,咱们若不是三面环江,只有一面对着敌人,可以集中兵力,以六七万的精兵守备,只怕还不如这归德城守的牢靠。”
他偷偷觑了张守仁一眼,忙又道:“自然,这伯颜的手段孔是和咱们大帅学的,不足为奇。论起真本事,还是咱们大帅!”
此语一出,众将亦急忙道:“自然,大帅是千古名将,伯颜这小子算的了什么!”
这马屁拍的山响,张守仁忍不住噗嗤一笑,向诸将道:“你们以为我犯难么?呸!别看他守的这么严实,我若统全军去攻,也就日光景,准保拿下。前朝两宋,大将也不少,可是老打败仗,为什么?皇帝下发阵图,将军按图打仗,一点儿错也不准有。你们想,这战阵上前变万化,哪能什么事都预料的周全?皇帝的阵图虽然完备,也得准许有变化才是。再说,皇帝懂个屁。两宋那么多皇帝,也就宋太祖还算是职业军人和上将,余子皆不足道也。他伯颜将我的防法学得个通透,我的攻法又如何?况且,临敌变化甚多,伯颜虽然是蒙兀名将,我也并不将他放在眼中,更何况是张弘范那小子!”
他适才脸色有些难看,却将众将吓的不轻。临敌之际,若是主帅没有信心,那仗也就不必打了。此时各人听了他话,心中宽慰之极,均想:“虽然有些吹牛,不过也只有他配吹这种牛皮了。”
张守仁却不知道眼前众人,正在腹诽于他。沉吟片刻后,又笑道:“我适才有些做难,你们知道为何?”
不等人答,又道:“我只是想,此战不但要拿下归德,连唐邓之地,我也一并要了。再拿下东京,就可得整个河南一路。到时候,与蒙兀人以黄河为界,建立水师防备,虽然一时半会儿不能如大楚水师那么实力强劲,可是蒙兀铁骑也不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
他设想的前景,自然是再好不过。若是真的能西据关陇,北守黄河,再拿下山东与两准之地,就与当年的残金片图相差不多。金国被大楚太祖赶到幽燕之地,虽然重新复国,也是实力大损。后来蒙兀人攻打之时,就凭着黄河与潼关天险,也死守了二十余年,以残金那样的实力都能如此,更何况是新生的飞龙军与赫赫名将张守仁。
吴猛道:“大帅,这样固然很好,可惜我们的强军太少。以六州之地,供养现下的兵力也是极限,若是放低些要求和标准,只怕还能得几万兵。”
张守仁摇头道:“民力如同树木,不可使用砍伐过度。若是竭泽而渔,百姓怨憎,只怕是适得其反。况且,我的飞龙军全是精兵,束重甲,持利刃,俸饷优厚。一个兵的标准,足抵大楚五人,大楚养兵也算是下本钱了,和我比尚且远远不如。若是我随意招些壮丁流民入伍,打起仗来以十挡一,没的丢了咱们的脸。”
“那咱们以全师攻归德,然后分兵攻掠东京与唐邓之地?”
“那也不成,史权不是蠢人。他虽然不是开国万户,却也是北地汉军,跟随着蒙兀人征战多年。灭西夏、征西辽,甚至远至花刺子模,他家均相随与役。咱们全军而出,他必定会抄我们的后路。等攻下归德,只怕颖州也残破不堪了。”
此语一出,吴猛吓了一跳,忙道:“这可决计不成。我不懂民政,不过也是看在眼中。颖州等处,论起富庶和大楚的几个大城自然不能相比。可是除了那几个大城外,我看大楚也没有几个地方比颖州强了。若是被人糟蹋一下,这两年的心血可是白废了。”
张守仁微微一笑,却忍不住想起后世一句名言,所谓坛坛罐罐舍不得,就打不到狼。颖州虽然会受到一些创伤,军中最重要的粮食物资,却可转移藏匿,想来也受不到多大损失。
想到这里,心中已经有了定计,只是笑道:“事情你们也知道了,我已经决意借着这个机会动手。明日等全军将官齐至,再来发令。今夜宿在城外的将军,不必回去,城内的,亦不得回去。明日之后,大伙儿就要动起手来,时间紧迫,军情重大,就委屈一下吧。”
众将自然听令,自被紧急召来,各人都料想有紧急军情,早就交待家人不必等候。此时大帅有命,不准回府,想必也有他的道理,身为军人,自然别无二话。
当即站起身来,向张守仁拱手行礼,倒退而出。
张守仁与吴猛并肩而行,一直到石阶之前,方才要与他拱手而别。却见吴猛转身低头,轻声问道:“你已经有了定计?”
“是。只是此仗难打,若是我的想法出了什么岔子,只怕还是要全军压上,一起攻打归德才成。此战关系我军在河南的大局,绝不容有失。我观诸将,骄矜有余而谨慎不足,皆因我军这两年来无往而不利,诸将对我又太有信心之故。适以我先才故做难色,然后让诸将自己观看沙盘,知道攻打归德的困难。”
他嘿嘿一笑,向吴猛道:“便是你,适才也很是倒吸了几口冷气吧。”
吴猛也是嘿嘿一笑,答道:“旁人不知道,我却知道你这人绝不会无的放矢。既然紧急召唤我们过来,想必是有了全盘计划。是以适才如何,不过是配合你罢了。飞龙将军,战无不胜,你的这个法子只是一时之效。最好是得有一场苦战甚至小败,才能收到更好效果。”
两人齐声长叹,对视而笑。
其实真正无往不利的常胜之师,均曾有过败绩。而只打过一些小规模胜仗的骄将悍将,稍有不慎,便是惨败的结局。
“先罢了,哪有故意安排败仗的统帅。让这些家伙看看人家的城防,将来恶战几场,只怕也有些警惕了。”
“说的也是,我先告退。此战之后,盼中原一扫膻腥,复我汉家天下朗朗乾空。”
“这是必然!”
两人伸出手来,紧紧一握,相视一笑,拱手而别。
张守仁立身帅府石阶之上,眼看着数十员大将四散而去。自明日起,整个飞龙节度统辖下的数万大军将依着自己的命令而动作。十数日后,料想这天地间将有无数好男儿抛洒热血,颖州各地,也势必是喜忧悲乐各有不同,几家欢喜几家愁。
“生有何欢,死亦何悲。”
张守仁轻轻摇头,将自己脑中这种莫名的情绪驱赶出去。自从接到胡光的军报时起,他的脑子便急速运转,回到府中并不多久,全盘的计划已然成竹在胸。待诸将来到,他让各人说说看法,观看地图沙盘,不过是为了警醒诸人,令大伙儿不要轻敌便是。此时由各地传召前来的各级军官仍然络绎不绝,纷纷来到,眼看大战即起,此战过后,前景如何,便可一战而定了。
他满心的期盼与自信,却又不知怎地,有些焦躁难眠。自己知自己事,那些谈笑风生,对敌百万大军仍然坐卧从容的统帅,心中又会是如何的感受?
只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罢了。没有哪一个将军,面对一场决定生死存亡的大战时,可以做到全然不将战事放在心上,那种气度风范,只不过是一种巧妙的伪装罢了。
及至天明时分,众将自兵马使李勇等人以下,纷纷齐至。原本空旷轩敞的节度使官衙大院内,充斥奔走着神色兴奋的军人们。过百名指挥副使以上的将军,还有各人所带的亲兵护卫,一时间热闹非常。
张守仁昨日便有准备,早就下令颖州守备使派出兵丁,将节度衙门附近商贩赶走,肃清街道。如此一来,不但寻常的百姓不能接近,就是那些闻讯赶来打听的军人家属,颖州官吏,亦是不得靠近。
众将自被齐集时起,已经知道兹重大,待看了眼前情形,纵是昨夜不知情者,亦是知道此番动静非小,大帅是决意全师出征了。
李勇会同唐伟等人,自中午赶到时,便开始求见张守仁,却总是不得其门而入。他们无奈之下,只得寻了胡烈等人打听,却也是不知端底。这一点究竟要打多大,如何大,各人却是如堕云中雾里,全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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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七卷 血战归德(八)
再看那节度副使吴猛,亦是只端坐在帅府左侧的耳房内,闭目养神,口观鼻,鼻观心,却似对眼前情形,全无兴趣。
胡烈见他如此,不禁撇嘴道:“定是大帅给他透了风声,他才如此。不然,怎么会一点儿也不着急。”
他其实也是误会。吴猛性子刚猛豪强,在南方与人共事时,不知道捅了多少漏子。后来被人排挤出南方军,调入京师,在禁军中好生折磨了一番自己的性子。到得此时,他心中明白自己不是张守仁的嫡系将领,各人对自己有些疑忌,这些距离,非得在战场上见过真章,才能弥补。此时此地,虽然他也焦躁不安,等着张守仁的决断,心中却是勉强压抑自己,不生事端的好。
一直待日头慢悠悠晃到正中,温暖中已带有一丝躁热的阳光洒在众人额头上微微冒汗,帅府的执事们送上酒饭,各人便只得胡乱入席,勉强塞些果腹。
一时吃毕,正乱间,却听张守仁的亲兵队长在节堂的汉白玉石阶下叫道:“大帅有令,各人速进节堂相见。”
众将轰然而起,一个个迅速整理好仪容,整齐划一的排在吴猛和唐伟等人的身后,等着主将们先行,然后随之而入。
吴猛先中暗叹,张守仁治军的理念与他很是不同。他在南疆做兵马使时,与麾下诸将兄弟相交,议事时,各人笑嘻嘻乱哄哄,并不讲究这些仪容军范,在打仗时,却也是个顶个的勇武。
现下张守仁的这些排场举措,倒果真是象个节度使了。甚至,有些与帝王相同类似。
吴猛握一握拳,抛却心中那些不安与惶惑,肃容道:“各人随我一起,面见大帅。”
这样的场合里,各人对他亦是毕恭毕敬,听他讲完,便都点头答道:“是,末将等遵令。”
吴猛抬脚先行,一步步跨上这三层九丈高的堂下石阶。以张守仁的本心,本来也不欲如此排场,只是当时监工这节堂的颖州守备使伍定国,却坚持如此,他也便依了。待到后来,发现所有入见的将军和官员,或是百姓儒生,登级而上前,尚且能语笑从容,待一级一级的石阶爬将上来,节堂的飞檐拱斗巍然耸立于眼前,堂前的石阶平台之上,侍立着数十名甲胄鲜明的飞龙军士,那散发着寒光的铁矛与横刀,摆列在自己眼前,任是镇州大将,或是升斗小民,无有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者。
如此一来,倒也让他很欣赏伍定国的想法与坚持,对他也是极为信任。
“末将吴猛,携飞龙将士,参见节度使大人!”
由明晃晃的室外,乍入室内,各人都是觉得眼前一暗,只跟随着吴猛一直向前,一直待行到张守仁座前,吴猛当先单膝而跪,抱拳行礼,其余众人亦是紧随而跪,大声见礼。
平常之时,张守仁也并不让各人大礼参见,今日其实是大校之时,决意动兵之日,只得如此。若是以前的宋军,只怕还要从监狱里拉几个死囚,斩了祭旗方可。
“好了,吴将军请起,诸位将军请起。”
各人起身之后,抬眼去看,只见张守仁身着朝廷颁赐的明光铠甲,一袭绣着巨蟒的青色披风,垂落于地。
因见众将拿眼看向自己,张守仁笑吟吟道:“各人的神情气色,可都了不得啊。李天翔、韩逸乔,你们两个,这会子走到大街上,会被人家当成屠夫的。”
李韩二人,均是一厢的指挥使,又都是二十来岁年纪,年轻有为,是飞龙军中的青年俊杰。此时被张守仁一说,各人拿眼一看,只觉两人脸色铁青,两眼圆睁,当真是杀气腾腾。那韩逸乔还紧握着自己手中的佩刀,指头关节,握的惨片一片。
“哈哈!”
由胡烈带头,各人均是哄然大笑。吴猛是客将身份,不便发笑,却只将上下嘴唇咬紧,憋的甚是辛苦。
“大帅!”
韩逸乔却不似李天翔以倨傲的神色来回应张守仁的玩笑,他是张守仁的襄城亲兵出身,素来与张守仁言笑不禁的,此时被他一通取笑,当下不顾自己的身份,叫道:“大帅,哪有临敌之前,取笑自家将军的主将?”
张守仁连咳几声,方自己止住笑意,向他们道:“不止你们,你看那几个小子,也不都是如此?”
他又正色道:“此战,确实是我军全军动员,主攻敌人的一场恶战。不过,大家也不必太过紧张。我张某人自用兵以来,还没有出过将兄弟们置于死地的损招败招。你们这些人,有不少曾经随我四出四入中原,在敌人数十万强兵镇守的腹心之地杀入杀出,现又如何?不都是好端端的呆在这儿么。”
此语大是有理,其实不但是李韩二人等青年将领,便是胡烈与唐伟这样的中年将军,历经百战,此时心中也难免惴惴不安,张守仁这一番饱含着绝大自信话语一出,各人都甚觉心安。
吴猛因见堂内情形渐渐和缓,因咳了两声,抬头向张守仁问道:“请问大帅,对敌方略,是否已经有了定论?”
他的话中,其实隐含不满。张守仁在见他之初,曾经坦言麾下将军想的太少,不能分忧。他吴猛一来,便可多些商议的对象,有所臂助。怎料此事决定打仗,不但是寻常的将军,就是连同吴猛在内,亦是不知详情,却也难怪他心生嫌隙。
张守仁看他一眼,微笑道:“去岁军议时,大的方针战略,本帅已经有了决断。今年情形虽然稍有变化,却也与去岁相差不远。是以,我只是将去年拟定的计划稍做改动罢了。未曾与诸将军多加商议,实是因我需要随着敌人的变化而改变细节,不可能时时召集大家一起议事。有失礼之处,还请众将军不要在意。”
吴猛微微点头,答道:“大帅为一军之主,凡有决断,全军上下均需尊行,哪有失礼可言。这一仗怎么打,还请大帅示下。”
“唐伟李勇率第一军与第二军,本师亦随之而行,以两军的兵力,直攻归德!”
“末将遵令!”
“李天翔率第三军,与吴将军一起,移师主力到颖州附近,防备敌人的唐邓镇兵。”
“是!”
“至于信阳等州县,再有大别山内,由伍定国率领各州守备,连同山中的一厢守备,防守我军的侧翼。”
“胡烈等讲武堂并各州守备官,均听从伍定国统辖,若有紧急军情,可率各州的讲武堂学生,再有各州的守捉将,一起与大军行动,与来犯之敌相战。”
“末将遵令!”
“我军的粮草补给,皆由节度推官张仲举在州内划给,各军的转运使一会便可以前往领取先期的装备与粮草物资。”
“敌军的动向,番号,驻地,战力若何,一会有间龙指挥使派人下达分发,各人领取之后,好生研读,不可轻忽。”
“是!”
张守仁面色如常,将军令信符分发下去之后,便笑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虽然颖州城内的常平仓内,储藏有大量的粮食,却仍然需要搬运至各军营内。我算了一下,咱们的道路平整,大车很多,也得三日功夫,方才齐备。现下令牌发下,各人回去后就开始动作起来,三日之后,也就是平帝二年五月十七,第二军先往第一军的驻地靠拢,七日后,二十日那天,第一军和第二军正式往归德进发。众位将军,此战关系到我军之存亡,出了帅府后,各人不得回家,不得泄露我军动向,营内士兵立刻全部销假,齐集营地,任何人不得外出。可明白了?”
“是,末将等明白,此战我军必胜!”
张守仁挥一挥手,道:“好了,可以下去了。”
各人闻言,均是转身倒退,意欲退出。
唯有李天翔朗声问道:“大帅,末将不过是第三军的指挥使,本军兵马使不在军内,亦是未置副兵马使,然而却有很多将军位列末将之上,让末将统领第三军,似有不妥?”
第三军的兵马使胡光不知往何处去,到底是犯了军法,或是被别做他用,别说是李天翔这样的指挥使,就是胡光的族叔胡烈亦是不知。
此事胡烈千方百计打听,却总是没有结果。此时听这李天翔讯问,便也不禁站住脚步,支起耳朵,等候张守仁的回话。
“怎么,你不是一向高傲,以为自己能力出众。本帅给你机会,单统一军,你反而不敢么?”
李天翔歪着嘴角,躬身答道:“末将有什么不敢的。只是,名不正则言不顺,末将现下不是请问大帅为什么要让我统军,而是说,让我以指挥使的身份来统兵,有些不妥。”
他如此狂傲,各人虽然明知他是这个德性,却都是忍不住大怒。
胡烈斥道:“天翔,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没想到你这么不知体统。这个当口,大伙儿想的该是去战场杀敌,你怎么一心想着自己的官位?大帅说让你统领,便是由你来统管,难道还有人不听你令不成?”
他嘿嘿冷笑,又道:“我侄胡光虽然现下不明去处,不过想必是大帅派他公干,你这么急心谋夺兵马使的位置,不嫌太早么?”
李天翔开初弯腰听训,待胡烈说到最后,他却直起身来,脸上似笑非笑,向胡烈道:“胡学正,末将敬你是前辈,本不欲多说。不过,说我谋夺,却也不妥。古人云达者为师,没有年纪之分,也没有先来后到。我若无能,指挥使也无颜去做,我若有能,又如何不敢做这个兵马使呢?”
胡烈看着他这样的神情,只觉得可恶非常,再加上担忧侄儿,心中忧虑,更是怒上加怒,当即直欲一拳打在这小子的脸上,才能泄恨。
张守仁见闹的不象,轻咳一声,道:“胡兵马使是我派出去,勾当一件大事。大伙儿不必乱猜。胡学正,你先下去歇息,不必忧心。”
“是,末将失礼了。”
胡烈横了李天翔一眼,犹自怒气勃勃,就这么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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