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淡心中却是越看越是腻味,嘉靖每次同自己见面,总是在蒲团上练气,一副神秘莫测的姿态,这未免有些太装模作样了吧?
屋外,有闪电隐约在天上划过,将这一片凝实的黑幕一片片割碎。
突然,“呼!”一声,有大风吹,将精舍的门窗猛地撞开。轰然风声中,嘉靖头上的帷幕猎猎飞舞。
蜡烛也灭了。
这阵风是如此之大,孙淡只觉得整个玉熙宫都在这风声中微微颤抖起来。风有些凉,吹得他心怀一畅,刚才的闷热一扫而空,舒服得他几乎要呻吟出声。
门窗在风中光当作响,太监们慌忙跑上去关门的关门,关窗的关窗。
黄锦向前跨出一步,抓住嘉靖头上的帷幕,束成一团,想用银钩钩住。可因为那片帷幕挂得实在太高,黄锦也够不着,又生怕惊动了天子。
刚关好门窗的两个太监慌慌张张地提和一个银头小叉过来,将帷幕叉了上去,恰好挂正。
这个时候,嘉靖的眼睛猛地睁开:“除了孙淡和黄锦,其余人都滚出去!”
“是。”几个太监惊恐地睁大眼睛,跌跌撞撞地开门出去。
黄锦忙跟了上去,想关门。
“不要关。”嘉靖冷冷地说。
“万岁爷……”黄锦僵在门口,被风吹得眯起了眼睛。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楚。
倒是孙淡将身子挺得笔直,抬头望着嘉靖。他隐约有一丝不好的感觉,嘉靖如此做派,好像是针对自己的。
可是,孙淡心中并不畏惧。嘉靖这人的性子很古怪,你越是畏他惧他,他越是瞧不上你。可你真要同他顶牛,他却会把你往死你整治。摊上这样的老板,你什么也不需要做,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或许他还敬你胸怀坦荡,不会在君上面前虚以假饰。
嘉靖的目光中全是怒火。
风越来越大,那丝凉意竟变成清冷。嘉靖厚实的棉袄显得有些臃肿,更显出他那张脸的苍白尖削:“孙淡,你怎么回来了,朕不是说让你把通州的事情办妥当了才能回来?嘿嘿,家有娇妻,老婆也有孕在身,怎么,就放心不下了?”他的声音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讽刺。
皇帝的话音中果然夹枪带棍,孙淡眼角一瞥,发现黄锦嘴角的讥笑更浓。
孙淡也不惊慌,静静地说:“回陛下的话,臣通州的事情已经了啦,如今,那边也没臣的事情,这不,就回来了。”
嘉靖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绿光:“头上是天,孙淡你就不能说实话吗?”
这话一说出口,突然有一道闪电从天空划过,照得屋里如同白昼。
风却突然停了。
黄锦荒忙将门关好,又点了蜡烛。
孙淡依旧直着腰,大声回答:“回陛下的话,臣口说臣心,句句是真。臣在陛下面前回话从来不考虑什么应该说,什么不应该说,怎么想就怎么说。”
嘉靖突然“咯咯”地笑起来:“没事情了,就回来了。回答得好呀,朕的母亲,大明朝的皇太后都快要被人逼得回湖北了。等她老人家一离开京城,朕母子不能团聚,通州那边自然没你什么事了,于是你就回来了。好,回答得好呀,还真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他一激动,一张苍白的脸红得要滴出血来,额头上也有汗水如泉涌出:“朕本是一个恬淡的性子,今日竟然被你孙淡破了道心。好厉害啊,好厉害,孙淡你好生厉害。若是不是黄锦告诉我,你偷偷回了京城,还去了杨首辅的府上,朕还真被你蒙在鼓里了。”
孙淡一惊,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尽在黄锦的监视之中。
难怪刚才去杨廷和那里,杨首辅说府外有不少锦衣卫的人。定是那黄锦密报皇帝之后,嘉靖派出来的。
毕竟,这么大半夜的,一大群朝臣在内首辅那里开会,不让人觉擦惊诧才怪。
如今,皇帝与杨阁老势成水火,孙淡同他来往密切,不被皇帝嫉恨才怪。
见皇帝激动得满头是汗,黄锦忙上前一步,从铜盆了拧了毛巾,要去给嘉靖擦汗。
皇帝一把拖过毛巾,烦躁地扔在地上,对孙淡喝道:“前脚杨廷和逼走了朕的母后,后脚你孙淡就跑杨廷和那里去报信,要邀功吗?咯咯,我知道你孙淡想入阁。这个入阁有三个条件进士出身;二,皇帝恩准;三朝廷公推。你本是状元,又是翰林编修,加上又是朕的旧人。朕当初也许过你,等你历练几年就让你入阁,可位完事备齐,只欠东风。咯咯,如今你跟了杨廷和,还怕朝臣不推荐你吗?内阁三老年纪都大了,也就几年光景。你孙淡就按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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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五荤伐性 第四百二十四章 臣心坦荡
皇帝这话已经有点诛心了,孙淡知道嘉靖正在气头上,又先入为主地以为自己同杨廷和勾结,现在解释什么都是无用。此事得先等一会再说,等皇帝把肚子中的怨先发泄完毕。
孙淡道:“陛下,臣心坦荡,做人做事无不光明正大。若有一句虚言,天厌之,地厌之,让这九天之上的神雷将臣收了去。”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闪电,亮得耀眼,仿佛样将整个玉熙宫都照透了。
接着就是一声轰隆雷声贴地而来,就像是在耳边炸开,拖曳着长长的轰鸣震惊百里。
雷已经下地了。
接着是“哗啦!”一声,初夏的第一场暴雨倾盆而下。
“雷下地了,小心走水……”有太监的声音在外面乱糟糟地传来,然后又被绵密不绝的雨声吞没。
黄锦突然尖锐地笑了起来:“孙淡,都这个时候还嘴硬。你的那点心思已经被万岁爷看透了,怎么,现在没话说了吧?陛下,立即将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杖毙殿前。”
嘉靖的目光更是犀利,穿过宽大的房间落到孙淡身上:“坦荡,好个坦荡之臣。孙淡你学问长进了,却学会了大臣们的狂悖了。咯咯,朕知道你们在杨廷和那里做什么。无外乎是置酒高会,庆贺胜利。朕当初巴心巴肝拿你当肱骨之臣看待,念得不过是当初的情分。如今,你定是仗真朕的情分放肆,真当朕不愿意打你。孙淡,如今你还有何话要说?”
孙淡:“天日可鉴,臣无话可说。”
黄锦:“来人,来人啦,把孙淡拖出去!”
嘉靖使劲喊着:“孙淡,说话,你当朕下不了死手?”
孙淡:“皇上就是天,自然明晰一切,臣不需要解释。”说着话,他将头上的官帽慢慢地摘下来,放在地上。
嘉靖冷笑:“怎么,不想做朕的官儿了?”
雨声,雷声响成一片,没有人说话,屋中死一般沉寂。
两个太监浑身雨水地冲了进来,“陛下。”
黄锦得意扬扬地一挥手,“拖出去,打!”
两个太监怎么不知道孙淡是谁,孙先生在太监们之中的威望极高,他们的不少子弟可都是孙淡的学生。听到黄锦喊,却没有人上前动手。就那么水淋淋地站在那里,湿了一地。
黄锦见喊不动手下的太监,大声骂道:“两个肮脏的杀才,敢抗命吗?”
“罢了。”皇帝的声音却传了过来,黄锦愕然地看着嘉靖。
两个太监如蒙大赦,逃也似地溜了出去。
皇帝开始冷笑:“孙淡,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和其他文臣一样是不怕死的也不怕庭杖的,朕今日若真打了你,反成全了你刚直不阿的名声。嘿嘿,朕才不犯这个傻呢!”
从头到尾都是皇帝自说自话,孙淡觉得好笑,嘴角一翘,道:“陛下,臣倒是不在乎这种虚名。实际上,自臣见了陛下,一直都是陛下臣在听。陛下何尝给过臣说话的机会?唐太宗有云,兼听则明,偏听则暗。陛下德比尧舜,自然会还臣一个清白。”
嘉靖刚才一通发泄,只觉得有些气喘,胸口的闷气也散发出去了,厉声喝道:“孙淡吧,回话!怎么回事,通州那边,太后怎么想着要回湖北。”
孙淡突然问:“陛下刚才是不是收到了一份奏折,上奏的乃是兵部主事霍韬。”
听到这话,不但皇帝,连黄锦都抽了一口冷气。
霍韬这份稿子刚一到内阁,黄锦就恰好看到。那个时候,太后要离开通州的事情皇帝和朝臣都还不知道。
一看到这份奏折,黄锦就吓了一跳。上面,霍韬说,太后竟然被大臣们逼得不能与皇帝团聚,此事有违人伦礼仪,请陛下立即追回太后,为太后和兴王上尊号,并追究杨廷和毛澄等人的责任。
黄锦也知道太后若是离开京城的后果,当下也不敢耽搁,立即派人去通州打探消息。并拿了奏折就去找皇帝。
很快,通州那边就有消息传来,太后已经开始收拾行装,而毛尚书则苦苦相劝。如今,通州行宫已经乱成一团了。
皇帝听到这个消息,又惊又怒,几乎将一口热血吐了出来,他也是吃了好几颗仙丹,并养了半天气才撑住了。
与此同时,黄锦也得知了孙淡已经回城,正在杨廷和家里吃饭的消息。
黄锦一个激灵,立即察觉到这是一个板倒孙淡的大好机会。
皇帝正恨孙淡,如今,通州那边乱成一团麻。孙淡却偷偷跑回京城,并去了杨府,难道他就不关心通州那边。又或者说,通州那边的乱局就是孙淡所为,因为他已经同杨首辅勾结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黄锦心中大觉振奋,立即跑到皇帝那里,将霍韬的奏折交了过去,说明通州的事情,并说,孙淡已经同杨廷和勾结在一起,如今正在杨府秘商呢。
皇帝一听,这还得了,自己的老娘都要被人逼走了。而一直被自己依为心腹的孙淡既然同杨首辅蛇鼠一窝。就立即将陆炳派了出去,让他把孙淡绑过来。
现在听孙淡说出这样的话来,黄锦或许还没错感觉到什么,可皇帝心中却像是打了一个大雷,猛地从蒲团上站起来。一张脸在烛光中又青又白,先前的汗水早不知跑什么地方去了。
他虽然性格古怪,又的时候甚至偏激到变态的地步。可偏激是一个年轻人特有的性格,即便是现代人,也是如此。虽然偏激,可并不代表他笨。有的时候,这个大明朝的董事长,甚至精明得有些过头。
他只微微一动心念,立即明白孙淡这句话中的不对。
先,孙淡怎么知道霍韬上了一份奏折。要知道,大臣们的奏折要先交到内阁,当时霍韬的奏折交到内阁的时候,甚至连内阁首辅杨廷和也不知道,就被黄锦抢先一步拿走了。而且,通州那边的事情一出,霍韬后脚就上折子,这个点也掐得太准了吧,准得让人心生疑惑。
据皇帝所知,这份奏折就内阁的少数几个人,黄锦和自己知道,孙淡又从何得知的……不对,他刚才在杨廷和那里,应该是听内阁的人说的……也不对,他现在突然提起这事……难道?
所有的事情都串到了一起,嘉靖好象明白了些什么。
皇帝沉默片刻:“霍韬的奏折朕看了,是弹劾首辅和内阁的。你怎么看?”
孙淡抬头镇静地看着皇帝:“陛下,臣怎么看不重要,天下人怎么看才重要。陛下,内阁逼走太后一事实在是荒天下之大唐,到时候自有忠贞正义之士站出来。霍韬只是第一个,接下来还有更多人,这不正是陛下想看到的局面吗?”
孙淡这话直指皇帝的内心,听起来有些刺耳。黄锦面上变色,正欲说话,却看到皇帝绷紧的脸满满舒张开来,只得乖乖将嘴闭上。
皇帝点点头,却恨恨骂道:“可此刻,朕的母亲就要被他们给逼走了。”
孙淡突然笑了笑:“陛下不用担心,臣离开通州的时候已经劝过太后了,请太后别急走走,太后也已经答应了臣的请求。”
“哦。”皇帝倒有些惊喜,立即觉察出这事有一出大文章可作。他已经隐约感觉出,这个霍韬同孙淡有莫大关系:“说下去。”
“陛下,臣一进城没来见陛下,却去首辅大人那里。陛下猜猜,臣为什么这么做?”孙淡问。
皇帝面上渐渐露出了笑容:“原来你早已经安排好了接着说。”
孙淡:“臣是去通知首辅大人通州出事了。”
黄锦大怒,叫道:“孙淡,枉陛下如此信任你,一但遇到大事,你却去见杨廷和,难道在你心目中,首辅比陛下的分量还重吗?”
嘉靖却摇了摇手:“黄伴,让孙卿说下去。”
听到皇帝如此亲热地称呼孙淡,黄锦不觉一呆。
孙淡道:“回陛下的话,臣是去劝首辅大人的。”
“劝杨首辅?若他真听人劝,真有几丝念及朕的难处,又何必苦哭相逼?”
孙淡:“此一时彼一时也,霍韬之是个开始。”
“然。”皇帝点点头,舒展开来的面容上竟带着一丝笑容。
这二人如打哑谜一样说着话,黄锦却听不明白,只好气闷地站在那里发呆。
皇帝又问:“那么,孙卿你首辅大人可曾听进去你的劝告了?”
孙淡点点头:“杨首辅已经答应,尊陛下的生父为兴献帝,遵太后为兴国太后。”
“啊!”黄锦这才听明白了,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万万没想到,刚强的首辅居然会答应孙淡。
皇帝突然一阵振奋:“他真是这么说的?”
孙淡:“是,臣说服首辅大人之后,杨首辅就立即起身去内阁与其他阁臣商议为兴王上尊号一事。”
“好好好。”皇帝终于笑出声来,走到孙淡身边,突然一俯身,将孙淡的乌纱帽拣了起来塞到孙淡手上,“做得不错,如此也是好事。”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皇帝也知道现在不是同大臣们硬扛的时候。只要他们开始让步,就是一个好迹象。这样一步步走下去,总有天能给自己父母正名的。
皇帝心中对孙淡一阵感激,感叹道:“孙卿辛苦了,朕错怪了你。”
孙淡心中更是腻味,这个皇帝,用得着你的时候就高高将你捧起。一旦厌你烦你,就一脚踩将下去。在这样的领导下面做事,真是够戗!
看孙淡受到嘉奖,黄锦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他心中一动,突然想出了一个鬼点子,决定摆孙淡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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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五荤伐性 第四百二十五章 想法是好的,可惜
作为黄锦,他也不得不承认孙淡所运作的这件事是目前为止最好的处理方式。大臣和皇帝都各退一步,在兴王的头上加一个献宇的尊号,也算是大家都可以接受的结果。
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在私底下陈洪已经给他分析得很清楚了。此事涉及到皇权和相权之争。如今,嘉靖刚继位不到一年,根基不稳,皇权不张。而文官体系们的权力在武宗皇帝去世之后进一步膨胀,如今,皇帝刚登基,他们自然不肯将到手的利益退让出来。
如今的大局是,帝弱臣强。而皇帝又是一个英明神武之人,欲有所振作,自然会在大礼议一事上争取自己应有的权利。
若真如孙淡所筹划“那样,皇帝进一步,大臣们退后一步,给兴王的头上上一个献宇尊号。皇帝和大臣们的力量就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彼此都能接受。这个朝局也会就此安稳下来。
可是,如此一来,这件大功劳就这么活生生落到孙淡手中去了。
想我黄锦惮心竭虑前后奔走,厚着脸皮连张媳的功劳都分过来一半,可最后却让孙淡得了便宜,落了个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下场,如何甘心?
既然杨廷和与毛澄他们已经退让,何不再朝前跨一步,毕其功于一役?到时候,皇帝自然会念着我黄锦的好,而想不起孙淡的功劳。
好,就让我黄锦来做这个摘桃子的人吧。
想到这里,黄锦向前一步:“陛下,臣觉得别淡这事可干得有些不太干净啊。”
来也奇怪,黄锦这句话一说出口,天上的雷声居然停了。只无边的雨还在沙沙落下,万物都笼罩在这片绵密的水声之中。
孙淡心中也是有些意外,转头看了过去。
皇帝却问:“孙卿这事联看就做得不错啊,怎么就不干净了呢?”
黄锦道:“如今,杨廷和与毛澄算是退让了,这说明他们对陛下还是有敬畏之心的。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何不借这个机会更进一步,让他们茶应在兴献大王的尊号上再加一个皇字,改成兴献皇帝,而太后则称之为兴国皇太后。”
“这……”皇帝也大为心动,一张瘦弱苍白的脸在电光中不停闪烁。
孙淡这才明白黄锦想干什么,心中却有些无奈。他已经可以肯定这是一个馊主意,杨艇和答应在兴王的尊号上加一个献宇已经算是做出了极大的让步。老杨虽然古板,可却是一个正直的人,实际上,包括毛澄在内,朝中反对给嘉靖的父亲上皇帝尊号的大臣们都是品德高洁之辈。现在之所以让步,大概也是不想将朝廷的所有精力都消耗在皇考问题上面。
这事情走到这一步,也算是各得其所,应该算是一个圆满的结局了。
至于将来,嘉靖肯定是不甘心自己的父亲只是一个藩王,肯定要给他上皇帝尊号的。不过,到那个时候,嘉靖的皇权已经巩固,也由不着孙淡来操心。
但现在说这些实在太早,也有苦苦相逼的嫌疑。以大臣们的强硬,只怕他们未必肯答应。
看来,这个黄锦是想从自己这里分功劳啊。
孙淡在大礼议一事上一直都抱着打酱油的态度,倒不介意别人来分功,将来无论发生什么,自己头上的压力也小了许多。可是,若换成黄锦,孙淡却大大地不高兴。
孙淡突然轻笑一声:“这事怕不好办吧?”
黄锦哼了一声:“怎么不好办了,我看既然杨廷和能够退一步就能退两步,如今既然他答应上一个献宇,再加上一个皇宇又如何?”
皇帝也突然激动起来:“对对对,首辅既然已经退了一步,这说明他对皇家还有基本的尊重和敬畏。联让他再退一步又怎么样呢?”
黄锦接着谄媚一笑:“陛下所言甚是,所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这开价嘛总是要高一点的。
实在不行,再严加i斥一番,就像那湖北乡下的水牛,只要不走,一鞭子过去,无论如何,总得要走上几步的。即便走走停停,可总归在向前面挪着。”
“黄伴,你也是堂堂司礼监掌印太监,说话不要这么粗俗。”皇帝本想板着脸说话,可最后还是忍不住扑哧一笑:“首辅大人可不是水牛。”
黄锦:“怎么就不是,首辅根本就是一头犟牛,讨厌得紧。”
臣二人同时笑了起来。
照现在他们的表情看来,在黄锦的挑唆下,皇帝好象对更进一步逼迫杨廷和有极大的信心。
可孙淡却不以为然,黄锦抵掌司礼监的时间也太长了,遇到内阁的呈上来的折子有临机处断的权利,碰到心情不好的时候,直接就批两个字“不准”,时间长了,只怕连产生了错觉,觉得内阁和六部都不过是摆设。所谓纸糊的阁老,泥塑六尚书。却不知道,朝臣们是读书人和士大夫的代表,代表着天下舆论的走向,端的上厉害得紧。
连皇帝都拿他们没辙,你黄锦说要逼他们让步就让步呀,未免太天真了些?
孙淡不得不在皇帝头上浇上一盆凉水:“陛下,只怕大臣们不会答应这件事的。”
皇帝心中一凉,这才想起了群臣的可怕之处,心中却莫名其妙地有些怯了。
黄锦却不服气:“孙淡,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天子天子,乃是所有人的君父,难道他们还敢反了不成。再说,这次他们既然答应退让,就是一个好的迹象,再加上一个皇字又如何?”
孙淡心中苦笑:人家杨廷和答应退让,那是不想看到朝局就这么烂下去,也不知道顶住了多少大臣的压力。你如今得寸进尺,杨阁老可不敢点头。
皇帝问孙淡:“孙淡,你先前不是说服了杨阁老了吗,要不,你再去做一次说客?”
孙淡心中一急,让我去说服杨廷和,那可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孙淡故意道:“杨阁老倒不是不能说上话,可是,光说服杨阁老一人只怕没用。陛下忘记毛尚书了,这事没毛尚书点头可办不到。臣一见到毛尚书就心中畏惧,只怕没办法说服他。”
“是啊,别说你你,就算是联见了毛澄这个老夫子,有何尝不心中厌烦。这样,杨廷和那里你去跑一趟,至于毛澄那里,联另外找人。”皇帝叹息一声,不得不承认孙淡说的是事实。
黄锦见此机会,立即走上前来自动请缨:“陛下,让臣去说服毛澄吧,臣一定将这件事办得妥妥当当的。”他并不是知道毛尚书的厉害,觉得自己堂堂一个内相,毛澄不过是一个尚书,也没什么大不了。既然杨廷和都已经默许了,他还顶什么牛?
不,杨廷和那边还是咱家去吧,这个功劳绝对不能让孙淡分润。
于是,黄锦又道:“一事不烦二人,首赫那边,臣一并办了。”
孙淡巴不得有黄锦出来顶缸,忙对嘉靖皇帝说:“陛下,黄公公去正好。臣不过是一个七品的翰林院编修,见了首辅大人和毛尚书,那是下级,先得行下级见上官之礼,说话也是小心谨慎。只怕,到时候见了他们,人家根本就不会给臣说话的机会,直接就送客了。黄公公乃是内相,与首辅和毛尚书平级,彼此见了面,也好说瓶”
黄锦难得提同意孙淡的话,连连点头:“是,孙大人所言极是。”
可话刚一说出口,黄锦心中却觉察出一丝不妙,这个孙淡怎么反将这件大功劳让与咱家呢,不对,不对啊!
秉着敌人赞成的我就要反对,敌人反对的我就要支持的原则,黄锦隐约感觉自己好象有点上了孙淡的当。
不过,这个时候后悔已经迟了,皇帝听了孙淡的话,沉吟片刻,立即道:“孙卿说得好,就麻烦黄伴跑一趟。”
黄锦忙道:“是,臣这就去办这件事情。”
等黄锦退下,皇帝对孙淡说:“孙卿,你这事干得不错。不过,通州那边你还得跑一趟。”
一弊到又要去通州,孙淡脑袋有些发涨:“是,请皇上示下。”
皇帝说:“你此去通州,也就是给联带一句话给太后,让她先别急着离开,只需要再等待几日,联一定想办法接她老人家进宫团聚。然后你就回京城来,依旧在联身边听差。”
孙淡大松了一口气:“是,臣这就动身去见太后。”
霍韬的折子一上,立即在朝廷里引起了极大反响。
与此同时,张媳又再次上了一道奏折。
这二人一唱一和,倒将人心都搅乱了。据说,已经有人对杨首辅和毛澄逼得皇帝母子不能相聚二大为不满,准备上奏折了。
如此一来,本就铁板一块的杨廷和文官体系开始出现一丝裂缝。
对此,杨廷和早有准备,他也觉得自己这事做得有些不妥当。所以,在黄锦跑到他这里来请为嘉靖皇帝父母的尊号上加一个“皇”字时,他竟然出人意料地保持了沉默。
辅的沉默让黄锦大为兴奋,在旗开得胜的刺激下,他认为自己说服毛澄也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于是,他也没耽搁,就兴冲冲地朝通州跑去。
就在这个时候,孙淡又一次回到了通州,将皇帝的意思带给了太后,并去毛澄那里汇报自己见杨廷和时所发生的一切。
同意料中一样,毛澄立即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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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五荤伐性 第四百二十六章 精神崩溃的黄锦(一)
通州行宫,礼部尚书毛澄所住的小院,后宅厅房。
见诸明史,嘉靖朝初年的几个大臣都是性情极其刚烈、行事极端执拗之人。杨廷和、杨慎、赵鉴、翟鉴、毛澄,甚至老迈都看起来像是整日昏睡的蒋冕莫不如此。其中,尤以礼部尚书毛澄为最。
此老身为礼部尚书,仪制清吏司,掌嘉礼、军礼及管理学务、科举考试事;祠祭清吏司,掌吉礼、凶礼事务;主客清吏司,掌宾礼及接待外宾事务;精膳清吏司,掌筵飨麋忾牲牢事务。一辈子都在礼仪里打滚,整个都变被历练成一台道德机器。在他眼睛里,凡是只有对错,黑白分明,不容妥协。
听到孙淡将自己见杨廷和之后说了怎么做了什么同毛澄说得分明。实际上,大礼仪政争的早期,杨廷和虽然是朝中大臣的领袖,可因为是首辅,凡事都以国事为重。对这件事的态度也客观,公允得多。所谓,宰相一职的主要责任乃是调和阴阳,一遇到事情,更多采用调和手段。
可毛澄性格刚直,却没那么多顾虑。
听孙淡说自己已经说动杨廷和为皇帝的父亲上兴献大王的尊号时,毛澄立即将脸色沉了下去。
喝道:“孙淡。”
“下官在。”孙淡镇静地看着毛尚书。
毛澄:“孙淡,谁给你的权力去说动了首辅,你又是站在什么立场上面?”
毛澄本就是个严肃的人,这一发怒,更是头发根根竖起,白花花的胡须无风自动,看起来颇具备威严。
孙淡不卑不亢地回答:“孕淡乃是大明朝的官员,自然是站在朝廷的立场上天下人的立场上。”
“朝廷的立场,天下人的立场。天下人的立场究竟是什么,你孙淡就看不出来吗?忠孝信梯礼义廉耻,乃是我大明朝立国的根本。”
孙淡:“剁淡自然知道这一点。”
毛澄冷笑:“是吗?”
见二人顶起牛来,礼部的几个官员面面相觑,即不敢去劝,也不敢接言。
毛澄瞪了众人一眼:“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去去去,都出去。”
众人这才苦笑着离开。
等部下一走,毛澄再次发作:“孙淡孙大人,你是哪一年的进士?”
毛尚书这是明知故问了,孙淡却不得不回答说:“孙淡集是嘉靖一年进士状元及第。”
“好一个状元公,好一个头名进士。十年寒窗,功成名就了,却不觉得有负圣人的教诲吗?~
孙淡心中虽然有些不快,可依旧不动声色:“还请尚书大人明言。”
毛澄接着道:“我今天也不跟你说孔夫子也不跟你说孟圣人,听说你专治。好今天我毛澄就跟你说说这部由子思所著的。孙淡,你是状元公,科举场上,连中三元,本应该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有云: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饿日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
远之则有望,近之则不厌。意思是说,君子的举止能世时代代成为天下的先导,行为能世时代代成为天下的法度,语言能世时代代成为天下的准则。在皇考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你却站不稳立场,如何为读书人之楷模?”
他竟然给孙淡这个状元谈起,孙淡听得无奈,只得道:“毛大人,群臣和陛下这么闹下去也不是办法,总归要各退一步才是,总不可能老是如此僵持下去吧?你也别生气,首辅大人也是这个意思,孙淡只不过提出自己的看法,最后决断的还是杨首辅。”
毛澄这才想起,自己对孙淡发火也没来头。孙淡此人还年轻,不知道大礼仪究竟意味着什么。皇权和相权之争夺本就不足为人道,这种事情,普通官吏要浸滛官场十多年,才能体会出来。自己弄了一辈子道德,这种权术上的东西,还真不能在晚辈面前明说。
哎,或许是我想错了。
这个孙静远还真是单纯了些,不知道官场的凶险。不过,如此纯人,不正是国家所需要的吗?
想到这里,毛澄的心情平静下去,无奈地摆摆头:“赵鉴赵大人是你的恩师吧?”
孙淡:“尚书大人不早知道刑部尚书赵大人是孙淡的座师吗,因何有如此一问?”
毛澄苦笑:“有的事情,你还是去同你恩师商议商议吧,哎这事情其实也不怪你。有的时候,是我们做事也不够持正。”
毛尚书这话倒让孙淡对他有些佩服,毛澄脾气虽然不好,却当得起君子二字。
孙淡心思虽然灵活,却不好意思用来对付这种老实君子,只得恭敬地拱手:“毛大人教i得是,孙淡做事情是轻率了些。”
“罢了罢了,给陛下的生父尊号上加一个兴字也成,从礼仪上却也说得过去。”毛澄反安慰地孙淡来:“朝廷为这皇考一事投入太多精力,也是该到了了断之时。如今,新君继位不到一年。百废待新,国库已经空虚得可以跑马。无论是税改还是改革吏治,都必须尽快着手。再拖延下去,朝廷这副家底子都要彻底烂掉了。不断如此,此事再议下去,反给了黄锦弄权,和给张媳、霍韬此类小人借机谋取荣华富贵的机会。”
孙淡心中松了一口气,这个毛尚书倒是看得明白。可是……
孙淡突然想起一件事,那个黄锦不是不依不饶地要在兴字后面加上一个皇字吗,这样一样,毛澄会答应吗?
哈,这下热闹了,也不知道黄锦和毛澄闹起来会是何等光景。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礼部的官员来报:“禀尚书大人,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来访,是否要开门迎接。”
毛尚书怒道:“我可是正经的二品尚书,怎么可能去迎接一个阉贼,他要来见过,自己进来就是。”
孙淡心中一震:黄锦果然来了。]},e}}
孙淡站起身来:“毛大人,黄锦来找大人,必有要事,我还是回避一下吧。”
“回避什么,你是迎驾副使?”
孙淡苦笑:“大人,黄锦亲自到访”必有要事,我在你这里旁听不太妥当,还是回避一下得好。”
毛澄也觉得孙淡说得有理:“是不太妥当,我知道你和黄锦闹得有些不愉快。”
话还没说完,外面就传来黄锦尖锐的鸭公嗓子:“毛大人毛尚书,你好大派头啊!”
孙淡这个时候再出去已经不太合适了,他只得一步跨到屏风后面。
毛澄见孙淡躲在后面,也由的他去了。他乃是实诚君子,所言所行也不怕被人听到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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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五荤伐性 第四百二十七章 精神崩溃的黄锦(二)
黄锦的鸭公嗓子刚落下,门就从外面缓缓地打开了,黄锦才上穿着整齐的宫服和一个小太监大步走了进来。
黄锦不请自到,已经是大大的失礼,毛澄心中不快,微微地洲了一下眉头,却没有说什么。
毛尚书在通州行宫同太后闹得很僵,自然不受人待见。加上通州行宫一直都在修兼,屋中的陈设也非常简陋,屋子面积虽大,可里面的家具都很普通,只迎面四扇山水画屏,然后是一溜儿花梨木靠椅。正面的主座上正坐在毛澄,他抬起头朝屋外看来,正好与黄锦的目光对在了一起。
黄锦本是司礼监掌印的内相,日常同内阁和六部官员也非常熟悉,和毛尚书也见过几次面。今日这个毛老头还是如往日一样一副冷冰冰模样,只不过人却瘦了许多,有些黝黑的皮肤更显出生铁的质感。
黄锦轻挥了下手,对侍侯在身边的小太监道:“陈洪,退下吧,把门带上,不要让闲杂人等进来打搅。”
“是,干爹。”随同黄锦一道来通州的正是黄锦最得宠的千儿子陈洪。如今正是黄锦夹带里最得力的人物,日常帮黄锦处理政务。只因为他年纪还小,尚未大用。有传言说,再过几年,此人很有可能顶上一个管事牌子的职位。
陈洪退出去之后,随同黄锦一道过来的几个太监便四下散开将院门口把住。
毛澄看到这一幕,这才感觉到今日的不同寻常,可他本就是一个心怀坦荡的人,不为所动,面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黄锦接下来的一句话证实了毛澄的猜测:“我叫黄锦,现在司礼监任掌阴之职。”
按理,不但六部尚书,内阁阁臣,就算是参加过店试的进士,都是见过皇帝的。而司礼监掌印太监日常也都侍侯在皇帝身边,须臾不离左右。毛澄虽然只见过黄锦几面,可还没老到记不住这个重要人物的地步。
黄锦故意郑重地说出自己的身份,加上先前在屋外不阴不阳的那句,未免没有以势凌人的意思。
毛尚书一听,心中却不乐意了。你黄锦是那棵葱我毛澄还不知道,在我面前还这么作?
他鼻芋里哼了一声,翻了翻白眼:“我是礼部尚书毛澄。”
二人就这么对峙着,谁也不搭理谁,更别说见礼了。
孙淡知道黄锦来这里找毛澄做什么,他心中好笑,说起来,你黄公公是来当说客的,老毛又是!副怪脾气,你一来就同他硬扛,未免有些太狂妄了。
偷过画屏的缝隙看出去,正好对着黄锦那张愤怒的腕
黄锦那张瓦灰色的脸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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