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榭里挡着余下的三人,还不忘对季晴说着话:“姑娘只是想留下我,沙曼几人,还望姑娘放过她们。”
季晴将手里被捏烂的花丢进水里,那一团团的红鲤不明所以,还是一拥而上。季晴仔细地把手洗干净,然后面无表情地轻呷了一口蜂蜜水,完全没有再和陆小凤说话的兴致了。她只微微抬手,那剩下的三人便是停下动作,但仍成包围之势。
季晴转身去看小莲的尸体,只淡淡地吩咐道:“把他带进地牢。”
陆小凤顺从地被喂下一粒药丸,然后浑身无力地被带走。走开十几步,他还隐隐听见季晴的声音:“把她好生安葬……派人去关注西门吹雪几人的动静……”陆小凤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不停地往下落,他这回,真的载了。
陆小凤有很多朋友,他一向为朋友两肋插刀,朋友们自然也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所以,当沙曼千辛万苦躲着宫九的眼线,费时费力地去万梅山庄求救时,就算是不太相信眼前这个女人,西门吹雪也对沙曼说的话将信将疑。尤其是沙曼毫不隐瞒、详详细细地将她所知道的所有关于宫九、关于季晴的情报都说出来后,西门吹雪难免信了六七分。
紫禁一战后,已经很少拿剑的西门吹雪又再一次为了朋友拿起了剑。
他带着沙曼一路离开万梅山庄,路上不间断地遇到了十波杀手,那些杀手皆是死尸,亦各个身手了得。一路染血,西门吹雪已经信了。
那十波杀手过去,两人紧绷的神经下,竟是一路顺利地完成了下面的路程。他们谁也没有松口气,反而觉得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此刻,越是平静,之后的风浪恐怕越是大。
西门吹雪虽是自傲,但并不是自负到认为自己一人便能在沙曼所说的那份势力下救出陆小凤。他传信去通知花满楼,去通知陆小凤所有的生死之交,可是,信鸽一去无影踪,这无疑让两人心下更是沉重。
就在西门吹雪和沙曼在季晴居住的江南的山庄扑了空,转而直上京城时,季晴已经舒舒服服地在京城的一间别院里,和被请来的花满楼聊天了。
一院花,一壶茶,一个下午的明媚阳光,没什么比这还令人感到惬意了。所以,就算是被强硬地请过来“做客”的花满楼,在这样的情形下,再和一个博学的女子聊上几句,心里的不满也消散了。他本就是个难得的君子。而面对这么个君子,季晴今天的心情也很好。
可是,花满楼心里的不满没有了,但对朋友的担忧还在。他已经看出,眼前这个女子无疑是个无比聪明、通透的人,而且心思也不坏,更是心里有丘壑。他虽然看不见,但心却比谁都看得清。所以,他就着这午后美好的景致,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就询问起了陆小凤的情况。
季晴将今年新进的贡茶拨进煮沸的清水中,她虽然不能喝茶,但并不妨碍她今日烹露煮茶一番,眼前有懂茶的人能品评一番,不是吗?
“你不必担心,事情一了,再没有岔子了,他自然会没事的。”
季晴的话并不能让花满楼完全放下心,他还是不明白,就算是陆小凤真的很会惹麻烦,但有什么事是要如此防备他的?
似乎是看出了花满楼的疑惑,季晴难得的自己开了口:“陆小凤这回明明已经知难而退了,我却偏偏要关着他,不让他走。你是不是觉得我小题大做了?”
花满楼端起茶杯:“我只是有些疑惑。”
“不必如此委婉。”季晴觉得自己当真是对这样的君子会多上几分耐心。明明是一样的意思,旁人若是这样说一句,她难免觉得他们虚伪、不干脆。但是,花满楼这样的君子说出来,她却半点也不会觉得不耐烦。
“陆小凤虽然一直惹麻烦,但似乎运气总是很好,是不是?”
花满楼笑了:“的确。”
季晴闻了闻淡雅的茶香,却是想到自己的身体,略带遗憾地将杯子放回桌上,没有喝:“他的运气总是能让他在一堆乱麻中找出线头,然后顺着那线头将事情全翻出来。刨根问底,不得到答案不罢休……哎——他这样,我又怎能放心?”
花满楼只觉得面前的女子真的很会说话,她对陆小凤的性格很了解,说得也很对。但明明是为了不让陆小凤坏了她的事,她说出来,却像是担心陆小凤的安危一样。花满楼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季晴却是盯着白瓷杯里的茶水,微微叹道:“陆小凤运气太好了……”她语气一转,又抬头看着花满楼道:“他能有你们这些朋友,运气真的很好~~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有你们这帮朋友,他也是死不了的。”
花满楼为着女子话而心情略好,却是没看见季晴眼底那淡淡的算计。
第一卷 33陆小凤传奇6
暮色四合,京城城郊外的一座庄园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一身雪白无瑕的白衣,一柄大巧若拙的乌鞘长剑,一张如冰雪浇铸冷酷无情的面孔。西门吹雪带着一身的杀意与剑气走入庄园。
这座庄园空无一人,大门开敞,门前两盏油皮灯笼随风飘荡,却没有灯光。庄园内,白日里精致典雅的景色在夜色中扯着狰狞的影子,在夜风的吹动下,在地面投下张牙舞爪的暗影。没有一盏灯,没有一个人。西门吹雪锐利的眼睛扫过整个昏暗的园子,目光在其中七间屋子上多停顿了一下。
五天前,沙曼被人掳走了。少了导向的西门吹雪,之后就日日遇袭。身怀不同武功的人,皆是在西门吹雪走进各种地方的瞬间出手,有使剑的,有赤手空拳的,有用暗器的,各种各样,不一而足。但无论他们武功多高,都死在了西门吹雪的剑下。
只有今日,一个人在西门吹雪拔剑的那刻,飞快地逃了,轻功了得,不远不近地在他前面跑着,明显在引他过来。而西门吹雪也毫不迟疑地追着那人到了这里。
西门吹雪骨节分明、纤长有力的手握着剑,略略停步,就走向七间屋子中最左边的那个。开门的瞬间,便有鞭子的破空声传来,西门吹雪剑出,就见白光一闪,便是一人倒地。一个男人。
接着,第二间,劈下来的是把大刀,同样是一个男人。
第三间,暗器,一个女人。
第四间……刺过来的,是剑!
西门吹雪的眼睛一亮,虽无灯光,但不妨碍他的长剑向来人的破绽刺去。只听得一声闷哼,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一个西门吹雪还算熟悉的女人。她不久前还来万梅山庄求救,五天前还在西门吹雪眼皮子下被掳走,如今,却是出现在这里。
所有人都知道,西门吹雪只会杀人的剑法,一旦剑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所以,那个叫沙曼的女子,只来得及惊讶了一下今日来的人居然会是西门,眼中生的亮光就泯灭了。
好几日,夜夜此刻都会有人来杀她,进门便出手,毫不留情,招招要夺她的命。到今日,沙曼已经是习惯性地在来人进门那刻出手,先下手为强了。只不过,她怎么也没想到,今日来的会是西门吹雪。她似乎在倒地的那刻,看见了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在无声地嘲笑着她。
而西门吹雪,看见脚边死去的沙曼,皱着眉头吹落剑上的一滴鲜血,心里隐隐明了,幕后人恐怕就是在等着这一刻。接下来的几间屋子里,可能会有要他命的敌人,也可能是他的朋友。
第五间,西门吹雪的剑停在了那人喉间一寸前,不是西门吹雪的剑迟疑了,而是那人在生死关头出了声。他只轻轻唤了声:“西门庄主?”西门吹雪的剑便停下了。
花满楼,他虽是个瞎子,却瞎如蝙蝠,别人只用眼看人,他却是用心看人。所以,也只有他,能在这危急的时刻,在千钧一发间分辨出来人,出声。
西门吹雪握着剑,对着花满楼点了点头,也不管他是否能知道自己的意思,就抬脚走向第六间屋子。既然花满楼都在这,那么接下来的两间屋子里,是不是也会有陆小凤?
花满楼跟着西门吹雪走近第六间屋子。屋里的是个高手,西门吹雪脚才踏入,那人便从床上掠起,攻了过来。那是一个老头子,一个脚下略略虚浮但仍和西门吹雪拼了近千招的老头子。
花满楼在屋外听着屋内的打斗,即使他心里担心,也只能在旁观战。西门吹雪与人的决斗,旁人怎能插手?
屋子已经渐渐挡不住两人四溢的剑气和真气了,门窗被一一破坏。两个人也从狭小的屋里打到了屋外的花园。
花满楼是个瞎子,即使他再像个正常人,甚至在某些方面比正常人还厉害,他也不能看见,就在两人进入花园的那刻,第七间屋子亮起了淡淡的灯光。
季晴将手里的火折子收好,在烛光下,轻轻地梳着自己的头发。手里的木梳在乌黑的发间穿梭,素白的手指灵巧地用发带挽了个髻。动作柔和优雅,每个角度皆能入画。
一旁椅子上,神色略微萎靡的四条眉毛,眼巴巴地看着美人梳妆,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因为如今的陆小凤当真是连眼睛也不能眨一眨。
灯火在夜里发出噼啪一声脆响,冒出个火花,季晴手里的梳子立时四分五裂,几十根木齿化作飞刺射出窗外。
那花园里的两个人,皆是武痴。老头子在武学上天赋惊人,西门吹雪亦是一生寻求武学的道,两个人交手,皆是沉浸在其中,哪里还能顾及别的?当那些木齿临近时,他们才惊醒过来。
而观战的花满楼,耳力敏锐,在木齿破窗而出的那刻,他就发现了。可是,就算他想阻止,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那七间屋子独立成座,虽隔得不远,但仍有着一段距离。而季晴选的时机太好了,正是两人打到靠近第七间屋子时,才发出的木齿。
老头子瞪大了眼看着西门吹雪的剑进入自己的左肩,他的背后,几十根刺扎进肉里,甚至有不少正中身体大|岤,不然,以他的修为怎么可能会躲不过西门吹雪的这一剑?而西门吹雪也是怒气蓬生。他与人对决向来讲究公平,赢就是赢,输便是输,以身祭剑,在他看来本是理所应当的,所以季晴这一招,让他心中甚是不悦。
“你!你!!”老头子回转头,看向第七间屋子的窗上投影出的曼妙身姿,怒不可遏地喝问。
季晴在屋里叹了口气:“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好了。我自会向你解惑。”
老头子向后退了一步,将剑从左肩上弄出,便是点了几个|岤道止血。背后被木刺射中的大|岤他一时也无能为力,木刺入身,还带着季晴的真气,只能先将刺一一拔出,再慢慢化解残留的真气才可以。所以此时,老头子没去管那些,只蹒跚地向第七间屋子走去:“你想杀我?”
“没错。”季晴干脆地承认,窗上的影子也同时点了点头。
老头子走到门前,喘了口气,伸手推门:“你别忘了,你能活到现在,是靠我给你输真气!”
屋里的季晴看着一脸愤怒地走进来的老头子,嘴角勾起个笑:“你不同样盼着我死吗?”
老头子的眼睛眯了眯,双手背在身后,一时间便像是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盯着季晴:“……果然,谁的心思都瞒不过你。”
“可你不会因为这个,就想杀我。你本就活不长了。”
被人当着面说活不长,季晴也不生气。她对生死已经看的很淡了,虽然能活着就一定不会轻生,但同样的,若是必死无疑了,她也不会畏惧死亡,苟延残喘地活着。所以,此刻季晴的语气变都没有变:“你野心太大。”
一旁的陆小凤滴溜溜的眼珠子左转转、右转转,一时间弄不明白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可是,他心里虽然很好奇,但更是心急。他知道,西门吹雪和花满楼就在屋外,可是,他的朋友却可能不知道自己在这,也没有进屋来看看。
屋里的两个人都没去管陆小凤,老头子只看着季晴,继续发问:“我以为,你为他出谋划策只是为了交易罢了。之后你尽心竭力,我也只当是他驭下有方。如今看来,倒是我错了?”
“呵,本来只是交易,但他后来用真心相交,季晴自然不会不近人情。”
“不,不,不。”老头子走到季晴面前,一双狐狸般的眼里闪着恶意,视线暧昧地扫视着季晴全身,“我以为,这应该只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那回事罢了。”
季晴眼底的不悦一闪而过,接着便是心里一阵疑惑。以前在快活林,她听过的荤段子很多,比这更过分的都有,她都只是一笑置之。可是,今生听见有人将她和一个男人放在一起,她为何会不悦?是因为被冒犯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季晴不太清楚,而此刻并不是什么好时机,能容她多想。
她收拢好了情绪,看着老头子笑得明媚:“那几道真气,可还吃得消?”
老头子脸上的表情一顿,这时,旁人才能看清,他那张员外郎一样的脸上已经隐隐发白、发青。季晴的那几道真气初时平稳,接着便是在经脉中肆虐,也亏得老头子能掩饰,乘着话头,一边解惑,一边拖时间暗中化解。此刻被季晴点出,老头子也不再与季晴周旋了,手下便是一掌攻向季晴。
他已经明白,季晴是不会放过他的了。今日,与其说是下套对付陆小凤等人,不如说是为了对付他。先是白日里给季晴输真气疗养经脉,损耗了一些功力;晚上又是与西门吹雪一番打斗,消耗颇多;接着是季晴的一番暗算,让他又吃了个亏——接二连三,一环扣一环,这个女人,当真不能再留!
陆小凤知道季晴深不可测,但他还是为了老头子的那一掌心下一紧,反射性地在脑海里想像,如果是自己,能不能从这一掌下躲过,结论相当让他沮丧。
季晴虽然功力深厚,但身体当真是很差,若是强接这一掌,必定一命归西。可是,还有句话叫“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季晴的手从桌下抽出一把长剑,便是直接刺向老头子的门面。谁也不能形容那一剑的光彩,即使是一旁最近的陆小凤也说不清。他只看见眼前似有千万道剑光残影,每一道剑影所指便是老头子的要害与破绽。
老头子也骇了一下,惊恐地退后,退后,再退后,想要躲过那千方残光。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将死之人,竟能挥出这样一剑。
花园里,花满楼两人原本只是站在屋子外听着敌方的内斗,但当季晴拔剑时的剑啸声传入西门吹雪耳中时,他整个人的气势便被那剑声调动了起来。他的眼睛亮的如同暗夜里最璀璨的明星,战意凛然地看向从坍塌的屋子里飞出的人。
老头子单膝跪地,浑身的灰土,他已经退到破墙而出了,仍没能躲过那一剑。他捂着胸口,艰难地喘着气,那里被直直的剑气直接戳了个对穿,伤到了肺叶。而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更是数不甚数。
季晴在另一边,手里的凡铁受不住季晴的这一招已经皲裂出条条裂纹,接着便是在西门吹雪灼灼的目光下断成了好几块。而季晴的情况也很不好,骤然调动灵气让她的身体如同被大火烧烤的花草一般,迅速地失去生机,干枯,然后燃成草灰。
她仍然挺直了脊背,高傲地站在那,即使肉体正在化为飞灰,也不能让她皱一下眉头。下一刻,一阵夜风吹过,漫天的飞灰迷了众人的眼,再睁眼,季晴所在处,已是空无一人。
西门吹雪眉头一皱,老头子呵呵地笑出声,而陆小凤半个身子埋在废墟里,瞪着眼珠子看着那不见人影的地方。此时,最不受影响的就属花满楼了,他偏了偏头,仔细听了一下,这才走到陆小凤面前,替他解|岤:“你竟是在这里?”
陆小凤一恢复行动,便是跳了起来:“花满楼啊,我还以为这次死定了。”
“呵呵,季姑娘说过,你不多事,便不会丢了这条命的。”他替陆小凤理了理衣服,笑着说,“何况,你一向命大。”
就在陆小凤庆幸着逃过一劫时,一个男人鬼魅般的身影飘入庄园,他冷冰冰的眼神看向倒在地上的老头子,丝毫没去管见到他而戒备起来的几人:“她呢?”
老头子的血已经在身下积成了个小水潭,一个人流了那么多的血,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是救不了他的。所以,快死的老头子自然语气不会好:“她到底是比我死得早!呵呵……”
宫九的脸一白,接着便是狠戾地一剑刺向他:“那你也不用活着了!”
第一卷 34宫九番外
天子寝宫,当今皇上目色晦暗地看着坐在上面的宫九,他的堂弟,太平王世子,脸色愤怒而绝望。当初,他能面对白云城主淡定自若,甚至说出“卿本佳人,奈何为贼”这样的话,无非是那时的情形即使危险,但也不会真正威胁到他。可是,今日,皇帝愤怒而绝望。
外面,寝宫的宿卫军还在被单方面的屠杀,他的敌人却早已经安稳地坐在了自己面前。南王也不过是刺杀,玩个狸猫换太子,太平王世子却直接逼宫了,而且还将成功!被逼到绝地的皇帝怎能不愤怒?
宫九闭着眼,听着外面的惨呼、呐喊,敏感的嗅觉还能闻到空气中飘进来的淡淡血腥味。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皇帝放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越来越灼热,那目光中的愤怒那么浓重,似乎他已忍不住想直接扑上来掐死自己。这并不会让他觉得生气,相反,宫九还很享受,皇帝越愤怒,他就越开心。他已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你很开心?”皇帝的话像是从牙齿里挤出来的。
宫九闭着眼,一脸的喜悦惬意:“的确。夙愿得偿,怎能不让人心悦?”
“朕的堂兄弟们都对朕身下的龙椅虎视眈眈,可也只有你!只有你敢这么大手笔的直接逼宫!”皇帝咬牙切齿地盯着宫九,“你就不怕被天下人唾弃?”
“呵~”宫九嗤笑一声,眼眸半开,淡淡地瞥了某个已经失了风度的君王,“天下的老百姓难道真的会去关心龙椅上坐的是谁吗?只要我能让他们吃得饱、穿的暖,他们还会造反不成?”
皇帝一噎,他不得不承认,宫九的话真的很有道理。可是,愤怒还有不甘心让他依旧红着眼恶狠狠地诅咒着眼前人:“不管你以后如何,篡位都会成为你一生的污点!遗臭万年!”
宫九只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他当然知道,但也如季晴所说,最好的机会已不可再得,那就只能采取最有把握的方案了。至于篡位的污点?他自有把握在有生之年不会让别人握着这个把柄来威胁自己,至于死后的名声,那个,自有后人评说。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思绪微微飘扬。如今这天色,那个女人应该已经睡了吧。宫九的嘴角微不可觉地有了个小小的但真诚的弧度。
门外,终于安静了下来。
“主子,成了。”暗卫来禀。
宫九的笑容更大了,他站起身,看着一脸死灰的皇帝:“皇兄,您也该上路了。”他的笑意是那么恶毒。
皇帝踉跄地走向放着毒酒的托盘,绝望而干脆地拿起酒杯,喝下那毒酒。宫九拿着那杯酒进来时,曾说,事败,他喝,事成,皇帝喝,今日总有一个要死。最后,这杯酒还是进了自己的肚子。可即使将死,他也要好好地看着自己的堂弟,即使已七窍流血,他也要对着宫九笑,他要让这一夜成为对方以后的噩梦,亏心事做多了,免不了要做噩梦的……
宫九可没去管皇帝想什么,此刻喜悦的心情让他雀跃。他像个得了第一名的孩子,忍不住就想去和别人炫耀炫耀,去听听喜欢的人的夸奖。好在他还记得处理后续,勉强压着想要飞到某人身边去的心思,他将一切事宜安排下去,嘱咐好后续工作。
将近凌晨,宫九处理好一切,终于骑着马奔去了城郊。
庄园外,他已看见了那冲天的剑光,当下心里便是一紧。他已能猜到那一剑是谁挥出的,但就是这样,他才更心中不安。
脚在马背上一点,他就运起轻功飞向庄园。一进入园子,他那不好的猜想在看到将死的老头子时,便成了真。
不管是他还是季晴都不放心这个老家伙,可宫九却是没想到,季晴竟是不声不响、没和他说上一句,就自己处理了这个老东西。即使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但他仍不甘心地问了一句!
耳边回想着老头子的那句话,宫九手里灵巧的软剑已经割破了老头子的喉管。他心里的喜悦已经一扫而空,淡淡的悲哀慢慢涌上心头。那和他当年目睹亲生母亲死去时的巨大悲伤不同,这时的悲伤就如同绵长的丝线一般绕在心头,不会剧烈地让他发狂、性情大变,但却可能会一直缠在心上,怎么也解不开。
偏偏此时还有一个人敢对着周身气场诡异的宫九说话,西门吹雪冷冷的声音在暗夜响起:“你用剑?”
他虽是疑问句,但眼睛看着宫九手里的剑,已是跃跃欲试。
宫九对着戒备的几人一笑,夜色的暗影映在他脸上,让他的笑容显得鬼魅而阴森可怖。陆小凤已经敏锐地打了个寒噤,感到了不妙,果然,下一刻,宫九就无视了剑神的发问,反而转向他说道:“小晴总是看重陆小凤,我想运气很好的陆小凤应该不会拒绝为我镇压一下这……天下气运?!”
他的语气很温柔,彬彬有礼,就是莫名的让人心里发毛,而且……“什么叫帮你镇压天下气运?”陆小凤已经问出声了。
宫九手里的软剑重新缠回了腰上,那双修长的手轻轻拍了几下,原本无人的四周屋顶便多出了几十个大汉,人人手里举着弓弩瞄准了几人。陆小凤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下去。宫九还在有礼地说着:“朕即将即位,希望几位能赏脸来看看朕的登基大典。”
三人脸色皆是大变。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件事背后竟是这样一个阴谋。可是,如今的形势已是容不得他们反抗了,那几十把弓弩不是放着好看的。他们只能被请走,去看看宫九的登基大典。
而宫九,则在众人离开后,慢慢地走近一堆残余的灰烬。他弯下腰,修长的手指伸入灰烬里,再起身时,手中已多了一条染灰的发带,那上面还能看出绣得精致的芙蓉。他面无表情地将发带放进胸口,贴着心头,最终只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几年后,奉天殿,早朝
“……陛下即位业已五年,但后宫不可一日无主,恳请陛下册立皇后。”老丞相又再一次在朝堂上提起册立皇后的事。
宫九一脸高深莫测地高坐在龙椅上,晦涩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下面跪着的清瘦老人,只低声回了句:“此事,以后再议。”
他的神色不明,旁人看不出当今圣上的心情,随身的小太监却是知道,今日陛下心情不畅。因为昨晚暗卫报告,天牢里的某只陆小鸡越狱了。小太监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这帮老顽固别把陛下惹火了,不然,他们不会有事,他们这帮低贱的奴才就要倒霉了。
可是,以死谏为荣的文臣们显然不知道。宫九登基后,励精图治,可以称得上贤明,他们怎么能看着这样的皇帝一直不立后?什么?你说后宫三天两头死的凄惨的太监,和时不时被贬入冷宫的嫔妃?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太监乱政,是前车之鉴;后宫干政,亦是大敌。当今不为女子小人所惑,乃是幸事。
满朝文武跪地恳求,宫九的这句话,他们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之前,皇帝已经以各种理由拒绝立后,最后甚至搬出了要为父守孝这个理由,将立后之事压了三年,今日又要押后,一时间,固执的阁老们纷纷下跪,恳请皇帝立后。当今圣上公正贤明,就只在后位之事上如何也不肯决断,后宫怎能一日无主?
宫九被下跪的大臣们烦的心里杀意,但他竟是生生将那股染血的冲动压了下来:“朕自有决断。此事莫再提起!无人有那个资格成为朕的皇后!”
“陛下三思啊!”丞相叩首,恳求着。皇上这是要永不立后吗?
“朕说,此事,莫要再提起。”宫九一字一顿地重复,气势便是直直地向众人压去。所有人只觉得背后冷汗淋淋。再抬头,龙椅上已空无一人。
江南,长亭里,一个略显邋遢的四条眉毛在大口大口地喝着上好的佳酿:“哎——哎——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看着风景、喝着好酒,当真是应该好好庆贺!当浮一大杯!!”
“陆小鸡,你该把四条眉毛给剃了!这样,说不定当今就抓不到你了。”一旁一个瘦小的男子盯着陆小凤脸上修剪的很好的胡子眉毛,一脸我为你好的表情提议着。
陆小凤怀里抱着大大的酒坛,一边将香醇的酒液倒进嘴里,一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死猴精!别想我剃了胡子,我在天牢里都没把胡子糟蹋掉,如今出来了,就更不可能了!”
“哦?”一身华服的花满楼微微歪头,笑着问,“看来,你在天牢里也过的不错嘛。”
陆小凤脸上的神色一顿,像是吞了个苍蝇一样:“你,你别提!我宁可露宿街头,吃着咸菜馒头,也不要在天牢里喝着燕窝。”
“哈哈哈哈哈……”
第一卷 35寻秦记1
秦人尚武,自先祖蜚廉开始,他们就在这片艰苦的土地上挣扎求存,他们的历史,每一个字都由血和泪写成。战国时,七雄中,秦国最弱,甚至一度君权旁落。直至秦穆公开始重用外籍政客百里奚、蹇叔、公孙枝等人,才奠定了一个强国的基础。而真正的富国强兵则是秦孝公和公孙鞅的改革之后。
而当项少龙长途跋涉,由邯郸逃至咸阳时,见到的已是强盛起来的秦国,整个咸阳,商业发达,旅运频繁。他们在乌家新宅做了修整,又见过了吕不韦、李斯等人,项少龙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
第二日黄昏,项少龙与乌应元等人一同去皇宫赴宴。马车在设宴的养生殿前停下,吕不韦的管家图先已是在那等候,更是低声提醒着几人今日赴宴之人的背景等事。
项少龙听着图先像是对待心腹之人一样提醒几人一会儿要提防杨泉君,心下还在感慨,以后与吕不韦终会翻脸成为敌对,就听见图先的话语一转,说道:“……不过,今日大长公主可能亦会来赴宴,料想杨泉君不敢太过,只需不要主动前去招惹,便是无事……”
“等等等等。”项少龙困惑地示意图先,“大长公主?她……嗯,我是说,她很厉害?竟是能让那个什么杨泉君都不敢惹恼?”他原本想问她是谁,但看到图先脸上的神色,话语一转,便换了个说辞。他好歹也在这时代呆了一段时间了,心里也弄明白了一些古人的脑回路。
果然,图先听他这么说,只当项少龙是不了解秦国如今的详细情况,便是将初闻项少龙不太恭敬的话时生出的不悦揭过,恭敬地回答:“大长公主是王上的妹妹,是先王唯一的女儿,因为是先王老来得女,颇为受宠。尤其是公主智慧卓绝,于政事、军事、民生等事上皆是见第不凡,对秦国贡献极大。虽然身体娇弱,但无人不敬……”
他还在滔滔不绝,项少龙已是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不少信息,慢慢在脑海里勾勒出了大致的印象。一个年轻体弱,天资不凡却不会惹人忌惮的公主,想必当真是聪慧的。虽然这个时代对女性还没有歧视,但女子要得人真心的尊重也是很难的,尤其是如此出色,还不会惹上位者疑心,就更了不起了。可是,历史上,真的有这个人吗?为什么后世竟是一点笔墨都没有提及?项少龙摇摇头,暗道自己多想了,湮没在历史洪流中的人还少吗?
图先没有讲太久,项少龙几人便被吕不韦客气又不失亲近地迎进了养生殿。又是一番寒暄,又见了蒙骜,杨泉君等人,项少龙才见到了秀丽夫人和成蛟,以及如今的姬王后、政太子,最后出来的是秦王,庄襄王,嬴异人。
庄襄王扫视了一遍众人,便是转头向内侍问道:“王妹,今日又身体不适了吗?”
项少龙在心里暗道,看来这个公主确实是身体“娇弱”,或许还是早逝的。
一旁的内侍低着头恭敬地答道:“殿下今日早起有些咳嗽,已是派了侍女前来,说是不能到席,还望王上见谅。”
庄襄王听了点了点头,又听得内侍接着道:“不过,殿下也说,未能见到太子,实在是遗憾,还请太子殿下宴后前去拜访一下,也让她这个做姑姑的见见自家侄儿。”
“好好。”庄襄王闻言对着下坐的赵盘,不,现在该叫嬴政了,笑着开心道,“政儿,等会儿就去见见你姑姑。”
吕不韦心下高兴,便是对着有些犹豫的嬴政微微点了点头。嬴政当下从容地应道:“是。政儿自然该去见过长辈。”
庄襄王一脸欣慰地赞道:“好好!”
不去提宴会上的种种明枪暗箭,宴会后,赵盘留下了已成为自己太傅的项少龙,便是一路走向大长公主的住所。
“师傅,您此去刺杀赵穆,必定要当心!”
项少龙看着已经初显雄姿的盘儿,便是出声安慰,又嘱咐了好一番话,似乎还有无数的话没说,两人便到了。
大长公主所居是一个独立的宫殿,环境优美,在秦朝咸阳恢弘的建筑群中,还带着几分吸引人眼球的精致素雅。两人在婢女的带领下,一路走进花园,心里皆是对这个公主有了估量。看来她的受宠的确不是空|岤来风,而在先王死后还能有如此的待遇,也能看出她的受人敬重。难怪,听说她想见嬴政,吕不韦会那么开心了。
花园的亭台里,两人远远地就看见一身黑袍银绣的女子。秦以黑为尊,她能着黑色,已是令人惊讶了。赵盘当下便是低眉顺眼地恭敬行礼,口中唤“姑姑”。
季晴看着眼前行礼的侄子,目光好好扫视了一番,默默地在心里与其他侄子作比较,这才略略满意,柔和下目光,抬手示意道:“坐吧。”
闻言,赵盘在季晴有若实质的目光下紧绷起来的身体微微一松,恭敬地跪坐在季晴左下手。而项少龙也在婢女的指引下在右下手又低一位处坐下。
“你很好。”季晴像是个真正的长辈一样和赵盘寒暄着,“王兄虽也有几个子嗣,但大都唯唯诺诺,心无大志,唯一看的上点也就成蛟那个空有武力、只逞匹夫之勇的。如今,你回来了,看着也比他们都强些,我也就心下宽慰多了。”
“姑姑,谬赞了。”赵盘诚惶诚恐地接下季晴的称赞,刚刚那个女子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时,他的背后都出了汗,此时,又听得这个称赞,心里便是惶恐。他才到秦宫,根基根本比不上秀丽夫人和成蛟,若是此话传出,他的日子必定更难过。
季晴也看出了他的心思,心下更是满意,虽然这个侄子还有些稚嫩,但也算得上是块璞玉了,好好雕琢,总会出彩的。她心里宽慰,语气就亲近随意多了:“不必如此,我这里的话,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旁人听去的。”
赵盘闻言心里一松,又微微一紧。而项少龙也是心里暗赞,好一个女子,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政儿刚刚回国,还望公主以后多加照料。”项少龙能感到眼前女子的善意,便是有些殷切地嘱托。他马上要去赵国,盘儿一人留在秦国,他也是不放心的。即使已经有吕不韦在前面力挺嬴政,但后宫里的事,他毕竟也是不可能把手伸的那么长的。
赵盘闻言便是心下感动,忍不住就抬头看了一眼项少龙,又听得女子咳了两声,便是反射性地向着前方的女子看去。这一看,便是眼睛隐隐有些发直,心跳加速,他赶紧收回视线,正襟危坐。
季晴没注意到赵盘的异样,只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水,压下喉间的痒意:“咳咳,王兄的几子中,也就政儿还看得上眼了,有什么大事,能护着,我自不会旁观的。”
项少龙闻言心里松了口气:“多谢公主。”他已看出这个公主不是难缠阴狠的人物,似乎还很关心秦国的前途,如今看来,她似乎对盘儿还算满意,应该能看成是暂时的朋友了。心里一松,他大大咧咧的性格就彰显出来了,当下便是毫不避讳地和季晴说起了话。
自从季晴来到这个世界,从三岁的孩子长起,十几年来,因为身份尊贵,就没有人这么和她说过话。今日遇见这么个时代的奇葩,她也是心下开心,乐意听他胡侃。
而项少龙见季晴感兴趣,就说得更起劲了,一时间妙语连珠,又看出季晴对他之前的经历颇有兴趣,更是生动活泼地将之前的事挑好玩的讲给季晴听?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