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概念,难道他们的母亲真是陈老大的姐妹?是舅舅来救外甥吗?他总觉得有点不太靠谱,可他又想不透这里面的原因何在?
跟黑米进了后院,无晋顿时吓了一跳,只见院子里黑压压站了二十几名彪形大汉,个个都是满脸横肉,凶相毕露,他们穿着清一色的黑色短襟,前胸敞开,露出胸前的黑毛,心口处刺了一只展翅的凤凰,和他金牌上的凤凰一模一样。
下面穿着黑色灯笼裤,每个人都腰佩长刀,不用想也猜得到,这些都是凤凰会的海盗了,尽管他们相貌凶恶,但此时他们却个个像绵羊一样,他们前面那个身材修长的年轻女子才是狼。
无晋一直称呼的黑妹,真名叫陈瑛,是凤凰会首领陈安邦的独生女,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海盗头子。
此时皮肤黑亮的陈瑛手中拿着一根棍子,她满脸怒容,在他们中间来回走着,一个一个指着骂:“你们这帮王八蛋!我是怎么规定的,今天正午之前必须赶来,可你们呢?没有一个人准时赶到!”
她抡起棍子猛地向一个大汉头上抽去,大汉的头顿时被打破了,鲜血直流。
“李二,你是他们的头,你给我解释!”
尽管血流满面,那大汉仍不敢擦拭,低声解释:“海上风浪大,逆风而行,速度很慢!”
陈瑛又是一棍狠狠砸在他的后背上,怒骂:“十几年的海上讨活都吃屎去了吗?连姑奶奶我都知道今天是逆风,你会不知道?”
“卑职知道!”
“知道你们还不早出门?”
大汉不敢再解释了,这时,陈瑛若有所感,一回头见无晋在看着她,脸上的怒色立刻消失了,闪过一丝惊喜,“是你!”
无晋向她点点头,微微笑了笑,又看了一眼满院子的大汉,意思是让她先把手头之事处理了。
无晋的到来使陈瑛心中欢喜起来,心中的恼怒早消去了大半,但面子上她却不肯轻易饶恕这帮手下,一抹怒色又闪过她眼中,她木棍一挥,“今天不处罚你们,回岛后每人打三十棍,滚回去吃饭吧!”
大汉们如释重负,纷纷跑回房吃饭,“你等一等!”陈瑛又叫住了李二,她掏出一块帕子扔给他,“把伤口包扎一下,让我看着恶心!”
“多谢阿姑!”
李二感激不尽,连忙包扎一下伤口进去了,陈瑛这才慢悠悠走到无晋面前,将棍子扔掉,拍拍手笑着问他:“是不是觉得我很凶?”
无晋摇摇头,“你是按帮规行事,不凶怎么立威?”
陈瑛咯一笑,露出一口小贝壳般雪白的牙齿,“你还算是有点眼光,其实今天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饶他们一次,否则,我今天就要每人打三十棍。”
“打这么多人手酸不酸?”无晋给她开了一个玩笑。
陈瑛听他颇有关心自己之意,心中涌起一股甜意,她摁住自己的胳膊,语气略有点撒娇说:“当然会很酸啦!”
她的眼睛又眨了眨,露出一丝调皮的笑意,“不过呢!我不会自己动手,我让他们互相打,然后我打最后一个,这样胳膊就不酸了。”
无晋勉强一笑,他心中有事,无心和陈瑛开玩笑了,他指了指黑米说:“我找黑米有事。”
陈瑛本来还想问问他,上次自己洗头时他为什么要偷偷溜走,可见无晋神情有些沉重,便知道他在忧心大哥之事,便嫣然一笑,安慰他说:“你不用担心,我一个时辰前已经把凤凰令发出去了,最迟五天,父亲就会赶来,那时他们敢不放人,我们就踏平县衙,把什么侍郎、县令,全部让他们做刀下之鬼!”
无晋心中苦笑一声,五天才过来,那时黄花菜都凉了,“我只怕时间拖得太长,对我大哥不利。”
“我知道,我们进屋里商量,我不是还有二十几名手下吗?”
陈瑛轻轻挽住无晋的胳膊,一双黑亮的眼睛多情地凝视着他,柔声说:“你放心吧!我会全力帮助你。”
无晋担忧大哥出事,心中着实忧虑,陈瑛诚挚的关怀让他不由有一丝感动,他点点头,“多谢你了,还难为你为我发了凤凰令。”
‘咕!’的一声,陈瑛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可没有为你发凤凰令,你还没那个资格呢!”
无晋脸一红,原来是他自作多情了,陈瑛挽着他胳膊又笑道:“不过你若出事,我也会发,走吧!房间里给你解释。”
陈瑛只比无晋大两个月,她的姑姑便是无晋的母亲,她实际上就是无晋的表姐,而且从小姑姑有意将她许配给无晋,虽然没有正式定下来,只是大人都这样说,她便有了心,三年前无晋来到琉球岛,尽管他有点傻气,但陈瑛并不嫌弃,和他一起练武,在一起耳鬓厮磨地呆了一年半,无晋也终于情窦初开,他们成了一对情侣。
一年半前,无晋离开了琉球岛,两人便失去了联系,这次陈瑛奉父亲之命来巡查东南沿海的各处暗哨,同时因惟明参加户曹主事竞选而特来保护他安全,她对无晋已经思念了一年半,但几次见面他们都一直没有时间单独相处。
两人进了房间,陈瑛轻轻将门关上,她伸出柔软的手臂搂住无晋的脖子,吹气如兰,明亮的双眸深情地凝视着他,娇痴地问:“三郎,想我吗?”
无晋不知该怎么给她解释,他轻轻将她的胳膊拿下,叹了口气,坐下道:“黑妹,我心里很烦,没有心情!”
“我知道!所以我不怪你,只是希望你遵守对我的誓言。”
陈瑛绞着手,她偷偷看了一眼无晋,见他对自己的话有点心不在焉,她心中顿时恼怒起来,伸手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连声冷笑,“哼!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喜欢上别的女人了!”
无晋措不及防,加上陈瑛动作极快,就像被她揪了几百次一样,一下子被她揪住了耳朵,扯得他疼痛难忍,他也恼怒起来,厉声喝道:“给我放手!听见没有。”
陈瑛听他口气极凶,完全不是从前那样央求自己‘阿姐饶命!’,她呆了一下,手慢慢松开了。
无晋也感觉自己刚才口气太粗暴了一点,他心中有些歉然,便低声道歉,“对不起,我大哥生死未卜,实在没有心情。”
陈瑛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
她心中黯然,虽然她是个女海盗,但她也有女孩子细腻的心思,她能体会到无晋对她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了,他一定是变心了。
她知道自己皮肤黑,长得也不漂亮,又是凶神恶煞的女海盗,和大户人家那些千娇百媚的女孩子相比,她没有任何优势,无晋若喜欢上那些肤白貌美的女孩子,或许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她想到无晋从前对她的浓情蜜意,想到自己对无晋的一番痴情都要付之东流,她心中又有不甘,这种极度失望而又不甘的心理纠缠在她心中,使她心中一阵悲苦。
但此时,一种女海盗的自尊又驱赶了她心中的悲苦,她不再痴缠无晋了。
“好吧!我们谈你大哥的事情。”
她打开门,对外面喊了一声,“米老二,给我进来!”
黑米跑了进来,躬身笑了笑,“阿姑找我。”
“坐下吧!”
陈瑛也坐了下来,她对无晋勉强一笑,“我们开始吧!”
她笑容收敛了,刚才那种小儿女情态已经完全消失了。
卷 一 东郡风云 第九十六章 打通关节
第九十六章 打通关节
在离县衙约两里之地,有一条小巷叫颜家巷,小巷里有十几户人家,没有大户,都是维扬县的中等普通人家,傍晚时分,黑米带着无晋和陈瑛来到了小巷子口。
三人走进小巷,黑米指了指最里面的一扇门,“那就是李牢头的家了!”
从北市出来,陈瑛便一直保持沉默,她就像一个跟班随从默默地跟在无晋身后,心中充满了无奈和伤感,她本想立刻返回海岛,不想再看这个负心人一眼,但她肩负的任务又使她不能离去,她也不甘心离去,她只能以沉默来表示她的不满和抗议。
他们之间的关系迅速冷却下来,从曾经的一对情侣变成了队友,从北市出来,他们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无晋走在她前面,两人间的这种沉默使他也感到十分压抑和难堪,几次想和她说话,可是又无从说起,他甚至想告诉她,他已经不是从前的无晋,但她肯定会理解成他变心了,这种附身之事在这个朝代和鬼神有关,他什么都不能说,宁可让她以为自己变心了。
可有时候他又会忽然想起,好像黑妹还是他的表姐,这种感觉更加不着边际,他压根就没有这种亲情的感觉,无晋暗暗叹了口气,他努力使自己忘记这些烦恼之事,把精神集中到解救兄长一事上来。
“公子,就是这里了!”
黑米指了指三步外的一扇大门,无晋精神一振,走上前去,却站在大门前,陈瑛见他没有敲门,不由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正要推门,无晋却拦住了她,“等一下!”
他在观察这扇门,这是他的一个习惯,总喜欢从一些细微处找出一点端倪,他知道在古代,几乎所有的人家都对大门很重视,那是一种脸面,一扇小小的门有很多讲究,如门上的铜钉就有很多区别,只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家才能有,最多八十一颗钉,那是宫门和庙门,最少三颗钉,那意味着这家是个低品小官,而一般普通百姓是光门,还门的颜色也有地位高低之分,朱红色、黑色、无色门板等等,甚至还有门的形状大小,都有讲究。
而这家李牢头是无色的原门门板,更没有什么铜钉,门被风雨侵蚀,已经变成了陈旧的白色,布满了细细的裂缝,最宽的一条裂缝甚至有小指宽。
从这些细节无晋便推断出,这李牢头家比较清贫,黑米也说他好酒如命,好酒其实就是一种弱点,按理牢头是一种肥差,犯人的家属送钱送礼,他的家境应该很宽裕才对,可大门却败落若斯,只能说明他不是一般的好酒。
刚想到这,门却忽然开了,只见走出一个年轻的少妇,面带病容,她穿着一身青色布裙,手挎圆口篮子,篮子放着十几件洗好晒干的衣服,后背上还背了一个孩子,她一开门,见门口站在三人,不由愣了一下,“你们……找谁?”
黑米认识她,他笑眯眯施礼说:“大嫂,我们找李牢头,他在吗?”
少妇回头向屋里狠狠瞥了一眼,恨声说,“黄汤喝多了,在那里挺尸呢!”
她又对三人冷冷道:“他喝多了,估计也醒不来,你们明天再来吧!”
无晋心中担忧,哪里还能等明天,他摸出一锭五两银子,放进了少妇的篮子里,“大嫂,我们有急事找他,你一定有办法能叫醒他。”
银子动人心,少妇的脸上出现了暖意,她笑着点点头,“你们先进来坐,我试试看!”
三人走进小院,一股呛人的酒气扑面而来,无晋的眉头不由一皱,院子里和大门一样破败,葡萄架已经坍塌了,院角种了一畦韭菜,韭菜苗已经被几只鸡啄尽,两个五六岁的男孩正赤脚在院子里玩泥巴,将院子里弄得到处是泥巴。
“三位请这边坐!”
少妇手忙脚乱地已经收拾了好了一间屋子,请他们进屋,无晋三人进屋坐下,无晋看了陈瑛一眼,恰好陈瑛也正在看她,两人目光一触,陈瑛的目光立刻避开,脸上染上一层冷意。
就在这时,隔壁传来一声杀猪般的叫喊,“疼死我了!”
紧接着又是一个男人叫骂,“贼婆娘,你踢老子哪里?”
“你这只死瘟猪,整天就知道喝,喝死你!”
只听少妇恶狠狠骂他:“还不快起来,隔壁有客人等你!”
男人咕噜了一句,便没有声息了,片刻,只听见沉重的脚步声走来,一个粗壮的男子步履蹒跚地闯了进来,“是谁找我?”
他满身酒气,醉醺醺地打量着三人,黑米连忙起身,给了他肩窝一拳,“老李,不认识我了吗?”
李牢头认出了他,立刻嘿地笑了起来,“原来是黑老弟,好久不见了,在哪里发财?”
黑米拉着他坐下,给他介绍无晋,“这位是皇甫公子,我最好的朋友!”
无晋向他拱拱手,李牢头看了无晋,忽然笑道: “这位老弟好像有点眼熟啊!”
他凝神一想,忽然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卖彩票的,对不对?”
无晋呵一笑,一竖拇指赞道:“李大哥好眼神。”
李牢头得意地笑了,“那是,别看我整天醉熏熏,我眼睛亮着呢!”
他又看了一眼陈瑛,见她皮肤黑得发亮,野味十足,不由暧昧地笑了笑,“这位小娘子黑得俊俏啊!”
陈瑛冷冷哼了一声,吓得黑米连忙岔开话题,他指着无晋说:“老李,今天无晋公子有事找你帮忙。”
无晋将两锭五十两重的银子放在桌上,李牢头的眼睛立刻眯了起来,一般人托他办事,都是五两或者十两银子,这位皇甫公子居然拿出五十两,或许是出手阔绰,但事情肯定不简单。
李牢头这种事情经历得多了,他不慌接银子,先要把事情问清楚,否则银子会烧手,他酒意已经完全醒了,眉毛一挑,“不知我能帮皇甫公子做什么?”
回答得含糊,既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无晋淡淡一笑,“我大哥是皇甫惟明!”
李牢头脸色顿时一变,他起身要走,却被黑米一把摁住,不高兴说:“老李,你不想给我面子吗?”
李牢头眼中露出惧意,拱手求道:“老黑,不是我不给你面子,那户曹主事可是刺杀高侍郎的疑犯,非同寻常,我有十个脑袋也担不起啊!”
“你把话听完再说!”
黑米将他强摁坐下,李牢头无奈,只得苦笑一下,“皇甫公子请说吧!”
无晋微微一笑,先将李牢头的心稳定下来,“我先申明,不需要李大哥帮我兄长弄出来,我知道这个有点强人所难,我不会为难李大哥。”
说到这,他停了一下,看了看李牢头的表情,李牢头明显地有些放松了,刚才绷紧的脸也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无晋捕捉到了这一丝连李牢头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笑意,这丝笑意透露出了他内心的秘密,事情可以商量。
无晋又不慌不忙说下去,“其实我只有两件事想请李大哥帮忙,第一件事是希望我大哥在牢中不要受太多的苦,这一点对于你应该没有问题吧!”
李牢头点了点头,一般人来求他其实也就是为这个,这对他而言是举手之劳,“你大哥被关在丙号牢房,那是单人牢房,没有其他犯人能伤害到他,我可以在食宿上多照顾皇甫主事,这个你放心,我能办到。”
“多谢李大哥!”
无晋又继续说:“我的第二件事,是希望你能给我指一条路,我想把我大哥救出来,我不会麻烦你,但我想你应该知道有什么法子可以办到。”
李牢头沉默了,无晋也没有打扰他,耐心地等待着他的答复,良久,李牢头依然没有吭声,看得出他内心十分矛盾,旁边的陈瑛终于有点不耐烦了,她重重一拍桌子,狠狠瞪了李牢头一眼,“你若不想干,也给我们明说!”
李牢头被她突来的一拍桌子吓得浑身一抖,其实他们不是没有办法从死牢里弄人,只是惟明这个案子比较严重,他们需承担很大的风险,他刚才在计算风险值,然后开价,主动放皇甫惟明是不可能,但如果是他们失职,以至于皇甫惟明被救走,那倒是可行,那样的话,他只是失职之罪,轻一点扣几个月薪水,最严重就是被革职几个月,然后他又会重新上任,他已经因为失职之过而被革职过三次了。
吃这碗饭几十年,他心里有数。
这时他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对无晋说:“如果你只做第一件事,我要收你一百两银子,因为我也要打点很多人,甚至包括牢中的打手,可如果你还要做第二件事,那我必须要五百两银子,因为我担的风险太大。”
无晋取出一个沉甸甸蓝布包裹,放在桌上,解开来,里面露出五锭黄澄澄的金元宝,他将推到李牢头面前,“这是五十两黄金,市值六百两白银,足够弥补你的风险。”
李牢头望着黄灿灿的金子,眼睛被那象征财富的金黄|色迷住了,他咽下了一口唾沫,缓缓说:“我李四在维扬县大牢做了二十年牢头,没有我办不到的事情。”
卷 一 东郡风云 第九十七章 黑牢
第九十七章 黑牢
维扬县大牢离县衙不远,是一座占地五亩的圆形建筑,数百间牢房形成了三组同心圆建筑,最外圈是甲号牢房,数量众多,关的人也最多,都是小偷小摸或者抗税不交的短期犯人,关押期大多几个月到一年;中间一圈是乙号牢房,关押获罪较重、刑期也较长的犯人。
而最里面一圈就是丙号牢房了,是专门关押杀人、造反等重罪犯人的死牢,没有一扇窗,只有一个出口,终年弥漫一股恶臭,牢房内十分昏暗,只有走道尽头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墙壁是巨大的青石砌成,坚硬得令人绝望,手臂粗的木栅栏,木栅栏外是长得像野兽一般凶悍的狱卒在来回巡逻着,手中的钥匙甩得哗啦地响,整个牢房里黑暗暗的,充斥着一种令人绝望的气息。
皇甫惟明就是被关在这样一座地狱般的大牢里,他是被单独囚禁在最尽头的一间狭小牢房中,闷热得俨如蒸笼一般,连呼吸都感到困难,这皇甫惟明二十七年第一次尝到了坐牢的滋味,而且是无妄之灾,上午,他还好好地在郡衙里办公,可一转眼便成了刺杀刑部侍郎的幕后主使,被关进了闻所未闻的黑牢,突来的打击、被陷害的愤怒、黑牢的恐惧对未来的忧虑笼罩着他的内心,使他的精神几近崩溃。
“放我出去!我要出去!”
从被抓进来开始,他便不断敲打着栅栏,拼命叫喊,放佛只有在叫喊中才能掩盖他内心的恐惧,但他的叫喊没有任何效果,甚至连他对面黑牢里的犯人也不理睬他,只偶然从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射出一道野兽般的凶光,让惟明感到一阵阵毛骨悚然。
他喊了足足一个时辰,没有任何人理会他,巡逻的狱卒从他身旁经过,就当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有一次,惟明的手伸得太长,几乎靠近狱卒的钥匙时,他挨到了狠狠的一棍,打在手臂上,痛得他的手几乎断掉。
就是那一棍仿佛把惟明打醒了,他开始缩到角落里一言不发,眼睛里流出了泪水,他开始思念自己的妻子和一对儿女,他被抓进大牢,她们该怎么办?
“无晋!”惟明低低地喊出了这个名字,他知道,只有自己的兄弟才会不顾一切地来救他。
午饭没有吃,晚饭也没有吃,只喝了一点清水,那两块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黑馒头让他无法下咽,他也没有一点食欲。
“哐当!”一声,尽头的铁门开了,一名狱卒匆匆走来,他走到惟明的牢房前,轻轻喊他:“主事大人!主事大人!”
惟明一下子惊醒了,他连忙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嘶哑着声音问:“有什么消息吗?”
狱卒摸出一个油纸包给他,顿时一股喷香的味道扑面而来,“这是半只烧鸡,你快点吃吧!”
惟明咽了口唾沫,但他没有动,只是怀疑地盯着烧鸡,他非常谨慎,这种莫名的食物他不敢动,对面的死囚俨如饿狼一般地扑上来,脚镣哗啦作响,他趴在栅栏上,饥饿万分地盯着烧鸡,用一种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低喊:“给我一点!”
“滚……蛋!”
狱卒猛地抽出刀,狠狠一刀向他砍去,几乎一刀将他的手劈断,死囚又吓得缩回了窝。
狱卒见惟明还是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他不由苦笑一声,“主事大人,我们若想害你,有的是办法,不用这样费劲,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你吃吧!这是你兄弟安排的。
“无晋!”
惟明只觉鼻腔里猛地一呛,泪水夺眶而出……
良久,他抹去眼泪,颤抖着接过了烧鸡,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吃相,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鸡,又咕嘟咕嘟喝了半壶狱卒递给他的酒,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问狱卒:“外面是什么时候了?”
“天刚擦黑!”
已经五个时辰了,他被抓进来已经五个时辰过去了,也不知道他会被关多久,他又问:“我兄弟还有什么话带给我吗?”
“你兄弟说,让你放心,家里人他都会照顾好,还有……”
惟明一颗心放下,他知道兄弟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妻女,“还有什么……”
狱卒向他招招手,惟明连忙凑耳上去,狱卒对他附耳低声说:“晚上不要睡觉,后半夜我们会把你接到隔壁,隔壁牢房有一个地道,直通乙号牢房,然后再把你从乙牢转到甲牢,从那里出去就容易了。”
惟明心中大喜,他又担忧说:“恐怕这会连累到你们!”
狱卒笑了笑,“没事的,是有人打晕了狱卒把你救出去,我们最多是看管不严,挨一顿板子,然后革职,等过了风头我们还会回来的,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惟明虽然举得有些不妥,狱卒们显然不知道他这个案子的重大,但他对黑牢已经恐惧之极,只要能离开,他已经什么都不顾了。
惟明闭目靠在墙上养神,此时他的心已经安定多了,兄弟在外面积极救他,使他心中有了一线希望,他开始定下心考虑这个案子的前因后果,其实原因很简单,他被抓时就明白了,还是为了争夺财权,对方已经不择手段了。
惟明忽然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如果他真的逃走了,那他策划刺杀侍郎的罪名可就坐实了,或许苏翰贞可以脱罪,但他呢?他的前途、他的功名都全完了,甚至他还会沦为通缉犯,从此隐姓埋名,他的理想也从此灰飞烟灭,不妥!绝对不妥!
惟明忽然觉得逃跑的后果非常严重,或许无晋只想保住他的性命,可是他却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前途,这个时候,惟明忽然又不想逃走了。
“咣当!”黑牢里又传来了重重的开门声,紧接着有几个人的脚步声传来,皮靴声又重又响,惟明听出一个是狱卒的,另外几人却不知道,他牢房前忽然亮了,有人举着灯走到他牢房前停住。
一阵铁链声响,他的牢房门被打开了,两个人举着油灯进来了,惟明被刺眼的油灯照得一阵炫目,渐渐他看清楚了,进来了三个魁梧的大汉,其中一名大汉用油灯照照他脸,“就是他!”
旁边两名彪形大汉,立刻一左一右将他架了起来,“你们要干什么?”
惟明拼命挣扎,但两名大汉力大无穷,他根本就挣扎不动,他被强行架出了牢房,拖着他向大门走去,他对面的死去囚慢慢上前,盯着惟明的背影消失,眼中露出了恶毒的笑意,“烧鸡果然好吃难消化!”
他的目光又落在门口的一块鸡脖子上,不由猛咽了一口唾沫,头猛地撞木栅栏,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审讯室里,惟明的上衣已经被扒掉了,赤着身子,左右手被套进半空的铁环里,脚也被固定住,他的目光始终愤怒地盯着对面的一个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穿戴着青衣小帽,瘦长苍白的脸颊,目光十分冷淡,正是东海郡长史徐远,他旁边则站着维扬县县尉王子群,他是侍郎高恒的人,也算是楚王党小喽啰,上午就是他率领衙役抓捕了皇甫惟明。
徐远背着手慢慢走上前,他打量了一下惟明,啧叹息:“好好的贡举士第一名,考中进士是十拿九稳,偏偏跑来做户曹主事,现在身陷牢狱,惟明,你应该知道,进过大牢的读书人是要被革去功名,永不得录用,你这一辈子就完了。”
惟明闭上眼睛一言不发,徐远又摇摇头,“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我替你写了一份申明书,你只要签个字,我就放了你,保住你的功名,虽然户曹主事不能再做,但你可以进京参加科举,一样可以高中,如何?”
惟明冷笑了一声,“签了字,太子同样不会放过我。”
“没关系呀!有楚王,有申国舅啊!以后你就是楚王党人,申国舅自然会庇护你,你怕什么?”
徐远苍白的脸慢慢地靠近了惟明,一点点地诱惑着他,“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你签了字,维扬县县令将来就是你的位置。”
惟明忽然‘呸!’地一声,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痴心妄想,你就是条狗,让我也跟你做狗吗?”
徐远恼羞成怒,他擦去脸上的唾沫,使了个眼色,顿时皮鞭如雨点般地抽下,惟明痛苦地惨叫,他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被打,而且打得这么狠。
惟明忽然一声大叫,晕厥过去了,这时旁边的王县尉建议,“长史大人,不如就让他按手印吧!反正他也晕过去了。”
“你懂个屁!”
徐远恼怒地骂了一声,“他若不是心甘情愿签字,以后在朝堂上翻供怎么办?”
王县尉咧咧嘴,“可是他那细皮嫩肉,恐怕不经打,会打死的。”
徐远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了一丝恶毒的笑容,“不妨!先关他两天,不给他水,也不给他吃饭,熬一熬他的意志,再把他老婆孩子抓来,当着他的面折磨,看他还嘴不嘴硬!”
卷 一 东郡风云 第九十八章 惊心动魄的一夜(一)
第九十八章 惊心动魄的一夜(一)
夜幕降临,刺史府内灯光稀少,四处被黑暗所笼罩,客房所在的东院更是漆黑一片,只有一个房间有灯光透出。
房间内,御史中丞陈直背着手正来回踱步,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旁边站着影武士天星,等待他的吩咐。
这次他从京里出来没有带什么随从,只有太子派出的两名影武士护卫,一个是替他办事的天星,另一个是他的随身护卫,一般潜伏在他的住宅周围,在暗处保护他,基本上不露面。
良久,陈直仿佛自言自语,“不能,决不能让他进京,只有杀了他才是最好的办法!”
旁边的天星吓了一跳,他心念一转,便试探着问:“大人是说那个被抓的户曹主事吗?”
陈直点点头,“正是他,以我对高恒的了解,他是绝对扛不住审讯,他们会有各种办法让他乖乖听令,最后苏刺史就成了幕后主使者,只有尽快杀了他才是保住苏刺史的最好办法。”
天星迟疑一下,“可是……苏大人恐怕不会同意。”
“我知道他不同意,所以上午我就没提这个户曹主事之事,而且他兄弟也在,更不能说,现在就我们两人,我告诉你,必须要尽快杀了这个户曹主事,越快越好!”
陈直阴险的目光凝视着天星,一字一句说:“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卑职明白了,卑职这就去大牢动手!”
天星一闪身便出去了,陈直背着手走到窗前,他凝视着窗外的树影婆娑,轻轻叹息一声,“苏翰贞,你什么都好,就是做事太讲妇人之仁了。”
刺史府大门台阶下的一个黑暗角落里,两名乞丐正挤在一起,谈论着一天的收获,一个说他去大酒菜饱吃一顿,另一个却不屑,他说跟着一个大户人家小姐的马车跑了一路,捡到一支金钗,饱吃一顿的说捡到金钗没份,还不如吃一顿实惠,捡金钗的却说,至少得赏两个银角子,可以吃二十只大肉包子了。
两个乞丐争论不休,忽然一辆马车从刺史府驶出,两人顿时不争了,紧紧盯着马车。
“不是这个,这个好像是苏刺史的马车!”
“那就不是了,再等等。”
片刻,又出来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腰配长剑,步履矫健,正好一辆载客马车驶来,男子一招手,马车停下,男子跳上马车。
“去县牢!”
黑夜中,声音传出了几步远,正好被台阶下两名乞丐听见了。
“就是他!”
两个名乞丐一跃而起,一个人跟着马车奔跑,另一个人迅速向北市方向奔去……
苏翰贞的马车去的是同一个方向,不同的是他不是去县牢,而是去了县令府,马车在县衙后面缓缓停下,这里便是县令张容的住处了,和郡衙一样,县衙的后院是县令的府宅。
县令张容在五年前便已成婚了,娶了梁太师之女,给他生了两个女儿,现在在京城带孩子,而张容除了妻子外,又娶了两个妾,一个是他妻子的陪嫁丫鬟,另一个是个歌女,颇有才学,与张容情投意合,两个妾都和他住在维扬县,一个伺候他,一伺候并监视他。
张容今年三十岁,明经科出身,在维扬县当县令已经四年多了,按照朝廷地方官五年上限的规定,明年年初他就要期满离任了。
四年前张容是许昌县县令,按理,他应直接升为小郡刺史,不应再来维扬担任县令,但他父亲张相国却想尽办法让他来了维扬县,原因很简单,张容是非进士出身,最高只能做到五品,要想突破五品上限,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获得爵位,而另一个就是出任天下五大雄县的县令。
应该说他成功了,他已经完成了一届雄县县令的任期,他的下一任官职也已经定好,吏部考功司郎中,正五品官衔,五年后或者出任上州刺史,或者出任侍郎,再其次是九卿主官,最后在四十五到五十岁之间出任相国,他的人生轨迹已经定好了,一个典型高官之子的人生道路。
眼看他还有半年就要任期届满,可偏偏这个时候,他却被卷进了东海郡户曹主事之争,难道他会最后功亏一篑吗?
在这次户曹主事之争中,他站在中间立场,但又没有完全中立,他也参与了其中,且略略偏向苏翰贞,正是他的微妙支持,使苏翰贞战胜了徐远,夺走户曹主事一职。
但张容却被父亲写信大骂一顿,骂他没有置身事外,事关太子的财源命脉之争,哪有这么简单就分出胜负的,果然被他父亲说中了,皇甫惟明出任户曹主事不到十天,侍郎被刺案就爆发了,皇甫惟明被抓,张容这才佩服父亲的高见,这一次他真的置身事外了。
“老爷,苏大人来访!”
就在张容沉思之时,门口传来了管家的禀报,张容微微一怔,他想了一想,便吩咐管家,“请大人到我书房!”
他又一摆手,把侍妾叫上前,吩咐她,“快去准备一盆热水,放些泡脚的药粉。”
张容没有去大门迎接苏翰贞,在这最微妙的时刻,他不想再重蹈覆辙,他已经决定置身事外,就不会过多地靠近苏翰贞,宁可显得他有点无礼。
片刻苏翰贞在管家的领路下来到了张容的书房门口,苏翰贞心中不由一阵苦笑,刺史来拜访县令,县令居然不出门迎接,在别人看来这是无礼,可在苏翰贞看来,这就是张容在暗示他,皇甫惟明之事他不想过问了。
尽管心里已经有所领悟,但苏翰贞还是不想轻易放弃,张容是维扬县县令,有很多事情他都要有求于张容。
一进门,便见张容坐在书房里泡脚,他愣了一下,连忙歉然道:“看来我来得不巧,打扰张县令休息了。”
“哪里!哪里!我本该出门迎接大人,正好风湿疼痛,在用药水泡脚,实在是我失礼了。”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味,显示着张容正在泡脚治病,张容热情地摆摆手,“大人请随意坐,不用客气。”
“呵!那我就客随主便,不客气了。”
苏翰贞坐了下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户曹主事之争落幕还不到十日,却又生波澜,惟明身陷牢狱,令人扼腕,我苏翰贞当一个东海郡刺史就这么难吗?”
张容微微一笑,“我听说陈中丞和大人是同科进士,关系非同一般,这次去淮北查案也要特意途经东海郡,莫逆之交,令人赞叹!”
张容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其实他的言外之意就是告诉苏翰贞,你可以去找御史中丞出面,不用来找我。
苏翰贞明白他的意思,摇了摇头苦笑道:“没有皇上旨意,御史中丞怎敢擅自涉案,这件事可能还得张县令多多帮忙。”
苏翰贞说得很直接,让张容无法回避了,他沉默了片刻,笑了笑说:“这样吧!我马上就给父亲写一封信,请父亲在这件事上多多协力,这样可好?”
张容还是避实就虚了,他只肯用私人身份帮助苏翰贞,半点不谈公事,而且还不着边际,若等事情捅到朝廷去,再想帮忙也晚了。
苏翰贞听出张容言不由衷,心中充满了失望,便起身告辞,“既然县令身体不适,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很抱歉,我无法送大人,请大人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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