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启怀又向他敬酒,他连忙回神迎了上去。
喝了几盏,冯至凑他耳边道:“能请的人我都请了。”暗暗指了几人,接着道,“那是国土局的张奇伟,边上两个是他的左右手,还有那人是省公安厅的沈志宏,从小地方升上来的,王德办拆迁出了岔,全是仰仗他才摆平的。这些全是杨启怀的人脉,懂了?”
曹禺非连连点头,“懂懂,多谢大哥了。”
他在天子脚下是个小霸王,但是妄想到南江市分一杯羹,便不得不结识一下地头蛇。冯至虽只涉及酒店行业,但多年下来人脉颇广,更妄论其特殊背景。杨启怀再能耐,还是需要政府助力,只凭张奇伟和沈志宏两人却远远不够,曹禺非却能相助批地。再有冯至与恒广太子爷是发小,由此资金便好说了,杨启怀虽年长冯至七八岁,见了他却也必须低头弓腰。
正聊着,杨启怀已起了身走到冯至身旁,亲自替他斟酒,笑道:“阿至,哥哥也没什么好谢你,到时看中哪套房子,你给个电话就成!”
冯至忙起身敬他,说道:“瞧你,说什么呢,这点儿小事用得着谢!”
曹禺非在旁腹诽,冯至可不会只给他人做嫁衣,确实不用谢得太早!
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周母进房间哄周能起床,周能“呜咽”几声,挂在周母身上随她去了洗手间。
水杯里已注了温水,牙膏也已挤好,周能阖着睡眼机械动作,周母在旁替她梳头,捋起一小撮头发替她扎了个辫子,周能睁眼照镜,直嚷嚷“不要装嫩”。
除夕夜,周家老太太在天金酒家摆了两桌酒,掏出一摞红包分给了几个小孩,又搂过周能说:“我们能能什么时候带男朋友回家哟!”
周能排行最小,上头还有三个堂姐,早已各自成家立室,小孩儿都能打酱油了,如今她即将大学毕业,姑姑婶婶们的话题便全聚在了她身上。
周能躲在老太太身后,涨红着脸直说自己还小。
老太太偷偷拿出一个红包往她手里塞,凑到她耳边小声道:“这是奶奶的私房钱,你藏好,也别告诉你爸妈。”
周能捂嘴偷笑,埋在老太太怀里说她坏。
三姐的闺女今年四岁,小孩子穿着一身大红牡丹旗袍,活像年画娃娃,踮着脚要周能抱。
周能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嚷道:“哎呀,童童怎么胖了这么多!”
童童吸了口气,将小肚子藏了起来,又微张着嘴说话,不叫周能看见她满嘴的蛀牙。
桌上的人瞧着这一大一小旁若无人的互动,又纷纷说周能还没长大,也不知将来什么样的男人能照顾好她。
童童嚼着羊排,满手的油渍往衣服上抹去,含糊不清道:“小姨,你手机震得我屁股好麻啊!”
周能后知后觉的从裤兜里掏出手机,陌生号码闪烁屏幕,接起说了声“你好”,那头沉默许久,周能拿开手机看了眼,见电话并未挂断,又说了声“你好”,电话里这才传来一道低沉暗哑的男声,“能能,在吃年夜饭?”
周能愣了愣,回答道:“是的,你是哪位?”
那头笑了笑,说道:“我是冯至。”
周能一口咬到了嘴唇,忍着痛讶然道:“啊,大哥,新年好。”
冯至又是一笑,听到那边传来小孩儿的叫声,“小姨,你口水滴我头上啦!”终于忍俊不禁,朗声笑道:“能能,怎么流口水了?”
周能将童童脑袋一拍,舔了下唇才忐忑道:“那个,大哥,你找我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冯至躺在书房的沙发上,手边是一堆杂乱的年度报表,窗外难得有人群的嬉闹声,隐约还能听见烟花盛放。话筒那头是合家欢乐的背景,杯酒交错碰撞,还有劝酒干杯的对话,他接着道,“打了这么多天电话,今天倒总算打通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周能懵懵的回答说:“可能初八回去,大哥……”
她还没说完,冯至已再次开口,“唔,那好好玩儿几天,别喝酒,你酒量可不行。我还有事,再见。”
挂了电话,冯至蹙眉不悦,宋水情倚在书房门口若无其事道:“洗澡水已经放好了,你快点儿啊!”
冯至把玩着手机,睨着她一身妩媚艳丽的装扮,淡淡道:“行了,你先回去吧!”
宋水情一愣,说道:“你刚叫我来的……”
冯至打断她,“我现在叫你走!”
翻脸无情,宋水情早不是第一次领教,却总含着一丝希望,毕竟这么多年下来,只有她一人始终陪在他身旁,清纯萝莉史无前例的伺候了他一个多月又如何,前几日还不是被冯至甩了脸色再次赶走,她一直深信自己是特别的。管他电话那头让冯至温柔以待的人是谁,也许是他母亲也说不定。
柔声告别,面上无任何异色,宋水情袅袅离去。
周能接到冯至电话后心中不安,她并不是无知小儿,隐约意识到什么,却又觉得太匪夷所思,恰逢收到了一条短信,周能愣怔片刻,一时心乱如麻。
好不容易熬到散席归家,周母替她铺好床,又搂着她亲昵一番,才让她早点休息。
窗户开了一条小缝,楼下烟花爆竹不断,房里并未开灯,只有电脑微弱的光线闪闪烁烁,烟花轰鸣,霎时点亮夜空。周能镇定的打开网银,将余款拨给对方,又点开邮箱再次浏览,不错过一个字,一张图。
甘宁泉的电话打来,问她年夜饭吃得如何,周能应付了几句便说累了。她记起醉酒那日梦见儿时父母,母亲替她缝衣,父亲将她高举抛起,又用胡须刺她的脖颈,她咯咯笑着求饶,还叫母亲救她。今夜除夕,家家户户喜团圆,窗外爆竹声声辞旧迎新,厅外的电视机里还放着令人哄笑的小品,她对月乞求,只盼再梦一次。
大年初一,周家三口去甘家拜年,去往士林的车费比往日贵了两倍,周母直骂他们黑心。
礼物中有一半是周能舅舅掏的腰包,周母同甘父提起调岗的事情,甘父思忖片刻,并不应声,还是甘母催道:“你倒是说话啊,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帮一下怎么了!”
甘父瞪她一眼,说道:“插什么嘴,去陪陪能能!”
周能恹恹的提不起精神,甘宁泉探了探她的额头,又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周能摇摇头,连说没事。
甘母切了哈密瓜出来,说道:“能能今天确实气色不好,是不是没睡够?”搂住她心疼不已,干脆说,“这几天就住表舅妈这里了,一会儿给你收拾房间,都多久没陪表舅妈说话了!”
聊了一阵,又催甘宁泉快去接余诺一,“你这孩子还磨磨蹭蹭的干吗,该不是你们吵架了吧,我看昨晚吃饭的时候,你和诺一都不怎么说话,今天你去他们家吃饭,可别甩脸色。”
周能听到这番话,讶异得看着甘宁泉道:“哥,你跟嫂子吵架了?”
甘宁泉讪讪道:“没有,别听你表舅妈瞎说,我先出去了,你乖乖在这里住两天。”
离去前周母有些不舍,孩子难得回家一趟,自己还没看够,又要被别人抢去了,甘母笑道:“我还能吃了能能不成,就让我也宝贝一下吧,我多喜欢能能啊,要不你把宁泉带走。”
周母顺势道:“看你说的什么话,那我就真把泉泉带走了啊!”
临睡前甘母与周能约定明天逛街,一时开心如稚童,甘父笑她:“看看你像什么样,都是个小老太了!”
甘母与他争辩,两人笑闹着与周能道了晚安。
客房里的用具都是周能用惯了的,从前三天两头便在这里留宿,余诺一时常哄她入睡,童话故事一个个淌进周能脑中。这间房有着许多美好记忆,周能尽力压下心中躁动,辗转着睡了过去。
甘宁泉回到家中时已过了凌晨,与余诺一的商谈让他筋疲力尽,轻手轻脚开了客房的门,他才平复了不宁心绪。
周能的眉头微微蹙着,睡得并不舒服,甘宁泉坐在床头替她抚眉,又轻轻吻了下她的鼻尖,呢喃道:“乖乖,梦到什么了?”
周能微翕双唇,仿似回答,甘宁泉心头愈发柔软,轻触了下她微翘的唇尖,只想将她抱入怀里。
床头的手机突然震动,甘宁泉恐惊醒了她,忙拿了起来,却不小心错按了接听键,一道男音已传来,“能能,睡了吗?”
甘宁泉愣怔片刻,拿了手机走出房间,才问道:“她已经睡了,你哪位?”
第一卷 11叔叔
冯至辗转在床一小时,迟迟不能入眠。原先想的是公事,不知不觉的脑中又印出小家伙口嚼棒棒糖,乖俏唤他“大哥”的模样。
那夜月色迷人,挺翘的瑰景在他手中绽放,在他唇下汗湿,小家伙却无知无觉,第二日便挥手离去。他向冯义胁要了一个手机号,却毫无用处。
他烦周能,总在他已经淡忘的时候又突晃出现,在他已不抱希望的拨号中,又突然冒出一声“你好”,这般柔脆的嗓音,与喊他“爸爸”时的娇憨全然不同,叫他愈发心痒难耐。
情不自禁又拨了这个号码,却在瞬间如凉水浇淋,寒火迸进。
冯至沉声反问:“你是谁?”
甘宁泉神情一凛,捏着手机不觉用力,说道:“能能已经睡了,有事的话,我可以转告。”
冯至的心思瞬间百转千回,几番思量,记起胡晓霞偶尔提及的话语,心下有了几分了然,便道:“她既然睡了,那我改天再找她吧,打扰了!”
冯至那头干脆的挂了电话,甘宁泉却久久不能平静。陌生号码并未存在手机里,那道声音低沉浑厚,更不似周能的小同学。甘宁泉一时茫然失措,恍惚间已立在周能床头,手机被他不自觉的捏着,按键深陷,屏幕亮腾,幽光肆意。
他将周能唤醒,“能能,能能,醒醒!”
周能微扇着眼睁开一条缝,咕哝了一声,又要睡过去。甘宁泉捋捋她的头发,又道:“能能,刚才有个电话找你,我不小心接起来了,你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周能这才强撑着眼皮看了眼号码,含糊道:“不认识的……”
甘宁泉心下一松,说道:“哦,那你接着睡,都把你吵醒了。”粉色卡通软枕是甘母的喜好,周能陷在枕里,白嫩肌肤似桃粉花瓣,两耳藏在发下,隐约露出一丝颜色,似枕般柔软。
甘宁泉忍不住俯下身亲了她一口,绵软滋味,欲罢不能,凝着她的睡颜又去吻她的唇,周能“呜咽”一声,甘宁泉心头骤紧,立刻离了身。
第二日周能陪同甘母逛街,士林不似中隽的白墙黑瓦,早已步入城市之流,商城遍地开花,两人在一楼吃了些甜点,就上了二楼开始血拼。
甘母喜欢女儿,奈何生了儿子,如今逮住周能,自然使劲浑身解数将她打扮一番,多是可爱的头套发箍,还有萌到甜腻的非主流服饰,周能硬着头皮试穿,几小时后早已大包小包再拎不动。
回到家中炫耀战利品,甘母又往周能身上摆弄这些红粉蓝绿,还是甘宁泉在旁叫停,“妈,我和能能都饿了,你快去做饭!”
甘母这才作罢,扯了甘父进厨房打下手。
甘宁泉将周能的小腿抬放到自己腿上,轻轻揉捏起来,笑道:“叫你平常不爱运动,走几步路就酸了吧。”
周能舒服的仰躺下来,叹道:“还是哥哥好,哥哥最好了!”
捏了片刻,周能突然开口:“哥,我想早点回南江。”
甘宁泉一愣,停了手问道:“为什么?”
周能蹙眉思忖,借口有许多,徘徊在嘴边却停滞了,她还记得前不久才向甘宁泉保证的话,片刻才道:“哥,好不好嘛,我想早点回去。”
甘宁泉哪有不应她的,捏了捏她的脸,笑道:“好,过两天我们就回去。”
周能在家住了三日,甘宁泉便再次登门,对周母道:“姑妈,公司临时有事,我要赶回去,能能也一起走吧,让她自己坐车的话,你也知道现在人挤人的,她吃不了苦!”
周母自然舍不得她走,但更舍不得她挤车,收拾了行李,又塞了几碗熟食进去,说道:“这些回去放冰箱,能吃上一个礼拜呢,想吃了跟妈说,妈给你送去。还有工作慢慢找,你嫂子上回同我说她们学校招辅导员,你要是喜欢,可以叫你嫂子帮忙!”喋喋不休的叮嘱一番,周母才放了他们离去。
余诺一初八才回,此番并不与他们同行,周能一路睡到南江,被甘宁泉抱下车时终于醒来,踢着腿要下地自己走,甘宁泉紧了紧手,笑道:“乖乖继续睡,坐车太辛苦了吧!”
车里温暖微颠,轻晃如摇篮才会引人入睡,下了车,周能自然再无睡意。
不过下午三点,时间尚早,周能想要出门,甘宁泉说道:“过两天再去找赵尽染她们吧,大过年的,别老找人家出来。”
言罢,便不容分说的抱着周能看电影,又剥了开心果喂进她嘴里。周能吃了几颗,便摇头拒了。电影放完后又切到了电视,中央台反复重播春晚,几个小品周能没有看过,一时入了眼,几个包袱抖出后便笑了起来。
甘宁泉陪她笑着,时而攥起她的手亲上一口。到了饭点,他将周母准备的食物拿出烹热,两人边吃边聊。
时间走得悄无声息,静谧温馨让人沉溺,美梦难醒。
第二日周能非要出门,甘宁泉替她扎紧围巾,又拢实外套,叮嘱道:“打车出去,别坐公车,过年小偷多,热了别脱衣服,容易感冒。”
周能连连应下,忍不住嘀咕道:“跟个小老头似的啦!”
甘宁泉耳尖,捏住她双颊佯怒道:“小丫头烦我了?发烧别哭就行!”
周能忙讨好他,又念着“哥哥最好了”,甘宁泉这才搂紧她,说道:“你说你大过年的出什么门,呆在家里多好。”依依不舍,仿似她一去不回似的,连日来的惶恐不安,只在拥她入怀时才能抚慰几分。
俯身往她颊上亲了几口,甘宁泉才放了她出门。
周能查过线路后上了公车,人山人海中被挤至角落,胸口浊气仿似被压出了喉。颠簸着行行停停,中规中矩的女声十年如一日的报着站点,有人嫌车中气闷,开了后车窗,旁人开始指责他自私,不顾忌天寒地冻。
喧闹声被关在身后,公车毫不留恋的朝着下一个站点行去。今年春节天公不讨喜,没有瑞雪兆丰年,也没有骄阳洒大地,天际偶尔冒出一道光晕,片刻又被乌云遮了去,路边的梧桐树都上了一层白漆,长势并不好,有一株隐约露出溃烂树根,园丁在周围做了防护,也不知如何救治它。
南湖边总不乏游人,木船荡在湖岸,有一家老小上前讨价还价,撑船妇女收了钱,摆动船桨向湖心划去。
周能一路看去,终于停在了南湖大酒店门前。行李员穿着过大的毛呢长袍御寒,有的拖曳至地,有的空当如竹撑,迎着客人鞍前马后,开车门提行李,不菲的小费便入了口袋。
姜昊是少数几个穿着设计滑稽的毛呢长袍,仍能显得健硕挺拔的人。
周能躲在圆柱旁凝视那一道身形,双脚几番挪动,终是徘徊在原地无法跨出。
姜昊的个头比旁人高出许多,低头哈腰,巧笑相迎,眉眼间已看不出学生气息,硬朗的轮廓仿似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
又将一位客人送至客房,五十欧元入了口袋,有员工推着餐车与他迎头碰上,提醒他今晚有part ti,姜昊道了谢,穿过二楼走廊又被孟予叫住,“哎,你等一下打个电话去旁边的水吧叫几个小姑娘过来,五点准时到,还是冯总的老包厢,快去!”
姜昊回到柜台便打了电话,刚挂断又有房间招出租车,还有客人来取寄存的行李,一时忙得不可开交。
周能搓着手缩肩候在原地,间或探头往酒店里瞄一眼,寒气已将她鼻头冻得通红,嘴唇干裂难受,她摸出根棒棒糖舔了两口,又往唇上抹匀,没一会儿干了,便接着抹。
冯至下车时,周能的棒棒糖已被舔尽,垃圾箱在车道对面,她熟稔的唆净糖末,将塑料棍塞进了外套口袋。
孟予迎上来,对他道:“冯总,都已经准备好了,我和王助通了电话,张局已经在路上了。”
冯至挥了挥手并不理会,行了几步立在周能身后,小家伙如那日初见,无知无觉。堪堪及他胸口的个子,仿佛他一敞大衣,便能将她整个纳入怀里。
凝了片刻,他没好气道:“怎么跟木头似的!”
周能微惊,转了头见是冯至,才稍稍缓了心神,颔首叫了声“大哥”。
冯至见了她面色,就知道她是冻坏了,不由生了几分心疼,“傻站在门口干嘛,来了怎么不进去找我?”
周能一愣,莫名其妙问道:“什么?”
冯至这才恍然回神,周能并不知道这是他的酒店,原来是自作多情了,铮铮硬汉不由绯了面色,轻咳一声才道:“没什么,你来这里做什么,大冷天的不知道进去吹暖气?”
说着,便将她拖向酒店,周能挣道:“不用了不用了,大哥我这就走了!”
冯至哪容她拒绝,手上微使巧劲,将她提到了自己胸前,一手轻箍着她的腰,便将她搂进了门。
踏进大堂后周能反倒停了挣扎,垂了头缩在了冯至身侧。
冯至侧睨她低垂的弧线,嫩肤上的细绒在琉璃灯盏下若隐若现,似有羽绒在心头挠痒,冯至收紧了手臂,半抱着她走进了电梯。
孟予压下惊异,在电梯口犹豫了三秒,狠了狠心,一脚踏了进去。电梯门阖上的瞬间,孟予见到冯至不悦地刀剐了自己一眼,心头发憷,直呼倒霉。这一呼,他不由瞥了眼一直被冯至护在怀里的女生,电光火石间脑门瞬时劈裂,画面重新构筑,心碎一地。
周能一进电梯,又开始挣扎,连声叫着要走,无奈冯至人壮臂粗,将她箍得不留一丝反抗余地,尽量柔声道:“都冻成这样了,先上去暖一暖,待会儿我陪你吃饭,吃好了我送你回去。”
周能这才想起除夕夜的那通电话,原来匪夷所思之事竟是真的,不由生了骇异。她与冯至不过几面之缘,一向当他是长辈,若不是冯义他们唤他“大哥”,她一定会下意识的唤他“叔叔”的。
如今“叔叔”对她有想法,她使劲儿吞下已溢在口边的求救,磕盼道:“大……大哥,我约了冯义,我约了冯义他们,我真得走了。”
说话的功夫,电梯已到了顶层,金色镜面缓缓开启,游廊壁画印入眼帘,冯义瞅着她似笑非笑,拈起她下巴道:“哦?冯义他父母两小时前才下的飞机,这会儿估计没时间赴你的约,想吃什么,我叫厨房马上去做。”
第一卷 12出手
下巴上的手指,麦色冷硬,微有薄茧,三分力便迫得周能无法转头。冯至只觉触下冰凉,转势探向她的脸颊,说道:“都冻成这样了,听话!”
周能心惊肉跳,手足无措的被他压进了套房。
冯至让孟予去点餐,孟予硬着头皮提醒道:“冯总,张局快到了。”
“叫你去就去。”冯至睨他一眼,思忖着又说,“让宋水情去招呼一下!”
孟予不敢再多话,临去前瞟了眼周能,暗自将她的模样身形印在脑中,谨记事不过三。
周能见孟予离去,双脚也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冯至一把扯住她,恼道:“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我是洪水猛兽吗!”
周能憷道:“不是不是!”想了想,又忙顺势说道,“我一直当您是长辈,很敬重您的!”
都用上“您”了,冯至不知该气还是该笑,颇为无奈道:“行了行了,好心当成驴肝肺,你坐这里休息十五分钟,吃点儿东西再走,我只是照顾‘晚辈’而已!”
周能见实在无法推拒他的“好意”,只得战战兢兢的坐了下来。
这间套房两室一厅,装修中式,红木家具摆衬空间,并不算酒店中最豪华的房间,但位置正对南湖,又与熙攘人流相隔甚远,俯瞰潋滟风光,远处山丘连绵,浅云缭绕,喷泉音乐奏响时尤为别样。
因是冯至钦点,送餐部不敢怠慢,十分钟便送来了热腾的烩饭和浓汤,周能吞咽几口呛进了鼻腔,冯至轻拍她的背,拧眉道:“吃慢点儿,又没人跟你抢!”
周能瞬时汗毛倒竖,腾地挺胸收腹,背脊僵若顽石,口中的烩饭再也嚼不动。
冯至抚额头痛,往旁侧坐开去,周能这才继续吞嚼。掐表到点,她抹了抹嘴道:“大哥,我吃完了,先走了!”寒气早已驱散,温室如春,又食了许多热量入胃,周能的小脸已恢复红润,唇也不再干裂,反红若樱果,嘴角还沾着未净的汤渍。
冯至忆起在南大食堂门口,周能的小舌舔/弄酱渍的模样,不知那舌含在嘴里是何滋味,可恨那日没撬开她的牙齿,如此想着,便不由道:“嘴上还有汤汁。”
周能“哦”了一声并不在意,此刻一心想走,哪管其他。冯至见她并不上钩,心念一转,便伸了手沾向她嘴角,动作不过一瞬,待周能反应过来,只觉唇上一软,那手触上她后便撤了回去。
周能霎时耳热,小火苗在心头燃起,面色僵硬道:“谢谢您的招待,我先走了。”语气生冷,已然生了薄怒。
冯至鲜少这般耐性,更妄论如此温柔,见自己微小的触碰都叫周能厌恶,不由恼怒起来,克制一番才道:“行了,自己回去吧!”
周能被赦,顿时箭步逃窜,背影消失在门口,空气中还隐约留有她淡淡的体香。冯至深吸了几口,嗅到那若有似无的清香后,又将手指上的汤渍举前端睨,恍若柔唇在侧,怒气消散几分,有些后悔放了她走。未及思量,他已起身追了出去,电梯口却早已空无一人。
彼时周能正站在员工通道内徘徊,她只是在仓惶中不小心推进了一道门,也不知进了哪里,不过这里有电梯,总能走出酒店吧。
等了十几秒,终于进了电梯,乱蹦的心脏稍稍平静了下来。一路通畅,最后停在一楼,周能跨门出来时却是一愣。
一行穿着黑色制服,推着宴会餐车的员工见到她,忙侧了身让路。
姜昊唤道:“周学姐,你怎么在这里?”
周能打量着他与下午相异的装扮,心脏又砰然起跳,如儿时将可乐味的跳糖灌入口中,意志再强都无法控制糖粉的噼啪跃动。
“哦,我……我有点事,你怎么换岗位了?”
姜昊笑道:“part ti,宴会厅人手不够,我去赚外快!”
周能怔怔点头,那头员工们已推着餐车进了电梯,姜昊招呼一声,对周能道:“我要去工作了,有机会再聊!”
一行人说笑着消失在电梯内,若大的四方白墙霎时悄静,只余餐车划过处掉落的几瓣装饰鲜花遗贴在地。周能愣怔片刻,茫然四顾,一时不知身在何方。
到家时已近八点,甘宁泉坐在厅中等她,开了门便捧起她的脸心疼道:“怎么冻成这样了,叫你别出门!”
周能提前下车,走了近一小时才到家,此时两腿微颤,身上早已麻木,并不觉得冷,只是触到了温热的气息,片刻恢复了知觉后才颤颤地哆嗦了起来。
甘宁泉抱着她搓揉,暖气已开到最大,吹了会儿又叫周能去泡澡。
氤氲雾气如迷丛深山,辨不清远处近遭。泡沫滑腻清柔,淹没冰寒,直至极限,再放大不得。阖眼小憩片刻,周能终于回暖。
泡完澡甘宁泉替她吹发,又让她喝了杯姜茶才算了事。半夜里传来轻咳,甘宁泉立刻起床去了隔壁,给她量了体温,又拿了止咳药喂她。
周能头痛欲裂,迷迷糊糊的睡不安稳,眉头一直蹙着,呢喃梦语喋喋不止。甘宁泉哼着儿时的催眠曲哄她入睡,轻缓安逸的曲调无需造诣,只将心底最深处的那抹无人知晓的心思渗在调中,胜过天籁。
夜深人静时,连月光都无,在最隐秘的黑色幕布下,甘宁泉触上那干裂的嘴唇,低喃了一声“对不起”。
初八这日,余诺一风尘仆仆的赶来看周能,训斥道:“你还是三岁小孩子嘛,怎么这么任性,知道自己身体差还老乱跑,快去躺好!”
周能讪讪的躺回床上,朝甘宁泉做了个鬼脸。
厨房里再次蒸上了冰糖雪梨,蓝红的火焰烧在锅底,清水翻滚着“咕咕”声。
余诺一说道:“我一个同事家的孩子,小时候也没喝母奶,身体还是好的很,我看能能主要是缺乏锻炼,应该让她多做运动,抵抗力这么差怎么行。”
甘宁泉无奈道:“这个我当然知道,不过你也晓得能能的性格,能躺就绝不坐,让她去运动,我还是多买点补品给她补身子算了。”
余诺一将锅盖掀开看了一眼,川贝粉敷在梨上还没化开,将盖子阖紧后说道:“你就是太宠能能了,平常什么都替她做了,她将来都没法独立,现在连运动都随她自己,把生病当家常便饭吗!”
甘宁泉静默片刻,才答道:“那我劝劝她。”
周能吃过冰糖雪梨后就睡下了,余诺一将厨房收拾妥当,又去冰箱里翻看剩菜。甘宁泉踌躇道:“诺一,要不吃了晚饭再走?”
余诺一握在冰箱门上的手颤了颤,讽笑道:“怎么,我还不能睡这里了?”
甘宁泉不再答话。
余诺一到底没有留宿,吃了晚饭就匆匆赶回学校了。周能在床上又躺了一天后终于不再咳嗽,江为扬拎着一堆海鲜干货到访,嘲笑她是病猫转世。
病猫从塑料袋中扒出一包虾干,拆开就往嘴里塞了一个,满足道:“总算吃到有味道的东西了!”
将食物放进橱柜,她才穿上厚重的外套出了门。
年前江为扬买了辆代步小车,此番第一次牵出来溜,周能有幸成为第一位乘客。周能从包内翻出一道平安符,说道:“这是我过年的时候和我妈上庙里求来的,我就不给你包红包了,送这个吧!”
江为扬笑道:“你倒是很会打算啊,那给挂上吧,祝我平平安安!”
南江市从前也算古都,不知哪一届的领导班子决定改变古都面貌,将许多古迹都拆除了,废墟上兴建起一栋栋高楼大厦,十几年间城市焕然一新,商业发展迅速,只有交通始终跟不上发展的步伐,遭人诟病。
一路堵车到达目的地,周能已被马路上的汽油味熏得脑涨。胡晓霞从馆内跑出来,扑向周能喊道:“宝贝儿,我想死你了!”
周能慌乱得接住她,不敢触碰她的肚子,嚷道:“你小心些啊,冯义之前就打电话跟我说过了,警告我不能和你有肢体接触!”
胡晓霞怒道:“你少听他唧唧歪歪的!”又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我烦他妈妈,这些都是他妈妈教的,我的天,这几天我跟木乃伊差不多!”
几人说笑着进了屋,赵尽染早已试穿了两套伴娘服,她还要抓紧时间赶回公司,不由得催促周能快些动作。
周能不似赵尽染身材窈窕,前凸/后翘,可以穿曳地长裙,她的衣服是一件抹胸镶钻短裙,俏皮性感,还能显腿长。只是二月里穿着这身,实在有些吃不消,周能提了提抹胸蹙眉道:“你们不如五月结婚吧,二月份还是很冷的!”
胡晓霞说道:“你以为我想啊,还不是肚子要大起来了,你也知道他们家都是一群革命老古董,见不得‘伤风败俗’的事情!”
礼服和婚纱都试穿了几件,又唤来摄影师拍了几张照,胡晓霞打算与冯义商量后再做决定。
赵尽染和胡晓霞顺路同行,三姐妹拉着手依依不舍,最后周能仍是目送着她们离去。
江为扬道:“现在送你回家?”
周能想了想,说道:“不用了,你快点去上班吧!”
沿着街道走了片刻,周能招手唤了辆出租车。司机正好要去南湖大酒店,说道:“那还真是赶巧,今天那家酒店搞活动,出租车只要过去就能领礼品,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周能恹恹的并没兴致聊天,到了酒店门口付了钱,就见司机迈步朝行李员柜台走去,登记了车牌号后便拿走了一个礼品袋。
姜昊接完电话,叫住那司机道:“哎师傅,你等一下,有客人要出租车。”
视线瞥见站在门口的周能,姜昊愣了愣,朝她颔首微笑。
周能做了几次深呼吸,双腿仍有些无力,却强撑着上前笑道:“你什么时候下班?”
姜昊微怔,凝视她片刻后便侧了头,蹙眉轻语:“大概四点换班,不过我还要去宴会厅帮忙。”
周能忙说道:“那我等你!”
大堂正中有一组沙发,边上有几株盆景陪衬,数尺高的屋顶上垂挂着五颜六色的琉璃灯片,似荷叶染了色淌在湖中,隐隐溢出斑驳光泽。
酒店内人来人往,孟予站在二楼盯着那颗小巧头颅,思忖片刻,终是拿出手机拨号,说道:“冯总,三天前的那位小姐现在正坐在我们酒店的大堂。”
第一卷 13强吻
电话通知完毕,孟予趴在栏杆上又瞅了几眼,心中祈祷这回可别会错意办错差,理了理衣领,迈步往楼下走去。
休闲吧的服务生领了孟予的命令,鲜榨了一杯橙汁,又附上一块草莓蛋糕和几块曲奇,拖着盘送往了大堂。
周能窝在沙发上等待时针流逝,姜昊推着行李车忙前忙后,偶尔瞥来一眼,又迅速离去了。周能没能捕捉到他的视线,怔怔的凝望着他忙碌的身影,心中忐忑不安,又跃跃兴奋。
精致的镀金托盘呈到了面前,服务生展开职业笑容,说道:“小姐,请慢用。”
周能一愣,讶异道:“我没点过吃的!”
服务生解释道:“今天酒店举办活动,这些是酒店送给您的,望您下午茶愉快,有需要可用旁边的座机拨打8721,休闲吧可为您提供各类饮品和甜点。”
周能盯着面前的美食犹疑不定,想起出租车司机确实领到了免费的礼品,不由咋舌酒店的财大气粗,笑纳接下了食物。
蛋糕入口即化,曲奇脆酥香甜,巧克力和蔓越莓的交缠让周能味蕾大开,忐忑心事渐渐消融在舌尖。
有人对姜昊耳语:“哎,那小美女是你女朋友?真不赖啊,够漂亮的,怪不得你看不上赵琦了!”
姜昊用胳膊肘轻撞了他一下,瞪眼道:“别瞎说,你跟老大说一声一会儿小李来顶我的班。”说着,回头看了眼唇上沾着奶油的周能,又匆匆往更衣室跑去了。
冯至接到孟予的电话时刚好走到了包厢外,池游海鲜的经理迎上来对他道:“冯总,沈总刚才遇到了熟人,和那人一起走了,让我跟您说一声。”
冯至暗骂那姓沈的不靠谱,正打算追个电话过去“关心”一下,孟予的电话便来了。
挂断电话,周能慵懒娇俏的模样仿似近在咫尺,心中怒气霎时消弭,冯至蠢蠢欲动,立刻驱车前往酒店。
红灯繁多,车鸣笛扰,耐不住的行人结队横穿马路,毫不顾忌命丧车轮的可能,有司机破口大骂招来协警,无奈不守交规的行人早已消失在尽头。
冯至愈发急切。
沉寂多日的阴霾天终于变了色,午后的太阳出现的突兀,绿景仍是恹恹的,盎然朝气不似年前,隐约还有土壤的气息弥漫在潮湿的城市。
预告今日有雨,姜昊抬头见艳阳高照,又将雨伞放回了柜台,走向周能淡淡道:“我下班了,找我有什么事?”
周能将含在嘴里的小勺吐出,说道:“我们去休闲吧坐坐好吗?”
两人穿过斑驳的琉璃影子往休闲吧走去,周能打着腹稿,闲适早遗落在了那沙发上,惴惴心事将她吊在旋窗。
姜昊熟络的与吧台服务生打着招呼,原先送食给周能的那人愣怔片刻,又低下头忙起了自己的事。
话语在周能口中盘旋,几番思量,又起了心怯。常闻剧中近乡情怯,周能总是不解,问甘宁泉:“缩不缩头都是一刀,既然一心想回去,那还害怕什么?”
甘宁泉却不回答,笑道:“那是,我们乖乖就不会怕,胆儿肥的很!”
事及自身,才知道胆怯与否,真当不能理智以控。
倒是姜昊先开了口,“周学姐,到底有什么事?”
周能平复杂思,缓缓开口道:“你什么时候开学?”
姜昊一怔,回答道:“还有十天。”
静默了片刻,周能才又问道:“你家里人对你好吗?”
姜昊愕然不语,凝着周能小心翼翼的关切模样,脑中勾勒出了一张肖似的精致小脸,只是那张脸蛋儿黑了许多,两颊泛着高原红,黝黑双瞳熠熠如珠。
他突然哽咽失语,扒着桌沿轻抠起来,指甲往那沿边的缝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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