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说……要立即将皇甫惟明送进京!”
皇甫渠见无晋阴冷地目光盯着他,他不由举起手,“我向上天发誓,这是他的原话,我不敢有半句谎言。”
无晋走出了府宅,却见一名衙役急匆匆奔来,跑近了才发现竟然是李牢头,他跑得气喘吁吁,一眼看见了无晋,他便招手大喊:“公子!”
无晋本来就是要去县牢找他,忽然见他跑来,无晋心中也隐隐觉得不妙,迎上去急问:“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公子离开后没多久,县牢忽然来了大群士兵,有王县尉带队,把户曹主事带走了。”
无晋吃了一惊,又急忙追问:“是怎么走的?”
“是乘一辆马车,往北城方向而去,军士都是骑马。”
无晋想起刚才皇甫渠说的话,心中不由一阵担忧,极可能是要把大哥连夜送去京城了,到了京城后再审问,不行!他必须去找苏翰贞,他转身要走,李牢头却掏出一个布包,有点恋恋不舍地给他,“公子,这是你的五十黄金,我事情没办成,不能收!”
无晋把黄金又塞回给他,“没办成是我大哥不肯走,和你们无关,这钱你还是收下,和弟兄们喝喝酒,就当我们交个朋友。”
说完,他转身便走了,李牢头见他远远地上了一辆马车离去,心中也充满了一种莫名感动,不仅仅是为了钱,尽管相交甚短,他们只认识了几个时辰,无晋却给了他一种慷慨而不失尊重,豪爽却又心思细腻的感觉,让他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声,交友当如此!
他忽然又想起一事,又连忙追了上去,“公子,等一下!”
无晋停住了马车,从车窗探头笑问:“还有什么事吗?”
李牢头取出一面金牌递给无晋,“这是刚才一名刺客遗失,或许对公子有用。”
无晋接过,见竟然是太子金牌,他一转念便明白了,这必然是天星从屋顶滚下院子时遗落,他收下了这面金牌,拱拱手笑道:“多谢李大哥了,我们以后还会有合作!”
马车启动,疾驶而去。
无晋的马车一路疾奔,很快便到了刺史府,守门的家丁已经认识他,便立刻去为他禀报。
此时,苏翰贞已经从张容府中回来一个时辰了,他正在天星的房子查看伤情,天星被无晋下了阴手,从背后一箭射伤,一路奔逃回来,因失血过多,竟晕了过去,苏翰贞请来的名医已经将他救过来,他正趴在床上,医生给他最后包扎伤口。
“赵名医,他怎么样了?”一旁的陈直担忧地问,天星是太子的心腹侍卫,如果他有三长两短,太子也不会饶过他。
“没什么大问题。”
赵医生笑着摇摇头,“只是一点外伤,箭头也无毒,就是一点失血过多,好好将养半个月就无事了。”
陈直见天星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便连忙弯下腰问他:“天星,你感觉怎么样?”
天星叹了口气,眼中露出一丝不忿地神色,“我被贼人从背后暗害,没有能完成大人嘱托,天星有愧。”
“那个先不说,你感觉自己能恢复吗?”陈直也很担心天星会失去武功,他忧心忡忡问。
“大人放心!没有伤及内脏和筋骨,对我不会有什么影响,我猜是陈侍郎手下的梧桐子下的手,他的箭法很高,也有一把这种短弩,估计是他埋伏在大牢,等我们上钩。”
旁边的苏翰贞咳嗽了一声,缓缓问:“天星,你去大牢做什么?”
陈直的脸有点发热,他也不想隐瞒,便转身对苏翰贞说:“苏大人,是我让天星去的,你应该明白,我所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大人着想。”
苏翰贞明白他的意思,他心中暗暗一叹,本来是想拼命救惟明,现在却反过来,变成他们想杀惟明了,这叫什么事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门房的禀报:“老爷,无晋公子来了,有急事求见!”
苏翰贞和陈直同时一怔,无晋不是去丹阳郡了吗?怎么还在维扬县,“我去看看出什么事了。”苏翰贞走出了房门,陈直犹豫了一下,他也跟了出去。
书房内,无晋被家人带了进来,他进门便急匆匆施一礼,“参见苏大人,参见陈大人!”
“无晋,出什么事了,你怎么没去丹阳郡?”
无晋把一切行踪都隐瞒了,他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给苏翰贞解释:“大人,我是要去丹阳郡,本来已经出门了,后来担忧大嫂和两个孩子的安全,又折道返回,在皇甫府正好遇到了皇甫渠来敲诈我们家族,从他口中得知,大哥已经被连夜送去京城了,刚刚出门,我又请在县衙为吏的堂兄去打听,大哥确实已经被提走,大人,情况紧急,我们必须采取行动了。”
苏翰贞和陈直对望一眼,两人眼中都露出了震惊之色,很有可能,天星的失手,让他们生出了警惕,他们就要连夜将惟明送进京了,如果真是那样,问题就严重了。
苏翰贞坐不住了,他急忙对陈直说:“大人,我要立即去找赵司马求援,请他调团练兵封锁维扬的所有出路,总之,决不能让惟明进京。”
陈直心中有些懊悔,早知道就不急着去灭口,应该让无晋和天星先联手救出惟明,惟明失踪,也是一种解脱苏翰贞的办法,让天星一个人去,又是外乡人,确实是势单力孤了,他也认为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惟明截住,决不能让他进京。
想到这,他便点点头同意苏翰贞的方案,“好吧!就找赵司马,我和大人一起去。”
苏翰贞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无晋,“无晋,你也一起去吧!”
卷 一 东郡风云 第一百零三章 惊心动魄的一夜(六)
第一百零三章 惊心动魄的一夜(六)
一前一后两辆马车向赵司马府疾驶,无晋和苏翰贞坐在前一辆马车上,陈直在另一名影武士的护卫下坐在后一辆马车。
马车上,苏翰贞闭着眼一言不发,无晋则坐在车窗前忧虑地望着远处。
“无晋!”
苏翰贞缓缓地开口了,“天星是你打伤的吗?”
他注视着无晋,从他的脸上捕捉一丝一毫神情的变化,无晋笑了笑,“苏大人怎么会想到是我呢?”
“因为这是你的风格!”
苏翰贞淡淡一笑,“我知道你不会去丹阳,当你告诉陈直说你是半路折回,我就知道你说谎了,也就推断出你说谎的原因,那就是你打伤了天星,我说得对吗?”
无晋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说:“大人是否知道,天星其实是去杀我大哥灭口吗?”
“我后来知道了,所以我很遗憾,也很抱歉!”
“大人!”
无晋回过头注视着苏翰贞,有些难以抑制内心的感慨,“其实今天我已经可以把大哥救出来,可你知道我最后为什么失败吗?”
“我知道,是你大哥不愿离开,我没有说错吧!”
无晋默默地点点头,他内心充满了沮丧和无奈,苏翰贞明亮的目光注视着无晋,他能感受到这个少年内心的自责和焦虑,他轻轻拍了拍无晋的手,温和地对他说:“你应该理解你大哥,每一个读书人心中都有治国、安邦、平天下的抱负,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他宁可死,他也不会放弃自己的信念,放弃自己的理想,你让他背负罪名逃亡,隐姓埋名,他做不到,就是我也做不到。”
无晋叹了口气,“我只希望大哥将来不要变成陈直那样的官员,官场太黑暗了,我希望他不要被染得太黑,就像大人说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但无论如何,现在我希望他能平安出狱,能熬过这一劫。”
苏翰贞并不太认同无晋的话,他轻轻摇了摇头,“你的思想还是有点偏激,只看到黑暗的一面,不错,我承认官场上是很黑暗和尔虞我诈,但并不是每一个官员都是那么内心黑暗,不是,很多官员的内心都是坦荡的,你放心,我会竭尽全力将你大哥平安地救出来,恢复他的名誉,我不会让他因为我而失去前途。”
无晋心中也有一丝感动,他笑了笑道:“我感觉得出来,大人是个正直的官员,我一直不知道大哥为什么要紧跟大人,现在我知道了,因为你们是一类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所以你们能走到一起。”
苏翰贞意味深长地笑道:“无晋,其实我倒觉得我们是一类人。”
无晋愕然,他觉得自己的为人和苏翰贞可差得太远,苏翰贞微微一笑,“人不一定要看表面,虽然你喜欢背后施放冷箭,但我们的本质是一样,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就像木炭和金刚石的本质是一样。”
“无晋,你这个比喻可不好,木炭和金刚石怎么是一样呢?要不等会儿我拿一块木炭换你一颗金刚石,你看如何?”
“就像大人不肯把刺史的位子换给我一样。”
两人一起哈大笑起来,马车在黑夜中奔驰,向司马府疾速驶去。
司马赵杰豪的官邸位于善木桥附近,靠近西门,是一座占地十三四亩的大宅,在东海郡的几个高官中只能算中等,比不上皇甫渠的豪华,也比不上苏翰贞的特殊,只比徐远的十亩宅子稍微好一点,但他家人口却比徐远要多。
赵杰豪有妻妾子女众多,他有六个小妾,七个子女,正妻杨氏给他生了二子一女,而六个小妾给他生了四个孩子,两儿两女,都还年幼。
赵杰豪是中州武士世家,兄弟五个全部都考上了武士,他排行老三,二十四岁时考上了三级武士,正好齐王开府,他去应聘,便成为了齐王府的侍卫,一步步成为齐王的贴身侍卫之一,后来又被齐王派去军队带兵,从校尉一直升为都尉,四十岁那年他因为私贪军饷被弹劾,按律当斩,但由于齐王的庇护,他只被从军队中革职,贬为维扬县县尉,但仅仅一年后,他便又升为东海郡司马,一晃已经四年。
赵杰豪属于那种外面粗犷,但内心十分精细之人,他很清楚他来东海郡的真正任务,不是当所谓的司马,实际上来保护齐王在东海郡的生意,齐王在东海郡的生意做得大,钱庄、海外贸易、盐铁等等都有涉及,赵杰豪自己算过,他在东海郡五年,齐王已经平平安安赚了上百万两银子。
但这也是赵杰豪悲哀的地方,齐王会不会因为他在东海郡得力,而将他老死在东海郡呢?想想高恒已经在短短五年内升为刑部侍郎,他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赵杰豪读过几年书,只能说是粗通文墨,不像高恒还是举人,而且还混到了县男爵,尽管只是九品小爵,但正是这个爵位使高恒突破了非进士不得升五品的上限,当上了四品侍郎。
赵杰豪也知道自己被提升的可能性不大了,除非他也能混到爵位,可是大宁王朝的爵位比……进士还难得到,齐王也一共才五个爵位名额,他手下那么多人在争夺,能轮到他吗?
高恒的到来使赵杰豪心情不太好,再加上他要忙碌长子成亲之事,所以他今天也无心去陪高恒视察,借口生病在家,不料上午便发生了刺杀案件。
赵杰豪的心情不太好,但他妻子朱氏却不考虑他心情,在一旁絮絮叨叨,“老爷,大郎马上成亲了,下面我们应该考虑二郎了,上次我见了一次苏刺史的侄女,真是很不错,长得美若天仙不说,性子也非常温婉,如果豪儿能娶她为妻,那真的是他的福气了,我打听过了,她还没有许人家,老爷,你去和苏刺史说一说,看看没有这个可能?”
赵杰豪没有心情,却又不得不回一声,“你这个蠢婆娘,人家祖父是国子监祭酒,正三品高官,书香门第世家,豪儿字都不认识一箩筐,他配不上的,别痴心妄想了。”
“可是……”
朱氏被丈夫一句话堵住了,她忽然又想起女儿胜男,觉得有必要再给丈夫说说,“还有胜男,你没发现她有点变了吗?开始穿长裙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年底就十七岁了,咱们也应该给她留意了,而且别再把她当小子一样了,总把她当小子养,她会嫁不出去的。”
“好了!好了!你有完没完?”
赵杰豪心烦意乱,一摆手,“你就别烦我了,我今天有正事,今天高侍郎被刺杀了,你知不知道,搞不好我要丢官的!”
朱氏听说丈夫要丢官,吓得她不敢再说了,悄悄退了下去,赵杰豪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沉思如何应对今天的刺杀案,他是主管东海郡治安的司马,刑部侍郎在东海郡遇刺,他难辞其咎,他也明白这件事是高恒对苏翰贞下手了,这种权力斗争和他无关,他沉思良久,最好的办法是向齐王汇报,让齐王替自己开脱。
想到这,他便铺开信纸,准备给齐王写信了,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管家在外面禀报:“老爷,苏刺史和御史中丞陈大人来了。”
赵杰豪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吩咐,“快请!”
苏翰贞他不想见,但御史中丞陈直他却不敢不见,赵杰豪急忙迎出大门,只见苏翰贞和陈直已经被领了进来,赵杰豪心里明白,他们必然是为惟明之事。
他急忙上前拱手施礼,“两位大人光临寒舍,小弟怠慢了!”
苏翰贞连忙回礼,“本不该打扰赵司马休息,但有急事,请赵司马见谅。”
“既然有急事,那我们就不用客气了,请客堂坐!”
赵杰豪手一摆,“请!”
他领着两人来到客堂,双方分宾主落座,一名丫鬟端了两杯茶,苏翰贞却无心喝茶,时间紧迫,再不封路就来不及了,他急忙欠身道:“赵司马,我有一事想请司马帮忙。”
“刺史大人客气了,有什么事,请尽管说。”
苏翰贞有些不好开口,陈直却慢慢悠悠说:“惟明已经被连夜送进京了,苏大人的意思是,很多事情都没有调查清楚,甚至连证据都没有,高侍郎便急着将人送进京了,我们认为很不妥,希望赵司马能调动团练兵将他们拦住。”
陈直说得很坦率,就是请赵杰豪调团练兵拦截高恒的人,团练兵是地方民团,按理应使刺史下令,司马来具体执行,如果是剿灭山贼之类的行动倒也无妨,但今晚情况特殊,苏翰贞就是下令了,赵杰豪也未必会执行,只有上门来协商。
本来他们也不想明说,只说惟明被人劫狱,可又担心如果那样说了,赵杰豪会推给县衙或者郡衙的衙役,索性就直说,反正赵杰豪也心知肚明,把事情说白了他反而不好推辞。
赵杰豪半天没有说话,让他出团练兵拦截只是顺水人情,反正出了事也是苏翰贞担责任,他是在考虑自己有什么利益,尤其陈直更有话语权,他想得陈直一个人情。
陈直也是在官场上混迹多年,他见赵杰豪一犹豫,便知道他的心思了,淡淡道:“我也在写一份沿途见闻报告,要递交皇上,我会在报告中特地提一提民众对东海郡的官评,其中赵司马的部分我会多着一些笔墨,赵司马看呢?”
赵杰豪呵笑了起来,“那就多谢中丞大人的美言了。”
他又对苏翰贞道:“大人,刚才说有人劫狱,卑职也认为事关重大,必须出团练兵进行拦截搜捕,但卑职出兵需要得到大人的旨令,请大人正式签发刺史令!”
他可以卖这个人情,但责任他却不担,苏翰贞也明白,便点点头说:“既然如此,那就事不宜迟,请司马和我立刻回郡衙。”
半个时辰后,东海郡的一千团练兵出动了,他把守住了维扬县的各个关卡码头,水路、陆路,所有的道路和县边界都被封锁了,所有离开维扬的马车和船只都要搜查,从时间上来算,从惟明被带出牢狱到团练兵封锁,中间相隔了一个时辰,如果是正常走官道,一个时辰是来不及离开维扬县,可如果是走小路,就难说了。
搜查一夜,惟明的下落没有半点消息,但在一更时分时,无晋却得到了黑米送来的一个重要情报。
卷 一 东郡风云 第一百零四章 惊心动魄的一夜(七)
第一百零四章 惊心动魄的一夜(七)
两更时分,五辆马车便在官道上疾驶,一个时辰前,黑米便赶到了晋福记当铺,告诉无晋一个极为重要的情报,有乞丐发现十几名士兵护卫着一辆遮蔽严实的马车出南门向平湖县而去了。
如果从地图上看,要想离开东海郡进京也无非两条线路,一是水路,乘船走长江,或者乘船出海,其次是陆路,而陆路有三条线,一是向西北经暨阳县到平江县,二是走正西方经华亭县到平江县,三就是向南到平湖县,然后迂回到平江县,甚至还可以继续向南从余杭郡的海盐县出海。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想到了暨阳县和华亭县,惟独漏掉了平湖县,京城在北,平湖县在南,一般人的潜意识都会将平湖县排除,但正因为这种潜意识存在,对方偏偏走的就是平湖县。
平湖县再向南就是余杭郡的海盐县,那边有一个港口,现在最让无晋担心就是对方从海盐县上了海船,那真的就追不上了。
无晋心如火燎,不断从车窗探头向前方眺望,催促马车加快速度,一旁的黑米不时安慰他,“公子放心,凤凰会在海盐县也有情报点,阿姑已经发鸽信去了,那边的人会帮我们盯住,到现在没有消息过来,说明对方没有去海盐县,而是迂回去平江县了。”
无晋脸色很难看,他从早到现在一直殚尽竭虑,显得很疲惫,此刻他眼中闪烁着怒火,这是怒火是因为赵杰豪的失职,他派出的团练兵所有方向都设立检查哨卡了,惟独去平湖县的官道他没有派兵盘查,这就给对方抓住了机会。
他直到一更时分才得到这个消息,简直令他恼火万分,而之前他得到的消息是所有的出口都被团练兵堵死,最后居然平湖一路没有设卡,而他大哥偏偏就是从这条路被送走了。
现在急也没有用,无晋只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闭目躺在椅背上,微微叹了口气说:“我现在最后悔之事就是没有好好练习骑马,否则骑马要比马车快得多。”
无论前世的无晋还是今世的无晋都是骑马,骑马主要是裆力,在马奔跑时要驾驭得住,维扬县是东南沿海,骑马之人不多,尤其马车出租业发达,几乎招手就能拦到马车,他也练习骑马之心,现在他却后悔了。
“公子,其实你有马!”
黑米接口笑道:“我听阿姑说,岛主曾经送你一匹良马,现在还在琉球岛,阿姑说你是自己忘记了。”
黑米见无晋没有吭声,又小心翼翼试探他,“公子,其实我们都看出来了,阿姑对你有意思,我听邱老八说,以前你们在岛上的关系就很好,其实阿姑虽然长得黑了一点,但很俊俏……”
他还没有说完,无晋便打断了他的话,“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没有心情,以后再说吧!”
黑米不敢吭声了,两人都忙碌了一天一夜,都疲惫不堪了,趁这个机会,他们都闭上眼小睡一会儿。
马车在笔直的官道上疾驶。四周是被夜色笼罩的稻田,一望无际,现在已是五月下旬,稻子都已结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稻花的香甜。
三更时分,他们进入了平湖县,平湖县在地图上的形状是一个不规则的铁锤形,西宽东窄,东面是它长长的锤柄,只宽十几里,这十几里也和维扬县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望无际的稻田,马车里,无晋和黑米都已经睡着了,毫不知觉,他们已经进入了平湖县。
这时,官道上一匹马迎面飞驰而来,马上骑士老远便喊:“米大哥在哪里?”
马车停下,无晋蓦地一下醒来了,他推了推黑米,“快醒来!好像有人在叫你。”
黑米坐了起来,骑马之人已经到了车窗前,“米大哥,我是海盐的杨志。”
黑米认识这个骑马人,他精神一振问:“杨兄弟,有消息吗?”
“有消息,乌塘镇有兄弟发现了那辆可疑的马车,一共十八名士兵护卫,他们在乌塘镇休息了半个时辰,现在又向海港方向而去。”
“现在他们和这里相隔多远?”无晋急追问,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海港离这里约五十里,我们和他们相差二十里左右的路程。”
“那船只呢?是否随时可以出港?”无晋又追问,他的心中开始着急起来。
“一般是有船可以随时出港,但今晚海港那边雾大,不一定能走,只要抓紧时间,或许能追上!”
“即刻出发!”
无晋一声令下,马车启程了,车夫不断鞭打马匹,五辆马车沿着官道向南海港方向狂奔而去。
四更时分,马车终于赶到了海港,海港距离县城约十里,是一座大镇,近五百余户人家,大部分都是渔民,维扬海港的耀眼光环将这里掩盖了,海盐港只是一个渔港,偶然有一些客运船只出港,还有就是走私者从这里偷偷上岸。
海港已有数百年历史,黑雾笼罩的夜色中,隐隐可以看见一座座巨大的建筑轮廓,俨如一座座小山,那些都是废弃的货物仓库,见证这里曾经的繁华,在维扬港兴起前,这里也有过千桅如林的壮观景象,但现在已经破败了,破旧的码头和破旧的房屋,随处可见晾晒的渔网和废弃的小渔船,海风吹拂,整个小镇弥漫着一股鱼虾的腥味。
马车冲到码头,跑得筋疲力尽的马终于停下,几匹马跪倒在地,再也跑不动,无晋索性从马车里跳下,他手中拎着弩箭,向客运码头狂奔而去,黑米跟在他身后疾奔,二十几名大汉也从另外四辆马车上跳下,跟随着他们的身影奔跑而去。
此时正是黎明县最黑暗地时刻,深暗的海水在黑雾笼罩中翻腾,拍打着堤岸,远处的海面上放佛蕴藏着某种未知的、神秘的危险。
海盐港的码头足有两里长,停泊着大大小小的渔船,大多看不见人影,十分安静,只偶然有人从船舱探头出来,好奇地望着这群在码头上狂奔的人。
客船码头在另一头,点着十几只火把,在昏暗的火光映照下,可以隐隐看见几辆马车停在码头旁,十几个人正在上船,都是身披盔甲的士兵,无晋甚至看见了一个被反手捆绑的男子,带着黑色的头罩,正是他的大哥惟明,无晋脚下更加快了速度,奔跑声惊动了对方,有八九名士兵从船上跳下,拔出寒光闪闪的战刀迎着他们冲来。
无晋单手执弩,扳动悬刀,一支弩箭‘嗖!’地射出,跑在最前面的士兵被迎面射倒,‘啊——’惨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
两群人轰然撞击在一起,无晋闪开迎面砍来的刀,一拳将一名士兵打飞出去,鼻梁骨断裂,鲜血从口中喷出,随即猫腰一脚,踹在另一人的肚子上,他的弓弩挥动,砸飞另一名士兵,俨如秋风扫落叶,霎时间便有三名士兵被他打翻在地。
但情况紧急,他无暇和这些士兵缠斗,拔足向那艘客船奔去,此时客船已经驶离码头二十几丈远,十名士兵站在船头一齐向他放箭,箭如急雨,迎面向他呼啸射来,他一个前滚翻躲过箭雨,随即右脚一蹬,一跃跳进了海中,向客船奋力潜去。
“在这边!射击!”
十名士兵向水中放箭,‘嗖!嗖!’的箭矢不断从无晋身边射过,惊险万分,‘咚!’的一声,一个黑黝黝的球状物体扔进海中,这是一种军队中才有的土水雷,尽管远远不如后世水雷,但它也能掀起巨浪,无晋在船上听海员们说过这种水雷,他心中大骇,掉头便拼命向回游……
刚刚游出十几丈,只听海中一声闷响,水雷炸开了,顿时弹片四溅,无晋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推向岸边,一块弹片擦着他的头皮射过,火辣辣的疼,海面上冲出一道一丈多高的水浪,险些将大船也掀翻了。
无晋又被海浪冲回了岸边,等他从海中浮出,只见大船已经消失在海面上的迷雾中,不见了踪影,他心中恼恨之极,狠狠一拳砸在码头石壁上。
黑米和二十几名大汉也解决了士兵冲上来了,他们站在码头上,遗憾地望着海船远去,他们一路疾奔,还是慢了一步,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失落。
黑米上前帮无晋上了岸,他见无晋脸上有血,不由吃了一惊,“公子,你受伤了吗?”
“没事,刚才一块弹片擦过头皮,可能擦破了皮。”
无晋坐在码头上,情绪比较消沉,他又问:“去找船了吗?”
“去了,两个弟兄去找渔船了。”
黑米话音刚落,有人忽然指着远处海面大喊,“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无晋抬头向海面望去,只见海面的黑雾中出现了五六艘海船,其中一艘正是刚才那艘船,无晋吃了一惊,他一跃站起,惊疑地望着几艘驶近码头,这是怎么回事?
“是我们凤凰会的船!”
黑米忽然大喊起来,他指着一面凤凰旗帜惊喜交集:“是岛主来了!”
卷 一 东郡风云 第一百零五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一)
第一百零五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一)
黑米和二十几名大汉一齐单膝跪下,抱拳施礼,“参见岛主!”
这个中年男子便是被朝廷称为大宁王朝第一匪的凤凰会大头目陈安邦,同时也是无晋的舅舅,无晋的母亲陈凤凰就是他的大姐,凤凰会是四十年前由陈安邦的父亲陈志铎一手创办,他收服了东南沿海三十三支海盗,将他们组建成凤凰会。
经过四十年的发展,凤凰会以琉球岛为根基,控制了十几万前来投靠的沿海渔民,已经发展了五千多会众,拥有数百艘战船,称霸于东海南洋,任何往来的贸易商船都必须向他们缴纳贸易税,三十年前,凤凰会抢劫了大宁王朝的漕运船队,劫走三百万石粮食和百万税银,并击败了赶来救援的大宁水师,朝廷震怒,近百名朝廷及郡县官员被罢免,大宁水师都督、东阳郡王皇甫志被革职拿问。
朝廷随即派大军进攻琉球岛,但每次都惨败而归,无奈之下,朝廷和凤凰会达成了妥协,默许凤凰会的存在,也默许他们向贸易船收商税,只是表面依然称他们为大宁第一匪,而凤凰会答应不再袭击官船,同时凤凰会的存在对朝廷还有另一种好处,那就是他们有力地抗击了扶桑海寇对大宁王朝沿海的袭扰。
正是这几方面的原因,三十年来朝廷和凤凰会相安无事,自从十年前第二代岛主陈安邦接掌凤凰会后,凤凰会便渐渐地淡化了海盗身份,转而改为贸易为主业,三年前正式取消了延续近四十年的海上贸易税,现在凤凰会治下不仅有十几万沿海渔民,而且还有二十几万当地土民,有正规琉球军八千人,皆装备精良,已经有立国倾向出现了。
虽然陈瑛发出了凤凰令,但陈安邦等人的到来并不是接到凤凰令,没有这么快,而是一个巧合,他们是有事而来,正好遇到了无晋他们追击押送惟明的士兵。
“无晋,你还记得我吗?”
陈安邦微笑地注视着无晋,他已经接到女儿的信,说无晋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很聪明,而且以前的很多事都不记得了,陈安邦倒不奇怪,以酒道士的本事,他应该能使无晋脱胎换骨。
无晋依稀有印象,三年前他去琉球岛时,陈岛主对他非常好,他的凤凰金牌就是陈岛主给他的,而且陈岛主是他的舅舅。
无晋有点开不了口,但他还是单膝跪下,也抱拳施礼,“外甥无晋参见舅父!”
陈安邦呵大笑起来,他连忙扶起无晋,“当初上岛时,我让你叫我舅父,你就死活不叫,整整一年半都叫我陈老大,还是变聪明好啊!”
无晋难为情的挠挠后脑勺,他忽然想起了正事,便急问:“我大哥呢,你们救下他了吗?”
陈安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摇摇头,叹息一声,“你们可能上当了。”
“上当!”
无晋一怔,他明明看得很清楚,大哥被反绑着推上船,他忽然想起当时大哥是戴着头套,心念一转,“难道是……”
陈安邦一挥手,“把他带上来!”
只见几人把一个男子推了出来,正是无晋刚刚看到的大哥惟明,他的头套已经摘了,身材和惟明极像,相貌也有几分相像,但他不是惟明。
无晋忽然明白过来了,他大哥惟明根本就没有被送走,还在维扬县,对方是故意在造势,造成他大哥已被送走的假象,从而向苏翰贞施压。
无晋心中又是失望,又感到一丝庆幸,幸亏他们最后追上了,明白了其中的做假,否则大哥在维扬县真的就危险了。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心中又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恼火,他们奔忙了一夜,最后还是上了对方的当。
陈安邦拍拍他的肩膀,笑着安慰他,“没关系,胜负乃兵家常事,败一仗后吸取教训,咱们再来就是了。”
他冷笑一声,“他们胆敢伤害惟明,我凤凰会将踏平维扬县,让沿海从此不得安宁。”
无晋默默点了点头,眼中也涌现出了杀机,如果高恒真敢杀害他大哥,他第一件事就是斩了高恒的人头,看样子,他必要先警告一下高恒。
“舅父,我想先赶回维扬县!”
他急着要把大哥还在维扬县的消息告诉苏翰贞,陈安邦笑了笑,他回头一招手,“把马牵过来!”
一名手下从大船的船舱内牵出了一匹高大强健的赤红马,牵上了岸,陈安邦拍了拍马鞍对无晋笑道:“这是北冥苦寒之地出生的马,三年前我送给你时还是一匹小马,现在已经长成高头骏马了,不知它还认不认识你。”
说着,他把缰绳递给了无晋,无晋接过缰绳,轻轻抚摸着马颈,马亲热地伸过长嘴在他脸上拱了拱,显然还认识他,无晋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他想起了这匹马的名字,叫做烈影。
“老伙计,咱们又见面了。”
周围人都笑了起来,无晋对陈安邦抱拳施一礼,“舅父,那我先走了!”
他又对黑米拱拱手,“老黑,你随我舅父,我先走一步。”
黑米笑着向他点点头,“路上当心!”
无晋前世就会骑马,今生更是骑术不错,他翻身上马,催动马匹,烈影迈开长腿,哒向前小跑了。
“今天多谢大家,我先走一步了!”
无晋向二十几名大汉拱手致谢,催马便向北奔去,渐渐地越来越远,陈安邦一直望着他走远,这才问黑米,“你感觉公子怎么样?”
黑米由衷赞叹,“非常精明,不是常人所能比。”
他把无晋进淮扬后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陈安邦轻轻叹息一声,“我就知道他们两兄弟会不同凡响。”
他又问黑米,“那阿瑛和他关系怎么样?”
黑米明白岛主了意思,他苦笑了一下,“属下感觉,他似乎在躲避阿姑。”
原以为岛主会勃然大怒,没想到陈安邦却点了点头,“这样我就放心了!”
黑米不知道,一年半以前,陈安邦就是发现无晋和女儿相恋,才决定把无晋送走,虽然无晋母亲有撮合他们的意思,但陈家上上下下都坚决反对,这种家族内幕就不是黑米所能了解了。
刚刚骑马,无晋还有一点不适应,但越骑感觉越顺,他的裆力强劲,完全能适应马匹的高速奔跑,这匹烈火马也是在船上憋坏了,上了岸便兴奋地疾奔,只见烈影在官道上飞驰,像月中飞行的幽灵那样一闪而过,消失在滚滚的稻浪之中,烈影跃身疾驰,朦胧的晨曦如呼啸的狂风将它迅即淹没,无晋迎着晨风纵声长啸,这一刻他心中畅快之极。
一口气奔出了六十余里,已经进入了维扬县境内,这时天已经渐渐亮了,一轮朝阳从东方的海面上喷薄而出,万丈金光洒向大地。
烈影停下了流星大步,开始漫步行走,这时无晋却发现还有一只马袋,里面似乎有不少东西。
他翻身下马,让马在路边吃草,他则好奇地拎过马袋,坐在一块大石上查看,马袋感觉沉甸甸的,至少有二三十斤,他先摸出一把短剑,轻轻抽出鞘,只觉寒气逼人,锋利异常,他随手向旁边一棵小树斩去,只听‘喀嚓!’小树被拦腰斩断,这让无晋忍不住一咋舌,后世的双立人刀也未必有它锋利,他将短剑插入自己靴中,又在袋里掏了掏,剩下的都是金锭,大约有三百两左右,还有就是一壶清水和十几块肉馅饼,看来是舅父还是蛮细心的。
无晋劳累了一天一夜,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他也不客气了……休息了半个时辰,他又翻身上马,继续向维扬县疾速奔去。
一个时辰后,无晋从南门进了城,城门口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