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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士第118部分阅读

    理。天子心胸开阔,这天下事都装在万岁的心中,怎么可能不明白透晰。”

    孙淡这话说得在情在理,毛澄也觉得他说得有理,就停了下来。

    杨廷和也咳嗽一声,缓缓道:“毛大人不用如此冲动的。皇上还是圣明的,毛大人你也无须如此。”

    嘉靖见孙淡站出来说话,心中一松,连声道:“对对对,毛澄你有话就好好说。”

    “乱命。”毛澄虽然停了下来,依旧大声道:“若陛下真的圣明,就请收回这到圣旨。尊兴献王为兴献皇帝一事断不可为。”

    嘉靖见毛澄还是不肯罢休,他的脾气也上来了,直着脖子吼道:“若朕决意如此呢?”他这句话从丹田里爆发出来,不但声音响亮,还将自己震得满面赤红。皇帝的脖子本就细长,这一发怒,脖子上的几个斑点更是红得发紫。

    “那么……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父母;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仇寇。”

    毛尚书这一句如同石破天惊,震得皇帝身边的黄锦瞠目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

    毛澄说完这句话,猛地从袖子里掏出那份早已经准备好的奏折,跪在地上,高举过头:“陛下,毛澄及礼部全体官员,请求辞去一应大小职务,请陛下务必恩准!”

    黄锦没想到毛澄竟然弄了这么一出,按制,这份圣旨应该先由他过目,然后再转呈皇帝的。可黄锦将手伸出去,却颤个不停,怎么也抓不牢。

    毛澄哼了一声,使劲地将折子塞到他手里,怒道:“黄公公,你把持朝政,手握重权的时候,双手怎么就那么用力了。”

    “你你你……”

    “阉贼!”毛澄破口就骂开了。

    “你你你……”黄锦上次在通州就被毛澄通骂过一顿,加上有在他面前跪过,面子已经丢尽了。如今他看到毛澄只是一阵气短,只气得混身颤,却不敢同他对骂下去。

    见黄锦拿毛澄没有任何办法,皇帝大怒,一拍桌子:“毛澄,你这是在朕面前撂挑子。尔竟然串联礼部所有官员以辞职要挟朕,尔眼中还有君父吗?朋党,朋党!”这一声喊无比悲愤,只喊了一句,就倒了嗓子,变成无比沙哑。

    毛澄大叫:“陛下一个朋党的大帽子扣下来,臣惶恐。可是,宋朝的欧阳修说过,臣闻朋党之说,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

    然臣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禄利也,所贪者财货也。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自保。故臣谓小人无朋,其暂为朋者,伪也。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

    他竟然在皇帝面前背起书来,并道:“君子之真朋,臣所愿也。陛下说臣是朋党,臣就是朋党。”

    “你,好大胆子!”皇帝一张脸红得要滴出血来,从牙缝里吐出这么一句话。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只想立即叫殿前值班卫士进来,将这个老贼直接打死在地。

    可就在这个时候,杨廷和于另外两个阁臣同时向前一步,掏出奏折跪在地上,道:“臣等请求辞去内阁辅臣一职。”

    “你们,你们……”皇帝傻了眼。

    乔宇也走上前来:“吏部全体官吏请求辞去一切职务。”

    皇帝的声音颤抖起来:“乔卿你也要辞职?”

    乔宇还没来得及回答,赵鉴也跪了下来,高声道:“刑部总辞,请陛下恩准。刑部全体官员,愿做君子之真朋!”

    须臾,殿中跪了一地。

    皇帝一个趔趄,面上的红光已经消退,变得一片惨白,他还在喃喃叫道:“朋党,朋党!”

    实际上,孙淡很乐意看到这一幕,但前提条件是不牵涉到这一点。实际上,就他的政治理念而言:任何权力都需要制衡,如此这个国家才有希望。

    不过,看到皇帝此刻被大臣们逼成这样,他还是心中不忍,上前一步扶住嘉靖,在他耳边小声道:“陛下,退后一步自然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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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卷 五荤伐性 第四百三十一章 余波(一)

    听到孙淡的提醒,皇帝突然冷静下来。除了静,他还冷到了骨子里去。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其实在大臣们的眼睛里,自己虽然贵为皇帝,可却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而大明朝历来就是士大夫与皇帝共治天下。皇帝要想高度集权,是难上加难。

    也许,在大臣们心目中,最好的皇帝应该什么也不需要做,每日只需坐在这奉天殿里接收百官的朝拜。

    具体政务有六部部堂,大臣的奏折有内阁阅读并给出处理意见,而司礼监则只需要在上面做“准”或者“再议”的批示。

    也许,他们只需要一个高高在上,可以膜拜的偶像而已。

    那么,朕如今和一个泥塑木雕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个时候,嘉靖突然理解了武宗皇帝,他的堂兄也许就是因为不想做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摆设,这才行荒唐之事,这才肆无忌惮地同天下人作对。也就在这个时候,嘉靖突然对那个口碑极差的正德皇帝由衷的敬佩起来。

    谁说朕就行不得快意之事?

    至少武宗皇帝就敢说敢做?

    可朕呢?

    “退后一步自然宽?”

    孙淡说得对啊,朕如今是不得不退让啊!

    杨廷和这一招真狠啊!如今,整个朝中都是他的人。若六部和内阁集体总辞,整个朝政立即就会瘫痪。到时候,朕一时间哪里去寻那么多人出任内阁阁臣,出任六部的尚书、主事、郎官。

    这还是开始,六部和内阁辞职之后,督察院呢,他们可是比杨廷和以及六部还可怕还激进的所在,他们会有样学样吗?

    会得,他们一定会这么干的?

    整个朝廷,集体总此。六部政务,一朝瘫痪。岂不滑天下之大稽,朕岂不是要被天下人的口水给淹死?

    千秋之后,朕这个昏君的骂名是跑不掉的!

    退后一步自然宽,朕必须退让。

    可朕甘心吗?

    嘉靖心中一急,又想起自己如今已经被大臣们逼成这样,眼睛微微发红,沙哑的声音也哽咽起来:“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但是,朕的哀哀之情不能自已,罔极之意亦无方。可承朕命以表衷肠,慎无再拒,勉顺施行。”

    毛澄如何肯善罢干休,依旧用洪亮的声音喊道:“断不可行!”

    杨廷和叹息:“陛下三思。”

    嘉靖无力地抬了抬手:“众卿都起来吧,朕答应你们了。”

    皇帝终于妥协了。

    实际上,从一开始,他就注定了这么一个失败的结局。

    杨廷和与六部官员宦海沉浮几十年,什么样的风风雨雨没见识过,难道还怕了嘉靖这个少年天子?

    况且,在他们看来,皇帝可不站在道理那边。义之所向,自然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理之所向,自然是虽九死而不悔。

    皇帝算是投降了,但大臣们却不肯就是罢手。

    如今,也到了政治清算的时候。

    清算对象自然就是黄锦。

    黄锦因为是皇帝的心腹,身份特殊,他也没犯下什么大错,自然也不好动他。但剪除他的羽翼却是必须的。

    前一段时间,杨廷和已经命人查封了四海赌场,断了黄锦的财源,如今也到了断他臂膀的时候了。

    张璁和霍滔,一个也不能跑。

    站起身来,杨廷和不动声色地说:“启禀陛下,臣有本奏上。”

    “爱卿请说,但有本子,朕一概准了。”嘉靖跌跌撞撞地坐了下去,有气无力地说。他心灰若丧,只想早一点离开这里,再不想同大臣们纠缠下去。

    “陛下,臣这个本子涉及到朝廷人事变动,还请陛下先过目。”杨廷和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奏折,就要递上去。

    嘉靖摆摆头:“朕心中有些乱,也没办法看,首辅就口述吧,朕听着呢!”

    “好,那老臣就说了。”杨廷和虽然获得了一场空前的胜利,可面上依旧沉静如一汪不波的死水:“是这样,张璁和霍韬已经不适合在他们的职位,也该调动一下,以尽其才。”

    黄锦面色大变,终于忍不住喝道:“首辅,这二人可没有大过,怎么要处罚他们?”

    杨廷和面上露出宽厚的笑容:“黄公公误会了,我可没说要处罚他们。其实,张璁和霍韬都是难得的人才,早就该起用了。如今,因大礼仪一事,此二人与同事因为政见之分,闹得很不愉快。如此一来,他们也没办法在原来的衙门里做事,不如帮他们挪一挪。”

    黄锦:“什么挪一挪,怎么挪?”他的语气严厉起来。

    杨廷和不以为意,淡淡道:“张璁才华出众,心思慎密,在吏部做事乃是大材小用。依我看来,此人倒是个刑名干才,不若派去南京刑部任主事,清理一下南方五省的积案;至于霍韬,本就是进士出身,在兵部主事任上多年,已有从政经验,所欠缺者,只管理地方的经验。山西延安府有个知府空缺,我打算派他过去。”

    完,他朝皇帝一施礼:“臣的话已经说完了,请陛下定夺。”

    黄锦这才明白过来,杨廷和此举是变相地流放霍韬和张璁。且不说延安那中苦寒之地,就算是南京刑部主事,那也是一个养老的官,也没什么职权。老杨这一手归结起来就一句话:你们二人给我有多远走多远,就别在京城搞风搞雨了。

    这二人乃是黄锦夹带中最可倚重的人物,如何肯让人白白地废掉。立即就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嘉靖皇帝:“陛下,此二人可都是有功于朝廷的人才啊!”他是在提醒皇帝。

    可皇帝现在那里还管得了这么多,他被大臣们欺负都狠了,只感觉一身都酸软之极,只想快一点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大哭一场,或者大睡一觉。

    皇帝道:“准了,这二人也的确是人才,也该起用,就依了首辅的意见。”

    完话,他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杨廷和:“元辅,朕的父亲和母亲的尊号最后怎么定?”

    毛澄突然插嘴:“陛下错了,你的父亲是孝宗皇帝,而不是兴献王。至于兴献王的尊号,就按兴献帝来定,兴王太后则尊为兴国王太后。”

    皇帝点头:“就这样吧,大家都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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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卷 五荤伐性 第四百三十二章 余波(二)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正是拂晓,通州码头上,张璁背着手极目望去,却见大风中,有波涛涌起,满载的船深深吃水,千万点白帆鼓得浑圆。

    在波浪泛起的泡沫中,有谷物在水中载沉栽浮,大量水鸟“嘎嘎”飞过,不断向下俯冲,争食飘在水面上的食物。

    到南京刑部就职的公文已经发来有一段时间了,按照往日的程序,按照吏部的办事速度,像这种外派官员的任命,怎么说也要拖拉上一月半月的,可这次很是例外,前脚刚散了早朝,后脚任命书就到了。

    接到任命书的时候,张璁还愣了一段时间,他如今在京城如过街老鼠一般不受人待见。他也是打听了一整天才知道这天早朝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今,张璁才知道自己这次投机是彻底的失败了。

    起来,到南京出任主事,表面上看起来自己好象是高升了,但其实却不然。明朝实行两京制,顺天府是京城,乃是朝廷各部衙门和皇帝的皇宫所在,被称之为北京;应天府是陪都,也一样设置了皇宫和各部衙门,被称之为南京。

    只可惜,与北京不同,南京的六部都是老若病残留守,日常也不怎么管事,准一个养老院。

    张璁今天已经四十有八了,若再在南京呆上一任,这辈子也别想再有所作为。

    一念至此,张璁已然心会意冷,整个人都已经空了。

    他也知道,自己此去之后,再没有回北京的可能。这次去南京,大概是自己今生最后一任,以自己在朝中的恶名,任期一满,就只有回家荣休这一条路可以走。

    于是,在接到去南京的任命之后,他并没有立即上路,反在京城呆了半个月。在这半个月中,张璁将北京的宅子和一应产业都变了现,反正自己以后也不可能再回北京,这些东西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

    一般来说,仓促之间也找不到什么好买家,又急着脱手,也别想卖一个好价钱。好在房山织造局要在京城弄一个办事处,也没压他的价钱,这才使得张璁没有蒙受太大损失。可张璁也知道这是孙淡在照顾自己,孙淡下来只有也曾经约过他见面。可张璁如今也是心灰意懒,就推辞了。

    对于孙淡,他还是很感激的。如今,张璁已是丑名昭著,茫茫京城,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也只有他孙静远还拿他当朋友。正因为有这么一个知心之人,张璁反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窘状。

    行装已经收拾停当,雇的船只也要到了,张璁起了个大早,带着仆人来到码头静静地等着。

    已经快到盛夏了,天气也热,可说来也怪,这一大早,大运河上却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

    此情此景,引动张璁的愁肠,禁不住吟道:“羁步局重城,流观狭四野。高高见西山,乡愁冀顷写。”

    可只吟出这四句,他只觉得文思不畅,却怎么也念不下去了。

    只手抚长须欲仔细揣摩时,却听到远处的薄雾中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天际望不极,延伫一潇洒。落叶归故根,山云满楸樟。无情尚有适,何以慰离合?”

    此三句一出,恰好说进了张璁的心中。

    他转头却见孙淡和霍韬一身儒袍从远处走来。

    张璁大为惊喜,忙叫道:“静远,霍大人,你们怎么来了?”

    等他们二人走过来,霍韬笑道:“张大人,孙大人听说你今天走,特意约了我来给你送行。怎么,不欢迎我们?”

    张璁没想到孙淡特意从京城赶过来,心中一阵感动,眼眶不觉红了:“静远,虽然说官场中有烧冷灶的事情,可张璁现在这个样子,这辈子也别想再翻身了。静远你又是何必呢?”

    霍韬突然冷笑:“张大人,烧冷灶乃是下级对上司,静远可是要入阁的人,也犯不着来讨你的好?”

    他和张璁在外人眼中都是黄锦一党,可其实彼此都不怎么看得上眼,平日里也没任何私交。

    张璁被霍韬这一声冷笑弄得面红耳赤,他心中羞愧,忙一揖到地:“张璁失礼,还请静远谅解。”

    孙淡忙一把将他扶起,“秉用不用如此,你我相交甚得,就不用那么多礼节了。此去南京,山高水长,今日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于君相见。哎,真真叫人心中难过啊!”

    张璁也是心中难过,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那边,霍韬却突然又冷笑起来:“张大人此去南京,也算是高升了,又何必做此等离情别绪状,霍韬在这里就先恭喜张大人了。”

    自霍韬出现,就不停说着冷言冷语,张璁心中突然有怒火升起。他压低嗓音喝道:“霍大人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大礼仪一事,你我可是同道。再说,你如今也是延安知府,不也高升了?”

    “同道?”霍韬淡淡一笑:“霍大人之称以后休要再提了,如今霍韬已是寻常百姓一个?”

    张璁心中大奇:“这又是为什么呢?”

    霍韬的笑声大起来:“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我去做知府,你去做主事其实不过是一种变相的发配,难道张大人还看不透,还梦想这有一天再回到京城这纷乱之处做弄潮儿吗?嘿嘿,霍韬可不想去延安惹人笑话,还不如回家种地,也图个逍遥自在。今日某正好来通州乘船回乡,若非如此,还看不到张大人呢!嘿嘿,如今张大人的人我也见着了,你的文章才学霍韬是大大地佩服,可你心中那份功利之心,霍韬却大大地看不上。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

    完话,霍韬袖子一甩,径直走了。

    霍韬这一席话让张璁羞得几乎抬不起头来,内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张璁,你甘心吗,你甘心吗?

    孙淡见霍韬说话如此直接,心中好笑,便安慰张璁:“秉用,霍韬就那脾气,你也别放在心上。”

    张璁抬起头,眼中一片麻木。突然问:“静远,张璁是真的完了吗,这辈子再没有施展胸中抱负的机会了吗?”

    孙淡当然之后接下来两年中,明朝政治将会发生什么改变。

    到南京之后,张璁自然不会甘心自己在南京任上干到老死,在嘉靖稳固了权位之后,再才上书议大礼,最后成功回到京城,从此登上高位。

    再说,就算历史发生了改变,大礼仪不再发生,以张璁的才能和野心,也会借其他机会上位,对此,孙淡还是有信心的。

    对孙淡来说,张璁不过是他夹袋中储备的一个人才,若张璁出头,自然是要大用。若张璁没合适的机会重回政坛,对孙淡来说也没什么损失。

    大礼仪的第一阶段也算结束了,到下次爆发,应该还有一年多两年的时间。这两年,皇帝肯定不回甘心自己的失败,一定会抓住一切机会巩固皇权,只等他权力一稳固,就是再议的时机。

    至于朝廷以杨廷和为首的那全大臣却有一个隐患,内阁三老,加上六部尚书年纪都大了。而年轻一代的官员们除了杨慎、王元正、孙淡,却没合适的人才顶上去。就算是孙淡,他也觉得自己颇有不足,首先,他觉得自己对地方政务也不太熟悉。其次,中央各大事务也不是太明了,还需要一段时间学习。

    两年,两年时间应该足够自己成长起来。

    孙淡安慰张璁:“秉用,南京刑部主事虽然是个闲差,可也不是不能做事的。”

    张璁痛苦地摇着头:“静远你也不用安慰张璁,南京那边大家都清楚不过是一个养老的地方,张璁心里明了得很。”

    孙淡却道:“秉用所言差矣,你说出这样的话来,孙淡大为失望啊。”

    张璁惊讶地看着孙淡:“静远何出此言?”

    孙淡笑着问:“秉用,我且问你。你在去吏部做官之前可曾做过官?”

    张璁:“张璁自从中举之后,一连参加过七次会试,今年才中了个赐进士,去吏部做官,也是第一次。”

    “那就是了。”孙淡收起笑容,正色道:“我知道秉用你的抱负。可是,你想过没有,你没做过一天官,就算是在吏部,所有的精力也牵涉到皇考问题中去了。对于政务,你又有多少了解?朝廷若真有差使派下来,秉用你有能力办好吗?这次去南京虽然是个闲差,却好歹可以干些实事。加上空闲的时间也多,秉用不妨在南方多走走多了解一下民生,为未来做些准备。我老家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准备的。秉用,你如今一遇到挫折就怨天尤人,这不可不像你啊!依孙淡看来,你这次被派去南京,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张璁听得一阵羞愧,又长长作了一揖,诚挚地说:“张璁受教了,多谢静远提醒。”

    孙淡笑了笑:“秉用,政坛上的事情谁说得清楚了。乡下还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三穷三富不到老。人的一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谁知道未来究竟会是什么模样呢?”

    笑完,他指了指前方水面:“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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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卷 五荤伐性 第四百三十三章 清江浦(一)

    高台纵目思悠悠,排泣当年胜迹留。

    树绕淮阴堤外路,风连清口驿前舟。

    晴烟暖簇人家集,每挽均输上国筹。

    最是襟喉南北处,关梁日夜驶洪流。

    窗外的雨还在下个不停,进入四月,桃花汛下来了,黄河水也一日高过一日,即便雨声淅沥,可一入夜,那澎湃的浪声还是远远地惊心动魄地传来。

    砚台里墨汁已干,等下完最后一个字,淮安府睢宁知县方尚祖这才满意地放下毛笔,搓了搓手,高声叫道:“方用,本老爷总算也写了一首还算过得去眼的七言诗,当浮一大摆。把本老爷珍藏多年的极品女儿红拿来。”

    方用是方尚祖的族叔,秀才出身,本也是个有才华的人。只可惜自二十六岁那年中了秀才之后,一口气考了三十年,却死活也中不了举人。加上无儿无女,方尚祖见他可怜,就招到幕中使用。如今,方用正在县衙门里做礼房师爷。因为是自己人,又没有依靠,平日里就同方尚祖方知县住在一起,顺便侍侯方知县饮食起居。方用虽然年纪大了,可身体却是不错,又精通地方政务,是方知县手下最得用之人。

    方知县认为,方用虽然是自己的族叔,但与自己私交不错,平日里也多诗文切磋。方知县一但写了新的东西,第一时间就想着让方用来品鉴一二。

    可喊了两声,却没听到方用的声音。

    方尚祖心中的痒没处去搔,只觉得心中一阵懊恼,不觉提高了生气:“方用,方用,哎哟,我的方叔,你快些出来好不好,本大人已经迫不及待了!”

    话音刚落,却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张俏丽的笑颜出现在方尚祖的面前,却正是方知县十六岁的女儿方唯。

    方唯咯咯一笑,一把抱住父亲的脖子:“爹爹你身体不好,可不能喝酒了。”

    方唯是方知县的独生女,今年十六岁。大概是遗传了父亲的所有优点,此女生的一副端正俊俏的脸,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要知道,大明朝选官还是很注重样貌的,尤其是知县这种子独当一面的地方官,没几分人才,根本没有可能。至于朝堂之上,更满是杨慎、陆炳这样的美男子。

    方唯人长得美貌,加上又非常聪明,从小就被家里当儿子养,读了一肚子的诗书之后,更是聪明伶俐,让方知县老怀大畅。

    可是,这老天爷总不会将所有的优点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总归是要给她一点短处的。方小姐人聪明,又漂亮,可就是身子不成,肺上有些毛病,一受凉,就咳得让人心疼,有的时候甚至咳出血来。

    方家也请郎中给方唯看过,可所有的郎中一凭脉后都是不住摇头,皆说方小姐活不过二十岁。

    本来,方小姐是住在老家的。恰好,这一年,湖北医道大家李言闻带着一个三岁大的儿子寓居睢宁,方知县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态度将自己女儿的病情给李先生一说。李言闻想了想没看到病人,也没办法下药。不过,想来方小姐定是在娘胎里受了热,伤了肺,落了胎里病。这样,先开个方子也吃上几剂。

    方知县得了方子,着人买了药寄回老家。

    不两月,老家来信姐病已大好。

    方知县心中欢喜,又想起李先生的话,就着人从老家接了女儿过来,也好就近治疗。

    李言闻见着了人,凭了脉这病原已无药可救。不过,若将息得好,又吃了他的方子,再活个二三十年也是可能的。

    明朝人的寿命都不长,方小姐今年已一十有六,再活上二十年,也算是寿终正寝。

    方知县闻言心中欢喜,忙抓了药给女儿调养身体。

    如今,三个月过去了,眼见着女儿的脸上出现了血色,也一日日圆润起来,更是将方知县欢喜得快要掉下眼泪来。

    方知县被女儿抱住脖子,心中一阵发甜,忙将她的手臂拉开,笑道:“别闹,别闹,若让其他人看到成什么样子。哎,自从你来到睢宁之后,为父已经好几个月没喝过酒了。今日总算写了一篇得意的诗句,怎么,就不肯开这个酒禁吗?”

    着方知县连连拱手:“女儿呀,你就可怜可怜为父吧,我和肚子里的酒虫儿都快要爬出来了。”

    方小姐撅着嘴:“不行,就是不行。不就是一首诗吗,依女儿看来,也不过是中人之姿,有什么可庆贺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方知县还是非常高兴:“我的宝贝女儿眼高于顶,寻常诗文自然入不了你的法眼,能得你中人之姿的评价,我也是非常欣慰了。”

    方小姐收起笑容,正色道:“的确,寻常文字我也看不上眼。女儿对父亲的评介放在天下所有《《--》》,也是很高的评价了。如果说孙淡的诗文算第一,那么,小杨学士则是第二。父亲当属第三。”

    方尚祖连连摆头:“为父可比不上翰林院的那两个大才子,你也不须宽我的心。”说到这里,他又问:“女儿呀,孙杨二人最近又有什么新作面世?”

    方小姐咯咯一笑,回答说:“小杨学士倒没什么新作,就孙静远有一首好诗问世,其中的意境同父亲这首新诗倒有仿佛之处。”

    听到这话,方尚祖来了精神:“快读来听听,怎么仿佛了。”

    方小姐提起笔来,在纸上飞快地写了起来。她长得俊俏窈窕,可却写了一手漂亮的苏东坡体,浑厚圆满,颇有气势:“一样是写离愁,一样是写南方的景致,在孙静远笔下,却有另外一种韵味。”

    很快,孙淡的那首诗就录完了。

    方知县忍不住念出声来:

    “浩荡离愁白日斜

    吟鞭东指即天涯。

    落红不是无情物

    化作春泥更护花”

    “好诗!”方知县拍了一下桌,大声地抽着冷气。

    方小姐也是满眼晶莹的光芒:“的确是好诗。”

    方知县突然拿起自己的诗稿凑到蜡烛上就点着了。

    方小姐大惊:“父亲这是做什么?”

    方尚祖叹息道:“女儿,什么中人之姿,什么排名第三。读了这首诗,为父这才明白,你不过是宽我的心罢了。在孙静远的文字面前,我写的东西还真是狗屎不如啊!”

    方小姐正色道:“父亲也不须如此负气,这天下间可有几个孙静远,可有几个杨慎?”

    方知县这才又笑起来:“却是这个道理。”笑完,他这才想起一事:“这个方用究竟去哪里了?”

    方小姐回答道:“七叔公天一擦黑就上河堤去看水势了,他没对父亲说吗?”

    方知县这才一拍额头:“为父这几天实在爱忙,倒忘记这事了。唉!”他犹豫地看了一眼窗外,外面还是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楚,可那雨声却无休无止,好象就没有个停止的迹象。在沙沙的雨水声中,有轰隆的水声从东方传来,那是黄河在咆哮。

    听到这倒水声,方尚祖一颗心猛地提到嗓子眼上。睢宁之所以取名为睢宁县,是取“睢水安宁”之意,实际上,这里并不安宁。从古到今,这里都是十年九涝,睢水更是从战国起就隔三差五地冲进城来,将睢宁县一扫而空。

    好在宋朝时,官府年年修葺河堤,倒也将水患控制住了。可元时天下大乱,也没人治水。到明初,黄河夺淮入海,更是流经此处。于是,睢宁不发水还罢,一但发生洪灾,其患比起从前,烈度也大了许多。隆庆四年八月,黄河大决,南北横溃,大势自睢宁白浪浅至宿迁小河即古睢水入泗处,正河淤一百八十里,运船千余只不得进,县城毁没。

    到如今,睢宁县的城墙都还来得及重建。

    今年的天气很是古怪,自去年冬天到今年三月,滴雨未下,地里干的可以扬起灰尘,裂开的缝隙足组足有一只手宽。

    古人云,久旱之后必有大涝。

    果然,自进入四月以来,这雨一落就经旬不息,黄河水也涨得快要谩过堤坝来了。

    方知县知道这黄河不决口还罢,一决口,对整个睢宁县的三万多口人来说就是灭顶之灾。因此,他日日派人去堤上看水,丝毫也不敢放松。

    这雨究竟什么时候才停啊?若再不停,一但决口,那……

    方尚祖摸了摸额头,摸到了一手冷汗。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衙门里传来一阵哄闹声,有十几个衙役同时大喊:“方大老爷,方大老爷,方师爷不成了!”

    话音刚落,只见十几个衙役抬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冲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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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卷 五荤伐性 第四百三十四章 清江浦(二)

    这十几个衙役身上都穿着蓑衣,在屋中身上的雨水瀑布一样流下来,顷刻就在屋中淌了一地。

    方唯方小姐喜欢干净,又是女孩儿家,见这么多粗壮汉子冲进屋来,脸先红了,正要朝里屋躲去,可她在转身一刹那目光突然落到那个血肉模糊的人身上,禁不住尖叫出声:“七叔公!”

    听到女儿的尖叫,方尚祖忙蹲下去,却见那个伤员不是方用却又是谁?

    只见方用头上破了一个四寸长伤口,那伤口看起来甚是狰狞,翻开的肉皮下露出白森森的头骨,如同一张婴儿的嘴巴,热血泉水一样涌出,淋了一身。大概是失血过多,他一张脸如纸一样白,躺在地上,好象没有了知觉。

    方知县顾不得问众人方用这是怎么了,忙叫道:“女儿去把李先生给我的金疮药拿来给你七叔公包扎伤口,还有,那谁,去给他烧口热汤来。”

    “是,爹爹。”方小姐忙跑回里屋拿了金疮药和干净不纱布,等她出来时,众人已经将方用抬到桌子上。

    等止了血包扎好伤口,又将一口热汤灌下去,那方用这才悠悠醒过来,“哎哟!”一声,就要从桌上下来。

    方知县伸手在方用的胸口按了一下,问:“七叔,你这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可是摔着了?”

    方用还没说话,一个衙役就忿忿地说:“回大老爷的话,师爷这伤像是摔着了的吗?”

    方知县心中也是奇怪,方用的伤口也非常可疑,看起来像是锐器所伤,难道是被人打了。可是,方用乃是本官的师爷,又上堤看水,代表的可是朝廷,又有谁有这么大胆子敢打他?

    方尚祖沉着脸问:“七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在堤坝上吗?”

    方用总算回过神来,听方知县这么问,一用力,从桌上跳了下来。可因为他身体实在太虚,刚一落地,脚一软,险先摔倒在地。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方用叫道:“大老爷大事不好了,有人要炸河堤,快带兵过去抓人!”

    因为刚才下地的时候实在太用力,他头上的伤口又绷开了,鲜血从纱布里沁了出来,滴答地落带地上。

    听到这个消息,屋里的人都是一呆,皆安静下来。只剩热血落地的声音,和屋外无边的雨声。

    “有人要炸堤坝?”听方用这么方知县面上失去了血色:“是谁?”

    “我也不知道。”方用沙哑着声音回答:“方面我带了两个衙役去河堤上看水,刚一上堤就看到黑压压一片人正挥着锄头挖堤坝。我当时还很奇怪,以为是河道衙门派来维修堤坝的河工,可是,等一走近,我却发现不对……”

    睢宁是河防要地,自来就是河道衙门关注的重点,从去年夏天到现在,河道还派了一千多民夫过来加固过这里的堤坝,一口气干了半年,到春节前才完工。从桃花汛下来之后,方知县还是觉得有些不塌实,给河道衙门去信,请他们派人过来看看。

    从写信那天到现在已经快六天了,睢宁离淮安也不远,按理河道的人应该要到了。

    方用喘了一口气,接着说:“我一走过去,却发现不对,这些人都是一身短打扮,腰上都插着兵器,那里像是河工?而且,那些人已经在堤坝上挖出了一个大窟窿,正将一个个用猪尿鳔包扎好的小包裹往里面填,却不是火药包子又是什么?于是,我就冲上去喊了一声,你们是谁,我乃睢宁礼房师爷方用。是谁让你们上堤来了,你们想做什么?”

    “这,这,这……”方知县只听得手足冰冷,哑声道:“接着呢?”

    “接着……那伙人也不说话,都抽出刀子扑了上来……可怜那,可怜那陈小二和铁中远两人,还没来得及还手,就被人一刀一个砍进了黄河……大人啊!”方用长嘶一声,泪水带着血水滚滚而下:“大人啊,方用因为早有提防,见他们一刀劈来,立即和身一滚,从堤坝上滚了下去。可是,可是为首那人的刀好快,我头上还是中了一刀。”

    “啊!”一听到歹徒如此凶残,一言不合就操刀子杀人,屋中众人都惊叫起来。

    方用:“我一滚下堤坝,就听到上面一众贼子都在大声喝彩,说什么‘甘老板好刀法,人说韩月乃是当世第一快刀,可比起甘老板来,给你提鞋也不够。’”

    “甘老板又是谁?”方知县只觉得脑袋都要炸开了,忙问。

    方用不住喘息,面上有是泪水又是汗水,又是血水:“我如何知道,只听到那个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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